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明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大決定
    「新順王臨行前有言托君恩帶給大王,新順王的原話便是:咱們兄弟間的義氣,全叫這狗日的給壞了事!」再見顧君恩的時候,這書生比之初次見面已經多了不少風塵之色,四十歲不到的年紀,鬢角間居然也有了幾縷白霜,只是這複述的李自成的話,由他一個文弱書生說出口來,總有一種滑稽的感覺。

    劉僑去了襄陽尚未回來,顧君恩卻先來了武昌,除了將十二房妾侍送還之外,還另行有兩船二百匹馬作為劉僑帶去的鳥銃的回禮,捨此之外,還有一顆人頭——荊州那位巡撫李干德的人頭,大夏天的虧得他硝制的手藝不錯,看上去仍是栩栩如生,眉目間滿是憤恨之意。想必是死在了意料之外的人手中。

    只是這顆人頭如何會由顧君恩帶來,而不是自己那幾個乾兒子快馬從荊州派人送來,這其中必有怪異。問起來顧君恩也語焉不詳,只是說是揚武州郝搖旗送回襄京,大王臨行前特意交待要把這一節解說清楚——張李兩家本是好兄弟一般的情分,都是這些個朝廷的鳥官兒壞事,要離間咱們的兄弟情分。

    這話聽起來很是親切,只是與前段時間接連收到他老李的手書的說法很是顯得格格不入。今天已經是六月一十四了,這幾天裡荊州方面仍是名義上控制在朝廷手裡,惠王府通過總兵孔希貴治著荊州城,西面灃州城的張獻忠軍和北面承天府的李自成軍都不約而同的停了干戈,似乎都是要給惠王府一個喘息的機會。早先李定國他們派人傳回消息說李干德已經被士兵嘩變梟首,這時候這顆人頭出現在顧君恩手裡,這裡頭就頗叫人玩味了。

    大話假話自然是免不了的,一番好言好語招待了顧君恩在客館內安置下來之後,葉風開始琢磨起湖光境內這幾家宗藩親王了。惠王府能派人到武昌來,未必就不能派人去襄陽——畢竟不管怎麼說,荊州可是在長江之北。朝廷規矩大如天,他惠王府自然不能出逃封地,從這個角度來說,惠王府與李自成方面有所勾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以前之所以荊州一城頑抗至今,是因為有李干德這朝廷好官的原因。如今他姓李的死了,這惠王府的意向如何,那可就未必一切如人所願了。

    何騰蛟過了江,果然發動了一批士紳地主,在蘄水一帶弄了點人起來,賀天雲的人馬自然也跟了過去,但但凡他何騰蛟說要打黃州,那是不幹的。這活兒要留給張國柱來幹。便是在那個血腥的雨夜後的第三天,張國柱營破了黃州——對於他來說,折損了副手馬進忠的損失,在光復黃州之後,將被光彩抹平。

    這樣就很好理解顧君恩的突然到來了。黃州一失,襄陽東面立時多了左良玉一個據點,北有孫傳庭,東有左良玉,南面再不迅速與自己這老張搞好關係的話,只怕他就要悶死在襄陽一片地方了。

    只是顧君恩來的實在是太快了,快的葉風無法立刻就與他進行核心內容的對話。對於李自成而言,顧君恩這一趟來,自然不會只是送些禮物拉關係那麼簡單,定然有其他一些重要的內容需要敲定。但己方卻沒有作好準備,雖說大方向上能預估到他會有這一步棋,但具體落子的時候,還是要先跟幾個軍師商量商量的。當然,還有四個義子——大西軍最核心階層的成員。

    晾一晾他顧君恩也好,隨著引左良玉到黃州這一步棋順利落子,如今主動權已經易手了。在命人傳來幾個軍師會議,以及快馬叫回四義子之後,葉風隨即將應付左良玉的一招後手拋了出去,提督大冶高太監被押送上船,順流而下直奔南京,負責押運的,自然是與何騰蛟交換意見之後由他派來的一個參議,領著大冶匠戶營的十幾個穿著兵號服色的匠戶們混雜在一小隊押送隊之中登舟東行。隨著高太監的往赴南京,他的一份服辯早已在送往南京的路上,而如今身在黃州的張國柱營,也同時收到了這樣的消息。

    「大王,如今正是天賜良機!」胡興漢一來,便立馬跪下,他來的最快,也最激動,身子瑟瑟發抖著跪在地下,顫抖著話音道:「如今闖逆四面受敵,朝廷又有可用之處。正是滅闖賊而建奇功,布聲威於天下的時候!」

    他有滅了李自成的想法不出奇,自從李自成三番幾次侮辱張獻忠以來,老底子的將領們沒一個還對他李自成念什麼舊情的。但葉風奇怪的是,一向以來只是覺得他只是心胸狹窄了點,但見事倒也還算有兩下子的,如今怎麼會有這麼個想法?

    滅了李自成,下一個呢?下一個就輪到你張獻忠!你滅了同是農民軍的李自成,往後誰還敢跟你?就像如今的李自成一樣,大小桿子誰敢入他的伙?這段時間以來陸續有李自成那邊的中低級將領表現出一定的可利用之處,甚至李定國也有信來說他有把握去策反李營中幾個將領。這都是擺在眼前的例子。你胡興漢不會真以為老子要做朱朝的中興良臣吧?

    須知大明朝的祖宗成法發展到這兩百多年後,已經是救無可救,加上天災不斷,人禍不斷,多少既得利益階層得了這個制度的巨大利益之後,已經成了這個制度的巨大累贅。就比如遍佈各地的親王郡王,遍佈各地的勳臣集團,遍佈各地的累世仕宦,如果要中興大明朝的話,那就必須得融入道這個階層進去,最起碼也要繼續保持這個階層的存在,保持這個制度的存在——你並不是皇帝,你只是個中興之臣。況且即便是皇帝,祖宗的法度又豈能輕易說改就改了?

    所以,即便是再表現出與朝廷親近,那也只是為了自己的生存所做的妥協罷了,難道還真的要做朝廷的好臣子?人都說物傷其類,怎麼這胡興漢居然說出這番話來?

    「你的意思是做個權臣,而後行操蟒之事?」葉風臉上不置可否,只是叫了他起來,吁了口氣道:「這不合江湖上的道義吧老胡。」到這世界不少時日了,葉風漸漸發現自己不愛跟這胡軍師說心中真實想法了,只是淡淡的道:「咱們說到底跟自成一個樣,都是賊。雖說他有志謀算我,但有他自成在,於我未必是件壞事。」

    「虎無害人意,人有傷虎心啊大王。」張獻忠有綽號黃虎,是以胡興漢將這俗語改了個說法,不甘心的道:「如今他是日子難過才有這番惺惺作態,一旦他喘過了氣來,大王,殷鑒不遠啊!」

    他說的,自然是李自成與張獻忠兩個互相落魄時對方都曾有意加害的往事了。這番話當然起了一番作用,葉風心內也有些微微的感覺,如今的形勢,畢竟跟自己記憶中的歷史不同——起碼這張獻忠沒有迅速逃離湖北直入湖南而後入蜀境。再一個,李自成也沒有面對左良玉和孫傳庭兩路夾攻的局面。如今這變數已生,他李自成還會如史上一般揮軍直上京師,再也沒有南顧的機會了麼?

    想到這裡,看了胡興漢渴盼的目光一眼,寬慰他道:「這事兒且放一放,橫豎也不是早晚的事。回頭再跟幾個孩兒們議一議吧。」

    抬眼招呼了一眼正闖進來,面露詫異之色的徐潘二位道:「都來說一說,你們誰替咱老張會一會他顧君恩吧。我的意思是老徐你為主,胡軍師兼擔一下。且不要應承些什麼。照如今的局面看,他只怕要將兵北上了。」在旁邊桌子上揀翻了一番,抽出一張報文來,那是一份今日剛剛送到的朝廷的邸抄,是一份崇禎帝嚴斥孫傳庭的手諭,特別著重提了一下他老孫前面的頂頭上司,原督師大學時內閣首輔吳甡的名字,含意已經很明顯,若是他孫傳庭再不全力出擊的話,如今已經逮拿進京,流配三千里至雲南金齒衛充軍的吳某便是他的榜樣。

    在這樣的局面下,孫傳庭麾下十餘萬精銳的陝軍,出關了。

    這也是葉風沒有立即給他胡興漢正面答覆的一個原因之一了。因為他曉得歷史,孫傳庭不出潼關,恐怕李自成還能難辦,但一旦出關,面對生正欲振奮頹勢的李自成,只怕他就要完蛋了。所以,他很懷疑李自成如今這一手是不是要騰出一個時間差來,去集中全力先把孫傳庭收拾掉。孫傳庭出關對於他來說,是個壞消息。但何嘗又不是個好消息?!

    有這麼個擔心在,所以他也沒有立即否決胡興漢的提議。如今變局就在眼前,而自己無從判斷李自成的真實想法——打完孫傳庭後,他是直接東進北京呢?還是回師南下來廓清長江流域?若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就現在趁他病,要他命!

    這是個極大的抉擇,所以他才不能立刻做一個決定,而要聽一聽這幾個軍師的看法,甚至要等上一兩天,等汪兆麟還有幾個兒子特別是李定國從荊州回來。

    似乎今後十幾二十年的走勢,就要看自己這個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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