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節無名的基石
南湖省委書記羅連生靜坐在書房中，幾分鐘前總參四局華之傑少將剛給他打完電話。羅連生知道顧建設這位姐夫肯定會主動與他聯繫。身為政治格局中的高層人物，羅連生需要把事態朝著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發展。即便是給這個人情，也要給身份最重的人。他可以拒絕與顧建設見面，但是針對華之傑少將，羅連生還得禮敬有加。因為華之傑曾經擔任過龐老的貼身警衛，屬於龐系中嫡系人馬。
自從黨代會之後，國內政治格局發生了根本變化，羅連生也要隨著政局的變化而改變。按說莫老之死對旁系應該是個很好的機會，但是黨代會後中央緊接著對軍方高層進行了大清洗，被拿下之人幾乎都是龐系大員。這一點，令羅連生非常不安。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是，在這個問題上龐漢居然一句話都沒說，更沒有跟龐系官員解釋什麼。
龐系與莫系不同，莫章生這麼多年一直重點培養田振文這種標桿式的人物。即便莫章生突然離世，田振文完全可以扛起這桿大旗。加上有何作義這些強硬派及軍內少數鐵桿莫系將軍的支持，就算是安志遠與龐漢聯手，也不敢輕易對莫系下手的原因。
反觀龐系，龐漢這麼多年提拔的幹部不少，但是沒有什麼側重點。一旦龐漢離世，龐系幾乎沒有能挑起重擔的人選。甚至說，光是龐系內部紛爭，就能走向分裂。羅連生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經無法再重新選擇派別，只能尋求在政治上的利益最大化。這種時刻討好一下安系，對他來說非常符合自己的利益。但是龐系這邊，羅連生也不能不照顧到面子。
嘉市那邊，羅連生很滿意於嘉的做法，看來這位嫡系下屬很明白他的意圖。別看羅連生擺出大陣仗前去嘉市，但那只不過是給安系表個姿態，並非他心中所願。當然，羅連生要是知道這件案子根本就不牽扯派系之爭，恐怕腸子都能悔青了。
顧建設接到姐夫來的電話，緊張的心情總算是鬆懈了下來。不過華之傑告訴顧建設，這件事中央安系大員有人出了面，讓他務必把事態控制下來。否則，恐怕羅連生也壓不住。聽到這話，顧建設剛鬆懈下來的心情，頓時又提了上去。
南湖嘉市青山區教師公寓小區內，一大早就來了很多政府車輛。包括青山區區委書記，嘉市教委主任教育局長等，一個個硬著頭皮被逼無奈來到了黃家。由於黃家大喪未完，每個人臉上都強裝出一幅悲哀的樣子。
黃長風緊張的看著這些嘉市大員，心說不會是他兒子今天槍斃了吧，怎麼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
市教委主任兼教育局長洪晨功熱情的握住黃長風的手，臉上表情盡量裝出一副沉痛的樣子，「老黃同志，市委市教委得知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專程委派我來看望您。市委李書記專門做了指示，針對黃家的事情，一定要嚴肅處理動手打人的罪犯。並且，顧子豪先生也讓我轉達他的歉意，針對您愛人的不幸，顧子豪先生答應賠償十萬塊錢。而且，黃家的祖宅補償，也按照你們所提的要求去辦。
另外，市教委準備報批您為今年教育戰線上的勞模，區教育局也將頒發五萬元獎金~。」
教育局長洪晨功侃侃而談，黃長風聽著都懵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自從黃家出事之後，他也找過教育局領導，別說是局長了，就是辦公室主任都恨不能啐他一臉吐沫。再說自己已經從教育一線退休，八竿子與勞模也挨不上，怎麼突然之間掉下來餡餅了。
「洪局長，您別騙我，是不是我家小維他~斃了？」黃長風哆嗦的看著洪晨功。
「看您說的，黃維同志是我市的驕傲，海外留學歸來被外省聘用，說明我們的教育抓的很好嘛。老黃，放心吧，黃維同志馬上就能回家。」洪晨功咧著大嘴想爽朗的笑幾聲，但是看到桌子上的遺照，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黃長風徹底傻了，幸福來的太突然，讓他有點接受不了。一天前他還提心吊膽，怎麼十幾個小時之後，前後落差會如此之大。
就在領導們與黃長風熱情許著承諾的時候，公安局局長皺德忠的專車開進了教師公寓小區。黃維的待遇不錯，居然是市局局長專車親自送了回來。
黃維面如寒冰，踏入家門的那一刻，他的眼裡沒有任何人，只有桌子上母親遺照中那溫馨的眼神。
撲通~黃維跪倒在遺像面前嚎啕大哭起來。前段時間黃維心中壓抑，每次看到遺照他都帶著一股愧疚。但是今天，黃維知道離報仇的日子不遠了，終於可以在母親遺照面前大哭一場。
看著兒子憔悴的樣子，黃長風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本想問上幾句，但是當著外人黃長風也不便說什麼。老人默默走了過去，含著眼淚把兒子拉了起來。
「小維，領導們都在，先打個招呼。」黃長風哽咽著說道。當著外人的面，黃長風還像以前當教師的時候，處處注意著禮節。
黃維抬起頭，發紅的雙目掃了洪晨功等人一眼。洪晨功趕緊笑著伸出手，「黃維同志，其實我們早該來了，由於事情知道的晚，讓你們受苦了。」
黃維站著一動沒動，更沒有伸出手。黃維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了寒意，「對不起，我想清靜一下，請你們出去。」黃維毫不客氣的下達了逐客令。
與父親不同，黃維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眼前這些官員做派，在黃維眼中根本就是跳樑小丑。黃維知道要不是沈斌在背後運作，這些小鬼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副嘴臉。
洪晨功等人一個個面色尷尬，在黃維憤怒的目光中，只好寒暄了幾句趕緊告辭。來之前市委書記專門交代，不管黃家什麼態度，都不許言辭反駁。否則的話，第一個拿下的就是他這位教委主任。洪晨功不明白黃家給市委書記送了多少禮，怎麼一轉眼成了書記眼中的貴客。
這些領導們一走，黃長風趕緊拉住黃維問道，「孩子，你~你真的沒事了？」
黃維安慰的拍了拍老父枯瘦的手，「爸，我不是說了嗎，一切都會好的。只要沈斌能來，我相信他一定會替咱家報仇。」
黃長風吃驚的看著兒子，這一刻他徹底服了沈斌的能力。黃長風身為教育戰線上的工作者，對體制內的事情多少也有所瞭解。他不明白一個外省副縣級官員，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能力。難道說，那位年輕人真的上邊有人。
芙蓉園大酒店，沈斌獨自一人坐在房中等待著黃飛的到來。督查室主任於嘉忙著與市委領導們周旋，而紀委的孫科長，也在悄悄進行著另外一項任務。唯獨沈斌，坐鎮芙蓉園中等待著各方面的消息。
門鈴一響，沈斌趕緊走過去把門打開。黃飛站在門口奇怪的看著沈斌，他不明白這兩天沈斌在忙什麼，怎麼連住的酒店都換來換去。
「沈主任，告訴你個好消息，黃維被無罪釋放了。」黃飛一見面趕緊說道。
沈斌笑了笑，「黃局，這兩天你也辛苦了，看了不少冷臉吧。來，進來再說。」
沈斌把黃飛讓進房間，黃飛這兩天確實挺難過，嘉市的同行們處處給他冷臉看，幾乎都快成為被遺忘的人。
「沈主任，黃維的釋放，恐怕是您在背後的運作吧？」看著沈斌沉穩的樣子，黃飛知道八成是他出的力。只是黃飛有點疑惑，沈斌到底走了誰的路子，這麼快就解決了黃維的事。
沈斌沒有否認，只是改變了一下話題，「黃局，還有一個來月就是春節，我知道你的事情很忙，需要趕緊返回南城。我看這樣吧，你先回去，告訴范主任我還要待上幾天。這邊的事情基本忙完，但是黃維的母親還沒下葬，我這個當領導的總的有始有終。」
黃飛巴不得趕緊回去，反正他在這裡也使不上什麼力。再者說，黃飛與沈斌不同，年底的事情很多。各種總結報告要寫，好多領導家也要拜訪，再不回去一切都來不及了。
「沈主任，既然您這麼說，那我聽您的。」黃飛高興的說道。
兩個人正聊著，沈斌的手機響了起來。沈斌拿過手機一看，微笑著按下接聽鍵。
「黃維，到家了？」
電話裡一陣沉默，半天才聽黃維低沉的說道，「沈斌，我代表全家，謝謝你。」
「操，你小子少跟我煽情，這件事你早跟我說，也不至於弄成現在的樣子。說吧，你打算要個什麼結果？」
「我要報仇。」黃維冰冷的聲音，讓坐在旁邊的黃飛都聽著一顫。
「沒問題，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是個爺們都會這麼幹。這幾天咱們不要見面，你就待在家裡等他們上門。有什麼條件你儘管向他們提，這些混蛋不會不答應。報仇的事，你就交給我來辦。」
「沈斌，我知道顧家勢大，就算扳不倒上面，我也要顧子豪那小子的命。」
黃維跟著沈斌，從拉斯維加斯到南城，他親眼見證了沈斌的能力和手段。特別是那晚在辦公室受到襲擊時沈斌表現出的恐怖殺傷力，讓黃維非常相信，只要有沈斌出面，他的家仇絕對能報。
沈斌冷笑了一聲，「哼，顧家勢力再大，他還不是中國的老天爺。黃維，有我在這事你就不要多操心了，多陪陪家人，給我幾天時間。」
「好！我聽你的。另外，家父想請你吃頓飯。」
「告訴老伯，過幾天咱們會好好的聚一聚。」
「那好，我等你的電話。」
兩個人結束通話，黃飛在一邊聽的清清楚楚，震驚的有點說不出話來。此刻沈斌在他眼裡，彷彿多了一種氣質。這種氣質並不是官場養成的官威，也不是黑道人物帶有的那種凶狠。黃飛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氣質，但是這股氣質讓他折服，甚至有一種令人不敢抗衡的感覺。豈不知，無形之中沈斌已經繼承了楚霸王當年的豪情，頗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走向。
嘉市一間不起眼的小酒店內，此時孫敬面對著四位嘉市同行，正苦口婆心的勸說著。房間中的氣氛破有點緊張，這四位嘉市紀檢幹部，都屬於受排擠之人。他們之所以受到排擠，就因為曾經舉報調查過顧家。
餐桌上沒有酒菜，只是幾盞茶杯一把茶壺。孫敬面容嚴肅，目光掃了一下眾人說道。
「怎麼樣，我說的事情你們同意不同意。」
孫敬左邊坐著的男子名叫張培山，首先開口說道，「孫科長，不是我們不相信您，只是覺得不可能實現。幾年前我與老劉就實名向省紀委舉報，那個時候顧建設還是市委書記。但是，結果怎樣，人家顧建設依然高高在上，而我們呢，幾乎成了紀委裡打掃衛生的人。」張培山說完，傷心的搖了搖頭。
「老張，這次不一樣，別忘了我是受省委書記指派來的。」孫敬說道。
坐在孫敬對面的一位白髮蒼蒼的男子眼睛一亮，「怎麼，羅書記要調查嘉市官場了？」
孫敬苦笑一下，搖了搖頭，「這到不是，我是因為其他案子而來。」
「那不就結了，上面不動真格的，就算我們調查有什麼用。」孫敬右側一名男子冷哼著說道。
看著眾人消沉的樣子，孫敬歎息一聲說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這麼多年為了正義反而被無情的打壓，甚至連自己的家人都受到威脅。但是大家別忘了，就因為還有許許多多你們這樣的人在堅持，才能讓百姓看到希望。既然幹了這一行，咱們就要有常人不能承受的壓力。這一次是個難得的機會，我不想讓這個機會從手中溜掉。」
「哼，什麼機會，羅書記無非就是想讓你們敲山震虎。全國兩會召開在即，省內高管落馬，他這位書記的日子也不好過。」張培山不屑的說道。
孫敬知道這樣談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必須要讓他們看到希望才行。
「顧子豪拆遷逼死人的案子，大家都應該知道吧。」孫敬看著眾人說道。
「是不是黃家那事？切，全市百姓都在咒罵，但有什麼用。聽說黃家那孩子在省外也是個幹部，還不一樣被抓了進去。我看啊，這次黃家那小子算是出不來了。」張培山歎息著說道。
「老張，你錯了，我敢打賭，黃家的孩子馬上就會出來。我和省委督查室於嘉主任，就是受命來調查此案的。」
孫敬話音一落，在座的四人眼神均是一亮，「怎麼，羅書記要動顧家了？」對面的白頭髮男子激動的問道。
孫敬想了想，說道，「不是羅書記要動，而是有人要動。只要大家能夠與我配合，相信嘉市的毒瘤一定會剷除。」
張培山看了看其他等人，對著孫敬問道，「孫科長，你有幾成把握？」
孫敬臉色嚴肅起來，「不成功便成仁，這一次，我陪著大家。就算是火坑，我孫敬第一個跳進去。」孫敬堅定的說道。
幾個人不禁有點動容，孫敬這個省紀委調查科科長可不是科級幹部，而是堂堂的正處級官員。如果他敢壓上一生的前途命運，說明此事真有了希望。
張培山一拍桌子，「好，算我一個。既然你孫科長不怕，我張培山就陪著你走一回刀山火海。」
「我參加。」
「同意！」
幾個人的目光，看向對面的白頭翁，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沒表態。白頭翁名叫單冬青，曾經是嘉市紀委最無私的鐵面判官。他的年齡並不大，今年才四十五。但是這麼多年的紀委生涯，幾乎是熬干了心血。
單冬青從桌子底下拿出自己的包，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孫科長，這裡面是我秘密調查顧家多年的違紀資料。我已經壓縮成文件包，今天接到您的電話，我就想把這個u盤交給你。割除毒瘤，少了我鐵面判官怎麼能行。」
張培山笑了笑，「孫科長，別看我們老幾位都受到打壓，但是誰也沒有真正的消沉過。雖然有時候喝酒解悶，甚至覺得暗無天日。但是大家都相信雨過會有天晴時，這一天，我們不知道盼望了多少日子。」
孫敬一怔，吃驚的看著單冬青等人，他發現眾人的目光與剛才有所不同。彷彿其中燃燒著一股烈火。這一刻，孫敬忽然明白了剛才眾人推三阻四，其實是在考驗他的誠意和決心。
孫敬站了起來，往後撤了兩步，「我以黨性和人格擔保，不管這一次成功與否，我都不會半途而廢。我相信，南湖紀委的史冊上，會記下諸位光輝的一筆。」孫敬說完，對著張培山等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一刻孫敬忽然想到了沈斌說的那句話，中國官場中，還有千千萬萬個有良心的基石。就是因為這些無名基石，才能撐起這個國家的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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