千鈞 第八卷 王位更迭 第七章 龍鳳
    中州華離王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姜偃第一次以王子的身份登上了中州朝堂,群臣皆驚。然而,由於信物確鑿,又有當年血書為證,朝中上下全都無話可說。是日,天子以姜偃少小失離為由,命太傅張謙教導其治國之道,令其從練鈞如監國理政,令伍形易教導其武藝軍略。至此,人人皆知天子有意立姜偃為儲君。

    伍形易默然站在自家庭院之內,眉宇間陰雲密佈,眼中不時閃過寒芒。他自然知道姜離選在這個時候發難的意思,然而,自從上一次進退失據,不得不和練鈞如達成妥協之後,他再難輕易相信自己對城中軍馬的絕對控制。

    「世家,若非那些世家豪族佔據了過多權力,又豈會有如今的局面?」他恨恨地迸出一句話,這才回頭望著重傷初癒的常元,「常元,你倒說說,如今我還能相信誰?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

    常元望著伍形易已經蒼老了不少的面龐,小心翼翼地避過了那炯炯目光,這才斟酌著語句答道:「伍大哥,如今情勢非常,但你手中掌握的實力仍舊是中州之最,不管誰得到了御座,都不會是你的對手。說心裡話,我們八人都是兄弟,明空這一次也安然歸來,你不能因為一時之失就懷疑他們!」

    「我當然不想懷疑自己人!」伍形易的言語卻冷淡得很,「小懿雖然變了心,但好歹還知道在危急時刻救我性命;明空受制也是因為實力不濟;天絕地煞都是粗魯不文之人,要論異心也是沒有的;馬充鮮少外出。畢竟閱歷不足。算來算去。對世事實務之道,我身邊真正得力之人就只有你和蒙輔而已。這些天你昏迷不醒,外務大多由蒙輔經辦,沒想到。他竟然瞞下我這麼一件大事!」

    「蒙輔一定不會這麼糊塗的!」常元脫口而出,心底卻覺得一陣驚悸,「他雖然自恃聰明,但一向謹言慎行。怎會在這個時候……」

    「哼,你大概不知道吧,就連你受傷也有他地干係!」伍形易甩出一句重若千鈞地話,拳頭也捏得卡卡作響,「十幾年手足之情,比不上外人一句承諾,他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望著常元驚愕莫名的臉,他鄭重其事地吩咐道。「其中內情你自然會知道,在此之前。你給我牢牢盯住他,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隆慶殿中,姜離望著身著錦袍的兒子,神色中儘是說不出的欣慰。他這一次不顧練鈞如地勸阻,執意讓姜偃正式走向台前,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壽數不永的緣故。若是長久地拖下去,也許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也無法名正言順地和兒子待上片刻。為了這一點私心。他只能豁出去了。

    「陛下,舒姬夫人和使尊殿下求見!」趙鹽眼見姜離心緒極佳,陪著笑臉上前奏報道,「不知陛下要先見哪一位?」

    「讓他們一起進來吧!」姜離沉吟片刻便下定了決心,如今虞姬已死,舒姬又無子嗣承歡膝下,況且其人一向恭順溫婉,讓姜偃在宮中再有一層壁障也好。

    舒姬一進殿便看見了那個神似姜離的少年,腳下步子立刻一滯,待到緩過神時已經落後了練鈞如老遠。她情知失儀,連忙疾步趕了上去,畢恭畢敬地在御前伏下了身子。練鈞如卻只是微微躬身,目光在姜偃身上打了個轉,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

    「偃兒,還不見過你師傅?」姜離地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朕雖然為你擇定了太傅張謙教導學問,但有些東西他卻是不能教你的口練卿雖然只比你年長三歲,這幾年卻歷盡世事苦楚,正好教導你如何進退處事。」

    姜偃很快回過神來,神情古怪地看了練鈞如一眼,上前便欲大禮參拜,卻被練鈞如一把拽了起來。一旁的舒姬心中一凜,緊緊抓住了手中帕子,心裡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練鈞如根本沒想到姜離會突然來這麼一招,無奈地搖搖頭後便正色道:「陛下,此事絕對不可,雖未正式冊封,但群臣已經視姜偃為國之儲君,我若驟然當此大任,怕是那些世家大臣會有所不滿。至於私底下,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責任。」

    「好!有練卿這一句話,朕就放心了!」姜離也不勉強,笑吟吟地收回了成命,又將目光轉到了舒姬身上,「舒姬,你今日求見所為何事?」

    舒姬不敢怠慢,趨前一步盈盈拜倒:「臣妾今日是來向陛下道喜的,如今國之儲君既定,朝局便再無波瀾。臣妾忝為陛下後宮,心中不勝欣喜。」她突然從袖中取過一個小巧的錦盒,雙手呈遞了上去,「此物乃是陛下當日寄存於臣妾宮中,如今原物奉還,還請陛下轉賜儲君!」

    練鈞如瞥了華王姜離一眼,見他面露訝色,情知其中必有文章。由於趙鹽早已知趣地退去,他只得代為接過錦盒,輕輕揭起盒蓋後方才遞給了姜離。就是州才那一眼,他就看清了裡頭的東西,心中地疑懼頓時更深了。

    姜離望著盒中兩枚晶瑩別透的玉珮,霍地站了起來,臉上是掩不住地驚喜,但瞬間就轉為了雷霆大怒。他隨手將盒子交給練鈞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舒姬的頭頂,一字一句地問道:「若是朕還沒有神智迷糊的話,記得當初寄存在你那裡的只有龍紋玉珮而已,並不是兩者皆在你處。舒姬,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朕,另一枚鳳紋玉珮究竟來自何處?」

    舒姬深深俯伏在地,默然無語,似乎並不想吐露其中緣故,殿內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練鈞如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勁,見姜離似乎有爆發的跡象,連忙把盒子塞給了姜偃,上前攙扶住步子不穩的姜離,硬是把他按在御座上。

    「舒姬夫人,陛下問話你為何不答?」明白事情有關龍鳳玉珮後,練鈞如也不敢怠慢,轉身厲聲詢問道,「虞姬桅奪王后尊號賜死一事就是前車之鑒,陛下本有意立你為後,若是你不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豈不是有負陛下對你的多年恩寵?」他也不顧姜離投過來地奇異目光,拉過身旁的姜偃,又添油加醋地補充了一句,「姜偃自幼失母,陛下本以為你性情溫和謙恭,足可代為撫育,你切不可自誤!」

    姜離悚然而驚,這才想到自己的失策之處,頓時朝練鈞如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舒姬終於抬起了頭,面上儘是淚痕,又猶豫了許久方才開口道:「陛下,龍紋玉珮確實是當初您存放在此地的,至於鳳紋玉珮則是臣妾家傳之物。臣妾自從兩玉歸一後便有意稟奏,卻因為懼怕而隱瞞了下來。臣妾自知有欺君之罪,不敢當國母之尊,只請陛下能夠寬宥闔族之人,余願足矣。」

    「龍鳳歸一,兩百年了,龍鳳終於得以歸一,上天祐朕啊!哈哈哈哈!」姜離仰天長笑,神情中既有欣慰,也有隱憂,「舒姬,你起來吧,此事要是換在二百年前,朕一定會誅你全族已示懲戒,如今,你不但無罪,反而有功!練卿所言正是朕的意思,你這些年承恩澤雖多,卻始終未曾誕下子嗣,偃兒又自幼失母,不若……」

    「父王,兒臣早已有母親了!」姜偃在練鈞如提出建議時就覺得心中惴惴,此時哪會輕易答應,「兒臣生母早已辭世,若非娘這些年艱辛撫育,兒臣早已沒了性命,懇請父王收回成命!」

    練鈞如頓時想到了陋宅中那個護犢心切的老婦,心中惻然,見姜離似乎很有些不解,他只得上前建議道:「陛下,姒姜夫人撫育姜偃多年,應當冊封尊號以嘉獎她的忠義。此外,到時可命她居於宮中陪伴舒姬,這樣即可解姜偃思念之苦。」

    姜離這才想起曾經聽兒子講述過的往事,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唔,就這麼辦吧。朕會擬旨冊封姒姜為嘉儀君,封地一城,再令她居於宮中。」他起身扶起舒姬,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深深歎了一口氣,「舒姬,朕擇日就會令人操辦立後一事,你是個聰明靈秀的女人,應該知道今後該怎麼做。」

    儘管恩寵冠於六宮,但舒姬早知自己不過是一個替代品,因此今日獻上龍鳳玉珮,心中便存了必死的決心,誰想突然會有這樣的際遇。她勉強藏下了眉宇間的黯然,深深低下了頭,「陛下放心,臣妾自知身份,絕不敢苛待後宮嬪妾,讓陛下不得安心。」

    姜偃望著仍舊陌生的父親,再看看那個將來要稱呼「母后」的女人,心頭生出了一股濃濃的恐慌。他自然知道練鈞如適才的建議全都是為了他的緣故,可是,他仍舊無法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國之儲君?這幾日太傅張乾儘管小心翼翼,卻仍是露出了幾許口風。即便世家大族都沒有全然肯定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王子,又何況那些列國諸侯?他在中州的路,究竟能夠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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