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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最寶貴的東西


  我們對客觀現實所進行的所有科學研究都很原始和幼稚,但是,這正是我們所擁育的最寶貴的東西。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1879-1955)
              
  當我走下飛機的時候,他已經等在那兒了。他手上舉著一塊寫有我名字的紙板。我要參加一個科學家和電視播音員的會議,會議的內容是增加商業電視台中的科學節目,這種努力似乎是毫無希望的。會議組織者很友好地派了一輛車來接我。
  等托運的行李時他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介意吧?」
  「不,我當然不在乎。」
  「你與那個搞科學的傢伙同名不會被人弄混嗎?」
  我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了他的問題的意思。他不是在耍弄我吧?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本意。
  我回答說:「我就是那個搞科學的傢伙。」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真對不起。我認人不准。我也想那人就是你。」
  他伸出手來:「我的名字叫威廉·F·巴克利。」(哦,他確實不是那個威廉·弗·巴克利,但他確實與那個好辯論的著名電視採訪記者同名。為此他無疑會經常被開一些善意的玩笑。)
  當我們坐在汽車裡開始我們漫長的行程時,擋風玻璃前的雨刷正在有節奏地來回擺動著。他告訴我,他很高興我就是那個「搞科學的傢伙」,他說他有許多關於科學的問題要問我,問我是否會介意。
  不,我不會介意的。
  這樣我們就聊了起來。但是話題不是科學。他想談的是對聖安東尼奧附近一個空軍基地中正在冰凍冷藏的外星人的憐惜,「通道」(能聽見死者正在想什麼的一種方法——據說死者的想法並不多)、水晶球、諾查丹瑪斯的預言、占星術。都靈的壽衣……。他用高漲的熱情向我介紹著每一個預測的凶兆,但每一次我都不得不使他大失所望。
  「證據靠不住,」我不斷地說,「都是過於簡單的解釋。」
  在某種程度上說,他讀了不少書。他知道各種根據推測而得出的很少有人知道的神奇的事情,比如說,「沉沒的大陸」大西洲和萊姆裡亞。他非常熟悉可能即將開始的海底探測,海底探測將會發現那些曾一度輝煌的文明時代的倒塌的拱柱和破碎的伊斯蘭宣禮塔,而現在對這些遺跡造訪的只有那些在深海產生冷光的魚和傳說中巨大的斯堪第納維亞海妖。但是,儘管海洋中蘊藏著許多秘密,但我知道沒有任何海底照片和地質的證據能證實大西洲和萊姆裡亞。就目前科學的研究水平來看,它們從未存在過。我有點勉強地告訴了他我的看法。
  當我們在雨中行駛時,我能夠看出他逐漸變得有些怏怏不樂。我否定的不僅僅是一些錯誤的說法,而是他內心生活中蘊藏著的寶貴的東西。
  在真正的科學中還是有許多東西同樣令人激動、更加神秘莫測、更具智能的挑戰,還有許多接近真理的東西。他知道星際間寒冷稀薄的氣體裡存在著醞釀生命的分子結構團嗎?他聽說過在400萬年前的火山灰裡發現了早期人類始祖的足跡嗎?是次印度板塊撞擊亞洲板塊從而導致了喜瑪拉雅山脈的隆起嗎?病毒是怎樣將DNA像針一樣刺過有機體的防線並改變細胞的複製功能的?如何利用無線電波找尋外星智能?為埃卜拉啤酒的優良品質大作廣告的是指新發現的埃卜拉古文明嗎?不,他從未聽說過。他甚至對量子不確定性沒有起碼的瞭解。他認為DNA只不過是三個經常寫在一起的大寫字母罷了。
  非常健談,聰明而又好奇的「巴克利」先生幾乎對現代科學一無所知。他對宇宙間的神奇事物具有本能的好奇心,他想瞭解科學,但是科學在未到達他的面前時就已經消失殆盡。我們的文化主旨、教育體系以及大眾媒體毀了他。我們的社會為傳播假象和混亂開了綠燈。我們的社會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如何鑒別真正的科學和廉價的模仿。他對科學方法一無所知。
  目前有數百本描寫大西洲——據說是在1萬年前存在於現在大西洋上的神秘陸地(亦有說其地址定在南極洲)的書。關於大西洲的傳說可追溯至柏拉圖,他對這塊大陸的描述也是來自早期人們的道聽途說。最近還有書籍很具權威性地描述了高度發達的大西洲時代的技術、高尚的道德水準和精神生活,那個到處生活著居民的大陸沉沒在波濤下的悲劇故事。還存在著大西洲的「新時代」,那時有「先進科學傳奇般的文明」,而這種科學主要是研究水晶球的「科學」。在三本同樣主題的書中,有一本卡特利納·拉斐爾所寫的名為《水晶球啟蒙》的書——此書應對風靡美國的水晶球狂熱負主要責任——大西洲人的水晶球能看透別人的心事,傳遞思想,是解讀古代歷史和埃及金字塔的建造結構和起源的知識寶庫。書中沒有提供任何哪怕接近於證據的東西來說明其結論的可靠性。(水晶球占卜熱的死灰復燃是在真正的地震學科學的最近一項發現之後開始的。人們傳說,研究發現,地球的內核可能是由一個巨大、幾乎不含雜質的水晶球構成的,而實際的研究結果是金屬。)
  有些書——例如多羅迪·維塔萊諾的《地球的傳說》——很富同情心地將地中海上的這個小島解釋為是在一次火山爆發中毀滅的,或者某個古代城市在一次大地震後沉沒於科林斯海灣。這個說法,就我們所知,可能是傳說,這種災難根本不可能毀滅一個創造出了不可思議的先進技術和神秘文明的大陸。
  在公共圖書館、報攤雜誌或黃金時間的電視節目裡,我們幾乎從來沒有在海底大陸擴張研究、板塊構造研究,以及海底的勘測圖中發現過任何真實的證據。而所有的證據都準確無誤地表明,在歐洲和美洲大陸之間從未有任何大陸存在過。
  騙人的說法專騙輕信者,關於這一點,人們普遍承認。但是,用懷疑的精神看待事情卻要難得多。懷疑主義不容易被人們接受。一個精神生活完全依賴於大眾文化的即聰明又具有好奇心的人,在他所接受到的像大西洲這樣的信息中,有成百上千倍的可能性是未進行過任何批評的無稽之談,而不是認真而審慎的、公正的判斷。
  也許巴克利先生應該知道,對於大眾文化向他大量播撒的各種傳聞,他應該持更嚴格的懷疑態度。但是除此以外,我們很難說這是巴克利先生的過錯。他只不過簡單地認為,那些最廣為流傳的、最容易獲得的信息都是對的。由於單純無知,他被社會體系誤導和迷惑了。
  科學激發了人們不斷增長的探求神秘的好奇心。但是偽科學也有同樣的作用。很少的和落後的科學普及所放棄的發展空間,很快就被偽科學所佔領。如果大家都能夠明白一種學說在被接受之前必須要有充足的證據支持,那麼偽科學便無立足之地了。但是由於在大眾文化中格雷欣法則之類的東西在普遍地起作用,壞科學將好科學排擠了出去。
  全世界數量眾多的聰明人、甚至有天賦的人對科學懷有激情。但這種激情卻沒有得到回報。調查表明大約95%的美國人「不具備基本的科學素養」。這個數字相當於南北戰爭前美國黑人文盲的比例。那時大多數黑人是奴隸,教黑奴讀書識字會遭受嚴厲的懲罰。當然,對基本文化知識的測定,無論是對語言文字水平的測定還是對科學知識水平的測定總是帶有某種程度的主觀判斷。但是,無論怎麼說,95%的人不具備基本的科學素養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每一代人都對教育標準的不斷降低而憂心忡忡。早在約4000年前蘇美爾時代的人類歷史上最早的一篇短文就感歎年輕一代與上一代相比,其無知已經達到災難性的程度。2400年前,年老而又性情暴躁的柏拉圖在《法律》第七卷中對科學素養作出了定義:
  不能數出1,2,3……,或不能分清奇數和偶數,或根本就不會數數,或分不清白天黑夜之人;完全不知道太陽和月亮以及其他星球是在旋轉之人……;我認為,所有的自由人都應該學習這些方面的知識,就像埃及的兒童在剛開始學習字母時就要學習各類知識一樣。在那個國家裡,僅僅為了滿足孩子們的需要,就創造了各種數學遊戲,他們可以在愉快的娛樂中進行學習。我……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期,聽說了我們的人民對這些問題的無知,對此我感到驚訝。在我看來,我們更像是豬而不是人。我感到非常羞恥,不僅為我自己,更是為全體希臘人。
  我不知道科學和數學的無知在多大程度上導致了古雅典的衰亡,但我知道科學素養低下的後果比過去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要危險得多。對於每個公民來說,對全球變暖、臭氧層破壞、空氣污染、有毒和放射性廢料、酸雨、表土流失、熱帶森林的消失、人口的指數增長等問題持續無知是危險的,是愚昧的表現。就業機會和工資水平都依賴於科學技術。如果我們國家不能製造我們的人民想買的高質低價的產品,我們的工業將會繼續萎縮,並會將繁榮更多地讓給世界其他國家。我們仔細想一下我們的社會是如何構成的:核裂變和聚變能、超級電腦、信息「高速公路」、墮胎、氧、大量銷毀戰略武器、吸毒、政府對公民生活的竊聽、高清晰度電視、飛機航線和機場安全、胚胎器官移植、醫療費用、食品添加劑、治療癲狂、抑鬱症或精神分裂的藥品、動物的權利、超導技術、日常保健藥物、有爭議遺產權的反社會傾向、太空站、火星探索、尋找治癒愛滋病和癌症的方法。
  假如我們對上述知識所知甚少,我們如何參與國家政策的制定,甚至如何對我們自己的生活作出明智的選擇?在我寫作此書的時候,國會解散了它的技術評估辦公室——唯一的向上院和參院提供科學和技術咨詢的專業機構。在過去的年代裡,這個機構的專業能力和誠實正直堪稱楷模。在國會535個議員中,在20世紀中不到1%的人接受過良好的科學教育。最後的一位科學知識豐富的總統可能只有托馬斯·傑斐遜。
  那麼美國人是怎樣對問題作出決策的呢?他們如何向他們的代言人表達他們的意見和看法呢?誰是事實上的決策人?他們的決策是根據什麼作出的呢?
  科斯島的希波克拉底是醫學之父。2500年後人們仍然記得他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現在各地的醫科學生在畢業時宣誓其略有變動的內容)。但是,他的主要功績是使醫學從迷信的迷霧中走出來,成為了一門真正的科學。在希波克拉底的一段著名的文字中他這樣寫道:「人們認為癲癇症是神靈造成的,僅僅是因為他們不瞭解它。但是如果把所有的本身不懂的事物都當做是神靈安排的,那麼神靈造成的事物將層出不窮,永無止境。」我們雖然沒有必要一定要承認我們對許多領域一無所知,但是我們卻一直在說,像宇宙這樣的事物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奧妙。差距之神承擔了我們對許多事情仍然一無所知的責任。醫學知識從公元前4世紀以來不斷積累提高,我們懂得的東西越來越多,無論是在疾病的病因還是治療上,我們將出現的問題歸咎於神靈的作用越來越少。嬰兒在分娩時的死亡率和兒童的死亡率降低了,人們的平均壽命延長了,醫學提高了這個星球上數十億人的生活質量。
  在對疾病的診斷上,希波克拉底引入了科學的基本方法。他強調認真細緻的觀察。「不給任何疾病留下機會。不漏過任何細節。將相互矛盾的觀察結合起來分析。你自己一定要有充分的時間。」在體溫計發明以前,他就對許多疾病都描畫出了其各自的體溫曲線。他建議,醫生應該能夠僅僅根據病人的當前症狀說出每種病的大概病史和病情的發展過程。他強調忠誠老實。他樂於承認醫生知識的局限性。在面對後世人時,他毫無尷尬地向後人透漏,有一半以上的人死於他治療的疾病。他那時的治療方法有限,可以使用的藥品也主要是緩瀉藥、催吐藥和麻醉藥。實行外科手術時只能用燒灼的方式來消毒。從古典時期到古羅馬衰亡時,醫學才有了長足的發展。
  當醫學在伊斯蘭世界興盛時,歐洲卻進入了一個黑暗的時代。許多解剖學和外科學的知識都丟失殆盡,人們依靠祈禱和大量神奇的自我痊癒,世俗的醫生幾乎全部消失了。人們廣泛地使用讚美詩、聖水、占星術和護身符。解剖死屍是被禁止的和違法的,於是那些從事醫學的人便無法從人體獲得第一手的知識。醫學研究停滯不前。
  那時的情景酷似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對以君士坦丁堡為首都的整個東羅馬帝國的描述:
  在十個世紀的革命中,沒有出現一項有助於提高人類的尊嚴和幸福的發明。在古代的思想體系中沒有增添過一個新思想,一代接一代的折磨人的訓練使人們輪流成為卑躬屈膝的下一代的只懂教義的老師。
  即使最好的前現代醫學實踐也沒能救活許多人的生命。安妮女王是大英帝國斯圖亞特王室的最後一代君主。在17世紀的最後17年裡,她懷孕過18次,但僅生了五個孩子。其中只有一個活到了童年,但是在未成年時,在女王1702年加冕前就死去了。似乎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有什麼遺傳上的疾病。她能夠買到當時最好的醫療保健。
  曾經悲慘地奪走了無數孩子和嬰兒生命的疾病已經被科學逐步控制和治癒,這都應歸功於人們發現了微生物世界的秘密;歸功於人們意識到醫生和從事接生工作的人應該洗手並對器械消毒;歸功於公共保健和衛生措施;歸功於抗生素,藥物、疫苗,DNA分子結構的揭示,分子生物學以及新的基因療法。至少是在發達國家,與17世紀末期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的王位繼承人相比,今天的父母更有機會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天花在世界範圍內已被消滅,受到攜帶瘧疾病菌蚊蟲侵害的地區已經大大縮小,診斷出患血癌的兒童的存活年限也一年一年地逐步延長。科學使得地球可以供養比幾千年前多幾百倍的人口,並且生活狀況不會很糟。
  我們可以為霍亂患者祈禱,也可以每隔12小時讓其服用500毫克的四環素(仍然有一種宗教——基督教科學,否認病菌理論。如果祈禱無效,這種宗教的信仰者即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也不給他們服用抗生素)。我們可以嘗試幾乎無效的精神分析談話治療法來治療精神分裂症患者,也可以每天讓他們服用300到500毫克鎮靜劑。科學的醫療方法比其它方法的有效率要高出成百上千倍(即使其它方法好像也起了一點作用,但我們卻無法確切知道它們究竟起了什麼樣的作用:可能是病情的自我緩解,即使是霍亂和精神分裂,不作祈禱或精神分析治療也可能會自我緩解或康復)。放棄科學就意味著放棄了比空調、CD唱機、電吹風和高速汽車更多的東西。
  在狩獵和前農業時期,人類的期望壽命大約在20到30歲。在羅馬後期和中世紀時期的西歐的情況下人的期望壽命也是同樣。到1870年時,人的壽命還未達到40歲。1915年達到50歲,1930年60歲,1955年70歲,今天人的期望壽命已經達到80歲(女性稍高,男性略低)。其他國家正在跟著歐洲人壽命增長的速度在增長。是什麼導致了人類會產生如此驚人和前所未有的變化?是病菌理論?公眾衛生保健措施,藥物和醫療技術。壽命的延長可能是衡量人類物質生活質量的最好的唯一標準了(倘使你死去了,那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這是科學給人類的最寶貴禮物——沒有任何東西能和生命的禮物相媲美。
  但是微生物卻會變異。新疾病像野火般蔓延,在微生物傳染和人們反傳染之間存在著不斷的鬥爭。我們要在這場鬥爭中取勝,不僅要研製新的藥物和治療方法,而且要不斷深入地瞭解生命的本質,這就是基礎研究。
  如果我們這個世界想由於避免全球人口的增長和到21世紀後期時人口達到100億或120億所帶來的直接後果,我們必須發明安全和更加有效的增加食物的方法,與此相配套的還有良種庫、水利、滅蟲、運輸和冷藏。要有足夠的可以接受的計劃生育手段,要採取重要的措施,使婦女享有與男人同樣的政治地位,提高最貧困人群的生活標準。沒有科學和技術,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我知道科學和技術源源不斷地帶給這個世界的並不僅僅是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的禮物。科學家不僅研製出了原子武器,還把政治領導人揪到面前,對他們說,他們的國家——無論他們是哪個國家——必須首先擁有一枚。於是他們製造出了6萬多枚。在冷戰時期,美國、前蘇聯、中國以及其他國家的科學家為了準備核戰爭,竟情願使自己的國民在對核武器的危害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遭受核輻射的危害。塔斯科基和阿拉巴馬的醫生欺騙一組老軍人,在他們受輻射過重而無法挽救的情況下,卻讓他們以為是在接受梅毒治療。這伙殘忍毒辣的納粹醫生臭名遠揚。我們的技術製造了□胺□啶酮、氟利昂、橙試劑、神經毒氣,造成了大氣和水污染、物種絕滅。我們的工業如此強大,能夠破壞地球的氣候。我們這個地球上大約有一半科學家至少是部分時間在為軍事服務。儘管有少部分科學家被認為是局外人,他們勇敢地批評社會的弊病,並提早警告可能出現的技術災難。但是,人們看到許多科學家還僅僅是只會抱怨的機會主義者,或者是願為公司獲利和生產大規模殺傷武器工作的人,他們從不考慮長期後果。科學成果帶來了技術風險,對公認為正確而普遍接受的經驗和知識構成了絕對的挑戰,以及人們認為的科學的複雜性,都是人們不相信科學和迴避科學的原故。因此,在我們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瘋狂的科學家的身影——星期六早晨兒童電視節目上穿著白大褂的狂人和從自稱為鼻祖的福斯特斯博士本人到富蘭肯斯坦博士、從斯特蘭其拉夫博士到侏羅紀公園大眾文化中過分鼓吹的浮士德式的犧牲精神。
  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地下結論說,科學使品行不端的技術人員或貪污成性、癡迷於權力之爭的政治家們掌握了巨大的權力,因此要拋棄科學。醫學和農業的進步所挽救的人命比死於歷史上各種戰爭中的人的總和要多得多。運輸和通訊的進步以及娛樂業改變了世界並將世界連接成一個整體。一個接一個的民意調查表明,儘管人們對科學有所顧慮,但是人們仍然將科學工作列為是最值得尊重和信賴的職業之一。科學之劍是兩面有刃的,它令人畏懼的力量使所有人,包括政治家,當然特別是科學家,必須肩負一種新的責任,那就是,一定要從全球和超越時代的角度,對技術所帶來的長期後果給予更多的關注,竭力避免對民族主義和沙文主義的依戀。犯錯誤的代價太昂貴了。
  你對真實是否很關心?
  真實很重要嗎?
  ……在無知是福的地方
  人就成了智者
  托馬斯·格雷在他的詩中曾寫過這樣的詩句。但是有道理嗎?愛德蒙·衛·提勒在他的1950年出版的書《四季循環》中對這個問題有更好的理解:
  只要你感到是對的,無論一件事情是真是假,你都不在乎,就像你有了錢就不在乎錢是如何得到的一樣。從道德的角度說,你的道德並不太高尚。
  舉個例子,如果你發現政府是個腐敗和不勝任的政府,你會覺得令人沮喪。但是如果不知道這些是否就更好呢?無知對誰有利?如果我們人類具有世代相傳的討厭陌生人的傾向,自我封閉是否是唯一的靈丹妙藥?如果我們一定要認為日月星辰為我們升落,因為有了我們的宇宙才存在的話,科學是否挫傷了我們的自信心?
  在《論道德的譜系》一書中,弗裡德裡希·尼采就像他的前人和後人一樣,認為科學革命所帶來的是「人類自我輕視的不斷發展」。尼采哀歎「人類的尊嚴,人類的獨立的特性,人在存在的規律中的不可替代性」的喪失。我認為,瞭解宇宙的真相要比堅信錯覺,卻感到滿足和正確無誤要好得多。哪一種態度對我們的長期生存更具有推動作用?哪一種觀念對我們的未來更有影響?如果在發展過程中,我們天真的自信受到一點挫折,是否就意味著全部失敗?我們是否應該把瞭解宇宙當做走向成熟和完善自身的過程?
  發現宇宙年齡為80到150億年,而不是6000到12000年使我們對宇宙其廣闊和偉大更為敬仰。我們是由原子按照複雜的結構所組成,而不是神靈的產物,承認這個觀點至少可以提高我們對原子的尊重程度。我們發現,正像現在看起來是完全有可能的那樣,我們的星球是銀河系中數以十億計的星球中的一個,而銀河系是宇宙中數以十億計的星系中的一個。整個宇宙在可能的空間雄偉地擴展。我們發現我們的祖先同時也是猴子的祖先,這一點說明我們與其他生物擁有共同的血緣關係,並有可能產生重要的——如果有時是令人感到遺憾的——對人類本性的思考。
  顯然沒有回頭路。無論你喜歡與否,科學與我們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我們最好是盡可能地充分利用科學。當我們最終看清了科學的本質,充分領悟到它的美妙和力量的時候,我們將會發現,無論是在精神領域還是在現實問題上,我們在謀取我們自身的幸福中就佔據了有力的地位。
  但是迷信和偽科學仍在大行其道,它們迷惑了我們中的「巴克利」,它們提供的是簡單的答案,逃避懷疑性的考察,隨心所欲地利用我們的敬畏之心,使我們的經驗變得一錢不值,使我們成為循規蹈矩、沒有個人思想的行事者和輕信的犧牲品。是的,假如UFO藏匿在百慕大深深的大海中,吞噬輪船和飛機,死人能夠操縱我們的雙手,還能給我們寫信,這個世界將會變成更加有趣的地方。如果小孩僅靠思維便能將電話機從托架上掉下來,與偶然的機會或世界的知識所能作出的解釋相比,如果我們的夢能夠更準確地預測未來,那麼,我們這個世界就太令人神魂顛倒了。
  這些都是偽科學的一些實例。它們聲稱是利用科學的方法和發現,然而,事實上它們與科學的本質背道而馳。這是因為,它們通常的結論是以不充足的證據為基礎的,它們對導致其他可能性的線索不屑一顧。它們耍弄無知。在報紙、雜誌、出版商、電台、電視台、製片商等機構和人的無知的配合下(通常是只顧一己利益,不顧社會影響的縱容),偽科學的思想得以輕易地和廣泛地傳播。我遇到「巴克利」先生而使我想到,與相信偽科學和迷信的人相比,遇到能夠做出其它選擇的,懂得更具挑戰性。甚至更加光彩燦爛的科學發現知識的人要困難千百倍。
  與科學相比,編造偽科學要容易得多。因為它使我們遠離真實性——而真實正是我們無法控制的經過比較而獲得的結果——總是被更多地忽略掉了。探究證據的一般爭論的標準更不明確也更不嚴謹。部分是由於相同的原因,與科學相比,向普通公眾散佈偽科學更容易得多。但這還遠不足以解釋偽科學為何如此盛行。
  人們會很自然地嘗試各種不同的認識體系以尋求幫助。如果我們尋求這種幫助過於急迫,那麼我們在情感上就會極大地偏向於摒棄被認為是懷疑主義的沉重的包袱。偽科學用科學總是無法滿足人們的需要的說法來適應人們強烈的情感需求。偽科學提供給人們的是我們缺少而又盼望得到的對人的力量的幻想(就像現在漫畫書中的超級英雄和更早些時候傳說中的神)。偽科學宣稱,它能滿足人們的精神渴求,醫治疾病,許諾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偽科學一再讓我們相信,人類是宇宙的中心並在宇宙中具有重要地位。偽科學賜給了我們與宇宙結下不解之緣並與宇宙溶為一體的特權。有時偽科學成了一種偽科學和新科學折衷的產物,但雙方又對其並不信任。
  某些偽科學的本質(某些宗教也是如此,新時代的或舊時代的)是用願望代替現實的思想。就像民俗故事和兒童故事裡通過願望實現我們內心的渴求,這該多麼心滿意足啊!特別是與我們通常必須依靠艱苦努力和好運氣才能實現願望相比,這種觀點多麼具有誘惑力!具有魔法的魚或是油燈裡的妖怪會滿足我們的三個願望——無論是什麼樣的願望只要我們不是貪得無厭。誰沒有考慮過——只需要站在安全的一邊,防備我們突然闖進去,輕輕地擦一下一個舊青銅方油燈——我們準備要些什麼呢?
  我還記得重年時代我看的漫畫書和其他書裡,有一個戴著高帽子,留著小鬍子,手裡揮舞著黑色的手杖的魔術師。他的名字叫扎塔拉,無論什麼事情,他都能做到。他怎麼做呢?很簡單,他只要轉過身去發出他的命令就行了。於是如果他想要100萬美元,他就會說:「SRALIOD NOlLLIM A EM EVIG。」他做了這些就足夠了。這有點像做祈禱,但是比祈禱更靈驗。
  我在八歲的時候曾經花了許多時間做這個試驗,我對那些有紋理的、像是具有威力的石頭大念「ESIR ENOTS」,想使其升空飄蕩,但從未成功過。我責怪自己發音不準。
  有些人可能會說,有多少人不瞭解真正的科學,就有多少人相信偽科學,除非咒語失靈。如果你從未聽說過科學(更不用說科學的原理了),你就不可能知道你所接受的就是偽科學。你會簡單地認為人們都是這樣做的。宗教通常是國家政權保護下攀生偽科學的溫室,儘管宗教為什麼一定要起這樣的作用實在沒有道理可言。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在很早以前人類自造的現象。在一些國家裡,包括政府領導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占星術和先知。但是這不是由於宗教簡單灌輸的結果,而是他們生活的文化環境的產物。在這種文化中,所有人都對這類做法感到滿意,而且這樣的文化隨處可見。
  我在本書裡引述的歷史個案大部分發生在美國,這是因為我最瞭解這些事件,而不是因為美國的偽科學和神秘主義比世界其他國家更為突出,更引人注目。但是,具有用特異功能將勺子扭彎和與外星人進行對話的烏利·蓋勒則是在以色列顯靈的神人。隨著阿爾及利亞世俗主義者和穆斯林原教旨主義者之間的緊張關係日趨嚴重,越來越多的人小心謹慎地求助於這個國家中1萬多位佔卜術土和特異功能者(他們中大約一半以上的人用國家發給的執照營業)。法國高層政府官員,包括法國前總統,對一場騙局投資數百萬美元(艾爾夫·阿奎坦醜聞),尋找用空氣轉換石油的新方法。在德國,人們正在關注科學無法探測的能夠致癌的「地球射線」,而這種射線卻只有揮舞著分叉手杖的經驗豐富的占卜術士才能探測出來。「特異功能外科」在菲律賓大行其道,而幽靈則是英國舉國上下癡迷的東西。自從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日本出現了大量的信仰超自然的新宗教。估計在日本大約有10萬多名算命先生活躍在民間,信徒主要是年輕婦女。涉嫌於1995年3月在東京地鐵釋放沙林神經毒氣案的奧姆真理教,以漂浮術、信念治療術和超感知覺為其主要的教義。信徒用高價購買「聖水」喝——實際上是他們的領導人麻原的洗澡水。在泰國,使用研磨成粉的經書製成的藥片治療疾病。「巫師」在今天的南非正遭受到被火燒死的命運。澳大利亞維和部隊在海地解救了一名被捆綁在樹上的婦女,她被指責為在屋脊上飛翔並吸吮幼童的血。占星術在印度氾濫,算命先生在中國廣為盛行。
  或許全世界偽科學——有許多標準,已有的判斷標準是宗教——最成功的例子是印度的超在禪定法(念誦梵文真言松心緩性法,源於印度——譯注)的教義。人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它的創始人和精神領袖馬哈里希·馬赫希瑜伽大師進行有關催眠術的規則等問題的冗長而令人厭倦的說教。他坐在瑜伽大師的座位上,白色和灰黑色的頭髮被散著,身邊環繞著花環和敬獻的鮮花,儀態非凡。有一天在看電視選擇頻道的時候,我們恰巧看到了此人的尊容,四歲的兒子問我:「你知道他是誰?」「上帝。」世界各地的超在神定法組織據估計有30億的資產。只要你交上一定的費用,就能教你運用冥想穿越牆壁,隱身、飛翔。他們說,通過他們的協同冥想,降低了華盛頓特區的犯罪率,使前蘇聯解體,還創造了其他現世奇跡。但是他們對他們的說法卻沒有提供一點實際證據。超在禪定法組織出售假藥,經營貿易公司,開設醫療門診並創辦「研究」大學,只是進入政界的計劃沒能成功。靠具有不可思議的神授能力的領導人,靠對社會的許諾,靠提供魔力換取金錢以及狂熱的信仰,這是許多偽科學兜售所謂超自然力的典型手法。
  任何放棄國家管理和科學教育的地方都有助於偽科學的氾濫。列昂·托洛斯基描述了希特勒接管國家之前德國偽科學的情況(這種描述同1933年蘇聯的情況幾乎類似):
  不僅僅是在農民的家庭裡,甚至在城市的摩天大廈裡,這種現象從13世紀到20世紀都存在。成千上萬的人在使用電的同時,仍然相信護身符和祈禱的神秘力量……。電影明星扮演著非人非神的角色。駕駛著由人的天才智慧創造的神秘的機器的飛行員也在他們的襯衫外戴著護身符。由他們支配的黑暗、無知和野蠻竟如此漫長無盡頭,揮之不去!
  俄國發生的事情令人深思。在沙皇時代,宗教迷信得到鼓勵,但是,科學的和懷疑的思想——除了一些馴服的科學家——被野蠻地扼殺了。在共產主義時期,宗教和偽科學都從制度上受到壓制——除了對國家意識形態的迷信。這種迷信被宣傳為科學,但是,最不能進行自我批判的神秘的崇拜與過度缺乏這種理想一樣,其結果都是破滅。批判的思維——只允許科學家在知識處於封閉分割的狀態下有這種思維方式——被認為是危險的。在學校裡不許傳授,如果表達科學思維方式即受懲罰。這樣做的結果是,在後共產主義時期,許多俄國人用懷疑的眼光看待科學。揭開蓋子細看內幕,我們就會發現,隨著幻想的破滅,其真正的本質是刻骨的種族仇恨也是其真實的後果之一。而現在,這個國家已經淹沒在UFO、魔鬼、信念療法、庸醫、神水以及古老的迷信的汪洋大海之中。人的期望壽命明顯降低,兒童死亡率增長,傳染病肆虐,醫療標準幾乎降到最低點,對預防醫學的忽視,所有這一切都使在公眾範圍內迅速引發懷疑思潮的可能性達到臨界狀態。在我寫作此書的時候,在杜馬成員選舉中獲很高支持率的極端民族主義者弗拉基米爾·茲林諾夫斯基是一個安納托利·卡斯皮諾夫斯基,即靠信念治病的術士,他可以使用通過電視機凝視你的方法,遙控治療你從疝氣到愛滋病等各種疾病,他面對著停止不動的時鐘,可以使其重新走動。
  類似的情況在中國也存在。在毛澤東逝世後向市場經濟逐漸轉變的過程中,UFO、心靈感應以及其他西方偽科學也蜂擁而至,與中國古老的祖先崇拜、占星術和算命——特別是抽籤算命和用易經的六爻算命並行其道。政府報紙哀歎道:「封建迷信在我國農村有死灰復燃的趨勢。」現在這種迷信活動主要在農村,城市不是主要受害區域。
  具有「特異功能」的人都擁有大量的追隨者。他們說,他們可以從身體中施放出氣,即「宇宙能量場」,能夠在2000公里以外改變化合物的分子結構,能夠與外星人交流和治療疾病。一些人在一個「氣功大師」氣功治療下死於非命。1993年,這個氣功大師被逮捕定罪。王洪成,一個業餘化學家,宣稱他本人可以合成一種液體添加劑,主要在水中添加一點這種液體,水就會變成汽油或者類似的燃料。有一段時間他的研究曾得到資助。但是,當他的發明被發現是一場騙局時,他被捕並被判刑。科學的盲信者們說他的不幸不是因為他是騙子,而是因為他不肯將他的「秘密配方」透露給政府(類似的傳說在美國幾十年來也有流傳,只不過主角通常都是一些大型石油公司或是汽車公司)。亞洲犀牛正趨於滅絕的境地,因為據說它們的角被研磨成粉末後具有治療陽痿的功效,其銷售範圍覆蓋整個東亞。
  這些偽科學和迷信的蔓延引起了中國政府和中國共產黨的警覺。1994年12月5日,中國政府和中國共產黨發表了一項聯合公開聲明:
  我國的科普工作在近些年來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與此同時,一些迷信、愚昧活動卻日漸氾濫,反科學、偽科學活動頻頻發生,令人觸目驚心。因此,採取有力措施,大大加強科普工作,已成為一項迫在眉睫的工作。科學技術的普及程度,是國民科學文化素質的重要標誌,事關經濟振興。科技進步和社會發展的全局。因此,必須從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興旺和民族強盛的戰略高度來重視和開展科普工作。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愚昧更不是社會主義。
  由此看來,美國的偽科學僅是其全球發展趨勢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其產生的緣由、其危險性、其診斷和治療方法等在世界各地大同小異。現在巫師們在傳播範圍廣泛的商業電視節目中大肆兜售他們的巫術,自詡為娛樂節目表演者。他們擁有自己的頻道,「特異功能之友聯繫網」。每年有大約100萬人報名並將大師們傳授的技能應用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大公司的執行董事會成員、金融分析家、律師和銀行家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總是聽取占星術士、巫師和占卜者們的建議。一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的巫師說:「如果人們知道有多少人,特別是腰纏萬貫的富翁和手握大權的權貴們都求助於巫術,他們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王族成員歷來是各種巫術騙子極易征服的對象。在古代中國和古羅馬時代,占星術是只有帝王才能佔有的特殊財產,任何民間俗人對這種功力無邊的技巧的擅自使用均被認為是對其資產的侵犯。受到南加利福尼亞特別容易輕信別人的文化環境的影響的南希和羅納德·裡根無論在私人還是公共事務上歷來依靠占星術士幫其決策,而廣大選民對此一無所知。對我們的未來文明將會產生影響的各種決策中,有相當的一部分顯然是由騙子們作出的。對於是否確有其事,世界各國已經紛紛揚揚,與這種情況相比,美國卻鴉雀無聲。
  儘管某些偽科學似乎令人感到十分可笑,儘管我們對在偽科學的說教下編造出的騙局自信不會輕易相信,但是,我們清楚地知道,偽科學在我們身邊一直不停地出現。超在禪定法(trascendental meditation)和奧姆真理教似乎吸引了許多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士,包括一些擁有物理學和工程學領域高級學位的人。偽科學的說教並不是為傻瓜笨蛋們編造的,它正在產生其他效應。
  另外,如果沒有人對宗教的本質進行研究,也不去瞭解宗教的起源,那麼,將會導致我們對宗教的無知。儘管在某些地區和某個方面偽科學與世界宗教之間似乎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但是從科學而言,其區別非常小。世界給我們帶來了許多無法解決的問題。雖然世界也為我們提供了多種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是,從世界的範圍來看,有些方法十分有限,有些方法具有普遍的作用。按照一般意義上的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一些做法會盛行,而大多數做法會很快消失。但是,有時正如歷史所展現的,最骯髒和毫無吸引力的少數做法可能卻具有能夠產生深刻影響的力量,這力量能夠改變世界歷史的進程。
  不成熟的科學、偽科學和迷信(新時代的或舊時代的)演變為具有啟示意義的令人尊敬的神秘宗教的連續過程並不是清晰可辨的。我在本書裡將盡可能不使用一般宗教意義上的「膜拜」(Cult)一詞,因為經常說這個詞的人會不喜歡我這樣做,但是,我會嘗試著將話題延伸至知識的領地——他們是否明白自己所說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在本書的一定的篇幅裡,我將對神學的過分行為進行批評,因為將偽科學與僵化的、教條主義的宗教區分開來非常困難。雖然如此,我首先承認,在過去的幾千年中,宗教的思想和實踐活動具有繁雜的多樣性和複雜性。在上個世紀裡,自由宗教和基督教團體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新教改革、猶太教變革,梵蒂岡教皇二世以及對聖經的所謂更高級的批評,這些都是宗教針對自身的過分行為所進行的批評(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但是,如同許多科學家似乎不願爭論,甚至不願公開討論偽科學一樣,許多主流宗教中的主要人物也不願意接受極端保守主義者和原教旨主義者。如果這種趨勢繼續發展下去,最後整個領域都會被其佔領。他們將因對手不到庭而勝訴。
  一位宗教領袖寫信給我,表達了他對希望宗教「有約束的完整」的心情:
  我們已變得過於情感化……。一方面是過度虔誠和膚淺的心理,另一方面是傲慢自大和教條主義的不容異說的態度,在幾乎還沒有認識宗教的情況下,就扭曲了真正的宗教生活。有時,我幾乎接近絕望的邊緣,但我仍頑強地生活,並總是充滿了希望……。誠實坦率的宗教比那些冒用批評者的名義,歪曲宗教、使宗教荒謬化的人更清楚其批評;誠實坦率的宗教為其自身的目的積極鼓勵有益的懷疑精神……。宗教與科學建立起強大的聯盟共同反對偽科學是有可能的。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想,這個聯盟在不遠的將來也可以展開反對偽宗教的鬥爭。
  偽科學與錯誤的科學是不同的。科學是在犯錯誤並一個一個地改正錯誤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科學經常會作出錯誤的結論,但是這些結論都是非確定性的、實驗性的結論。科學家們總是先設立假說,然後對這些假說進行證偽試驗。假說是否成立完全取決於試驗和觀察的結果。科學在不斷加深對事物真相的瞭解的征途上探索著,踉踉蹌蹌地蹣跚前行。當一種假說經試驗證實為不可行的時候,假說的所有者的情感當然受到傷害,但是,正是這種反證被認為是科學事業的精髓所在。
  而偽科學正好相反,其假說通常經過精心設計,使假說在能進行反證的試驗面前無懈可擊,甚至原則上也不能被認為是不成立的。偽科學的實踐者總是處於防備和警惕的狀態,他們反對任何懷疑者的檢驗。當偽科學的假說在科學家的檢驗面前失敗時,他們就會設計出壓制科學家意見的陰謀。
  健康人開汽車的能力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問題。除了孩提時期和老年時期以外,我們一般不會跌倒或摔跤。我們可以學會例如騎車、滑雪、跳繩和駕駛汽車等各種事情,而且可以終生保持這些能力。即使我們有十年不做這些事,一旦我們再做時仍然毫不費力。但是我們開車技能的精確性和依然如舊也許會使我們對自身其他方面的能力產生一種錯誤的感覺。我們的認知能力具有欺騙性。我們有時會看到事實上並不存在的東西。我們要經受視覺幻象的折磨。偶爾我們會產生幻覺。我們很容易犯錯誤。托馬斯·吉洛維奇寫的一本名為《感知我們所不知:日常生活中人類理性的易錯性》的非常具有啟發性的書裡描述了人在認知數字方面所犯的系統性錯誤。拒絕接受自己不喜歡的證據,易受別人觀點的影響。我們精於某些事情,但不可能通曉所有的事情。智慧產生於我們對自身局限性的瞭解。「因為人易迷惑」,威廉·莎士比亞這樣教導我們,這正是我們需要嚴謹的充滿懷疑精神的科學的精確性的原因。
  可能科學和偽科學之間的最大差別在於:與偽科學(或「永無錯誤的」啟示)相比,科學在人類的不完美性和易犯錯誤的本性的認識上要深刻得多。如果我們堅決拒絕承認我們犯錯誤是必然的,那麼,我們就會信心十足地等待錯誤——甚至是嚴重的錯誤,重大的過錯——永遠與我們形影相隨的錯誤。但是,如果我們具有一點自我評價的勇氣,無論錯誤會給我們造成多麼令人遺憾的思考,我們取得勝利的機會必定會極大地增加。
  如果我們向廣大公眾只講解科學的發現和成果——無論這些成就具有多麼大的使用價值,甚至非常鼓舞人心——而不向公眾講解嚴格的科學方法,普通人怎麼能夠分清什麼是科學,什麼是偽科學呢?然而,科學和偽科學都是以無證據的結論的方式表現在人們面前的。在中國和俄羅斯,科學曾有過很簡單的表達方式——具有權威性的科學就是權威人士所講的科學。什麼是科學,什麼是偽科學只能靠你自己來判斷。但是當政治發生變化,對自由思想的禁錮有所放鬆的時候,許多可靠的和有號召力的主張——特別是那些我們以前想知道,但是現在才瞭解的學說——贏得了普遍的擁護。但是,這時所有的觀點都變成權威性的觀點的可能性就不大可能出現了。對從事科學普及的人來說,最大的挑戰是向公眾講清楚科學重大發現、誤解和科學的實踐者偶爾頑固地拒絕改變研究方向的真實的和曲折的發展歷史。許多,可能是大多數科學教科書所描述的都是春風得意的科學家所走過的輕鬆的道路。用引人入勝的方式表述科學家在幾個世紀中對自然所進行的耐心和共同的質問所積累起來的智慧,比詳細教授雜亂無章的積累這種智慧的方法要容易得多。科學方法似乎毫無趣味、很難理解,但它比科學上的發現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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