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 第二折 (第二十三場)臨場
    勃勃那天「傷心欲絕」地走後,再也沒在芙蓉班出現鳥,也不知他是真的因為太傷心而放棄了,還是因為怕上都總管府而暫時按兵不動。不管怎樣,他不來,秀兒就謝天謝地了,不然,三天兩頭被帶刀的蒙古人恐嚇,每天鬧得戲班雞飛狗跳的,那還排什麼新戲?就算師傅不開趕,秀兒自己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又十來天後,曹娥秀身體好些了,開始跟著排戲對台詞,在她的大力推舉下,秦玉樓點頭答應讓秀兒飾演戲中貢官趙錢(此人表字孫李)的女兒趙小姐。趙小姐在戲中是個搽旦角色,依秀兒的理解,這搽旦就是操蛋的意思——當然這是玩笑話了——搽旦在戲中的角色分配,「或扮捍婦、或扮虔婆、或扮刁潑尖刻、品性不良的婦女」。總之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了,性格要麼惡毒、乖戾,要麼冶蕩、滑稽,用以襯托女主角的賢良淑德,高潔美好。

    這樣的角色,自然不可能是主角,但也是戲中一個重要角色,是活躍場上氣氛的人物。雖然這樣,還是有好些人不願意演,比如俏枝兒,聽到趙小姐由新來的秀兒出演時,她的反應並不是很大,這讓秀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剛開始聽師傅當眾宣佈由她出演戲中第一女配角時,秀兒緊張地看著戲班眾人的反應,尤其是俏枝兒的。倒也不是有多怕她,而是這人比較難纏,嘴巴也尖酸刻薄,屬於班子裡的「事兒頭」。結果還好,她只是無聲地冷笑著,滿臉都是鄙夷,看來,即使師傅要她演趙小姐她也未必肯演的。

    秀兒也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搽旦角色,越演得好,越演得活靈活現,就越是招人恨,招人罵。俏枝兒是扮千金小姐成癮的,會挨罵的角色她絕對不會演。但秀兒恰恰認為,新人就是要演搽旦這樣的角色,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觀眾記住你。

    一個戲子,上台有人讚,有人拚命鼓掌叫好固然是求之不得,但如果暫時達不到那個境界,退而求其次,最起碼也要有人恨,有人罵。最怕的是根本就沒人注意,你上了戲跟沒上一樣,那就糟透了。觀眾不會記住可有可無的角色,如果你在一處戲中的表演讓觀眾恨得牙癢癢,那恭喜你,你離成名不遠了,他們一邊恨著罵著一邊就記住你了。

    當然秀兒也考慮過,如果角色從此定性,在觀眾心目中你就是個挨罵欠扁的主,那不是挺鬱悶的嗎?人家可還是花朵兒一樣的大姑娘呢。後來她想開了,不管那麼多,先混出點名氣再說,就算一輩子演搽旦,能演成最出色的搽旦,金牌搽旦,照樣是名角。她也可以憑這個本事和名氣達成自己的目標讓一家老小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再貪心一點,把老宅贖回來,讓爹娘得償所願,在祖居裡安度晚年。

    當然這個目標很遠大,遠大到讓她以為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先姑且這樣想著吧,沒事作作白日夢也挺好的,這樣吊嗓練功的時候才有幹勁。人若不靠夢想支撐著,每天混吃等死,也怪無聊的。

    曹娥秀能起床排戲了,戲班便進入了緊張的排練期,每天日也練,夜也練,到晚上睡覺時腿肚子總是漲的,腰總是酸了。既然秀兒在新戲中擔負了重要角色,師傅對她的要求便額外嚴格起來,每天拿一根竹板子站在她旁邊,哪裡的動作不標準、不到位就敲一下。敲得並不重,遠未到體罰的地步,只是被盯著的人心情緊張,一招一式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到曹娥秀休息滿一個月的那一天,錦輝院門口已經掛出了大大的預告牌。

    因為芙蓉班閉關了整整一個月,這可還是史上頭一遭,老戲迷們一聽說芙蓉班有新戲上演,立刻奔走相告。秦玉樓還怕冷場,又自己出錢買了幾十張票請人去捧場,這些人除了看戲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負責調動場中的氣氛,帶頭叫好帶頭拍巴掌。

    這是戲班的慣例,尤其是新戲上演的時候,那肯定、必須這樣安排的。如果遇到第一場戲觀眾反應冷淡,票賣不出去,班主買的人情票可能會更多。總之不管怎樣,一定要把氣氛炒起來,要讓戲院外面走過的路過的聽到裡面熱烈的鼓掌聲和喝彩聲,就算不能讓他們當場掏錢買票,最起碼也要傳出個「場子爆滿」,「唱了個滿堂紅」的好名聲。有了好名聲,一傳十,十傳百,就不愁沒觀眾了。

    所以新戲開鑼之前的幾天,秦玉樓就忙乎起來了,不再盯在排練現場,每天早去晚歸的。反正戲差不多排好了,弟子們在家反覆演練、熟悉就行,他要去忙別的了,作詩的工夫「在詩外」,唱戲的,也有一套戲外的工夫要做。戲班班主可不是一般人都能當的,除了懂戲,還要懂人,既要術業有專攻,又要八面玲瓏,能打點好各路菩薩。

    新戲開場的那天,秀兒一大早上起來就慌裡慌張地對曹娥秀說「大師姐,怎麼辦?我昨晚差不多一宿沒睡著。」

    曹娥秀先「噓」了一聲,再悄聲說「小聲點,別讓師傅聽到了,小心他臨時把你換下來。別忘了,你這角色,玉帶人是替補,她可巴不得第一天就把你替補下來呢。」

    秀兒又感激又羞愧地低下頭,曹娥秀笑著安撫她「沒關係的,我演第一場的時候兩天兩夜沒睡著。」

    秀兒驚訝道「那你在台上還能唱,不會忘詞?不會站著就睡過去?」

    曹娥秀搖了搖頭說「等你真上了台就知道了,在那種緊張和興奮的狀態下,你哪裡還睡得著,下了場回來照樣興奮得不能睡,我就是先一天後一天都沒睡著的。」見秀兒一副緊張的樣子,伸手輕拍著她的肩膀說「別怕,別怕,不是還有師姐嗎?真到你忘詞兒了,我會給你提的。」

    戲未時開場,這天早上吃過飯後,秦玉樓發話道「今日最後完完整整地排一場,午時初刻準時出發,大家抓緊點。」

    其時曹娥秀正坐在秀兒身邊,悄悄問她「你還行嗎?實在不行的話,我跟師傅說一聲,讓你去補個眠。」

    秀兒忙擺手道「千萬別。」大師姐這是怎麼啦,早上自己告訴她一夜沒睡時她說不要讓師傅聽到了,怕他因為不放心而臨時換角,現在又要去告訴他了。

    拒絕了曹娥秀的好意後,秀兒認認真真地排起了戲。雖然一夜沒睡,但排戲的時候她一點兒也沒覺得困,反而渾身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一樣。難怪曹娥秀說,第一次上台,人會處在極度興奮狀態,絕不會打瞌睡的,現在還沒上台呢,她就已經興奮上了。

    終於排完了戲,秦玉樓拍了拍巴掌說「不錯,不錯,這戲肯定會紅的,秀兒今天也表現得很好,你等會上了台也能保持這樣就行了。」

    師兄師姐們也過來給秀兒打氣,她一一道謝,心裡又是開心,又是不安萬一,真上了台,慌了手腳怎麼辦?

    上了車,曹娥秀仔細打量著秀兒的臉色說「早上看你還一臉倦意,這會兒反而紅撲撲的,我果然沒看錯,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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