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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鬧王府文士敢撒野 演陣法將軍忘形骸

  轎夫們一聽王爺有令,抬起轎來就走。徐駿早聽見劉墨林這話了,心想,嗯,還好,只要你今天不是打架來的,別的什麼都好說。他瀟灑地走上前來,用他那玩世不恭的玩笑口吻說:「哎呀呀,你這位老兄,借錢也不知道找個方便地方。瞧你這急頭怪腦的樣子,至於嗎?哎,是不是想娶舜卿,手裡周轉不過來了?要多少,你給我來個痛快的。別人的忙我不幫,你這個忙我可是一定要幫的……」

  他說得十分得意,也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卻不防,劉墨林早在他開口時就在運氣了。此時趁他不備,「啐」地一下就吐他了個滿臉開花:「好你個衣冠禽獸,你的的醜事發了!今天老子找你,要打的就是這樣的『饑荒』!」

  徐駿心裡明白,劉墨林敢打到這裡來,不就是仗著寶親王的勢力嗎?他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允祀的大轎雖然已經抬起,卻並沒走遠。徐駿出了事,他不管又讓誰管?他回過頭來怒斥一聲:「劉墨林,你好大的膽子,想在本王面前撒野嗎?」

  劉墨林竟敢在王府門前、在八爺的眼皮子底下,把徐駿啐了個滿臉開花,允祀可不能不管了。徐駿是允祀的死黨,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年輕人之一。他明知錯在徐駿,但又豈能坐視不救?更何況,今天到這裡撤野的還是弘歷手下的人,他就更加不能放過了。

  徐駿見八爺的轎子落了下來,心裡雖然有了仗勢,可還是不敢大鬧。為什麼?自己理屈呀!把柄在人家手裡攥著,八爺又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你還能說些什麼呢?便強裝斯文地說:「八爺,您別生氣。他是朝裡出了名的劉瘋狗,您和他認真就不值得了。」

  「你才是瘋狗哪!」劉墨林罵得更凶、更狠。他今天是豁出去了,為舜卿報仇,死且不懼,還有什麼好怕的?既然鬧了,既然是八爺干預了,與其偃旗息鼓,不如鬧它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徐駿剛一開口,他就衝了上來:「哼,別人看著你們家幾代書香名門,以為能下個好崽呢,不知卻養了一窩名狗、癲皮狗、哈巴狗!從你們家老太爺算起,全都沒有人形,沒有人味。你自己幹的什麼,難道還要我來說嗎?」

  徐駿一聽,好嘛,連祖宗八代都被罵上了,他也急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不就是個從狗窩裡爬出來的窮酸嗎?先祖、先父的腳丫子抬起來,也比你的臉乾淨。八爺,您全都看見了。劉墨林小人得志,無法無天,他,他,他……他憑什麼當眾侮辱我的先人?八爺,您可得給我作主啊……」

  劉墨林瞪著血紅的眼睛說:「哼,你還有臉問我憑什麼?你暗室虧心,也不怕神目如電?你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你自己心裡最明白!」

  「我明白什麼?」

  「你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允祀知道,徐駿作下的醜事,今天是想捂想蓋也辦不到了。他回頭一看,好嘛,就這麼點兒功夫,門前大街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閒漢。這件事如果傳了出去,更是不得了。便只好來硬的:「都給我住口!你們這樣胡鬧,還有沒有大臣的體統?劉墨林,你也太張狂了,竟敢當著我的面,就大口唾他,也太不把我這位議政親王看在眼裡了。不管你有理沒理,就衝你這行為,本王就不能容你!」

  劉墨林冷笑一聲說:「嘿嘿嘿嘿,你八爺不容我,又算得了什麼?好教八爺知道,我劉墨林既然鬧到這裡,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你這裡不是有天子劍、王命旗嗎?全都拿出來好了。劉墨林靜待你的處分,也想看看,你門下的這位相府公子能有什麼好下場!」

  允祀無奈地搖搖頭說:「我素來都是寬仁待下的,想不到你竟然這樣不識抬舉!你在我的府門前喧嘩,應該是沒有死罪的,但我也容不得你如此無禮。來人!」

  八爺府的侍衛應聲在他面前跪倒:「扎!」

  「這個劉墨林吃醉了酒,來我王府鬧書。你們把他架到我書房門前去曬曬太陽,讓他出一身臭汗,清醒一下。至於怎麼處置,我奏明皇上後,吏部自會給他票擬的。」

  「扎!」

  幾個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走上前來,架起劉墨林就往府裡走。劉墨林一邊死命地掙扎,一邊大聲叫著:「八王爺,你不講理,你拉偏架……你知道蘇舜卿被他徐駿害死了嗎?你知道他的老師也是被他毒死的嗎?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八爺,你難道還要護著他這個作惡多端的小人嗎,徐駿,你不要得意!蘇舜卿和你的老師就站在你的身後,你敢回頭看看嗎?」

  他的呼叫好像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徐駿被嚇得不敢回頭,連八爺也似乎覺得背後冷風淒淒,陰氣逼人!允祀不敢在這裡多停,連忙吩咐一聲:「啟轎!快著點跑,萬歲還等著我哪。為這個瘋子誤我這麼長時間,真是荒唐!」

  他說得一點不錯,今天他確實被誤了時辰。來到西華門前,剛要遞牌子,就見太監高無庸氣急敗壞地跑出來,連打千請安全都顧不上了:「八爺……您老可來了。奴才幾乎找遍了紫禁城,連侍衛們也都在滿世界地找您。您快進去吧,奴才還以為您走了東華門哪。」

  允祀笑笑說:「你這奴才胡說些什麼呢?萬歲讓我在西華門遞牌子,我敢走東華門嗎?這就是那句俗話說的:『叫往西不敢往東』!年大將軍來了嗎?」

  「回八爺,年大將軍早就來了,正和隆中堂一起,陪著皇上在乾清宮裡說話哪。十三爺也說要進來的,可是他昨兒夜裡吐了血,皇上叫免了。正傳太醫院的的醫正去給十三爺瞧病,皇上說,得等等信兒再去閱軍。要不,這會子早就出宮了,您可就誤了大事了……」

  允祀和張廷玉、馬齊會同了,一齊來到乾清宮。可他們一進門,卻看到一個令人難解的奇景:大殿裡,雍正當然是坐著,可年羹堯也端坐在另一邊;而那位有國舅身份的隆科多,卻躬身站在下邊侍候著。見到他們幾個進來,皇上還點頭示意,讓他們免禮呢;年羹堯卻連看都沒有向他們看上一眼。允祀心裡說: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皇上這戲要怎麼個唱法!

  他們進來時,正好聽見太醫院的醫正向皇上回話。皇上好像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你不要說那些脈象什麼的,朕也聽不大懂。朕只要你一句話:怡親王究竟是個什麼病,與性命有沒有相干?」

  「回皇上,怕親王害的是癆疾,這個病最怕勞累。這次王爺犯病,恐怕是勞心勞力過度才吐了血的。十三爺原來身子很硬朗,只要安心榮養,得終天年,也並不難。眼下嘛……據奴才診斷,三五年內,於性命尚無大礙。怕的是十三爺忠心為國,拚命做事,又不遵醫囑,那就是奴才的醫緣太淺了。」

  雍正當然知道,老十三這病是累的,要不他怎麼會叫「拚命十三郎」呢?他也聽出來,這位太醫說什麼「醫緣太淺」,那不就是沒法治好了嘛!唉,朝廷上下,有幾個人能像十三弟這樣忠心耿耿地為君分憂啊?他想了一下說:「去年,李衛給朕上了折子,奏說他脾胃失調。朕派你們太醫院的人專程去看了,回來也說他是癆疾。朕下了特旨,要他辦事時務必要量力而行,可他還是在拚命幹事。最近聽說他也咯血了,讓朕很是掛念。你既然這樣說了,朕意就索性把十三爺交給你,他的衣食住行全由你來安排。什麼事都不讓他再操心,哪怕是朕要見他,你認為不妥,也由你來代他回奏。這樣朕就放心了,你聽清楚了嗎?」

  醫正劉裕鐸說:「萬歲原來有旨,叫奴才專門給理密親王看病的。奴才去侍候十三爺,誰來接替?還有大阿哥……」

  雍正想了一下說:「你是醫正,這不全是你職責之內的事嘛。大阿哥和二阿哥那裡,你看誰去合適就派誰去好了。十三爺這裡,你必須親自去,而且要對朕負全責!」

  「扎!奴才明白了。」

  允祀聽了這話覺得有些寒心,同是嫡親兄弟,為什麼厚薄不一呢?但他卻不敢說別的。倒是張廷玉說:「皇上,這些事您就交給臣好了。臣知道,不只是十三爺,就是大阿哥、二爺和十四爺他們,身子也都不大好。由臣打總照顧,讓太醫院分別去診治可行?」

  「哦,你能出面來管,朕當然是十分放心的。」他回身拍了一下年羹堯的肩頭,「年大將軍,是不是現在就到你的軍中去,讓朕和大臣們都開開眼啊?」

  年羹堯剛才聽皇上和別人說話,好像有點與己無關,所以就心不在焉。忽聽皇上問到臉前,才猛地一驚說:「扎!奴才自當為主子充作前導。」

  「哎,哪能這樣呢?你是立了大功的人,應該和朕同乘一駕鑾輿嘛——不不不,你不要再辭了,朕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君臣父子本為一體,不要拘那麼多形跡嘛。朕看你勝過朕那頑劣之子多了,父子同輿也是人生的一件樂事嘛。啊?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光是允祀心中暗暗冷笑,就是張廷玉和馬齊他們也是吃了一驚。皇上為了拉攏年某人所用的手段太過份,說的話也太有點不倫不類了!眾所周知,年羹堯的妹妹是皇上身邊的貴妃,年就是皇上的「大舅子」。儘管人們常說「君臣如父子」,的話,那只是個比譬罷了。皇上要真的把大舅哥當成了兒子,那可是笑話了。可是,他們抬頭一看,皇上已經拉著年羹堯的手走出乾清宮了。

  車駕來到豐台時,已是午時三刻。今天,北京萬里睛空,不見一絲雲彩。火熱的太陽蒸烤下,大地如同燒著了的焦炭。一路上雖然用黃土墊了道,可人馬一過,還是揚起了陣陣塵土。焦熱的土灰撲面飛起,帶著滾滾熱浪,更加使人難熬。雍正中過暑,所以也最怕熱。當然,侍候皇上的人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在乘輿裡擺上了幾大盆冰塊。可是,他還是一個勁兒地在用手帕擦拭著臉上的汗水。他熱,年羹堯更不好受。能和皇上同乘一駕鑾輿,自然是十分榮幸的,可也讓人拘謹。頭上汗水蒸騰,順著臉頰直往下流,他還得筆直地坐著不敢亂動。他的兩眼,也只能直盯盯地瞧著即將臨近的豐台大營。

  年羹堯統率的三千鐵騎,早就在嚴陣以待了。這三千軍馬,是年羹堯挑了又挑,選了再選的中軍精銳。一個個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猛壯勇士。三千軍馬分作三個方隊,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地裡。儘管人人都像在火爐裡蒸烤一樣,卻都紋絲不動地矗立著。校場上,高聳著九十五面龍旗,還有各色的旗幟分列四方。皇上乘坐的鑾輿一到,校場門口的一個軍校將手中紅旗一擺,九門號稱「無敵大將軍」的紅衣大炮一起轟響,震撼得大地籟籟顫抖。張廷玉他們都是文官,雖然也曾看到過軍旅操演,卻哪見過這大將軍的森嚴軍威,一個個被驚得心旌動搖。

  禮炮響過後,侍衛穆香阿正步走上前來,單手平胸行了軍禮,高呼一聲:「請萬歲檢閱!」

  雍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羹堯,說了聲:「年大將軍,請你下令吧。」

  年羹堯不謙不讓,衝著下邊列隊而立的三千軍士猛喝一聲:「方隊操演開始!」這喊聲來得突兀,來得讓人沒有一點防備。雍正被嚇得打了一個激凌,差點沒倒了下去。可他看看年羹堯那毫無表情的、鐵鑄一般的樣子,又悄悄地坐穩了。

  穆香阿「扎」地答應一聲,單膝跪地向年羹堯行了個軍禮。然後「啪」地一個轉身,回到校場中間的大纛旗下,大喝一聲:「大將軍有令,操演開始,請萬歲檢閱!」

  「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三千鐵甲軍士炸雷似的高呼一聲,這場期待已久的操演開始了!雍正皇上和年羹堯一同坐在乘輿裡,觀看著兵士們的表演,心中卻有說不出來的彆扭。剛才穆香阿前來請示檢閱時的失禮行為,深深地刺疼了他。見皇帝時,他只是一抬手,但見年大將軍卻要單膝下跪。他這是什麼規矩?他眼睛裡還有朕這個皇帝嗎?但,此刻的雍正卻沒有表示不快,仍是饒有興致地在看著。看著表演,也看著身邊的這位大將軍。

  下邊的三個方隊,分別由三名頭戴孔雀花翎、身穿黃馬褂的御前侍衛率領,在認真地作著方隊表演。隊形在不斷的變換,時而成橫排,時而又成縱隊,忽然又變成了品字形。黃塵滾滾之下,刀光劍影,殺氣騰騰。偶有耐不了暑熱而暈倒了的軍士,馬上就被高高地拋出隊列之外,由專作收容的人拖下去治療。突然,穆香阿雙手擎著的黑紅兩色旗子一擺,方隊隊形立刻大亂。軍士們在急速地奔跑著,攪起的浮土灰塵,黃焰沖天,不見了隊伍也不見了人。雍正驚異地看了一眼年羹堯,卻聽他說:「主子別怕。您不知道,這是奴才按照當年諸葛武侯的八陣圖演化的新陣法,他們正在變陣哪!主子試想,假如我軍突然受圍,打亂了原先的建制,那該怎麼辦呢?就用這個法子重新集結,再創偉績!」

  說話間,隊伍已在纛旗指揮下團成了一個圓形,並以纛旗為中心迅速地組合著。內圈像太極圖上的雙魚,團團滾動;外圈兵士則手執弓箭,護衛著內圈。很快地,以兩個太極眼為核心,裡圈變成了兩個方隊,外圈則向內會合,組成了一個新的、更大的方隊。左右行進,縱橫變幻,竟然變成了「萬壽無疆」四個大字!身在隊列之外的大臣們,全都看得呆住了。

  雍正大聲稱讚:「好!真不愧是一支所向無敵的鐵軍!」他拉了一下年羹堯又說,「來,你和朕一同下輿,到畢力塔的中軍去。朕要傳見今天操演的游擊以上將領。」

  年羹堯先行一步,下了乘輿,回身又攙扶著雍正皇帝下來。兩人並肩攜手,走向隊列。大臣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當他們穿過那「萬壽無疆」的大字時,年羹堯把手一擺,兵士們齊聲高呼「萬歲!」雍正卻早已是通身透汗了。他緊走兩步來到畢力塔的中軍門前,這才回過頭來說:「諸位都是朕之瑰寶,國家干城。此次演兵又很出色,朕生受你們了!」

  眾軍士又是一陣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正步入議事廳,自然是要居中高坐的。隨著皇上進來的年羹堯,卻見皇上的身邊還放著一把椅子。料想,我是為皇上立了蓋世奇功的大將軍,我的爵位最高,這個座位我不去坐,更待何人?他不等皇上開口,便老實不客氣地上前坐了下來。雍正只是瞟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說。馬齊看見他竟然如此狂傲,悄悄地踢了一下張廷玉。張廷玉也似乎是什麼也沒看見一樣,只是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緊接著,十名派到年羹堯軍中的御前侍衛,二十多位參將、副將順序走了進來。馬刺叮噹,佩劍錚錚,在大堂上向雍正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這座大廳裡早就為皇上擺上了冰盆。可是雍正向下邊一看,進來的軍將們卻仍是穿著牛皮鎧甲,一個個熱得大汗淋漓。他笑了笑說:「今年天熱得早了些,想不到你們還穿得這樣厚重,真是辛苦了。都寬寬衣,解了甲吧。」

  「謝萬歲!」話雖然說了,可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解甲寬衣。

  雍正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自顧自地繼續說:「畢力塔,還有冰沒有?你拿些來賞給他們。哎?朕不是已經說過了,讓你們都卸甲休息的,你們難道沒有聽明白嗎?寬寬衣涼快一下嘛!」

  眾兵將還是不作聲地站在那裡,一向說一不二的雍正皇上驚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冷遇,他的臉色「唰」地就黑下來了。

  雍正皇上今天真是開了眼界。有一句常掛在他嘴邊的話:朕的話從來是只說一遍的!可是,他讓兵士們解甲休息,竟然連說了兩遍都沒人聽從。他當時就想發火,可還是忍住了,只是向年大將軍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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