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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夫子運籌 家臣叛逃

  三天前,孔子將子貢叫到身邊說:「賜呀,煩你明天前往蒲邑,召仲由返回,為師有要言相囑。」
  子貢不解地問:「子路兄離去不足兩日,為何又要召回?」
  孔子解釋說:「聞聽由正於蒲邑組織農夫挖溝開渠,以備防汛排澇之用……」
  子貢讚歎說:「此乃未雨綢繆之舉,防患於未然也。」
  孔子說:「是呀,由乃為師之得意弟子,現已出仕為官,能夠勤政愛民,為民預防水患,我聽了甚是欣喜。可是,他不該以自己的俸祿賑濟民工,每人每日賜一簞食,一壺漿。」
  子貢越發糊塗了,他瞪著兩隻疑惑的大眼睛望著夫子:「子路肯以自身俸祿賑濟民工,每日賜簞食壺漿,正是遵夫子『仁』之教導而為之。仁者愛人,身為邑宰,愛民若子,有何不可?」
  孔子果斷地說:「仲由禍在眉睫,你只說為師命他速返。」
  子貢為難地說:「我自身糊塗,怎能說服他人?若子路推說公務繁忙,不肯從命,賜又該如何?」
  孔子嚴肅地說:「賜呀。此等小事竟糾纏不清,何以做兩軍陣前之說客?」
  子貢被問得無言以對,滿臉騰起了紅雲,現出了十分為難的樣子。
  顏回拉拉子貢的衣袖,低聲說道:「你去把子路盛湯之飯缶砸碎,他便不召而自回,到那時,夫子定會教導於我們。」
  子貢聽後,略一沉思,方恍然大悟說:「對呀,子淵真比我穎悟十倍!」
  眾人齊聲催促道:「子貢,快去快回,夫子含而不露,無先後放,定有新學問教吾輩。再者,子路一回,杏壇便無風而浪湧了。」
  子貢來到孔子面前,像戲台上的傳令兵,單腿跪地道:
  「夫子失怒,弟子端木賜得令去也!」
  眾人見他滑稽,不免哄笑起來。孔子也被逗笑了,說道:
  「子路不回,當心腦袋!」
  「是,弟子謹記,」子貢向眾人做了個鬼臉說,「子路不回,讓他當心腦袋!」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子貢出門,駕車往蒲邑而去。
  話說孔子正在惦記子路為何遲遲不歸,難道子貢不向他講明緣故,他就真的不從命嗎?還是公冶長瞭解子路,他說子路從來信守時間,說不定他此時正在快馬加鞭地趕路,或正在拴馬呢。說話間,子路與子貢吵吵嚷嚷地闖了進來,兩個都變成了雪人。只見子路一手持鞭,一手拉著子貢,雙唇直抿,兩眼佈滿了血絲。而子貢卻是笑嘻嘻的,也不掙脫。顏回見狀,忙上前去勸說。子路見顏回前來,放開子貢,問道:
  「子貢說夫子讓他砸我的飯缶,可真有其事?」
  顏回笑笑說:「是夫子命他召你急回,至於砸飯缶……」
  「是夫子讓砸的!」子貢搶著說道。
  子路聽他二人說話支支吾吾,明白是他們在搗鬼,揚起鞭子恫嚇子貢,子貢躲到孔子身後,讓夫子那高大的身軀做他的屏障。這時子路方悔自己失禮,進門竟未首先拜見夫子,而一味與同學們胡鬧,臉羞得像塊紅布,頭像放了血的鬥雞,耷拉在胸前,那大粗嗓門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少女似地忸忸怩怩地說:「仲由見過夫子。方才由失禮,望夫子嚴懲。」
  孔子並不責怪,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地笑著說:「由呀,你這個野小子,莫非治理蒲邑,全賴這手中的鞭子?」
  「夫子可親往蒲邑考察弟子的政績,」子路十分委屈地說,「弟子時刻謹記夫子教言,視民若父母,豈能以鞭役使?」
  「二三子各自就坐,聽我曉以利害。」孔子避開子路的話題,並不就事論事。
  南宮敬叔與顏回等弟子讓孔子於幾前坐下,然後各自圍了過來,或坐、或蹲、或立,洗耳恭聽夫子的教誨。
  孔子說:「仲由見暴雨將至,低窪之處恐受水災,所以使民修溝洫以備洩水,且身先士卒,晝夜不息。吾聞聽之後,內心感到無限欣慰!為官者,假如皆若仲由,天下豈會有災!」
  孔子的話似一股暖流,流遍了子路的全身,子路不覺兩眼濕潤,心裡暗暗地說:「知我者,莫若夫子!」
  孔子喝了口茶,片刻之後繼續說:「為官固然離不開勤政,但更需重教。《詩》教民溫柔敦厚,《書》教人政通致遠,《樂》教民廣博善良,《易》教人好潔靜而尚靜細,《禮》教眾知恭儉而莊敬,《春秋》教人屬此比事,循規蹈矩,再者,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霜雨露也是教;地載山川高低燥濕,吐納雷霆,滋生五穀,亦為教。由率民修溝渠乃一教也,然施小惠於民,則非教而唆也。」
  子路申辯說:「由見貧民挨餓做工,於心不忍,因而從自己的俸祿中每人供簞食壺漿,稍解飢渴。夫子教導『汎愛眾而親仁』,難道只是口頭講講而勿需實行的嗎?」
  樊遲等幾個弟子也附和著說:「我等為官,不恤民情,不惜民力,與貪官污吏何異?」
  孔子板緊了面孔嚴肅地說:「爾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這春秋時代,尤其是在這公室衰微,權臣執政的魯國,居官行政,格外需瞻前顧後審時度勢,若只管憑良心辦事,施行仁政,那麼,隨時均有大禍臨頭之險。」
  子路說:「如此說來,我等在魯為官,勿需施仁政,倒應該貪贓枉法,搾取百姓脂膏,去奉敬權臣嗎?」
  孔子說:「斷然並非如此!廉潔乃為官之本,斷不可有貪污行為。然而,當今世界,為權臣左右,趨炎附勢之小人,多似附膻之蟻,他們個個虎視眈眈,專門吹毛求疵,據此為把柄,在權臣面前添油加醋,危言聳聽,置你於死地。你既憐惜貧民挨餓工作,何不稟請魯君,發公家倉廩中之糧米來賑濟?私人出資購米賜食,自以為行德政,豈不示魯君無德嗎?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今你食君祿,卻私自行恩惠於百姓,雖則居心為民,若然小人說你唆使民眾反君亂國,豈不有口難辯!故而吾刻不待緩,差賜追爾返回。賜砸了你的飯缶,卻保住了你的頭顱,應感謝他才是。」
  眾弟子聽後,不僅深受教育,而且感戴夫子的關懷。子路避席肅立說道:「夫子愛我,勝於父母!」
  孔子說:「時已二更,各自回去安歇吧,我還有話單獨與仲由說。」
  眾弟子各自散去,孔子令孔鯉在火盆裡又加了一些木炭,中間放著火盆,師生對面而坐,烤火議事。
  孔子以商議的口氣說:「季桓子要我薦一位武功高強的弟子做其家臣,我再三思之,以你為宜……」
  「讓我做季氏家臣?虧夫子想得出!夫子年近半百,尚未出仕,就是因不願為家臣,不甘當權臣附庸。由雖粗魯,非夫子得意高足,然而『師善其善』之理尚懂,願學吾師之志,願步吾師之塵,寧可餓死,決不肯做家臣!」子路粗氣厲聲地說著,雙手按地而起。
  孔子見子路一提做季氏家臣便氣沖斗牛,這正是他所希望的,心中暗暗高興。弟子中子路最直率坦誠,本以武功出眾,自來就學,處處勤學苦練,現在已經變成文武雙全的「士」了。他平時有話敢說,有時候發些牢騷,但心似竹筒,平直光潔,善惡分明。自從季氏提出讓孔子薦賢,孔子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一則他在蒲邑為宰幹得很出色,已經有了一些應付事變的經驗和能力;二來他一向辦事忠於職守,歷來看不起不忠不孝的佞邪之輩,不願做「私室」臣下。現在陽虎馬上就要發起反對季氏的暴亂,雖然自己對季氏把持朝政,要挾國君不滿,但他的做法是有先例的,史稱「輔貳」之制,周公便是「輔貳」,輔佐成王做國王,只是季氏做得太過分了。陽虎就不同了,他反季氏是虛,欲奪取魯國政權,自己稱侯是實。如果一旦季氏被推翻,魯君定然無存,因為魯國的一切政權都掌握在季氏手中。眼看政權即將落於暴徒手中,面對國家危急存亡之秋,自己豈能袖手而旁觀!然而自己又不便出面,一則自己無職無權,二則陽虎已向自己談了反季氏的打算,自己一出面,就要背上「不義」之名,為人笑罵。子路做了季氏家臣,從中斡旋就方便多了,現在子路聽說做季氏家臣便火冒三丈。還需將其中道理細細講予他聽。
  孔子站起身,走到子路跟前,見他只顧生氣,並不搭理自己,便輕聲說道:「由呀,待為師將話說完再氣不遲。」
  子路轉身走向一邊。
  「你亦系四十開外之人,怎跟小孩子一樣。你想,當今之魯國,哪一樣不在季氏管轄之中?『公室』、『私家』早已不復存在。冉求已去季氏家數月,爾等去做家臣,並非為季氏,而為魯君,為魯之江山社稷!……」
  於是孔子把陽虎的陰謀及自己的打算詳細地告訴了子路。子路聽後羞愧地低下了頭說:「夫子早把話說清楚,弟子怎會生氣。」
  孔子說:「冉求辦事細緻,然其過於忠於季氏。你去後,需與冉求仔細觀察陽虎之行動,及時與季氏商量,定要阻止陽虎叛亂。魯無內亂,實行禮教方可有望,並進而波及他國。」
  「由去後,該如何對待季桓子?」
  「莫背地議其是非,若其違禮,當正面勸諫,明日我帶你前往相見,再將蒲邑之事交代完畢即可上任。」
  陽虎回到家中。僕人稟報孔子來謝之事,他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快去請陽越過府議事!」
  陽虎與孔子會面後,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沉重。孔子知道了自己的計劃與打算,不願加入自己的行列。平時他見孔子反對季氏專權,大有嫉惡如仇,不共戴天之勢,所以才敢邀他相見,與之結伙,不料孔子反對自己的主張比反對季氏專權更甚。如果孔子將自己的計劃報告了季桓子,固然憑著自己的地位和實力,季桓子對自己也無可奈何,然而如果他把全國的軍隊都調集起來,再以國君的名義討伐,那麼自己便是以卵擊石了。他越想越覺後怕,風雪夜竟然渾身冒汗。現在擺在他面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改變計劃,提前行動,打他個措手不及。他回到家立即籌劃,先找自己的弟弟陽越商量,而後再與「三桓」中的得勢家臣磋商。想到「三桓」的家族和門客,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緊皺的眉頭隨著長長的噓氣漸漸展開。
  陽虎雖是季氏家臣,但他的威懾力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季平子,魯君與季桓子也不在他話下。孟孫氏,叔孫氏兩家的臣僚幕賓對其主人早有取代的野心,「三桓」的家族也窺測時機,以求一逞,於是,陽虎便成了他們當然的核心與領袖。想到這些,陽虎倒又覺得穩操左券了。只要摧毀了「三桓」,對付定公便如探囊取物耳!這時的陽虎似乎已經端坐在魯國的宮室裡,役使著男差女僕,觀賞著翩翩舞姿,指揮著千軍萬馬,沉醉於頌辭美言之中。陽虎瞇著雙眼,在慾望的幻海中蕩槳揚帆,見到孔子後的悔恨和懼怕的情緒早已隨著他虛構的幻覺消逝了。
  「啟稟兄長,人已到齊,請吩咐吧!」陽虎被突然的喊聲驚醒,不覺怔了片刻。定神一看,只見陽越與公斂陽、叔孫輒、叔仲志治等齊聚身邊,季孫寤坐於一側,眾人都在靜靜地看著自己。他吩咐眾人坐下,將傍晚見到孔子的經過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從人聽後面面相覷。陽虎用他那餓鷹似的目光把大家掃視了一遍,然後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此事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以眾位之見,何為上策?」
  公斂陽說:「陽大人,你為諸家首領,誰不言聽而計從!前年子獨身一人令定公並眾大夫立誓締約於周社祭壇,又操國人盟誓於亳社神壇。舉國上下盡人皆知子之壯舉與神威,此刻何需相問!」
  「話不能如此講法,此事關係重大,成功爾等則均為公卿,失敗貨則為賊首,不得不慎也。」陽虎還是慢慢地說。
  叔孫輒說:「我只患兵力未必充足,我們叔孫氏的大權全掌握於叔孫州仇之手,輒一兵一卒也難調動。」
  陽越接著說:「季氏家甲曲我統率,只管放心分派,俱為心腹之人,斷無佐助『三桓』之理!」
  公斂陽說:「以愚之見,兵力不足為慮。常言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更在將勇,季氏家甲有陽越將軍統率,定然似虎入狼群,何患不勝!斂陽雖弩鈍,智勇不若陽越將軍萬分之一,然手中刀槍卻也並非吃素。再者,費之公山不狃早有叛心,待我等稍有取勝之勢,定然挺戈相投。如此以來,何患兵力不足!」
  陽虎說:「斂陽弟言之有理,且此舉並非死拼兵力,而是要巧設計謀。我一直在想,於何時何地殺死季桓子為好……」
  陽越挺身說道:「就於季氏家中殺死,豈不省事!」
  話音未落,門外有人高聲說道:「好大膽的強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犯上作亂,還不快快自首,免遭暴屍之恥!
  ……」
  眾人大驚,陽越拔出寶劍奔向門外。
  只聽門外「哈哈」大笑說「你們既有膽量取而代之,一句話何以竟這般驚慌。陽越不得無禮。」
  眾人定神一看,進來的竟是聞人少正卯。
  陽虎急忙讓座說:「少正大夫何故到此,嚇煞我也。」
  「爾等所為,只能瞞過「三桓』,如何瞞過我的眼睛?」少正卯說,「卯已來過多時,不忍心視爾等死於非命,故來相助。」
  「依大夫之言,此事行不得?」陽虎不安地問。
  少正卯微微一笑,搖搖手說道:「豈但當行,簡直應將定公與孔丘一併殺死,方解吾心頭之恨!然而你們視此事為兒戲,如何行得通?」
  「依大夫之言,該如何行之?」陽虎聽了少正卯的話正中下懷,他早有殺定公而自充公侯的奢望,顧不得矜持,忙向少正卯求教。
  少正卯慢條斯理地說:「行必有名,方可有理有力。諸侯爭霸,高舉『尊王攘夷』之旗幟,我等何不借助一番。當今之魯國,只有強公室,抑私家,才能得民心,順民意。因此,我們暫且不僅不能動定公一根毫毛,尚需高舉這一招牌,待權柄到手,再從長計議。」
  眾人聽少正卯一說,連連點頭稱是。公斂陽說:「少正大夫不枉有『聞人』之稱,真是足智多謀!難怪當初孔丘辦學,被你搞得他門下『三盈三虛』。」
  「請不要再提辦學之事,最終卯還是敗於孔丘手下。如今他已桃李遍地,我則孑然無聞矣!」少正卯憤憤地說,刀條臉拉得更長,氣得發青。
  「少正大夫不必生氣,待日後殺了孔丘為你解恨就是。你看何時舉事為好呢?」季孫寤急於奪取家主的地位,只求早日下手,哪裡還念什麼父子之情。
  「待祭祀過後,趁季桓子到蒲圃饗食祭品之際乘機將他殺死,然後宣詔其罪,大事可成矣。離祭祀尚有數月,有條件周密部署。此事機密,萬不可洩露。」少正卯儼然像一個司令官在作戰前部署和動員。
  陽虎十分感激,深施一禮說道:「多謝少正大夫指點,還是博學之人辦事精明。時已丁夜(四更天),待略備薄酒,一則酬勞大夫,二則為我等舉事壯色。」
  酒宴備齊,一夥人為祝願陰謀得逞而頻頻舉杯,直到東方破曉方才散去。
  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天空瞬息萬變,有似走馬燈。先是空氣凝滯,微風不動,鉛灰色的雲低垂、瀰漫、籠罩,彷彿天地就要相連,一切動物都被擠在其間,悶熱得淌汗,窒息得要死。繼而雲變黑,變紫,像烏盆的瓦碴,像深藍色的大海,像紫紅色的火焰在燃燒。起風了,但不大,天空開始有了裂縫,愈裂愈深,愈裂愈大,烏雲漸漸在凝聚,在湧動,像海裡的浪濤,遠處傳來了隱約滾動的雷聲,風漸漸大了起來,那成堆的烏雲像一隊隊兵馬在集結、在奔跑,有的朝東,有的往西,有的奔南,有的趨北,速度快慢不一,但似乎都在奔向所指定的地點,這怕是玉帝在調兵遣將,顯然戰鬥就要打響,暴風雨就要來臨!……
  深夜,一輛馬車披著濃重的夜色馳進季氏府。轉瞬之間,一陣腳步聲從季氏府通向闕裡。
  孟懿子在築新室,向季氏府借來了子路督工,於是晝夜突擊,工程進度加快,新室改成了明碉暗堡。
  孟氏府中,子路在加強訓練。
  孔子書房,孔子與南宮敬叔秘談。
  杏壇一角,孔子授意子貢。
  南宮敬叔與子貢出現在魯定公身邊。
  子貢在與林楚對面喝茶。林楚是季桓子的御手。
  孔子在與公斂陽對飲,頻頻舉杯,邊喝邊談,談得很是投機。
  季氏府內,陽越在加緊訓練家甲。
  陽虎的眼睛都熬紅了,他正忙得不可開交。
  陽虎在和顏悅色地與季桓子交談,一反以往的傲慢神態。
  ……
  雪後初晴,天氣變得更冷。夕陽的熱量被冰雪掠去,行人縮手頓足,搓手呼氣,奔回家中,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白皚皚的曲阜城正孕育著一場刀槍火劍的混戰,雙方為著各自的權益和理想都在忙碌著,他們借助大自然賜予的舞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竭力演出那驚人的一幕。
  祭祀的第二天,季桓子剛洗漱完畢,陽虎便慇勤地迎上前來說道:「塚宰今日照例要去蒲圃饗胙,時已不早,請快動身吧!」
  「以往需待日中方去,這會才是晨時,我尚有事料理。」季桓子說,「煩你將祭胙分給各位大夫,以免國君怪罪。」
  「請塚宰放心,虎定照辦不誤,你就放心蒲圃赴宴去吧。陽越伴塚宰同去,一路之上也好有個照應。」陽虎說著向門外喊道:「越弟,快陪塚宰蒲圃饗胙,天氣寒冷,沿途需多加當心!」
  陽越在門外答道:「請塚宰上車,我等已侍候多時了。」
  季桓子雖然在花團錦簇中長大,但也並非酒囊飯袋之輩,今天陽虎的恭順和慇勤使他產生了疑心。去蒲圃饗胙雖是慣例,但從未去這樣早。以往也不用家甲陪護,剛才陽越的答話語調十分激昂,使人聽後頓生竦骨豎毛之感。抬頭往外望去,家甲個個執械,裝束整齊,儘管都是和平時一樣的站立,但面有殺伐之色。季桓子想到此,不覺向陽虎看去,只見他一手緊握寶劍,另一隻手攥著拳頭,兩隻眼乜斜著向自己觀看,看到這副架式,季桓子便想起了兩年前陽虎一手提著一隻雪白的羊羔,一手提著寶劍逼他訂盟的情形。當時陽虎也是兩隻眼乜斜著自己說:「余之劍下有二命,一條為汝,一條乃羊羔,請大夫抉擇。如留己命,余則宰殺羊羔;與之訂盟;若留羊命,余則——」陽虎說著舉起寶劍對準自己的喉嚨。在此劍落人亡之際,還能有什麼抉擇呢?只好訂盟,將季氏一應大事全交陽虎,魯國政權也由陽虎外理。季桓子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跟直衝到頭頂,看看周圍,冉求與子路都不在,難道他們不知今日要去蒲圃嗎?子路來我家後從未跟我談話,不久便被孟氏借去,冉求說這是他們夫子的安排,還說,到了關鍵時刻,子路就會出現。這孔夫子的葫蘆裡究竟裝的是什麼藥?難道眼下還不是關鍵時刻嗎?如果陽虎此刻下手,我便有一百個命也難保住……
  陽虎見季桓子默不作聲,唯恐被他看出破綻,忙催促道「請吧,一應用物俱都備齊,仍由林楚駕御。」隨即又向外喊道:「大夫欲登車前往,快來侍候。」
  蒲圃在曲阜城南門外,要經過中心大街,路過孟氏府第。季桓子向後望去,只見陽越手提大刀,怒目圓睜,面帶殺機,如同押送犯人赴刑場,哪裡像是護駕赴宴!可是怎麼辦?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嗎?寒風似刀劍,身上卻大汗淋漓。這時駕車的林楚說道:「大夫果真去赴宴嗎?」
  季桓子不覺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林楚又說道:「今日天氣驟寒,大夫不覺得冷嗎?」
  季桓子聽出林楚的弦外之音,現在也只有和這個御手商議了。他親切地對林楚說:「你家世代在我季府駕車,自覺待你不薄,如遇危難,肯助我一臂之力否?」
  林楚說:「大夫此言晚矣!……」
  「你若肯捨身相助,日後定有重賞!」
  「事已至此,大夫依然不忘錢財,錢財重於性命嗎?」
  季桓子歎了口氣,低垂了頭。林楚安慰他說:「子路囑我助你,他自有安排,大夫不必驚恐!」
  季桓子聽後,稍覺寬慰。說話間車已近孟氏府第。前邊是一個急轉彎,林楚向那轅馬猛抽三鞭,馬車旋風般轉過牆角,駛進孟氏府中。陽越毫無思想準備,待回過神來,急忙追趕,拐過牆角,早已不見馬車的影子。陽越心知中計,帶領人馬向孟氏府第衝去。孟府柵門大開,空無一人,陽越的兵卒一窩蜂似地擁了進去。正在此時,箭似飛蝗,從四面八方的明碉暗堡射了出來,陽越首先喉嚨中箭身亡。陽越所率的眾兵甲見主將陣亡,紛紛潰逃。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子路訓練的兵勇從各碉堡衝殺出來,其勢如決堤之洪水,陽越的兵卒哪是對手,被殺得七零八落。陽虎按照少正卯的授意,打發季桓子走後,便帶領人馬闖進魯宮,欲挾持魯定公討伐「三桓」,弄個名正言順。他哪知有子貢在定公身邊,死人也能被他說活,定公早已避到了孟氏新居。陽虎撲了個空,只劫掠了宮中無數珠寶,率卒向蒲圃趕去。行到孟氏府前,見兩軍正在廝殺,弟弟身亡,士卒死亡大半,正潰不成軍。陽虎見狀,肺都氣炸了,兩個眼珠子都嘟嚕出來了,變得血紅血紅。他馬上將兩軍合作一處,指揮反撲。這時柵門早已緊閉,陽虎便下令火攻,於是濃煙滾滾,烈焰騰天,孟府一片火海。陽虎來回奔突,命令兵甲衝擊。圍牆內孟懿子與冉求見柵門被火燒燬,全府第的人均有葬身火海之危險,便紛紛衝出掩殺相拼。然而此番不比先前,一則陽虎所率乃兩軍並作一軍,兵力眾寡懸殊,二則陽虎十分驍勇,此刻正像輸光了衣褲的賭徒,孟懿子與冉求哪是他的敵手?戰不三五回合便敗下陣來,形勢岌岌可危。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子路帶領人馬從後邊包抄過來。陽虎腹背受敵,形勢急轉直下,立即由優勢變為劣勢,這子路不比孟懿子與冉求,正與陽虎棋逢對手,愈戰愈勇,愈殺愈猛。那陽虎畢竟廝殺了半天,早已筋疲力盡了。而子路卻像久困於山林的猛虎,如今衝下山來,飢餓待食,一旦碰見了獵物,豈能饒他!於是如狼捕羊,陽虎不敢戀戰,且戰且退。那陽虎的家甲也俱成疲敝之卒,碰到子路的精銳部隊,有似老鼠見了貓,只想逃命。
  子貢瞅上了門道,組織兩幫不能上陣的文人,一幫在自己隊伍中吶喊助威,鼓舞士氣。一幫扮做敵軍,邊逃邊喊:「陽虎犯上作亂,不要再為他賣命了!」「陽虎眼看全軍覆沒,我們快逃吧!」「我們為叛賊賣命,死於陣前,遺臭萬年!」
  「我們戰死於陣前,有誰照顧家中老少呀!」……陽虎的兵甲聽到這喊聲,不覺鬥志全消,有的棄戈逃走,有的跪下受降。
  陽虎見大勢已去,只好落荒而逃。
  原來孔子早已料定,魯定公與「三桓」俱在孟氏新居,陽虎勢必孤注一擲地攻佔此處,因此命子路留一部分兵力堅守陣地,子路率精銳部隊抄其後路,形成夾擊之勢。
  陽虎殺一條血路突圍出走,先到蒲圃,欲糾集陽越埋伏在那裡的部隊捲土重來。可是趕到蒲圃一看,屍橫遍地,陽越的士兵非死即亡。他又拍馬來到叔孫氏府第,想與叔孫輒合兵一處。可是叔孫氏大門緊閉,門前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屍體。原來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公斂陽並非陽虎同夥,而是站在季桓子一邊,正是他深夜駕車馳入季氏府,報告了陽虎的全部行動計劃。今天,公斂陽先撲殺了蒲圃的伏兵,又同叔孫氏一起消滅了叔孫輒,然後便回府去按兵待命,這一切,都是按孔子的部署進行的。
  叛亂平定了,君臣相互安慰祝賀。南宮敬叔說:「桓子不死,國君無恙,全賴孔夫子運籌,眾同窗努力,願國君論功封賞。」
  魯定公說:「朕多虧子貢規勸與保駕,方免於難,子貢堪稱臨危不懼之雄才啊!」
  叔孫武說:「以我之見,子貢比孔夫子有膽識,孔夫子至今未敢露面。」
  南宮敬叔欲要辯釋,子貢搶著說:「賜何敢與夫子相比。以宮牆為喻,賜之宮牆只有肩頭高,人們張眼便可看清牆內之一切。而夫子之宮牆高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便難見宗廟之雄偉,殿堂之華美。」
  眾人聽後十分佩服子貢的口才,更加敬重孔子。
  陽虎滅「三桓」的陰謀破產了,他單槍匹馬先入讙(今山東寧陽縣西北),後至陽關(今山東泰安縣東南)。陽關原為魯地,後被齊國佔領,公元前503年二月歸還魯國,陽虎據為己有。所以,陽關是陽虎的一塊小小的根據地,經營的時間也只有一年半。魯國「陪臣執國命」的歷史結束了。
  這是公元前502年的事,此年孔子五十歲。孔子自謂「五十而知天命」,所謂知天命即自以為掌握了客觀事物的發展規律之意。
  這場鬥爭給人們以深思:魯國能夠恢復「周禮」嗎?當權的大夫能夠與國君相處為安嗎?千百年來人們一直為這場鬥爭爭論不休。只有歷史才能做出公正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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