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兩片芳唇
,曾貼在別人嘴上,
這一抹酥胸,
曾擁在別人懷中,
就像摟著我一樣……
——馬修·阿諾德《別離》(1853)
馬車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下來,那房子座落在托頓漢·考特路東側一條狹窄的小街上。那
姑娘很快下了車,走上幾層台階,打開門走進屋去。那馬車伕是個年紀很大的老頭,身上緊
裹著襤褸的趕車大衣,頭上戴著緊緊繫著帽帶的大禮帽,叫人不由得懷疑那大衣和帽子已經
長在了他身上。他把鞭子放在座位旁,從嘴裡把煙斗拿出來,伸手接錢,但是他的兩眼卻呆
望著前面漆黑的街頭,似乎不忍心再看查爾斯一眼。其實查爾斯也不希望老漢看他,但他覺
得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看來老漢是故意使他有這種感覺的。他躊躇了一會兒,這時他可以
跳回到馬車裡,因為那姑娘進屋去了……可是一種討厭的固執情緒使他掏出錢來,把馬車伕
打發走了。
查爾斯發現那姑娘背對著他,等候在燈火昏暗的門廊裡。她聽到查爾斯進來後關上了大
門,便頭也不回地就徑直走上樓梯。房子的後面傳來一股烹調的氣味和低沉的說話聲。
他們登上兩節破爛的樓梯後,她打開門,手扶著門讓查爾斯進屋。查爾斯走進屋,她把
門閂好。她走過去把爐子上方的氣燈扭亮,把爐子捅旺,又加上一些煤。查爾斯瞧瞧四周,
發現屋裡除那張床以外,其他都是些舊物件,然而擦洗得一塵不染。床架是由銅欄杆和鐵欄
桿組成的。銅欄杆擦得錚明瓦亮,像是金子。床對面的牆角裡有一塊簾布。他瞥見簾布後面
有個臉盆架。屋裡有幾件便宜的裝飾品。牆上掛著幾幅廉價的版畫。邊緣已經磨損了的波紋
窗簾已經拉上了。這些裝飾本來是要表示奢華的,但沒有一件東西能給人以這樣的印象。
「對不起,先生,您先隨便坐坐,俺一會就來。」
她從另一扇門走進房子後面的一間屋裡去。那間屋子很黑,查爾斯發現她進屋後就輕輕
關上了門。他走到火爐旁,背對火爐站著。透過那扇關著的門,傳來剛剛醒來的孩子一陣咿
咿呀呀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噓噓聲和低低的說話聲。門開了,那姑娘走了出來。她已脫下披
肩,摘掉了帽子,侷促不安地朝查爾斯笑笑。
「俺的小丫頭,先生,她不會吵的,可乖啦。」她發現查爾斯有點掃興,慌忙說:「附
近有個小飯館,沒幾步路,先生,要是您餓了……」
查爾斯並不飢餓,而且這會兒激情的衝動也不迫切了。他覺得自己不敢看她。
「你要想吃什麼就自己叫吧。我不想吃……或許,弄點酒吧,要是有地方買的話。」
「法國酒還是德國酒,先生?」
「一杯白葡萄酒吧——你喜歡喝嗎?」
「謝謝,先生,我派人去買。」
說著,她走出屋子。查爾斯聽到她在向下面樓廳裡粗魯地喊叫著。
「哈里!」
一陣低語聲。前門砰地關上了。她走回屋子後,查爾斯問她剛才是不是該給她些錢。不
過,看來酒飯錢已包括在總的費用裡了。
「您坐椅子好嗎,先生?」
她伸手去接他進屋後仍握在手裡的帽子和手杖。查爾斯遞給她,然後分開禮服大衣的後
擺,在爐邊的椅子上落了座。她加進爐子裡的煤燒不著,便跪伏在爐前,跪伏在他的面前,
再次拿起火鉤忙碌起來。
「煤是好煤,不該著得這麼慢呀。都怪煤窖不好,那兒太潮濕啦。」
火爐泛著紅光,照在她的身上。查爾斯仔細地端詳著她。那張臉看上去並不怎麼漂亮,
不過顯得很堅毅、平靜、天真。她的胸部豐滿,手和手腕白嫩美麗,簡直可以說是纖巧玲
瓏。這一切,再加上那滿頭蓬鬆的秀髮,驀地撩撥起他的慾火。他幾乎就要伸手摸她了,但
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再喝點酒心裡會舒服些。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她望了望
他,查爾斯朝姑娘笑笑。那一天,查爾斯第一次感到一陣短暫的寧靜。
她再次望著火爐,小聲說:「買酒的人馬上就回來,離這兒沒有幾步路。」
他們兩人又沉默起來。對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男子來說,這樣男女對坐的時刻是極不平
常的。當時,即便是夫妻之間有什麼親密關係可言,那也是由嚴格的傳統觀念所決定的。可
是查爾斯坐在一個小時以前還不認識的女人對面,儼然像是……
「孩子的父親是……?」
「當兵的,先生。」
「當兵的?」
她望著爐火,在沉思著。
「如今在印度。」
「他不跟你結婚嗎?」
對他的天真,她先是淡淡地一笑,接著搖了搖頭,說:「俺生孩子的時候,他給過
錢。」她這些話的意思似乎是說那樣做也就夠了,不能有更多的要求。
「你不能幹別的來維持生活嗎?」
「工作是有的,要整天價干。再說,俺得花錢僱人照看小瑪麗,那樣就……」她聳聳肩
頭。「一下子陷到泥坑裡,就撥不出腳來了。沒別的辦法,只好這樣幹下去。」
「那麼你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俺不知道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先生。」
她說這話時並無羞恥和懊悔的神情。她的命運就這樣完了,而且她根本不可能想像這種
命運的後果。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她站起身走過去,沒等外面敲門就把門打開了。查爾斯瞥見門外
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很明顯,他已被教會不要向房內張望,因為他一直低著頭。她接
過盤子,放在窗口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又手拿錢包折轉回去。一陣硬幣的叮噹聲,門又輕輕
地關上了。她斟了一杯酒,遞給查爾斯,把剩下的半瓶放在他身邊火爐的鐵架上,似乎要把
那些酒溫一下。她坐下來,把托盤上的罩布拿掉。查爾斯從眼角裡瞥見盤子裡盛著一個小肉
餅,還有一些土豆和一隻酒杯。一看便知,酒杯裡盛著攙水的杜松子酒。她不會只讓人送水
而不攙酒的。他喝的葡萄酒有些酸味,可他還是喝了下去,只想教自己的理智變得模糊起來。
爐火燒旺了,嘩嘩剝剝地響著。煤氣燈發出輕微的絲絲聲,刀叉餐具叮噹作響。他不明
白,這種吃喝跟自己到這兒來的真正目的有什麼相干。他又喝了一杯象醋一樣的酸酒。
她很快便吃完了飯,盤子拿到了外面。隨後,她走進孩子睡覺的那間黑屋子。過了片
刻,她走出來。這一次她穿著一件睡衣,用手抓著對襟。她的頭髮鬆了開來,飄到背上。她
的手把睡衣的對襟抓得緊緊的,一看就知道她身上沒穿別的衣服。查爾斯站起身來。
「別忙,先生,把酒喝光。」
他低頭看了看身邊的酒瓶,那樣子好像剛才沒看見它似的。接著他點點頭,又坐了下
去,再斟了一杯酒。她一隻手抓著睡衣,走到他面前,伸出另一隻手將煤氣燈扭暗。那燈光
只剩下了兩個小綠點。爐火的紅光沐浴著那姑娘,她那青春的面容,顯得格外柔和。
她望著爐火,問:「先生,您喜歡俺坐到您的腿上嗎?」
「嗯……好吧。」
查爾斯一揚脖子,把酒喝光。她再次用手抓住睡衣,站了起來,輕輕地坐到他支起的兩
腿上,右臂勾住了他的肩膀。查爾斯的左胳膊摟著她的腰,而他的右胳膊卻無所適從地放在
椅子扶手上。……
「您真是位漂亮的紳士。」
「你是個標緻的姑娘啊。」
「您喜歡俺這種下賤姑娘嗎?」
查爾斯注意到,她這時已不再稱「先生」了。他的左胳膊摟得更緊了些。
這時,他突然聞到她的嘴裡微微有一股大蔥氣味。
可能就是這股氣味使他第一次想要嘔吐。他鎮定一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時,他
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是酩酊大醉,一個是情慾蕩漾。但是,那姑娘已覺察到查爾斯有些異
樣,不過她誤解了。
「俺太重了,坐在您身上不舒服吧?」
「不,是因為……」
「床可好啦,挺軟和的。」
她站起身離開查爾斯,走到床邊仔細地把被子鋪好,然後轉過臉來望著他。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她仰臉朝查爾斯微笑著,伸出手把他拉向自己的身邊。
「莎拉1,先生。」
1這個莎拉不是本書的女主人公莎拉·伍德拉夫,而是另一位女子。作者故意取這
樣一個名字,以便從查爾斯的角度在兩個莎拉之間進行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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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突然覺得一陣痙攣,難受得要死。他的身子向旁邊一扭,想要嘔吐。那姑娘大吃
一驚,連忙把頭移向一邊,查爾斯朝著那空出來的枕頭大口大口地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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