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 正文 吧啦吧啦2
    「沒有問題。」我說。「你不問為什麼嗎?」「不問。」我說。把手臂縮緊,吩咐我說,「你把眼睛閉起來。」我聽話地把眼睛閉了起來。「你的眼影,」他說,「是綠色的?」「嗯。」「我喜歡。」他說,「你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生。」「女人。」我睜開眼睛糾正他。他很酷地笑了,然後,他吻了我。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我跟很多的男生接過吻,但張漾,他是不一樣的。張漾是絕對不一樣的。用一句非常老土的話來說,如果他是火,那我就是那只不計後果的愚蠢的飛蛾。跟張漾分開後的當天晚上,我就去找我表哥。黑人的事,只有我表哥才能夠擺得平。也許是在遊戲室裡悶久了,黑人已經打了我無數個電話,可是我根本就不想接,我的腦子裡只有張漾,我的嘴裡只有香煙的味道,張漾的味道。我的心已經是吹皺的一池春水,再也無法平復。

    為了擁有這一切,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我紅著眼圈跟表哥說:黑人把我做了。他看著我,問我:那你想怎麼樣?我說:讓他以後別再纏著我。我第二天到學校,黑人見了我果然繞著道走,黑人的那幫小弟也是,見了我猶如老鼠見了貓,躲得飛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靜。當然,也有一點點寂寞。我坐在教室的窗台上給張漾發短消息,告訴他黑人已經輕鬆搞定,問他何時可能開始第二項任務。他沒有回我,以至於我上課的時候一直無精打采。我從於老太那裡出來,就看到黑人的一個小弟。他怕兮兮地跟我說:「黑哥想見見你。」「可是我不想見他。」我說。「求你了,吧啦姐,你就去見見他吧,不然他會揍我的。」「他揍你關我什麼事!」「打在我身上,還不是疼在你心裡麼。」小男孩油嘴滑舌地說。我忍不住笑了。好吧,也許我也應該去見一見黑人,我欠他一個解釋。不過我不能吃虧,於是,我約了黑人在「算了」見面。晚上八點的時候,黑人如約而來,他穿得莫名的規矩,身上手上都沒有戴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在我面前坐下,我遞給他一根煙。他的手在發抖,好半天才把煙給點燃,我們一直沒說話,煙抽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開始流淚,然後,他趴在桌上開始哭,拳頭一下一下地捶著桌子,像劣質電視劇裡的男主角。為了不讓他當眾出醜,我奮力地把他拖到酒吧後面的一間小屋子裡,他過來抱我,我又奮力地把他推開。「吧啦。」他流著淚求我,「你不要離開我,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的。」「沒有用的。」我冷著臉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一直不碰你,就是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的,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黑人說,「我不能沒有你。」天,他竟然如此肉麻。「黑人。」我走近他,對他說,「忘了吧,忘了我。」他血紅著眼睛,絕望地看著我。有人過來敲門,我告訴他沒事,並示意他走開。黑人把淚抹乾,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轉過頭來,非常大聲地對我說:「黎吧啦,你記住,我不是怕你表哥,我記得你說的征服,我還是會等你再給我機會,我會征服你。」說完,他乾脆利落地走掉了。這是我和黑人相識這麼久,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可愛,他的眼淚,他的信心,都說明他是一個漢子,並讓我第一次對他心生敬仰。但是,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男人,我喜歡的,是張漾那種的,這是天生注定的,誰也沒有法子改變。我很安靜地等著張漾給我消息。終於有一天,他吩咐我上網。我到了網上,我們互相加了QQ。他把那個叫許弋的男生的照片發給了我,並告訴我他每天的行蹤,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那小子動心。

    我問他:「你怎麼謝我?」他說:「你想要什麼我還不清楚嗎,放心吧,有機會,會讓你如願的。」我說:「機會是人創造的。」他說:「我不喜歡別人跟我談條件,尤其是女生。」你瞧,我尋遍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一個比我更壞的人,我不為他賣命,還能為誰賣命呢?我長這麼大,一般都是男生追我,我從來都這有這麼處心積慮地追過一個男生,所以說,許弋這小子,也算是挺幸福的。我開始「追」他以後才開始瞭解他,知道他和張漾一樣,都是天中的風雲人物,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死對頭。但他們也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許弋他,真的是一個好孩子。我像一朵災難的雲,慢慢地游入了他的生活。一開始我並不是沒有愧疚的,但是為了我的小白楊,我別無選擇。我想了很多的法子去接近許弋,我在他晚自修下課後跟著他一路走,有一次,我居然搞了一輛自行車,緊追著他後面騎。很快,全天中的人都知道有個壞女生吧啦在追他,有一次他拉了一個女生一起走,大約是要告訴我他是名草有主的,但我並不理會他,我依然給他燦爛的微笑,同時輕輕吹一聲口哨,聳聳肩膀走到一邊不去看他們。我在週末去體育館看他打一個上午的球,一直坐在那,無論天氣有多熱。他進球的時候我就很大聲地喊:「許弋我愛你!」其實我是去看張漾的,我心裡真想喊:「小白楊,我愛你。」偶爾小白楊也會在那裡打球,但他從不理我,彷彿跟我並不認識,其他一起打球的外校學生聽到我的喊聲就會一起發出曖昧的笑聲,許弋肯定覺得窘迫,他的臉微紅,可是他拿我沒辦法。有的時候他在前面走,我就跟著他,突然就在他身後大聲地唱起來:「嘿前面的男生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那一次他嚇了好大的一跳,快步跑開了,以至於到後來我發現,每次單獨走路,他都會神經質地轉頭,看看左右,看了再看才放心。有時候,我就往他的信箱裡寫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包括我家的貓啊陽台上的花啊什麼的,但是他從來不回。但我心裡清楚,他的生活被我打擾得不輕。後來他告訴我,我對他而言,就像一株帶著辛辣芬芳的植物,開著妖嬈的花朵,讓他不知進退。他只好不理我。但他終究還是抵不住誘惑理我了,在某一個週末放學後,他來到我面前,主動跟我說:「讓我們去看看你的那隻貓吧!」呼呼,我成功了!我真想把這個消息快點告訴張漾,但是我沒有時間,我帶著許弋去了河邊,那是我們市裡唯一的一條小河,沒有風景,但是很安靜,我看到一個很乖的女生在河邊看書,或許是小說什麼的,她看到我們,匆匆地收起書來走掉了。我無數次地見過這個女生,她很可愛,粉嘟嘟的,我這一輩子都別想這麼可愛。許弋問我:你在看什麼呢?收回視線說,「你終於愛上我啦?原來追男生是這麼累的。」在空曠的小河邊,許弋走開一點點,站在離我有5米的地方,背對著我。我也不靠近。還有最後一抹晚霞,艷紅的光彩塗了半邊天。很大的風,我那天出門的時候匆忙。髻梳得一點也不整齊,前面的髮梢都貼住了臉。我很大聲問他:「你說話呀,怎麼連跟我說句話都不願呢。」「我很漂亮對吧。我知道我很漂亮。」「許弋同志,我喜歡你。」他握緊拳頭,看樣子很想找個東西可以捶一下。於是我在河邊慢慢地蹲了下來,也沒有再說話。他也許感到詫異,以為我已經走了呢,所以轉過身來,看到我蹲在那裡,用手不停地揉眼睛。我嘀咕著:「我的眼睛進了沙子。」我抬起頭對著他:「我的眼睛進了沙子,你來幫我吹一下吧,真的很疼。」他沒有動。我重複著:「真的很疼,好不好,你過來幫我一下。」許弋終於跟自己妥協,他走過來蹲下身,想知道我的眼睛到底怎麼樣了——等他看到我眼睛裡狡詰的笑,一切已經來不及了。我伸出手去,迅速但是輕輕地托住他的臉,吻住了他。這個吻讓他驚訝極了但他沒有躲開。如此美好,讓我心動。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人。我騙了他,這個美好的孩子。我不是沒有內疚,但愛情讓我失去一些應有的理智。我在半夜三點的時候跑到郊外一座廢棄的小樓上去抽煙,看煙頭從高空墜落,一個微弱的火花,絕望地掉向早已乾涸的草地。草地下面,是一片黑色的骯髒的泥土。我對自己說:吧啦,你不壞,你只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有一天放學,我從學校裡晃出來,忽然看到了許弋。他背著個大書包,靠在校園門口那顆巨大的梧桐樹下。他看著我走近,眼神裡有些藏也藏不住的憂傷。我走過去,捏著嗓子故作輕快地說:「帥哥,幹嘛哩?今天居然敢逃課??」

    「我想你了,吧啦。」許弋有些委屈地說,「我居然兩天都沒有你的消息。」我伸出手,在他的臉頰上迅速地捏了一小下:「對不起啊,寶貝,我這兩天忙暈過去啦。」「你忙什麼?」他問。「忙什麼呢,嗯,讓我想想。」我把眼睛抬起來看天,結果我看到了黑人,個子很高的黑人,帶著七八個男生,正從學校裡面走出來。我的心裡咯登一下。我想讓許弋快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黑人一夥很快就圍了上來,黑人又戴那些讓我眼花繚亂的金屬飾物了,他不說話的樣子有些恐怖,看上去像一條就要吃人的狗。我推推許弋說:「你先走。」許弋沒動。黑人粗聲粗氣地說:「這難道就是你喜歡的小白臉?吧啦,你的品位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啊。」「你敢動他,你試試?」我對黑人說,「我會跟你沒完。」「哈哈哈哈……」黑人仰天大笑,「黎吧啦,我才發現你他媽不是一般地會疼男人!」「那是。」我說,「你他媽被我開除了,只有嫉妒的份了,怎麼著?」「我能怎麼著,我不想怎麼著,我壓根也不會怎麼著,我就算要怎麼著我也不會讓你知道我要怎麼著!」黑人急了,繞口令卻說得倍兒溜。「滾!」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黑人手下的兄弟一個個憤怒地看著我。許弋在我的旁邊喘著粗氣。我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如果真的打起來,我應該是打0還是去搬救兵,還是到學校裡去找老師,在我沒有想清楚的時候,黑人卻打了一個沉悶的響指,用一種敗下陣來的語氣對大家說:「我們走。」說完,他第一個轉身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我一顆懸著的心剛剛放穩,意想不到的事情卻又發生了,許弋衝了上去,揮起拳頭,從後面給了黑人的肩膀重重的一擊,嘴裡還喊著:「光頭,我警告你,你不許欺負吧啦,我絕不允許你欺負她!」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我可憐的沒有理智的孩子,他以一抵八,你可以想像得到結局。他被打破了頭,在醫院裡躺了整整的一個星期,還被學校處分。我的奮不顧身到底換來了張漾的信任。他終於悄悄地摸進了我的家門,朝我豎起大姆指說:「丫頭,幹得好,我就知道你能行。」老太婆又在外面打麻將,按我的經驗,她肯定不會回來。我說:「小白楊,你要獎勵我,我為你墮落。」「得了吧,」他說,「你別告訴我你是第一次。」但那真是我的第一次。在我狹小逼仄的房間裡。我看到張漾慢慢地走近我,我的宿舍裡混雜著許多特殊的氣味,女孩子淡淡的經血味,香熏內衣的氣味,沐浴乳洗髮露、還有各種香水的味道。當然還有張漾的味道,陽台上有一串粉紅色的風鈴,在下午三點空氣裡四處遊走的暖風裡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這一切都讓我微微發暈。我輕輕推開他,跳下床把門細心地帶上,扣好。然後羞澀地坐到自己的床上,對他說:「過來吧。」我就這樣,為一份突如其來且不能見光的愛情,無私地獻出了我自己。這個世界欺騙了我,我必須給與還擊,我不會放掉任何一丁點兒屬於我的幸福,哪怕付出的代價是從此墜入地獄,我也在所不惜。在所不惜。我在張漾的眼睛裡看到我自己,哎,我自己,如此美麗。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他依然在睡夢中。他閉著眼睛,均勻地呼吸著。長長的眼睫毛輕輕撲閃。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男生可以有這麼長這麼好看的睫毛。我實在忍不住地伸出手,撥弄了它一小下。他並沒有醒來,嘴裡含糊不清地咕嚕了一聲,翻過身繼續睡。我從床上爬起來,套上我的睡裙,看到被單上一抹紅,長長的灰暗的,像地圖上一個突然多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標記,和我想像中的一點兒也不一樣。說實話,我也沒有想過,會是這麼疼的。我歪著身子去衛生間清理自己,我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那張略帶憔悴卻也忍不住興奮的小臉,我捏捏自己左邊的臉說:女生。又捏捏自己右邊的臉說:女人。然後我不知羞恥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在鏡子裡還看到那個倒掛的鐘,那是我媽媽從美國寄回來的,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寄一個鍾回來,儘管這個鐘非常非常的特別。我記得老太婆收到這個翻越了千山萬水的國際郵件時那張氣得發紫的臉,她把鍾當機立斷地扔到了後院,塵土飛揚,發出震耳欲聾的回聲。半夜的時候我溜出去,悄悄地把它撿了回來,但從此,它只能委委屈屈地呆在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這個小小的衛生間裡。現在,它告訴我,時間是晚上七點整。我突然覺得我非常餓,我不知道那個睡著孩子是不是也會餓,但我知道在他醒來之前,我應該想辦法去替他弄點吃的。我躡手躡腳地開了門,來到外面,打開了廚房裡的冰箱。冰箱依然可恥地空無一物,它居然也敢叫冰箱,我把冰箱門重重地關上,打開電飯鍋,看到有半鍋飯。我伸長鼻子聞了聞,香的,可以吃。我決定炒一鍋蛋炒飯,餵飽我自己,也餵飽我親愛的。當然,還要餵飽我的貓小逗。我忽然覺得,我是一個活著的多麼負有責任感的可愛的好女人。我懷著我滿腔的柔情開始炒我的蛋炒飯。上帝知道,這是我的絕活,我游刃有餘地進行著這一切,甚至在油燒到鍋裡的時候抽空到後院去摘了小蔥和小青菜。就在大功即將告成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鑰匙插到鑰匙孔裡的聲音。我的,那個,天吶。我迅速地把火扭滅,迅速地回到我的小屋,迅速地反鎖上了我的門。大約一分鐘後,老太婆開始用力地擂我的門:「你關著門幹什麼,你給我出來,出來,聽到沒有,開門!」張漾被這兇猛的敲門聲嚇醒了,我摀住他的嘴,無奈地朝他聳聳肩,示意他別出聲。他有些慌亂地開始套他的衣服和褲子,用更加慌亂的眼神看著被單上那個曖昧的標記。老太婆還在努力地進行著她敲門,哦不,應該是擂門的偉大事業:「黎吧啦,你出來,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我朝窗口努努嘴,示意張漾從窗口翻出去。張漾心領神會,他捧住我的臉,用力地在我的唇上吮吸了一下,然後,他靠近窗口,輕巧地消失在夜色裡。我迅速地把窗戶關上。回轉身抓起一把髒衣服和舊雜誌,把床單蓋起來,這才過去把門打開,懶懶地問:「你累不累啊,年紀大了,小心身體。」老太婆身形靈巧地閃進我的房間,姿勢和眼神有點像美國大片裡的特工,她目光炯炯地把我的房間掃瞄了一遍,然後問我:「人呢?」「什麼人?」我說。「你剛才跑進房間的時候我看到有人躺在床上。」「您老真有趣。」我坐到床上那堆衣服上,隨手翻開一本雜誌說:「看吧,看完了請你出去,我要睡覺了。」「我警告你。」她走近了,手指一直指到我的鼻尖上來,「你要胡作非為可以,但是不可以在這裡,不然,你也給我滾!」「您想讓我滾哪兒去?」我問她,「這房子的產權是我爸的,你別忘了。」她氣急敗壞地轉身走開。我把我的門關起來,坐在那裡清理了一下我思緒,決定先把床單上的問題解決掉。我並沒有整個扯掉我的床單,而是到衛生間裡打了一盆水,找了一把刷子,拿了一小塊香皂,蹲在地板上慢慢地,耐心地刷洗起它來。一邊看著那個印記被稀釋,融化,一邊微笑著想,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我終於達成所願,把我自己交給了他。多麼幸福,且回味悠長。那天晚上,我哪兒也不想去。我穿著我骯髒的牛仔褲,套著我的粉紅色的薄對襟毛衣,獨自在小河邊散步。我的心情出奇的好,甚至哼起了小曲。我一次一次地回憶著張漾靠近我時的那張臉,還有他漆黑的眼眸裡倒映出的我自己那張美麗的臉,如循環的夜場電影,在腦海裡交錯放映,一次一次,不知疲倦。等了這麼久,我黎吧啦,終於讓我愛的人愛上我了。

    我靠在河邊的一顆樹幹上,摸出了我的手機,橙色的屏幕照著修長的手指,我一下一下地按下那個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是一個聽上去懶洋洋的男聲:「請問誰找張漾?」點燃一根煙說。「他去晚自修了。」說。他掛了電話,他並沒有問我是誰,他壓根也不關心。我猜那人應該是張漾的父親,也許是打電話給漾的女生太多了,以致於他的好奇心蕩然無存。我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於是心情從沸點降到冰點。可能是因為飢餓的原因,香煙的味道在嘴裡顯得異常的苦,我在樹下來回走了兩圈,心情開始不可收拾地煩燥起來,我決定先去拉麵館填飽肚子再說。夜裡九點多的拉麵館冷冷清清,不過老闆依然滿面笑容地在等待晚自修後人群的到來。在這個相對清閒的時刻,店裡的四個小夥計躲在櫃檯後面玩撲克,比點數大小,輸了五塊錢的那個小新疆面紅耳赤,臉上帶著傾家蕩產的絕望。我把五塊錢拍到櫃檯上說:「多加點牛肉!面要大碗的!」然後我找了個看著合適的地方坐了下來,繼續抽我的香煙。555的,我抽不慣,但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只抽555。然後我就看到了她,她背著一個可愛的書包,穿黑色T恤長著一張紅撲撲圓臉,推開門走了進來。這個女生是天中的,我其實肯定是見過她,只是從來都沒有說過話。說實話,她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可愛,以至於我心裡忽然升騰出一種想要捉弄她的心態來。我把煙叼得高高的,眼睛瞟著電視,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原以為她一定會害怕,皺皺眉,躲我遠遠的,那麼我就可以哈哈大笑笑得她不知所措。誰知道她竟然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這讓我吃了一大驚,我瞟了她一眼。她看著我,一雙大眼睛,眼光澄澈,讓我心生嫉妒。我決定繼續捉弄她,我伸長手,在她的碗裡抓了一大把的香菜放到我自己的碗裡,我以為這下她一定會站起身來憤然地走開,誰知道我又錯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埋頭一聲不吭地吃著她的面,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我心裡對她的興趣一點一點地滋生出來,這孩子真乖巧,可愛得讓人心疼,我注意到她的耳朵,透明的,可愛的,粉嘟嘟的紅。我總是喜歡在心裡悄悄地替別人起一個外號,於是我叫她小耳朵。她像我的小白楊一樣的乾淨,純粹。不久以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小資的時候,叫自己木子耳。這跟我給她起的外號有些驚人的巧合。這個世界就是由無數的巧合構成的,小耳朵跟我簡直就不是一路的女生,但是,我們卻成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向天發誓,當我們一起走出拉麵館,當她從書包裡把雨傘拿出來遞給我的那一瞬間,我就在心裡這麼想了。「淋了雨會感冒的。」她對我說。我把傘接過來,傘把那兒還帶著她掌心的柔軟的溫度,沒有人這樣對我好過,更何況我們只是陌生人。我的心像棉花被重拳擊了一下,軟下去,一個深深的窩,一時半會兒起不來。我拿著傘一路小跑到天中的門口,到達了才發現根本就忘記了撐開它,我的褲腿上濺了很多的泥,這樣我看上去更加的髒兮兮,我躲在一個角落,希望可以看到親愛的他從裡面出來,我被我心中千回百轉的柔情纏住,不得逃脫。忽然,有人在我的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嚇了我好大的一跳。說,「我猜你在,你果然在。」是許弋。噢,奇了個怪了,我的睛睛一直盯著校門口,竟然沒看到他走出來。我有些僵硬地對著他笑了笑。「你怎麼了,吧啦?」他把手裡的傘移到我的頭頂上,關切地看著我說,「你嘴唇發紫,是不是有點冷?」「噢,是有點。」我說。「你等我很久了吧。」許弋說,「高三就是這樣,自習完了班主任還喋喋不休。不過明天可以放月假,我想我可以溜出去和你一起玩。」我抱著我的肩膀聽他說話,心不在焉地應著:「是嗎?你不怕你媽媽嗎?」眼角的餘光依然掛著校門口。就在這時候我就看見了他,他和一個女孩子肩並肩地從校園裡走了出來,他打著一把傘,但傘一直很照顧地朝著女生那邊傾斜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女生我在拉麵館裡見過。張漾也應該是看到了我,但他並沒有理我,只是好像微微地點了點頭,就從我的身邊走了過去。夜晚,微雨。丁香花的氣息猶存。我站在許弋的傘下,看張漾替別的女生撐著傘走過我的身旁。那個女孩臉上洋溢著趾高氣揚的驕傲和幸福。我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一敗塗地什麼叫做撕心裂肺。無論我怎麼樣費勁,我的眼光也無法從那兩個背影上抽離。我很想衝上去,把那把傘奪過來,對著那兩個人一陣亂抽,但是我也做不到,因為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我真的這麼做,那麼張漾就永遠不會再屬於我了。我吞了吞口水,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在看什麼?」許弋問我,「你認識他嗎?」「不認識。」我說,「我只是覺得他有些帥。」許弋努力地笑笑說:「是他帥,還是我更帥?」「當然是我男朋友更帥嘍。」我挽住許弋的手臂說,「你看他們那樣,我們超過去,跟他們比一比,看哪對金童玉女排第一!」伸出他的手拉住我往前走,他一隻手撐著傘,一隻手潮濕而小心地握著我在微雨的夜裡疾步而行,我們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再拐了一個彎,終於到了一個他認為是安全的地方,一棟大樓的下面。那是一棟辦公大樓,夜裡空無一人,一片漆黑。我靠在牆上,許弋的手臂伸長了,放在我的頭頂上方。我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年輕的,躍躍欲試的,和張漾完全不同的。這個被我帶壞的孩子,此時此刻,我很怕他吻我,於是我把臉輕輕地扭了過去,下巴抵著我自己的肩,有一點讓我自己噁心的假純情。許弋啞著嗓子說:「吧啦,我越看你越美麗,真的。」「你明天去球場打球嗎?」我顧左右而言他。「我明天不是說好陪你一天的嗎?」他說,「你好好想想,我們去哪裡玩?」「我今晚沒地方去。」我說。「怎麼了?」「我跟我家老太婆吵架了,我離家出走了。」我說。「啊?那怎麼辦?」他有些慌亂。我不講道理地說:「我要你陪我。今晚,一整晚。」「可是,吧啦……」他抱住我說,「可是我媽媽……」「算了。」我輕輕地推開他往前走去,故作輕鬆地說:「算了,我去酒吧過一夜吧,反正天很快就亮了,你快回家吧,拜拜哦拜拜!」「吧啦!」他衝上來抓住我,「你別生氣,我想辦法還不行嗎?」「你想什麼辦法?」我說。他出語驚人:「要不你去我家!」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我家大,我爸媽晚上都呆他們自己房間不會出來。你先在我家樓道等著,等我先回家,安全的時候我發短信給你,開門讓你溜進來。然後明天一早,你早點走,他們保管不會知道的。」「那我睡哪裡?」我單刀直入地問。「睡……」他想了一下後說,「你想睡哪裡睡哪裡。」說。我那天腦子八成是壞了,我就是有一種要做壞事的衝動,我壓根就管不住自己,我想起許弋那個風情萬種的母親,在心裡豪情萬丈地對自己說,黎吧啦,你可真有種,你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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