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百科書籍>>林大雄>>瑪雅的智慧

雲台書屋

第三章 智慧實驗室

乾坤倒轉一念間


  天地乾坤彷彿天經地義地存在在那兒,我們人類生活在天地中間。然而,這個「毫無疑問」的「事實」也是由文化觀念給出的。我們說,不同的民族有著不盡相同的智慧,其第一層含義就是——不同的民族或許有著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宇宙哲學、一念之差的倒轉乾坤。

  瑪雅人看世界,看到了與我們不同的分類。世界並不能用我們所熟悉的什麼氣候、地質、植物、動物和諸如自然環境什麼的這類冰冷的術語來定義。瑪雅人的世界觀充滿熾熱情感和豐富的想像。上述一整套物理世界的描述,在瑪雅人看來只是對世界眾多側面中某一個側面的過於詳細的考察。一旦人為地把物理世界從瑪雅人的乾坤宇宙中脫離出來而不顧及與其他側面的前後左右聯繫,那麼甚至連物理世界本身也失去了意義。

  或許有人已過於聰明和自信地感覺到了瑪雅人的「錯誤」,馬上要提出質問:難道這不正是瑪雅文化的愚昧所在嗎?難道我們現代人不是經過了幾千年的探索批判才建立起科學的、無神論的世界觀嗎?

  可是我們應該記得,一種科學的世界觀不應是靜止的,曾經在歷史上不斷修正,也將在未來繼續發展。而這種科學世界觀的根本精神應當是不固著於某一種階段性的分類。當世界的豐富性、宇宙的無限性向我們依次展開時,現有的一些科學分類術語也會變得捉襟見肘、大而無當的。從哲學的意義上,人類大約總是面臨這樣的總體處境、這樣的大趨勢吧。從每個個人來說,借助常識般的科學世界觀去一言概之,固然也不錯,但對其中大多數個人說來,大概也是不假思索地人云亦云,把科學的「或然」精神臆想成「固然」的本質,其心理過程多少又類似於盲從迷信了。這多多少少是貶低了人類的智慧。

  以今非古,以我非人,以這一時代或這一群體的共識去排斥否定另一時代、另一群體的價值,這當中缺少了一點相對主義,或許也就喪失了一種透視真理的慧眼、一種理解與同情的欣賞眼光。

  瑪雅人是有智慧的,就像中國人、埃及人、巴比倫人、希臘人、或者今天充滿信心的現代人類一樣。這些瑪雅人給宇宙排列了次序,一一落位停當,他們用自己的心靈、頭腦、甚至還有雙手,構築成一個既滿足他們自己、又滿足於那個時代的宏大完美的體系,這就足夠光彩了。

  我們完全有理由以讚賞奧林匹斯神系的神話哲學的心情,來進入瑪雅人的乾坤。

  在這個乾坤天地中,居住著一大批超自然的實體。瑪雅萬神殿的神祇們,瑪雅思想中象徵性的動植物以及不計其數的次要精靈們,都匿身於普通人或動物、植物的生活中。這些神靈的每一種,全都和宇宙中某一個或較多的區域有著特殊的關聯,即與某一個特殊的基本方向或一個特殊的時間單位有關,彷彿中國古代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別與東西南北相聯繫,而12生肖動物又分別與某一年相關。這種跨越地球上最大水域太平洋東西的神似,讓我們確信智慧是相通的。

  小有不同的是,瑪雅的神靈們並不是排他而專有地佔據著舞台,儘管時空片斷歸其所有,但根本上說,瑪雅人認為整個宇宙是連續不可切分的。這樣,這些領有者(神靈)永恆不斷地在空間-時間的連續性中運轉流動。不要忽略這個「永恆不斷」,它又與東方智慧靈犀相通。我們知道,古老中國文化有一個「易」的核心,易有三層含義:變易流轉的過程,固定不易的本質,簡易精賅的哲學。瑪雅智慧在此處也打下了伏筆。

  當人們已經知道把現代物理學與東方神秘主義放到同一個題目下比較論述時,實際上是經受了科學分析世界觀洗禮的人們轉而在一個全新的意義上認識了東方整體哲學的價值。瑪雅不在東方,但中美洲這所獨立的智慧實驗室同樣具有東方情調的整體哲學。在瑪雅人的概念體系中,宇宙乃是統一整體。物理世界與其他領域密不可分地交織在一起。那些超自然的、無法控制的、超感覺的體驗,原來就是瑪雅人日常經驗的一部分,是現實的一個正常普通的方面。瑪雅人活動的空間並沒有被地上現世世界的界限所框定,它還延伸到天堂和冥界。不僅如此,時間和空間還水乳交融地統一在一起。就連神靈也不是高高在上主宰宇宙並施放「第一推動力」的萬能上帝,他們也無非是瑪雅乾坤內含的一部分,是時間和空間的某個側面,這就是瑪雅人博大統一的神學、哲學。

  於是乎,一念之差,瑪雅人的現實就與我們所看到的現實根本不同了。說不同,還是以一種理解與欣賞的文化相對主義態度;「不同」的潛台同就是意味著瑪雅人這一套宇宙概念聽起來很像玄秘的愚昧。確實,對於一個外人來說,要把瑪雅人這套看似離奇的概念,就其本意理解成自成體系、功能完善的完整信仰系統,實在是困難的。然而,這只是我們作為外人的理解力問題,這套系統對瑪雅人來說具有社會文化的完整功能。每個社會都堅信自己關於現實的觀點是「真實的」而把其他社會的現實觀認定為胡思亂想——即便是很有趣的,但也終究是歪曲的。假如我們沉浸在這種情緒中,一味糾纏於瑪雅人的「歪曲」,那麼我們的智慧就被我們所處的文化框死了,我們就不能透過瑪雅人的「歪曲」看到某種屬於文化創造的靈氣,也就忘記了我們智慧的本質在於那靈動的轉念,進而也失卻了倒轉乾坤的機會。


時間的輪迴


  時間,在我們的哲學中似乎是線性的,而瑪雅人的時間卻是一個圓。

  現代人浮生百事忙,對於匆匆的歲月的關心只是在鏡中自己容顏的改變;現代人有電視,夜晚不看星星,不想宇宙;現代人有空調有暖氣,一年四季同樣感受;現代人心高氣盛,玩命似地追求似乎沒有極限的增長和發展……時間就是發展的坐標,就是無休止的變化,就是日新月異總是不一樣。

  可瑪雅人說,時間是循環的,它週而復始。覺得好笑嗎?不僅瑪雅人如此,這幾乎是整個中美洲文化的標尺之一,就連我們中國的老祖宗也信奉一套類似的觀念,比如「五德終始」、「天不變,道亦不變」。何以如此呢?他們都有一個類似的生存處境,這種生存處境與我們現代「新人類」所面臨的可大不相同。

  從中美說到中國,從美洲印第安人說到華夏龍種,這種一致性是因為傳說中他們有著共同的東亞祖先嗎?也許他們共同傳承了遠為古老的觀念。但是,最最根本的是,他們幾乎都致力於某種靠天吃飯的農業文明。冰河期的氣候乾燥化,使得地球上中緯度成了許多有開發前景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的天下。聰慧的人類採集某些草本植物的種子,培育它,從中建立了新的生存基礎——農業。於是,自然界那個「一歲一枯榮」的現象不再等閒,而成了生計的首要關心問題。

  從播種到收穫,一個農業週期便告完成。在自然界下一輪寒暑更替中,這個播種到收穫的過程還要重複,對於一個長期仰賴農業的社會來說,這個不斷重複的過程似乎是永恆的。現代工業社會或者後工業化的信息社會,社會財富(廣義的)的增長是幾何級的或者乘方式的甚至是「爆炸」的。這在傳統農業社會中是難以想像的。低下的農業生產率,使得社會長期穩定地維持著,而不可能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突變。一個農業週期接著一個農業週期,總是同義反覆,不會有突發的新鮮花樣,就像晝夜和四時的交替重複一樣。以致標示時間的單位都是最最本原的,年就是一個農業週期,例如古希伯來人就把收穫季節之後作新的一年的開始,而中國古老的「年」字就與莊稼象形會意,月,就是月亮的週期;日,就是晝夜的自然週期,而決沒有都市派的浪漫,那種跨越甚至顛倒日夜的生活流。

  循環往復的現實存在決定了週而復始的觀念意識。但這並不是一個簡單機械的激應過程。一個社會究竟怎樣來整理它對世界的直觀感受,怎樣把觀念意識展現為一種文化樣態,這在每個民族都將會有不同的表現。這當中有著文化創造的智慧。

  現代人類學家的觀察報告無一不著重反映瑪雅人的輪迴循環的時間概念,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的瑪雅象形文字文本以及西班牙殖民統治時代的文獻,也都顯示了瑪雅時間概念的重要性。輪迴的時間是理解瑪雅世界的最佳尺度,因為瑪雅人關於時間的信仰乃是其思想的核心;滲透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輪迴的時間觀聯結著這樣一些相關觀念,即:時間不是靜止的;時間是有方位的;時間是可測量的。時間可以被分成能夠用數學來處理的等級單位,用以計算已往矣的時間數量,對未來作出設想,像確定下來的萬年曆。說到中國的老黃歷,那上頭也記著某日某天的宜忌,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但是,瑪雅人的時間計算更為落到具體,更像編年史,僅僅是要把各個事件安置在時間長河中特定的點位上。

  由於時間是個輪迴環轉的圓圈(circle),於是頗顯奇怪荒誕的現象出現了。時間輪迴圈中的各個點位各自不再具有唯一性,當特定的時間單位循環回來重現時,那些從前與之聯繫的事件就彷彿被疊映再現了。此時有著彼時的影子,今天同構於過去,瑪雅人的世界和哲學找到了一種一以貫之的完整結構。

  人們說農業社會看重的是經驗,因為最基本的生存活動所依據的是過去的經驗。這個經驗就是作為一種可重複的時間輪迴而表現的。「此一時」理所當然地也就是「彼一時」,此與彼同在循環圈的相同方位、區段,那麼,彼時的經驗與此時的事實就等價了。

  由此來理解瑪雅無所不在的超自然神靈,則邏輯上順理成章。某些神靈與其具體的時間片段相關,於是也就對此片段時間的各種事件獲得了特別的影響力。過去是現在的暗示,而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能被用來預想將來。這一循環輪迴的時間觀,自然就使其具備了預卜和占星的性質。打個簡陋的比方,去年的秋月是收穫之節,那麼今年也是,明年後年還是。

  抽像他說瑪雅人的時間觀念,不如具體地考察體現這種時間觀的曆法。一個外人並不難理解瑪雅曆法的基本結構,甚至也能夠掌握主導其運行的原則。這就離窺見瑪雅智慧不遠了,因為全面理解瑪雅時間體系是通向其背後的概念世界的捷徑。

  物化的天文學古代瑪雅最引人注目的成就是建築。如果不是那些關於密林深處有座棄城的神話,瑪雅文化遺址也許永遠被塵土和雨林淹沒了。上百名考古學家的工作使瑪雅人輝煌的歷史存在重見天日。今天當我們走近這些古城時,只見到那些凝重的石建築。

  有相當一部分考古發現被美國人帶回本國去作研究了。但據現有資料來看,找到的書寫記錄不多,而且至今尚無法破解。然而,瑪雅人還留下了那麼多用石頭壘起來的智慧。西班牙人的火沒能將它們燒燬,雨林的吞噬沒能使它們消失。它們歷經人文歷史與自然歷史的滄桑之變,卻依舊屹立於原址,讓今天的人們仍然可以依稀想見瑪雅城市的當年,瑪雅人和瑪雅文明的當年。

  無論以東、西方哪個時代的眼光來看,瑪雅建築都是精美而有特色的。尤其是那些天文觀測台及各種位置精確的石碑,乍看平平淡淡,甚至不知如何把它們相互聯繫起來。研究之後,才發現其中處處可見瑪雅人對天文研究的重視和執著。

  許多天文學權威人士認為,古代瑪雅人所擁有的天文學知識比公元前古埃及人還要豐富。瑪雅人有相當豐富的關於地球公轉週期、月球繞轉週期等等的天文學知識。然而,他們卻並沒有望遠鏡、星盤,也不用分數計算。那麼,他們到底是用什麼辦法獲得這些知識的呢?難道真是如傳說中那樣靠神的指示或外星人的幫助嗎?

  原來,奧妙在於觀察方法。如果觀察視線足夠長,將觀察到的週期誤差減到一天以下是可以做到的。瑪雅留下的觀星台有一座是圓形的,其他都是建在金字塔形的底座上。這些建築在底下看上去大都高聳入雲,有些還整個兒建在一層平台上,與氣勢恢宏的建築群融為一體,更顯得壯觀非常,給人一種泰山壓頂之感。與人相比,這些觀星台真是太碩大了,但如果我們想到它身處密密匝匝的熱帶雨林深部,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良苦用心了。瑪雅人唯有壘起高高的塔台,才能從密林之上望及遠處的地平線!從而達到精確觀察所必需的視線長度。

  瑪雅祭司們全權負責所有天文觀察任務。他們登上高100英尺左右(從70英尺至150英尺不等)的觀察塔,走進塔頂的廟字,從觀察室裡向外觀察。用來定觀察點的是一個十字形的錯劃,從這一點參照遠處地平線上的某些固定標誌,如兩山間的山凹或某座山的山頂,觀察太陽、月亮及其他星辰的升起和降落位置,從這些位置的週期性變化計算出會合週期,推論出星辰的運動規律,預見到日、月蝕和其他並升、並落現象。

  天文觀察的熱衷程度往往跟一個民族關於農時的經驗有很大關聯。瑪雅人主食玉米,而且種植的絕大多數也是玉米,每塊地播種前都必須經過燒林這道步驟。參天的大樹、叢生的灌木在前一年雨季時砍下,經過暴曬已經可以焚燒了。但大約12畝的樹木草叢要一把火燒完,必須借助強勁的風勢。真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於是,祭司就負責爬上天文臺(金字塔)頂,去借東風去。他們向天借風,實際是依據早已在地上做好的標記。

  瑪雅人分別在科潘(Copan)城東頭和城西頭的山樑上樹了兩塊碑,兩碑相距約4英里多,各自所處的高度約在600到900英尺之間。從東邊的這塊石碑望對面山上的石碑,每年的4月12日和9月7日兩天,太陽落山時正好落在石碑背後。而4月12日被認為是該地區適宜燒林季節的開始。於是每年祭司們總是仔細觀察到這一現象之後,當天晚上就通告整個地區的農人,神已經示意第二天起可以燒林了。誠如諸葛亮裝神弄鬼之前先借星象觀察為依據,瑪雅祭司也是先做認真的實地觀察,爾後再請出神諭的。

  其實,瑪雅人藉以作天文觀察的手法遠不止這些。不過,從燒林日的選擇中我們可以看出瑪雅天文學的一個特點。他們總是想辦法將天文化為地理,把觀察到的只能看見卻摸不著、留不住的天象變化,用人工可及的建築手段加以物化、固定化,盡可能地把觀察研究得來的知識為日後的實用提供方便,而不滿足於在理論上得出一種抽像關係。這種「物化天文」的傾向與瑪雅人經久不息的築造精神合在一起,為後人留下了相當壯觀的自然與人文結合、相映成趣的場景,甚至到今天還能看得到。

  比如瑪雅人用來確定分、至日的建築群。它們位於今危地馬拉的佩頓,烏瓦夏克頓(Uaxactun)遺址群的標號E組建築。西邊有個大金字塔的觀察台,對面是三座並排成一線的廟宇。正對著的東方,是一座較大的廟宇,南北兩邊各有一座較小的。三座廟宇坐落在同一塊由北向南延伸的大平台上。從西邊的觀察台到東邊正中的那座大廟字之間,有兩座小石碑,也許還起到瞄準器的作用。以西邊台上的觀察點為基準,每遇春分(3月21日)和秋分(9月23日),太陽總是在東西向的這根中軸上、也就是在東邊廟宇的正背後升起。而當太陽向北移至北邊廟字的北角升起時,正是夏至日(6月21日),此時白晝變長,黑夜變短。相應地,冬至日(12月21日)的太陽應從南端廟字的南牆處升起。我們在這裡敘述固然簡單,好像擺弄模型教具那麼順理成章。然而,準確的定位、高台起造的量度都是建立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觀察基礎之上,其間的耐性與恆心,人工與匠心,恐怕只有站在使人自覺渺小的塔腳下時,才能體會到。從這些物化的巧妙關係中,最無知的人也能讀懂深不可測的天文含義。

  觀察春分和秋分這兩個與播種和收穫密切相關的日子,不僅有農時的意義,還有文化的意義。在原始農業階段,沒有什麼日子比它們對人們生活的影響更大的了。因此,在瑪雅人心目中,春分是帶來雨季的羽蛇神降臨之際,而秋分則是羽蛇神歸天而去的時候。為此,可以在遺址的一些金字塔的南北台階兩端看到一些石刻的蛇頭,有的大約一立方米。春分和秋分兩天,當太陽落入地平線前,西斜的陽光將蛇影和三角形光影投射在地上,宛若一條蛇形。只有這兩天裡才能看到這種蛇影,預示羽蛇神的來臨和飛去,也標誌著雨季的開始和結束。這些用石頭保留的奇觀,無論從工藝還是從知識的角度來看,都是令人驚歎的。

  說實在的,如果沒有這些不說話的石頭重見天日來做見證,光憑那些口傳的神奇事跡和文字記錄的佐證(何況其中大多未能瞭解其中含義),是很難讓人們完全認識到瑪雅文化的偉大的。正是靠了瑪雅人蜜蜂般的築造精神,和他們將繁難的天文標誌於地理的巧思,才讓今天的人得以見識這種將自然見於人工,將人的智慧又復現於自然的鬼斧神工!

  而且,細細想來,與繁難的天文推算相比,不辭辛勞地在山頂、高台上搬石頭造房子作際記,縱使再費時費力,也是划算的。在尤卡坦半島上密林繁衍速度奇快、地貌常年被密林覆蓋和改變的情況下,將遙遠地平線上發生的現象搬到附近的山樑上、城裡的廟宇上,甚至搬到投射於地從而人人可見的蛇影上,實在是太取巧的辦法了!

  永恆的天問,物化的天文。


「零」意味著很多


  瑪雅人在數學上有一個偉大之處,就是將「零」運用到計算中來。這一做法比歐洲人早8個世紀,因而使向來以學統之先進而自豪的西方人大為震驚。

  數學是科學的基石。西方思維傳統中,提倡以數學為解釋宇宙之本的畢達哥拉斯學派,佔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他們將數從具象的物體中,甚至從實用性的計數活動中抽像出來。將數本身提高到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的地位。在這種獨樹一幟的精神的倡導下,這個學派總結出許多重要的數學定律,至今仍以他們的名字命名。在西方思想史上,他們的數學風格與西方思維模式的形成大有關係。實際上,數學代表了一種擺脫一切具象,進行純形式分析的傾向。正是這種絕對抽像化的傾向構成了科學思維的基礎。

  數學計算中零的引入就是這樣的一種突破。有了零這個概念的引進,人們不再只停留於計算多少,還開始計算有無。數字維也不再是單向的無限制累加,而是一個可以將不同進位抽像出來,統一於零的形式存在。22後面加上兩個零,就變成了2200,零將單向維度上的兩個相差懸殊的數字,簡單明瞭地聯繫了起來。可以不誇張的說,零為人類把玩數字,操作數量,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天地。

  瑪雅人有自己的一套計數符號。他們以一個圓點代表「1」,一橫代表「5」。第一位到第二位採用20進位制,第二位到第三位採用18進位制。因此,「4」是4個圓點,「6」是一橫加一個圓點,「9」是一橫加4個圓點。「10」是兩橫,「11」是兩橫加一個圓點,「14」是兩橫加四個圓點,「15.」三橫,「19」是三橫加四個圓點。如果逢20進至第二位,則第一位上就用一隻貝殼紋樣代表「零」。

  這種表達法表明,瑪雅人已在計算中引入了零。在沒有零概念的計算系統中,比如古代中國最初的計數體系中,逢十則僅僅以人為命名的十位單位作數字標記,逢百、逢千也依次類推。如果有個數字135,它只表明有一個100加上3個10加上5個1。用這個數字加上65,等於2個100。而根本不涉及零概念。也就是說,只有具象的單向累加,還沒有將空位的空加以形式化。

  借助數學上的深刻認識,瑪雅人在沒有分數概念的情況下,精確地計算出太陽曆一年的時間。其精確度比我們現在所通用的格雷戈裡曆法還要精確。他們通過對金星軌道的觀察和計算,計算出金星公轉週期為583.92日。按照他們的辦法推算,1000年僅有一天的誤差。

  古代社會中,天文、曆法、農事,三者總是密不可分的。而它們的基礎又都在計算。瑪雅人在數學上的早慧,使他們在天文知識、曆法系統、農事安排上都表現出一種複雜高妙而又井然有序的從容自信。多種曆法並用,每個日子都有四種命名數字,卻絲毫不亂,法輪常轉。沒有任何特殊儀器,僅靠觀星資料,每年準確定出分、至日,以及各種重要會合日的出現。充分掌握天氣變化規律,準確計算出雨季、旱季的始終,為農業生產提供最重要的保障。

  瑪雅數學的成就當然還表現在他們超群的建築成就上。眾多巨型建築和建築群落的定位、設計,牽涉到太多的數學問題。建築根本就是凝固的數學和藝術。瑪雅特有的尖拱門造型也蘊含著精巧的數學思維。當然,還有許多用來展現他們天文學知識的建築,比如觀察分、至日的建築群。丈量的精確性、定位的相互呼應都需要分毫不差的數學天才,才能使我們今天仍然能透過斷壁殘垣看到特定的奇景。

  在古代瑪雅社會,掌握數學的是祭司。他們存在的首要職責就是當好人與神之間的橋樑。他門要告訴人們哪一天羽蛇神降臨,給大地帶來雨季;哪一天可以開始燒林,可以得到風神保佑的許諾;哪一天戰神來臨,將帶來戰事,甚至死亡。他們是瑪雅世界的權威人士。他們說哪位神動怒了需要人祭,國人就只好照辦。據說,瑪雅祭司在西班牙入侵者到來之前就曾預見到這一事件,並且從神諭中得知,這些遠道而來的人將成為瑪雅人的新王。總之,瑪雅人心目中的祭司是神遊古今、通曉天地之理的人物。凡事都要求教於他們。

  那麼,作為祭司本身,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盡可能使自己當得起這種重任。瑪雅的天文學知識完全建立在祭司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不間斷觀察之上,他們的數字記錄系統很好地反映了這種紀年傳統。瑪雅人將一年劃分成18個月,每月20天,每年有5個祭日,總和為365天。有意思的是,他們的數字進位也是分別採用20進位和18進位。這就很可能是起始於逐日記錄天象觀察的實用性需要。也正是這種實用性需要,推進了瑪雅數學的發展,更進一步促進了曆法、農事的發達。

  從瑪雅人的零概念可以看到其形式思維能力的早熟,以及整個天文、曆法、農事知識系統的規模。而這些可觀的成就,這種對抽像規律的追求,可能是與祭司們對神聖地位的追求互為因果的。一種莫須有的文化職能卻促發了人的求知慾,在追求神人同感的過程中卻開始了科學的第一步。真是歪打正著。

  人類想瞭解自身、瞭解自然,瞭解自然力量、甚至超自然力量與自身的關聯。這種求知慾構成了人類的知識史。而促使人類擺脫物質文化的自循環劃圈,邁出這精神文化第一步的是這類祭司;從他們開始,人類開始切實、專職地研究歷史、文字、天文、地理、數學、醫藥和心理。從他們開始,人開始從無到有地創造各種符號,並且用它們來記錄過去、計算現在、推測將來。

  通常我們都十分輕視巫師祭司們的勾當,以為在那些「迷信」之中無非儘是些文化垃圾。然而,這個被我們視為「零」一樣的神靈信仰世界裡,卻共生著無數寶貴的「文化生命體」。


咬牙切齒的曆法


  瑪雅人的曆法精確度相當驚人,「咬牙切齒」,絲絲入扣。他們的曆法分為儀式用祭把歷專名表達法、太陽年民用歷表達法、長期累積計日數表達法三種,三種曆法並行不悖,互相「咬牙切齒」,準確精密。

  三種歷日表達法,構成了一個複雜集合,它們用各自的方式記錄著逝水流年,每一種都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這也就是瑪雅人不嫌其煩的緣故。從本質上說,瑪雅曆法乃是一種錯綜複雜的機制,其中每一部分都能影響其他部分。而預卜計算某個特定時間的先兆或某個具體行為的合宜性)成了曆法機制中一種令人驚異的複雜操作。

  宗教占卜功能是瑪雅祭祀歷的首要目的,它也是瑪雅曆法中最基礎的部分。現代學者賦予它一個替代稱謂卓爾金歷(tzolkin),按尤卡坦半島的譯意是「日子的計數」,而它實際上的瑪雅名稱並不清楚。

  卓爾金歷把一年看成是260天的循環週期,這顯然無法用自然現象解釋,雨季的長度、太陽運行高度角的週期、人類的懷孕期等等都不是260天。這個週期看來是人為的,是其兩個亞循環週期20和13的排列結果,而20和13在整個中美洲都具有儀式上的和象徵上的重要意義。卓爾金歷的260夭不分月,順序用20個專名。專名分別是伊克(Ik)、阿克巴爾(Akbal)、坎(Kan)、契克山(Chicshan)、克伊米(Cimi)、馬尼克(Manik)、拉馬特(Lamat)、木盧克(Muluc),喔克(Oc)、契烏恩(Chuen)、埃伯(Eb)、本(Ben)、伊希(Ix)、門(Men)、克伊伯(Cib )、卡班(Caban)、埃茲納伯(Etz'nab)、誇阿克(Cauac),阿華烏(Ahau)、伊米希(Imix)。用1至13順序與這20個專名互相循環匹配,完成一次循環正好是260。這與中國的干支紀歷有很相似的機理,十個天干與十二個地支分別匹配,一個循環週期即所謂「六十甲子」。

  卓爾金歷是「瑪雅甲子」。Kin就是「日」,是所有瑪雅曆法循環的基本單位。任何一日,都由數碼順序與各專名兩個因素組成。具體說,第1日即是1Imix,第2日是2Ik,第14日是1Ix,第21天是81mix,諸如此類,不斷循環。而1Imix這種記法要到第261天才會再度出現。

  我們在《各顯神通的神,各有所求的人》一節中可以瞭解,每個專稱日名都與一個神靈相聯繫,獲得保護。這個神靈對於有著相應名稱的那些日期(例如2Imix,3Imix,8Imix,等等)具有特殊意義。瑪雅數碼雖說通常由點與橫組成,但也常常用該神靈頭部特徵和象形文字來表達(見圖3)。我們知道,每20天為一套儀式活動的長度,一年13套。只是不大好說究竟是先有曆法還是先有祭神儀式,從結果看,神靈們在每日的分別出場導致了每一日的吉凶徵兆。正像基督教文化中每7天有禮拜日(休息日)一樣的內在機理,瑪雅每一日不相同的吉凶徵兆也能起自然調節作用。它使人做任何事都不會日復一日連續不斷,因吉日凶日而有所選擇避讓,就跟我們說「一、三、五打工,二、四、六自修」一樣的效用了。

  這種儀式曆法是中美洲文明的最基本發明之一。差不多每個不同民族都有一個它的變體,公元前500年就已開始使用的事例也經考古證實。儘管瑪雅曆法的其他方面都幾乎失傳了,但儀式歷卻面對著來自公歷曆法的嚴峻挑戰,一直到今天仍在高地若干瑪雅部族中保存著。

  瑪雅民用太陽年相對來說較為次要,叫作哈伯(haab)。它把365日一年分為18個月,每月20天,剩下的5天乃是「禁忌日」(19月)。雖然太陽年實際上略長於365日,而瑪雅人也知閏日,但他們對閏日沒有明確的規定。這些月份都有各自名稱(見圖4)。

  第一月的第一日是0Pop ,最好譯作「Pop的席位」;第二日是1Pop,第三日是2Pop,依此類推到第20日是19Pop。接下來的一天就是第二月的開始,「Uo的席位」。寫下「Uo的席位」的交替方式也把它指派為前一個月(Pop)的第20天。儘管各月份各日這些時間段也許在計數上是間斷的,但是從另一意義上說,它們又是重疊的。這種記數法或許反映了一種信仰,即一個時間段及其神靈的影響力都略略超出本份的範圍。

  各月份也有著特別的守護神,神靈們對人和事都有影響力。為了預卜的宗教目的,這種民用太陽曆也必須與卓爾金儀式曆法一起考慮,儘管太陽曆的首要功能可能還是較為符合世俗農業曆法的路線。

  在實踐中,太陽曆的稱謂從未單獨出現於象形文字經卷、雕刻或歷史文獻中。日期常由儀式歷來查考,或者較常見的是由與各種太陽曆位置相聯的稱謂來查考,具體他說,恰如13個數碼和20個專稱匹配成260日循環週期一樣,260日的儀式歷與365天太陽年的排列產生了一個18980天的更大週期。即一個給定的位置(例如1Ik0Pop)只是在第18981天才重歸。於是,在52年(18980÷365=52)內指稱每個獨一無二日期的二元稱謂,就叫作日曆週期。

  這個大日曆週期也和它內部包含的循環週期一樣具有相似的泛中美洲分佈範圍,對大部分中美洲民族來說,52年的日曆週期對確定某一個日期在時間長河中的位置提供了很高的精確度,畢竟一個人的人生不會有兩個52年,就像中國人六十甲子也已夠用。但這對於現代研究中美洲民族歷史的人說來,每52年重複相同的日曆週期位置,則留下了極大的模糊性。只有瑪雅人的曆法才包括了一種用來在時間長河中固定各個事件的較為精確唯一的機制,這就是他們的累積計日曆法。

  累積計日法分成9個數量等級,由小到大分別是金(Kin)、烏因納爾(uinal)、吞(tun)、卡吞(katun)、巴克吞(baktun)、匹克吞(pictun)、卡拉伯吞(calabtun)、金契爾吞(kinchiltun)、阿勞吞(alautun)。除了烏因納爾是18進位以外,其餘都是20進位,即1金代表1天,1烏因納爾為20天,1吞為360天,1卡吞為7200天,1巴克吞為144000天……。一般記日期只用到第5個等級,例如11、9、4、0、1即表示:11×144000十9×7200十4×360十0×20十1=1650241天。瑪雅人把公元前3113年看作新的紀年開始,那麼這個第1650241天就約代表公元15世紀初。由於有累積計日法,我們可以清楚地瞭解瑪雅歷史上一些重要事件發生的年代。

  在瑪雅古代那些聰慧的頭腦中,似乎裝著許多精密的齒輪。他們不僅讓世俗的曆法和宗教的曆法,「咬牙切齒」地相互對應、運作,而且他們還放眼星空,找到更多可以互相參校的「齒輪」。他們知道金星公轉週期是584天,於是就算出金星齒輪5轉,地球齒輪8轉便會合了(584x5=365x8=2920)。這個思路給了他們曆法許多益處。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