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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暗中的刀

  當他們在布理國的客棧裡準備睡覺的時候,在巴克蘭,夜幕也已降落,霧氣彌 漫在一道道小山谷裡,瀰漫在白蘭地河的河堤邊。克裡克窪地的宅哪一片寂靜。胖 子博爾格小心翼翼打開窗子,朝外邊細看。
  這一整天,一種害怕的感覺一直在他心裡增長著,他無法休息、無法睡覺。在 那靜止的夜氣中有一種籠罩一切的威脅力量。當他向外面一片膝髒中凝視時,有一 個黑色陰影在樹木下走動,大門好像自動地開了,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關上。恐怖握 住了他。他縮了回來,在廳裡站著顫抖了好一會兒。然後他關上門,上了鎖。
  夜深了。傳來一陣輕輕的聲音,有人牽著馬偷偷沿著小路走來。
  他們走到大門外就停住了,有三個黑色的人形進了大門,他們像黑夜中的影子 那樣悄悄地走進屋前的空地。一個走到屋門前,一個走到靠他們這邊的屋角上,他 們就在那兒站著,一動也不動,就像兩塊石頭的陰影。夜在慢慢地過去,房子和樹 木都靜靜悄悄的,好像是在屏息等待。
  樹葉微微動了一會兒,遠處有一隻公雞啼叫了。黎明前寒冷的時刻在過去,門 邊的人影動了。在無星無月的黑暗中,一把技出的刀閃閃發亮,就像從刀鞘中抽出 來一道寒光。傳來一聲撞擊聲,聲音不響,力量很猛,門顫動了。
  「開門!以摩爾多國的名義!」一個微弱而充滿恐嚇意味的聲音說。
  又是一下撞擊,門向後倒下了,木頭爆裂、門鎖撞開。那幾個黑色的人形迅速 衝進門去。
  正在此時,附近的樹林裡一支號角吹響了。號聲像山頂上的一堆火堆,撕裂著 黑夜。
  嗚!嗚!嗚!
  (好像說:醒醒!敵人來了!醒醒!)
  胖子博爾格一直沒閒著。他一看見那些黑影偷偷從花園進來,就知道他必須逃 跑,否則必死無疑。他於是便逃跑,從後門出去,跑過花園,再跑過田野。當他跑 到最近的一家人家,也有一里多遠,便癱倒在門前的台階上了。
  「不,不,不!」他一個勁兒地喊:「不,不是我!我沒拿!」
  人們過了好些時候才聽清楚他在嘟嚷些什麼。最後他們終於弄懂了他的意思, 知道敵人已經來到了巴克蘭,有某種奇怪的東西從老森林入侵而來。於是他們立即 行動起來。
  嗚!嗚!嗚!
  (好像說:敵人來啦!敵人來啦!)
  布蘭迪巴克家族吹起了巴克蘭的動員號,這號角已經有一百年沒有吹過了。上 一次吹號角是在那個嚴酷的冬天,白蘭地河封凍,白色狼群入侵的時候。
  嗚!鳴!
  (好像說:醒醒!醒醒!)
  遙遙可聞遠處回應的號角聲。警報已經傳遍四方。
  黑色人影從屋裡逃出來。其中一人逃跑時掉下一襲霍比特斗篷,落在台階上。 小路上起了一陣馬蹄聲,匯合成飛奔的聲音,像錘點一樣越走越遠,進入黑暗中。 克裡克窪地周圍,到處是一片號角聲、吶喊聲、奔跑的腳步聲。但黑騎上像一陣狂 風,一瞬間就跑到了北大門。讓小矮人們去吹吧!索倫以後會對付他們的。同時他 們還有另一項使命:他們現在知道那宅哪是空的,戒指已經不在了。他們衝過了大 門崗哨,從夏爾國消失了。
  弗羅多在上半夜從熟睡中醒來,醒得很突然,好像有什麼聲音或者某種東西, 打斷了他的睡眠。他看見健步俠警醒地座椅子上:他雙目在火光中炯炯發亮,爐火 有人照料,燒得很旺;但他既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
  弗羅多很快地重新入睡,但他的夢再一次被風聲和奔跑的馬蹄聲所困擾。風好 像在繞著房子轉,搖撼著它,還聽見遠處有號角在拚命吹著。他睜開眼睛,聽見客 棧院子裡一隻公雞在精神奕奕地啼鳴。健步俠已經拉開了窗簾,匡卿一聲把百頁窗 推開。白天的第一線灰色光亮照進了房裡,一股寒冷的空氣也從敞開的窗口湧進來。
  健步俠把大家都叫起來以後,立即領著路帶他們到各自的房間去。
  他們到房裡一看之下,都慶幸昨晚聽從了健步俠的建議。窗戶全都被撬開了, 一扇扇窗門擺動著,窗簾被風吹得獵獵飄動;床上的被褥被扔得到處都是;長枕被 剁碎扔到門上;那棕色的墊子被撕成碎片。
  健步俠立即去找店主人來。可憐的巴特伯先生看上去又睏倦又驚恐。他幾乎一 晚上沒合過眼(他自己這樣說),但他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我這一輩子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情!」他恐怖地舉起雙手喊道:「客人不能 在床上睡覺,好好的長枕給糟蹋了,全糟蹋了!這樣下去,我們到底會弄到什麼地 步呢?」
  「會成為大黑暗時代,」健步俠說:「但是暫時會讓你得到平靜,當你清除了 我們之後。我們馬上就會離開,不必再操心早餐的事。我們只站著喝一點水吃一口 東西,我們要在幾分鐘之內收拾好行裝。」
  巴特伯先生急忙跑出去幫他們備好馬匹,同時去幫他們拿「一口東西」來吃。 但他很快沮喪地回來。馬匹都沒有了,不只梅裡的那些小種馬,而且馬廄裡所有別 的馬匹和牲口統統都不見了。
  弗羅多被這消息擊潰了。他們靠雙腿步行,在騎馬的敵人追蹤下,怎麼有希望 走到利文德爾呢?這不跟登上月亮一樣難嗎?健步俠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看著霍比 特們,好像在估量他們的力量和勇氣。
  「小種馬對我們逃避黑騎士本來就沒有什麼幫助,」他最後沉思著說,好像他 猜著了弗羅多心裡想著什麼似的。「在我打算走的那些路上,我們步行也不會慢多 少。無論如何我自己原本就是準備步行的,倒是糧食和一些儲備教我憂慮。我們不 能指望從這兒到利文德爾之間會得到任何吃的東西,除非我們自己帶著,我們還必 須多帶許多備用的食物,因為我們很可能中途會有耽攔,還有可能會被迫繞圈子, 遠離直路。你們準備在背包裡背多少東西?」
  「需要多少就背多少,」皮平情緒低沉地說,不過他竭力顯示出他要比看上去 (或感覺到)的樣子厲害些。
  「我可以背足夠兩個人的東西。」薩姆輕蔑的說。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巴特伯先生?」弗羅多問:「不能在村裡找到兩、三匹 小馬,或者就一匹,來馱馱行李嗎?我想我們不能租馬,但我們可以買下來。」他 補充道,心裡有些懷疑,不知自己是否買得起。
  「恐怕不行,」店主人沮喪地說:「布理村的兩、三匹用來騎的小種馬都養在 我的馬廄裡,全沒了。至於別的牲口,用來拉車等等的大小馬匹,在市理村是很少 的,那是不肯賣的。不過我會盡力設法。我會把鮑勃從床上拉起來,叫他盡快到處 找找。」
  「對,」健步俠不大情願地說:「你最好這樣做。恐怕我們至少得設法弄到一 匹小馬。但這樣我們就完全沒有希望能早些動身、悄悄地溜出去了!我們就跟吹著 號角宣佈出發差不多,但這就正中了他們的陰謀。」
  「還有一點小小的安慰,」梅裡說:「還不只一點呢,我希望:我們等候的時 候可以吃早餐,而且可以坐下來吃。讓我們盯緊諾布!」
  結果延遲了三個多小時才出發。鮑勃回來報告說,周圍街坊上無論是憑人情還 是靠花錢都買不到馬匹。只有一家,比爾。芬尼家有一匹,也許肯賣。「那是一匹 餓得半死的可憐老馬。」鮑勃說:「但是不給三倍的價錢他是不肯出手的,他明白 你們現在的處境,我知道比爾。芬尼的為人,他不會賣的。」
  「比爾。芬尼?」弗羅多說:「會不會是有什麼詭計?那牲口會不會把我們全 部的東西馱著跑回他家去,或者幫著他們跟蹤我們之類的?」
  「說不定,」健步俠說:「不過我想不出有什麼牲口一日一擺脫了他之後會跑 回他家去,我想這只不過是好心的芬尼先生考慮得夠周到。
  這只不過是他自己從這次事件中獲利更多的一個辦法。主要的危險是這可憐的 牲口也許已經來到死亡的門邊了。不過我們看來已無可選擇,他要賣少錢?「
  比爾。芬尼的要價是十二銀便士,那真的是本地一匹小種馬的價值的三倍。果 然,那是一匹瘦骨鱗峋、餵飼不足、無精打采的牲口,不過看上去還不至於馬上倒 斃。 巴特伯先生自己付了這牲口的錢,另外再給7梅裡十八個銀便士,作為丟失的 牲口的補償。他是一個城實人,而且按布理國的標準來說是很有錢的,但三十個銀 便士對他來說也是挺心疼的一筆損失,而受比爾。芬尼的訛作更使他覺得難以忍受。
  事實上最後他還是成了贏家。後來發現原來只有一匹馬是真的被盜,其餘的馬 匹都只是被趕出去,或者被嚇跑,原來都在布理國各處角落裡遊蕩呢。梅裡的幾匹 馬一起逃出去,最後(由於它們很有悟性)
  它們輾轉回到古墳丘原,去找胖子蘭普金。於是在湯姆。邦巴迪爾這兒過了些 日子,受到他的照料,養得膘肥體壯。後來布理國事件的消息傳到湯姆耳中,他就 把這幾匹馬送回去給巴特伯先生,這樣巴特怕就以很便宜的價錢得到五匹很好的牲 口。它們在布理國得做較辛苦的工作,但鮑勃對他們很好,所以它們也是幸運的: 避免了一次黑暗危險的長途跋涉。但它們也就永遠沒到過利文德爾。
  然而,在當時,巴特伯先生只知道他的錢是一去不回頭了。而他還有別的煩惱, 因為其餘的客人被吵醒或聽說客棧被襲擊,馬上引起巨大的騷動。那些南方旅客不 見了五匹馬,大聲地責備店主人,直到發現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在晚上也失蹤了,不 是別人,正是比爾。芬尼的那位斜眼的夥伴。人們立即懷疑起他來。
  「你們交結了一個盜馬賊,還把他帶到我家裡來,」巴特伯憤怒地說。「你們 自己應該賠償所有的損失,別再朝我嚷嚷了。去問問芬尼看你們那漂亮的朋友在哪 裡吧!」但看起來他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沒有人想得起他是什麼時候加人到自己 這一班人裡的。
  吃完早餐後,霍比特人就得重新收拾行裝,要收集更多的糧食補給,準備走更 遠的路程。他們到了快十點的時候才終於起程。這時候,整個布理村已經嘰嘰喳喳 傳遍了刺激的謠言。弗羅多的隱身術;黑騎土的出現;馬廄的被盜:特別是關於巡 林人健步俠加入那伙神秘的霍比特人中的消息,構成一個如此精彩的故事,可以在 平淡的歲月中流傳久遠的。布理村和斯塔德爾村的大部分居民,甚至還有不少從科 姆比爾和阿切特來的人,都擠在大路要看看這些旅行者們出發,客棧裡別的旅客也 站在門口或從窗子裡探身出來觀看。
  霍比特們改變了主意,決定走大路離開布裡村。如果試圖出發後立即穿越荒野, 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有一半居民會跟著他們,看他們上哪去,還要看看他們有沒 有侵入自己的地界。
  他們跟諾布和鮑勃道別,向巴特伯先生辭行。「希望我們以後還能見面,當一 切回復愉快的時候,」弗羅多說:「我本來想平平靜靜地在你家裡待上一段時間呢。」
  他們在眾人眼光的目送下徒步出發了,一個個憂慮重重、情緒低落,並非所有 的面孔都是友好的,人們喊的話也是如此,但看來健步俠頗受大部分佈理人的敬畏, 那些被他盯著看的人都閉上嘴溜走了。
  他在隊伍前跟弗羅多走在∼起,接著是梅裡和皮平,薩姆牽著馬走在最後,那 匹馬馱著的行李很有限,他們不忍心讓它馱得大多,但看起來它已不像當初那樣垂 頭喪氣,好像命運已經有了轉機。
  薩姆正若有所思地嚼著一粒蘋果。他的一個口袋裡裝滿了蘋果,那是諾布和鮑 勃送給他的贈別禮物。「蘋果走著吃,煙斗坐著抽,」他說:「但是我想不用多久 我兩樣都會沒有了。」
  霍比特們不理會那些在門裡面盯著他們看的好奇的人頭,也不理會那些從圍牆 或柵欄後面冒出來的人頭,他們逕自走過去。但當他們走近村於另一頭的大門時, 弗羅多看見一匹深色的、餓得羸弱的大種馬在密密的樹籬後面,那是村子裡最後的 一匹馬。他又瞥見在一個窗子裡有一個黃面皮的人,長著狡猾的斜眼睛,但馬上又 不見了。
  「看來那南方客就躲在那地方!」他想:「他的樣子看起來更像一個妖怪。」
  另外一個人則越過綠籬大膽地望著他們。他長著濃重的棕色眉毛,深色的傲慢 眼睛,他寬大的嘴角彎著,發出冷笑。他抽著一個短短的黑煙斗。他們走近時,他 把煙斗從嘴裡拿開,吐了口唾沫。
  「早啊,長腳漢子!」他說:「這麼早就出發了?終於找到朋友了是嗎?」健 步俠點點頭,但沒答話。
  「早啊,小朋友們!」他對其他人說:「我猜你們應該知道你們結交了什麼人 吧?那是個朝三暮四的流浪者!雖然我還聽到過更難聽的名字。今晚小心點!你呢, 小薩姆,別虐待我那可憐的老馬!呸!」他又吐了口唾沫。
  薩姆很快回過頭來。「你呢?芬尼,」他說:「別讓我再看到你那醜臉,要不 然它會挨揍的。」忽然一閃,像電光一樣,一粒蘋果脫手,不偏不倚正打在比爾的 鼻子。他縮著頭,已經太晚了,樹籬後傳出咒罵聲。「浪費了一個好蘋果。」薩姆 後悔地說,急步往前走。
  最後他們終於把村子甩在後面。跟在他們後面的由小孩和遊蕩者組成的護送隊 伍走累了,在南大門那兒就回去了。出了大門,他們繼續沿大路走了許多里。大路 在繞過市理山腳時,彎向左邊,又轉回它原來朝東的走向,然後就急速地下降,進 人樹木繁茂的荒野。他們可以看見左邊,在布裡山較平緩的東南坡上,有斯塔德爾 村的一些房屋和霍比特洞穴,在大路北邊一段距離外,一個陡峭的山間窪地裡,可 以見到有縷縷炊煙升起,告訴人們科姆比村就坐落在那裡,阿切特則隱藏在那後面 的樹林中。
  在大路上行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高高的、棕巴的布裡山也已落到身後,他們走 上一條狹窄的小路向北轉。「從此我們可以不再暴露行蹤,隱蔽起來,」健步俠說。
  「不是『捷徑』吧,我希望,」皮平說:「我們上一次走捷徑穿過樹林,差點 以大災難告終。」
  「啊,不過那時你們沒有我領著你們呀,」健步俠笑道:「我帶的路,不管是 不是捷徑一定沒錯。」他沿著大路上下看了一眼,看不到任何人,於是迅速地領著 大伙朝林木茂密的山谷裡走下去。
  大伙在不熟悉地理的情況下,理解他的計劃是:先朝阿切特走去,但靠右走, 從它的東邊經過,然後盡可能保持直線越過荒野走到氣象頂山。這樣子,如果一切 順利的話,他們就可以避免一段大彎路,因為大路在這裡向南彎過去以避開蚊蚋澤 那沼地。但是,既然他們不走大路就必須走過那沼地,而健步快對那沼地的描述並 不那麼令人鼓舞的。
  然而,從目前的情況來說,步行倒沒什麼不愉快的。真的,如果不是昨天晚上 那些事件搞得人心緒不寧,他們倒挺喜歡這一段路,覺得比之前的旅程都好。陽光 明亮,晴朗而不大熱。山谷中的樹木還沒有落葉,色彩豐富,顯得安寧靜謐。小路 有許多交叉處,如果讓他們自己走的話,馬上就會迷路,但健步俠把握十足地領著 他們穿行其間。
  他沿著一條漫遊路線行走,有許多轉彎和重疊之處,這樣就可以擺脫任何的追 蹤。
  「比爾。芬尼肯定會監視我們在哪裡離開大路的,」他說:「儘管我認為他不 會親自來跟蹤我們。他對這附近的地理很熟悉,但他知道在樹林裡他不是我的對手。 我是怕他把情況告訴我所害怕的人,我猜這些人離這裡不會很遠,如果他們以為我 們去了阿切特,那就好得多。」
  不管是由於健步俠帶路帶得好還是有別的原因,他們一整天都沒看到,也沒聽 到任何別的生物的跡象或聲音。既沒有兩腳動物(除了小鳥之外),也沒有四腳動 物(除了一隻狐狸和幾隻松鼠之外)。第二天他們開始穩定地朝東邊走,一切仍然 是和平寧靜。離開布理後的第三天他們走出了切特伍德樹林。自從他們離開大路以 後,地勢已經逐漸下降,他們現在進入一片廣闊平坦的曠野,行動比以往更難得多。 他們已經遠離布理國的邊界,在完全沒有道路的曠野裡越來越走近蚊蚋澤那個沼地。
  地面現在變得很潮濕,有些地方成了泥沼,常常遇到水潭,還有大片大片的蘆 葦和燈心草,有小鳥躲在葦叢中鳴囀。他們非常小心地選擇著道路,以便保證不弄 濕腳又能保持正確的路線。開始時他們行進得不錯,但是繼續往前走就走得越來越 慢,而且越來越危險。沼澤顯得更加變幻莫測,甚至連巡林人都找不到固定的路跡 可以通過那些不斷變動的泥沼,蟲子開始折磨他們,空中飛滿了一陣陣雲似的蚊納, 從他們的衣袖裡和褲筒裡往上爬,又飛進他們的頭髮裡。
  「我要被活生生吃掉了!」皮平喊道:「蚊蚋澤!蚊子比水還多!」
  「他們找不到霍比特人的時候靠吃什麼為生呢?」薩姆邊抓著脖子邊問。
  這一天他們在這荒涼而可厭的野地裡過得很慘。宿營的地方又潮又冷,很不舒 服,咬人的蟲子簡直不讓他們入睡。蘆葦和雜草叢中也有討厭的生物出入,聽聲音 像是蟋蟀的邪惡的親戚。它們的數量有成千上萬之多,不斷在周圍高聲歌唱,「啾 啾,啾啾」整晚上叫個不停,聽得霍比特們幾乎要發狂。
  次日,亦即第四日,情況仍沒什麼好轉,晚上也一樣不舒服。儘管薩姆所說的 「啾啾叫的東西」已被甩到後面,蚊蚋卻仍追蹤著他們。
  弗羅多躺在那兒,人很累又睡不著,他似乎覺得遠遠的東方天空中出現了一個 光亮,閃亮後又漸漸消失,如此反覆多次。那不是晨光,因為黎明還要好幾個小時 以後才到來呢。
  「那光是怎麼回事?」他對健步俠說。健步快已經起來了,正站在那裡朝前面 的夜色中凝視著。
  「不知道,」健步俠答道:「太遠了,看不清楚。好像是從山頂上躍起的閃電。」 弗羅多重新躺下,但好一會兒他仍看到那閃光和閃光背景上健步俠高大黑暗的身影, 靜靜地、警惕地站在那裡。最後他終於睡著了,但題得很不舒服。
  第五天他們沒走多遠就走完了最後一個難走的水潭,蘆葦和淚地都甩到後邊去 了。眼前的地面又開始逐漸上升。在東方遠處,現在可以看到一帶丘陵。其中最高 的一座,坐落在右邊,跟其他山頭稍稍分開一點距離。它的頂部呈圓錐形,尖端有 小小的平台。
  「那就是氣象頂,」健步俠說:「我們已經遠離舊大路,那是在我們右邊,向 這山的南邊繞過去,從山腳不遠處經過。如果我們筆直朝這山走去的話,明天中午 前可能走到。我想我們最好這樣做。」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弗羅多問。
  「我的意思是:我們到達那兒以後,還不一定會發現什麼情況,那山離大路很 近。」
  「我們真的有希望在那裡找到甘達爾夫嗎?」
  「有希望,但希望甚微。我們根本還不知道他是否走過這條路,他可能不會經 過市理國,那他就不會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了。就算他真的走這條路,除非我們碰巧 一起到達,否則是會互相錯過的,無論對他還是我,長時間等在這裡都是不安全的。 黑騎士如果在荒野裡找不到我們,他們自己可能也會到氣象預來的。這裡能清楚地 望到周圍很廣闊的地方。真的,就在我們站在這兒的時候,這地方的許多鳥獸都能 從那山頂望見我們。鳥兒也不都是那麼可靠的,而且還有比鳥兒更壞的探子呢。」
  霍比特們憂慮地望著遠處的丘陵,薩姆抬頭仰望蒼白的天空,害怕看到有獵鷹 或山鷹在他們上空飛翔,用不友好的眼光打量他們。「你真令我感到不安和孤獨, 健步俠!」他說。
  「你建議我們怎樣做呢?」弗羅多問。
  「我想,」健步俠緩緩地說,好像不大有把握似的。「我想我們最好就是從這 裡盡可能筆直地朝東走,到那一帶丘陵那兒去,不要朝著氣象頂的方向,到那裡我 會找到一條我認識的小徑,沿山腳走,就可以從北邊到達氣象預,而且行蹤沒有那 麼明顯。到那裡就可以看到該看到的東西了。」
  一整天他們都努力地向前走,直到寒冷而早到的傍晚來臨。地面變得乾爽同時 也更貧瘠,但沼澤地的霧和濕氣已拋在後面。幾隻憂鬱的鳥兒在哀哭和悲鳴,直到 那圓圓的紅日慢慢沉入西邊的陰影中,然後一片空虛的寂靜降臨。霍比特們想起那 落日的柔和光線照進那遙遠的巴根洞府窗前的情景。
  日落時分他們來到一條小河,河水從丘陵間緩緩流下來,然後消失在停滯不動 的淚地裡。他們趁著餘暉溯河堤上行。最後他們停下來在小河邊一些矮小的赤楊樹 下搭起營帳,這時天已入夜。在昏暗的天幕上,前方騰脆地現出群山那沒有樹木的 荒涼山頂。那一夜他們設了崗哨,健步俠看來一夜沒睡。月亮快要變圓了,上半夜 地面上鋪著清冷的灰白色月光。
  隔天日出後很快又出發。空中有霜氣,天空晴朗,呈淡藍色。霍比特們精神抖 擻,就像一夜安眼沒被打擾過似的。他們已經漸漸習慣了走很多路,吃很少的食物。 這樣少的食物按他們往常在夏爾國來看,連保持站起來財力量都不夠的。皮平說弗 羅多現在看上去是以前的兩倍大。
  「真怪,」弗羅多一邊束緊皮帶一邊說:「要知道我實際上是變小了許多呢。 我希望我不要再這樣瘦下去了,再瘦下去就要就成鬼了。」
  「別說這類的事情!」健步俠馬上接口說,而且說得出奇的認真。
  小山越來越近了。這些山丘形成一條高低起伏的山脊,一般高達一千尺左右, 到處都有一些豁口或關隘,通向山外的東邊。沿著山脊的頂部,霍比特們可以看見 長了青草的殘垣斷溝,山口的地方有舊日石砌壁壘的遺跡。傍黑時他們來到兩面山 坡腳下,就在那裡宿營。那是十月五號的夜晚,他們離開布理國已經六天。
  早晨,他們在離開切特伍德樹林後第一次找到一條清晰可辨的小道。他們向右 轉,沿著小道向南行。小道的走向似乎狡猾地盡量避開視線,既不讓山頂上看到, 也不讓西邊的平原上看到。它潛入小山谷中,緊靠陡峭的斜坡,在經過山谷中平敞 開闊一點的地方時,就從有大塊圓石或群峋碎石的一邊通過,那些大石頭就像山梁 那樣遮蔽著走路的人。
  「不知道是什麼人走出了這條小路,又為什麼要走這條路。」梅裡說。他們正 走在這樣一段寬闊的地段上,那兒的石頭大得非比尋常,而且排得密密的。「我不 能肯定說我喜歡這路,它有點像,喔:像古塚陰魂的樣子。氣象頂上有古墳嗎?」
  「沒有。 氣象頂上一個古墳都沒有。 這些山上都沒有古墳,」健步俠答道: 「西方的人類以前沒在這裡居住過;雖然他們後來曾經防守過這些丘陵,抵抗來自 昂格瑪的邪惡力量。這小道是為沿牆設置的堡壘所用的。但是很久以前,在北方王 國的初年,他們在氣象頂建了一座大的瞭望塔樓,他們稱之為阿蒙蘇爾。塔樓造了 起來,又倒坍了,現在什麼也沒剩下,只有一圈殘垣,像一個粗糙的王冠,戴在這 古老山丘的頭頂。不過它曾經是高大而漂亮的。據說在『最後聯盟』時代,埃倫迪 爾就曾站在塔上守候著吉爾加拉德從西部到來。」
  霍比特們盯著健步俠看。看來他不但熟悉荒原上的路徑,而且在舊學問方面知 識也很淵博呢。「吉爾加拉德是什麼人?」梅裡問,好像陷入了沉思。突然,一個 低沉的聲音喃喃吟誦道:吉爾加拉德是小精靈的國王彈豎琴的歌者為他悲哀歌唱那 最後一位國泰民安的君主他的王國連接著高山和海洋他的長矛稅利他的寶劍刀長他 的格甲遠遠發出耀眼光芒吉爾加拉德手持閃亮的銀質鏡子般映出天幕上萬點星光可 是很久以前他騎著馬離去誰也不知道他去到什麼地方因為他的星辰在黑暗中殞落殞 落在摩爾多國那陰影之鄉其餘人都覺得很驚奇,因為那竟是薩姆的聲音。
  「別停下來呀!」梅裡說。
  「我就會這幾句,」薩姆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那是我小時候跟比爾博先生 學的。他常常講那樣的故事給我聽,他知道我無論什麼時候都喜歡聽小精靈的故事。 我識字也是比爾博先生教的,親愛的老比爾博先生他博覽群書。他還會寫詩。我剛 才念的詩就是他寫的。」
  「那不是他的創作,」健步俠說:「那是一首民謠的一個片斷,歌名叫做《吉 爾加拉德的殞落),是用一種古老的語言寫的。比爾博可能是把它翻譯出來了。我 以前從來不知道。」
  「這歌還長著呢,」薩姆說:「都是講摩爾多國的。我沒學到那部分,那部分 聽了就教我發抖。我從來沒想到會親自到那邊去。」
  「到摩爾多國去?」皮平喊道:「我希望事情不至如此吧!」
  「不要那麼大聲說那個名字!」健步俠說。
  他們走近小路南端時,天已近午,看見前面在十月晴朗而無力的陽光下,有一 道發綠色的斜坡,像一道橋那樣通到山坡之上。他們決定趁陽光普照的時候立即登 上山頂。隱蔽已經不可能了,他們只能希望沒有敵人或探子在窺伺他們。山頂上看 上去沒有任何動靜。如果甘達爾夫在附近的話,也沒有露出任何跡象。
  在氣象頂的西側他們發現一塊隱蔽的窪地,最低處有個碗狀的小山谷,長滿青 草。他們把薩姆和皮平留在那裡看管著馬匹和包裡行李。
  其餘三人上山。經過半小時的苦苦攀登,健步俠登上了山頂,弗羅多和梅裡也 隨後跟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一道坡是石頭的,很陡由肖。
  在山頂上,就像健步俠說的那樣,他們發現一個古代石砌堡壘遺留下來的寬闊 的圓圈,現在倒塌在地,有些地方長滿了經年的野草。
  但是在圓圈中心,有一個用塌下的石頭疊起的石堆。這些石頭都是黑色的,好 像被燒過。石堆周圍的草坪被連根燒掉,整個石頭圈內的野草也被燒得焦枯,好像 火焰曾經席捲整個山頂,但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的跡象。
  站在環形廢墟邊緣上,他們眼界一空,看到腳下四面八方廣闊的風景。大部分 的地方都是毫無特徵的空地,只有南面遠處有一片片樹林,在那後面可以遠遠地看 到四處有水在閃亮。就在這南面的山下,舊大路像一條絲帶,從西部違邐而來,彎 曲升降,最後消失在東邊一道黑色的地脊後面。大路上沒有東西在走。順著大路的 方向,他們放眼東望,就看見那大山脈:最近處的山腳丘陵呈昏暗的棕色;在它們 後面是高一點的灰色的影子;再後面便是高高的白色尖峰,在雲端泛著微光。
  「好,我們到了!」梅裡說:「它看起來很沉悶而缺乏吸引力!沒有水,也沒 有藏身的地方。也沒有甘達爾夫的蹤跡。不過我並不責怪他不等我們,如果他來過 這裡的話。」
  「不知道,」健步俠說。仔細地向周圍看著。「即使他比我們遲一。
  兩天到市理國,他也能比我們先到這裡。事情緊迫時他騎馬可以跑得很快的。 「突然地彎腰去看那石堆頂端的石頭,那石頭比別的石頭扁平一些,也白一些,好 像它逃過了那場火似的。他把它撿起來仔細看著,用手指捏著翻來轉去地看。」這 塊石頭最近有人拿過,「他說:「你們對這記號有什麼看法?「
  在石頭朝下的較平的一面上,弗羅多看到有些劃痕:「這裡看來有一豎,一個 圓點,另外還有三劃,」他說。
  「左面一豎可能是古文字母已再帶上三小劃的分支,」健步俠說:「這可能是 甘達爾夫留下的訊號,雖然我們不能肯定。但這些刻痕很細,而且看來肯定是新鮮 的。這些符號也可能表示完全不同的某種東西,跟我們毫無關係的。巡林人使用古 文字,他們有時會到這兒來的。」
  「即使真的是甘達爾夫刻下的,這些東西能表示什麼呢?」梅裡問道。
  「應該說,」健步俠答道:「它們代表G3,表示甘達爾夫十月二日那天曾在這 裡,也就是三天前。同時這還表明他很匆忙或者不敢寫得長些、清楚些。如果真是 如此,我們就得小心了。」
  「但願我們能確認這是他留下的記號,不管它是什麼意思,」弗羅多說:「識 要知道他在這路上,不管在我們前面或後面,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也許是吧,」健步俠說。「就我自己而言,我相信他到過這裡,而且曾經有 危險。這裡曾經燃燒過熊熊烈焰,我現在回想起三天前的夜間看到的東方天空中的 火光了。我猜想他是在這山頂遭到襲擊,但結果如何就不知道了。他已經不在這裡, 我們現在得自己照顧自己,自己設法走到利文德爾,盡力做到最好。」
  「利文德爾有多遠?」梅裡問道。他疲倦地舉目回顧。從氣象頂看下去,世界 顯得荒涼而遼闊。
  「我不知道這大路從那『廢客棧』以來的路程有沒有用裡數來量度過,那客棧 在布理國以東一日的路程處。」健步俠答道:「有人說有這麼遠,也有人說有那麼 遠。這是條奇怪的路,人們只求能到達目的地就很高興了,不管時間用的長和短。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自己走的話要用多少時間,如果天氣晴朗又沒有倒霉事的話從這 兒到熊人渡口要十二天,大路在那裡橫過從利文德爾流出來的響水河。我們要面對 的則是兩個星期的路程,因為我想我們不能走大路。」
  「兩個星期!」弗羅多說:「這期間可能發生許多事情。」
  「很可能。」健步俠說。
  他們在山頂上靠南面達線處默默地站了一會。在那荒涼的地方,弗羅多第一次 充分意識到自己無家可歸的危險處境。他多麼希望命運能夠把他留在那寧靜可愛的 夏爾國啊。他俯瞰著那條討厭的大路,它向後通往西方通向他的家鄉。突然他看見 兩個黑色的斑點正沿著大路慢慢移動,向西邊走去,再一看,又看見另有三個黑點 在悄悄朝東邊走去,去跟他們會合。他喊了一聲,抓住健步俠的手臂。
  「看哪!」他說,向下邊指著。
  健步俠立即仆倒在廢墟圈內的地面上,一邊拉著弗羅多伏倒在他身邊。梅裡也 跟著一起仆倒。
  「那是什麼?」他輕輕問。
  「我不知道,但是我怕極了。」健步俠回答道。
  他們重新慢慢爬到圓圈的邊緣,躲在兩塊石頭之間的裂口後面朝外邊仔細看。 光線已經暗下來,晴朗的早晨消失了,雲從東邊悄悄湧出,已經把陽光全部遮蔽, 大陽也開始西沉。他們全都看到了那些黑點,但無論弗羅多還是梅裡都看不清楚它 們的形狀,但是,還是有某種東西告訴他們,在下面遠遠的那兒,在小山腳下的大 路上,是黑騎士們在集合。
  「是的,」健步俠說。他的目光特別敏銳,所以他能肯定地說:「是敵人在這 兒!」
  他們急忙悄悄地離開,從北坡下山,去找他們的夥伴。
  薩姆和皮乎一直沒閒著。他們探查了這小小山谷和周圍的山坡。
  他們在不遠的山坡上找到一處清澈的泉水,泉邊有一些最多不超過了兩天的新 鮮腳印。在小山谷中他們發現有新近的火堆痕跡,還有別的跡象表明有人曾在這裡 匆匆宿營。在山谷邊緣最靠近山腳的地方,有一些落下的大石頭。薩姆在石頭後面 發現一小堆儲備的木柴,整齊地堆放著。
  「不知道會不會是老甘達爾夫來過這裡,」他對皮平說:「放這些東西的,不 管是什麼人,他肯定是打算回來的。」
  健步俠對這些發現非常感興趣。「我要是剛才在這下面等候同時親自探查這地 方就好了。」他說著趕快往泉水那邊跑去,去檢查些腳印。
  「事情正像我擔心的那樣,」他回來時說:「薩姆和皮平踐踏了鬆軟的地面, 那些腳印被踩壞了或者弄亂了。巡林人最近來過這裡,木柴是他們留下的。但還有 幾個更新鮮的腳印不是巡林人的腳印,至少有一些腳印只是一、兩天之前的,是很 重的靴印,至少有一組。我現在不能肯定,但我想那裡曾經有不少穿靴的腳走去過。」 他停下話音,站在那裡焦慮地思考著。
  霍比特們一個個腦海裡都浮現出那些披著斗篷、穿著長靴的黑騎手的景象。如 果黑騎士們已經發現了小山谷,那麼健步俠就得領著大伙到別的地方去,越快越好。 薩姆很不喜歡地環顧著窪地,因為他已經聽到消息說敵人正在大路上,離此只有數 裡之遙。
  「我們是否最好馬上離開,健步俠先生?」他不耐煩地問道:「天黑了,我不 喜歡這個洞。不知道為什麼,他使我心情不好。」
  「對,我們真的應該立即決定怎麼辦。」健步俠回答道。他抬頭仰望,考慮著 時間和天氣。「好吧,薩姆,」他終於說:「我也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我又想不出 有什麼更好的地方是我們天黑前可以走到的。至少我們現在還沒有被人看見,如果 我們移動的話,卻更可能被深子看到呢。我們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立即離開 我們的路線,沿著這邊的山坡向北走回去,那裡的地形幾乎跟這裡一樣。大路已經 受到監視,但我們如果想到南邊以那裡的叢林為掩護,就必須橫過這大路,大路的 北邊,丘陵以外許多地面都是又光禿又平坦。」
  「黑騎士能看到東西嗎?」梅裡問:「我的意思是,他們似乎不是用眼睛看, 而是更慣於用鼻子嗅著尋找我們,如果『嗅』是個合適的字眼,特別是在白天的話。 但當你看見他們在下面遠遠的地方,就立刻全身貼在地面上,現在你又說,如果我 們移動的話,就會被請見『。」
  「我在山頂是太大意了,」健步俠回答說:「我急於想找到甘達爾夫的印記, 但我們三個走上山頂,在那兒站了那麼久,那是一個錯誤。因為黑騎士會看見的。 黑騎士還會用人類和別的生物做他們的探子,就像我們在布理國遇到的那樣。他們 自己不能像我們那樣看到這有光的世界,但我們的影子會把陰影投到他們的腦海中, 只有中午的陽光能破壞這陰影,在黑暗中他們能感受到許多我們看不見的跡象和形 狀。
  這時他們是最可怕的。無論何時,他們都能嗅到各種生靈的血的氣味,他們又 想望又憎恨這種氣味。除了視覺和嗅覺之外,他們還有多種感覺。我們能感覺到他 們的存在。剛才我們一來到這裡,還沒有看見他們的時候,就已經感到心煩意亂了, 他們對我們的感覺就更敏銳。而且,「他補充說,聲音低得像耳語。」魔戒吸引著 他們。「
  「那麼是不是無路可逃了?」弗羅多絕望地向四邊看著,說:「我動一動就會 被看見、被追殺!如果我不動,我又會把他們吸引到身邊!」
  健步依把手放到他肩頭。「希望還是有的,」他說:「你不是獨自一人,讓我 們拿走這些準備點火作訊號用的火柴。這裡既沒有蔭蔽,也沒有防禦設施,但火可 以提供蔭蔽和防禦。索倫可以把火用於邪惡的用途,他什麼都能做,但這些黑騎士 可不喜歡火,而且害怕那些能支配火的人。在荒野裡火是我們的朋友。」
  「也許是,「薩姆嘟噥說。」除了大叫大嚷之外,這也是我能夠想到的一個好 辦法,同樣可以告訴別人』我們在這裡『。「
  他們來到小山谷最低處最隱蔽的地方,升起一堆火堆,做了一頓飯。傍晚的陰 影降臨,天氣變冷了。他們突然覺得肚子非常俄,因為早餐以後就沒吃過任何東西, 但他們只敢吃一頓儉省的晚餐。前邊的地面除了鳥獸之外空無所有,那是一片被世 間所有人種遺棄的、充滿敵意的土地。只有巡林人走出丘陵時有時會途經這裡,但 他們人數很少而且從不停留。其他漫遊者則非常罕見,而且都屬於邪惡一類,特洛 爾巨人有時會迷路從雲霧山脈北方的山谷中走下來。只有在大路上能看到旅客,最 常見的是你儒,匆匆趕著路去辦自己的事情,他們跟陌生人既不互相幫助,也很少 交談。
  「不知道我們的食物何以為繼。」『弗羅多說:「最近幾天我們夠小心的了, 今天這頓晚餐也不豐盛,但如果從我們還要走兩星期或者更多時間來看,我們還是 吃超過了份量。」
  「世界上有的是食物,」健步俠說:「漿果、塊根、還有野菜都可以吃,必要 的時候,我還可以打獵。冬天降臨之前你們不必擔心會捱餓。
  不過採集或者獵捕食物要花許多時間,又累人,而我們在趕時間。所以大家就 束緊褲帶,同時憧憬一下埃爾倫家裡的聚餐吧!「
  入黑以後天越來越冷了。從小山谷邊緣望出去,什麼也看不見,只見灰色的地 面還可以很快地消失在陰影中。頭頂的天空卻恢復了清朗,慢慢綴滿了閃爍的繁星。 弗羅多和夥伴們擠在火堆周圍,裡上他們所有的衣服和毯子,但健步俠卻只被一件 斗篷,坐在高遠一點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抽著煙斗。
  當夜幕降臨,火堆的火光照得四周很明亮的時候,他就開始講故事給他們聽, 使他們的心思不要想到害怕的事情。他知道許多歷史和傳說,有關於小精靈的、有 關於人類的,知道往昔時代許多好好壞壞的事跡。他們都覺得奇怪,不知道他有多 大年紀,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到這些學問的。
  「講講吉爾加拉德的事吧,」富他剛講完小精靈王國的一個故事,稍作停頓時, 梅裡突然說:「關於你所說的那首民謠,你還知道更多的東西嗎?」
  「當然知道。」健步俠答道:「弗羅多也知道的,它跟我們有很密切的關係呢。」 梅裡和皮平看著弗羅多,他正看著火堆。
  「我只知道甘達爾夫告訴我的那一點點,」弗羅多緩緩地說:「吉爾加拉德是 中原最後一位偉大的小精靈國王。吉爾加拉德這名字在他們語言中是『星光』的意 思。他跟小精靈的盟友埃倫迪爾一起,去到」不!「健步俠打斷他的話說:「我認 為現在不適宜講這個故事,現在公敵的奴僕就在我們眼前呢。如果我們能闖過難關, 到了埃爾倫的宅礎裡,我們再完完整整地講這個故事吧。「
  「那就再講些古時候的故事吧,」薩姆懇求道:「講一個衰退時代之前的小精 靈的故事。我真想多聽點小精靈的事情,這周圍的黑暗好像緊逼著我們呢。」
  「我來講個蒂努維爾的故事吧,」健步俠說!「只能簡單地講,因為這是一個 很長而又不知道結果的故事,現在除了埃爾倫之外,已經沒有人能準確地記得這故 事在古時候是怎麼說的了。這是一個很美麗的故事,儘管也是很悲哀的故事,中原 的所有故事都是悲哀的,不過它也許還是能令你振奮的。」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 不是開始講,而是用輕柔的聲音唱起了一首頌歌:草葉兒青青樹葉地長,高高的鐵 杉樹花兒真漂亮,在那林間空地陰影裡那裡星星在閃爍光芒。
  蒂務維爾在那裡舞蹈,無形的簧管為她伴唱,她的秀髮上綴滿星星,星光灑落 在她的霓裳。
  貝倫來自寒冷的群山,他迷了路在樹下旁徑,來到滾滾的精靈河畔,獨自漫步 止不住悲傷。
  他向鐵杉樹葉間凝視,驚異地發現金花飄降;落滿他的斗篷和衣袖,落上頭髮 像影子一樣。
  喜悅治好他疲倦的雙足,命運伴他走過座座山崗;他步履爽健急急向前要伸手 攫取明亮的月光。
  透過小精靈之鄉密密的樹林,她輕輕逃脫舞步飛揚;任他孤伶伶依舊流浪,傾 聽那大森林靜潞安詳。
  他常常聽見飛動的足音,腳步像樹葉輕輕飄揚;又聽見音樂在地下沉聚,在隱 蔽的窪地顫聲歌唱。
  你看一束束冷杉在枯萎,發出一陣陣歎息音響:山毛律的落葉也在悄語,在密 密的林地寒冷之鄉。
  他一直不停地把她尋訪,直到多年落葉厚積的地方,藉著明亮的月色和星輝在 霜華滿佈的嚴寒天上,她的斗篷在月光中閃亮,好像在遠處高高的山崗,她翩翩起 舞灑下銀色的霧在她腳下顫動飄揚。
  當冬天過去她又歸來,一曲清歌把春天釋放;像雲雀高飛甘霖普降,溶雪的春 水炯炯流淌。
  他看見小精靈花朵在腳邊綻開,美好的情感又撫平憂傷;他渴望看見她無憂無 慮在草地上舞蹈歌唱。
  她再次逃跑,但他很快追上。
  蒂努維爾!蒂努維爾!
  他喊起她的小精靈名字。
  她駐足為之延宕;就在這瞬間有如咒語他的聲音傳到她耳旁;貝倫來了,蒂務 維爾注定要在他的懷抱中閃光。
  當貝偷注視她的眼睛在秀髮的影子裡深藏,她雙眸澄徹有如明鏡映出天上閃爍 的星光。
  蒂務維爾聰明又美麗長生不老的小精靈姑娘,她向他投去雲影殷秀髮,張開她 雪白晶瑩的臂膀。
  他們共負命運走過長長的路,越過磷峋的山脈灰暗冰涼,穿過長夜般無天日的 森林,進過暗門與鐵的殿堂。
  大海雖曾把他們分隔,最後他們仍重聚一堂。
  很久之前他們雙雙隱去,在大森林裡無憂地歌唱。
  健步俠歎了口氣,停了停,才重新開言。「這首歌的形式,」他說:「在小精 靈中稱為『安森納恩』,但很難用我們的通用語言翻譯出來,我唱的只不過是大致 的意譯。它講的是巴拉希爾的兒子貝倫和盧西思。蒂努維爾相遇的故事。貝倫是個 凡人,但盧西思是辛戈爾的女兒,辛戈爾是世界早期中原的小精靈國王。盧西思是 世界上有史以來最美的女孩。她就像北方原野夜霧上空的繁星那樣可愛,她的臉上 總是放出照人的光彩。在那個時代,大公敵(摩爾多國的索倫只不過是他的奴僕)
  住在北方的員格班德,西方的小精靈回到中原向他開戰,要奪回被地搶走的西 爾馬理爾寶石,而人類的祖先則支援小精靈。但是敵人勝利了,巴拉希爾被殺,而 貝倫克服巨大危險逃了出來,超過恐怖山脈,進入內爾多列思森林裡辛戈爾的隱蔽 王國中。在那兒他在中了魔法的埃斯加社因河邊的一塊林間空地上傾聽了盧西恩的 歌唱,看了她跳舞;他稱她為『蒂努維爾』,那是古語『夜鶯』的意思。接著他們 就遇到許多麻煩事,還被分隔了很久。蒂努維爾把貝倫從索倫的地牢中救出來,他 們一起闖過重重險關,甚至把公敵從寶座上趕了下來,取下他的鐵王冠上的三顆西 爾馬理爾寶石之一。這是所有珠寶中最燦爛的寶石,作為送給新娘盧西恩的父親辛 戈爾的聘禮。「
  「然而貝倫最後還是被來自昂格班德大門的惡狠殺死了,他死在蒂努維爾的懷 抱中。她也選擇了死亡,從這個世界死去,以便能追隨他,歌謠唱道他們在分離之 海的彼岸得到重逢,過了沒多久便得到復活,倘佯在綠色的樹林中,很久以前他們 一起越過了這世界的邊界。所以在小精靈族中,惟有盧西恩。蒂努維爾是真正死去 而離開這個世界的,他們失去了他們最熱愛的一員,但從她之後,小精靈王族的血 脈開始在人類中流傳。盧西恩的子孫後代還生存著,據說她的血統將永遠綿延不絕。 利文德爾的埃爾倫就是屬於那一族系。貝倫和盧西思生了迪奧。辛戈爾的後嗣,他 又生了白埃爾文,白埃爾文娶伊倫迪爾為妻。他額上戴著西爾馬理爾寶石,乘船艦 駛出世界的重重霧障,進人天堂之海。伊倫迪爾的後代便是努梅諾的諸王,那就是 韋斯尼斯,極西之國。」
  健步俠講話的時候,他們都注視著他奇怪而熱切的表情,在火堆的紅色火焰中 映出朦朧的光。他雙目炯炯,他的話音低沉,意味深長。
  他頭頂上是黑黑的星空。突然,一個朦朧的光出現在他們身後氣象預的上空, 一輪圓月慢慢爬上蔭蔽著他們的山頂,山頂的星光消隱了。
  故事講完了。霍比特們一個個挪挪位置、伸伸手腳。「看哪!」梅裡說:「月 亮升上來了,時候一定不早了。」
  別的人也抬頭仰望。就在他們仰望的時候,他們看到在朦朧的月光背景上,山 頂上有某種黑色的東西。那可能只是一塊大石塊或者突出的山巖,被蒼白的月色襯 托出來。
  薩姆和梅裡站起來離開火堆。弗羅多和皮平仍舊靜靜地坐著。健步俠正在專心 觀察著山頂的月光。一切顯得沉寂寧靜,但弗羅多覺得冰冷的恐懼悄悄爬上他的心 頭,因為健步俠不再開口講話。他擠得更靠近火堆一些。正在這時,薩姆急急從山 谷的邊線跑回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他說:「但我突然覺得很害怕。給多少錢我都不會走 出這個山谷了,我覺得有某種東西正悄悄走上山坡來了。」
  「你看見什麼東西了嗎?」弗羅多問,一躍身跳起來。
  「沒有,老爺。我什麼也沒看見,不過我也沒有停下來看。」
  「我看見一些東西,」梅裡說:「或者說我認為我看見一些東西。往西邊看去, 月光越過山影照到平地那兒,我覺得那裡有兩、三個黑影,他們看來正朝這邊移動 過來呢。」
  「緊靠火堆,臉朝外看!」健步俠喊道:「拿一些長一點的柴棍子在手裡!」
  他們在那兒屏息坐了一會兒,沉默而警惕,背向著火堆,人人都向周圍的陰影 中凝視著。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夜色中既沒有聲響也沒有動靜。弗羅多煩起來,覺 得應該打破一下沉默,他想大叫大嚷。
  「噓!」健步俠低聲說:「那是什麼?」皮平在同一時間倒抽著冷氣說。
  在這小山谷朝外的那一面的邊緣,他們看到(還不如說感覺到),升起來一個 陰影,一個,或者不只一個。眾人緊盯著瞧,那些陰影似乎在長大。很快就變得毫 無疑問。三、四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站在那兒的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它們 黑得這麼厲害,看上去就像是他們身後的陰影上的一個個黑洞。弗羅多覺得他聽到 像毒蛇的呼吸般的微弱的嘶嘶聲,而且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冷,接著這些陰影便開 始緩緩前進。
  恐怖壓倒了皮平和梅裡,他們躺倒在地上。薩姆縮到弗羅多身邊。
  弗羅多的恐懼也不亞於他的夥伴們,他像在嚴寒中那樣發著抖,但他的恐懼突 然被一掃而盡,因為他想戴上他的魔戒。想戴上那戒指的慾望整個控制了他,以致 於他別的事情什麼都想不到了。他沒有忘記那些古墳,也沒有忘記甘達爾夫的口信, 但似乎有某種東西逼著他無視所有的警告,他渴望向這力量投降。並非覺得有希望 逃生,或希望做點什麼,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只是覺得他應該把戒指拿出來戴 到手指上去。他說不出話。他感覺到薩姆在看著他,好像知道他的主人遇到了某種 極大的麻煩,但他沒辦法轉過臉看他。他合上眼睛掙扎了一會兒,但反抗漸漸支持 不住,最後他慢慢地拉出鏈子,把戒指套到左手的食指上。
  立即,儘管別的一切都照舊是陰陰暗暗,那幾個影子卻變得驚人的清晰。他能 看到他們那黑色包裡物底下的身軀。是五個高大的人體。
  兩個站在山谷邊上,三個朝前走著。他們的白臉上銳利而無情的雙眼炯炯放光, 斗篷下面穿著灰色的長袍,灰白的頭髮上戴著銀杯,瘦骨嶙峋的手中握著鋼劍。他 們向他衝過來時,眼光都盯著他、穿透著他。
  弗羅多準備拚命,他拔出了自己的劍。他覺得那劍似乎閃著紅光,就像一支火 把。兩個黑影停住了。第三個黑影比其餘的黑影都高大。他的長髮閃著光,他的頭 盔是一項王冠。他一手持著長劍,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刀,刀和握刀的手都發著淡淡 的光。他向前躍出,朝弗羅多衝下來。
  在這一瞬間弗羅多向前仆倒在地,不由自主地大聲喊著:「噢,埃爾伯列思! 吉爾索尼爾!」與此同時朝敵人的腳上砍去。夜空中響起尖聲的叫喊,同時他感到 一陣疼痛像有毒的冰一樣刺守他的左肩。甚至就在他暈倒的時候,好像在一團旋轉 的霧中那樣,他看見健步俠雙手各擎一支火把從黑暗中躍出。弗羅多放下劍,用盡 最後的力量把魔戒從手指上脫下來,緊緊地把它握在右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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