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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第六天

神秘的失蹤


  第一天 10:5

  航天部西北第063基地

  緊張的空氣從四面八方瀰漫過來……

  蘭星烈上校覺得嗓子裡有些什麼堵著,不讓他正常呼吸。他乾咳了幾聲,但是,毫無用處。剛剛造好的「TNT-3」(天女圖三號)宇宙飛船,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倏然失蹤!

  「天女圖三號」,是花費了100億元人民幣建造的一艘大型行星探測飛船,它由三隻相互鉤聯的球形獨立艙組成,遠遠看去,橫臥在地面的飛船就像一隻閃閃發光的巨型金屬糖葫蘆。

  建造這艘飛船,全國的數百個廠家的萬餘名工人和技術人員整整奮鬥了10年。要知道從地球到冥王星,「天女圖三號」大約要飛行10年,在這10年裡,太空中的各種物質都會隨時侵襲飛船並威脅探險隊員的生命安全。

  但是,就在今天上午,測驗程序意外地中斷了。當總工程師要求給飛船所在的試驗場周圍加上一個5個數量級的強磁場時,「天女圖三號」忽然冒出一種綠色的光芒,就像是它的內部有什麼奇異的綠色物質燃燒了一樣。很快,這光芒在飛船的金屬表面流動起來,像是一片流動著的綠色火焰的河流包圍住了「天女圖三號」,然後,倏地一閃,借大的飛船在人們眼皮底下消失了。前後不過十分之一秒。

  一時間,場棚中警鈴大作。當蘭星烈趕到現場時,看到的只是一群呆若木雞的科學家和研究人員。那龐大的、與人們朝夕相處了三年半的金屬糖葫蘆不見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空曠感充斥房間。那些原先支撐飛船用的巨大的金屬支墊突兀地顯現出來,難看又蒼涼。

  「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總工程師叨念著,在場棚裡走來走去,像患了精神病。

  保安部隊陸續地到來,從現在起,航天部西北第063基地將進人一級戒備狀態。


迷途的少年


  第一天 10:15

  063基地400千米之外(陝西省境內)

  培城是陝西省境內一個鮮為人知的新興城市。10年前,這裡一片荒蕪,黃土地的乾硬加上西北的狂烈氣候驅走了它的最後一批居民。但是,一個從「天空」來的消息改變了這裡的面貌:衛星遙感探測證明,這裡的地層深處,富含了現代航天技術所必須的金屬礦物。於是,大批的勘探採掘大軍來到這塊土地,採出了高品位的金屬礦物,並進而在此修建了冶煉廠和其他輔助設施。很快,培城就發展成了一個人口近5萬人,有數條整齊街道和樓房林立的現代化城市。

  在培城西區的中心,有一所西區小學。這天上午10點左右,四年級一班的張老師正在給孩子們上語文課。

  「汪洋,你造個句子好嗎?」

  沒有回答。

  她向班裡掃視了一遍。那孩子肯定來了,而且正睜大眼睛坐在角落裡望著她。

  「怎麼,汪洋,你……」

  孩子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木呆呆地望著她。

  「你病了?」

  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她生氣了:「汪洋,請你站起來!」

  蹭的一下子,那孩子站了起來,她嚇了一跳。然後,一陣機關鎗似的話語向她滾滾襲來。

  「在冥王星上實現著陸,需要經過近500個操作過程。它們是:第一,脫離慣性飛行狀態;第二,打開儀器艙升溫器;第三,檢查導向板開關的初始位置;第四,清理液壓傳動閥門……」

  「汪洋!」張老師無名火冒,氣急敗壞地說,「你給我離開教室!」

  那男孩子也提高了嗓音,對著她大喊起來:

  「冥王星繞太陽一周歷時248年,它距離太陽約為40個天文單位,表面溫度最高可達華氏-348度。我們的飛船將在10年零4天內進入環繞冥王星的飛行軌道……」

  「哈哈哈哈!」教室裡哄堂大笑,再也沒有平靜下來。

  這天下午,汪洋被送進了醫院。他不停地叨念著許多離奇古怪的語言,這使得學校的老師、孩子的家長,甚至醫院的大夫都不寒而慄。

  將近5點的時候,腦部的透視圖像被送到了主治大夫手中,在這張腦片上,在月牙形的小溝中出現了一個發光的亮點。

  主治大夫聳了聳肩,然後轉過頭問汪洋的媽媽:

  「他受過腦外傷嗎?有什麼東西進入過他腦袋嗎?」

  「沒有呀!從小到現在,他沒生過一場大病呀!」

  「那麼……」主治大夫沉思了一下,回頭對實習大夫說,「做COBT檢查。」

  30分鐘以後,汪洋腦中的那個亮點被放大了,它清楚地出現在計算機屏幕上。

  「看,不是一個,是3個,相互連接的,像是個小糖葫蘆。」實習大夫喊道。

  「再放大點,看細點兒。」

  圖像又大了,這一次,他們看清楚了,那果真是三個相聯的球狀物。

  「看,上面還有……還有字!」

  兩個大夫驚奇得面面相覷。真的,這腦中的神秘「腫塊」上清晰地寫著:

  TNT—3

  「TNT?這不是烈性炸藥嗎?」

  「這是物理學!」

  第二天 7:23

  

  北京中關村中國科學院

  第二天下午,蘭星烈上校乘飛機到達了北京中關村,他希望著名物理學家季倫博士能幫幫這個忙。

  如果不是事先準確地問清地址,蘭星烈怎麼也不會相信,他是站在愛因斯坦去世後最偉大的物理學家面前。因為,那個前額已經禿光了的矮胖的老人正跪在地毯上,在……(真不好意思說)在玩一些膠泥球!

  「您這是……?」蘭星烈差點要關上門向後轉。他在航天基地30年,接觸過成百上千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可從沒見過這種返老還童的遊戲者。

  「您懂物理學嗎?」老人放下手中的「玩具」抬起頭,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

  「我……不太懂……」

  「嗯。」老人哼了一聲,「你以為物理學是什麼高深莫測的東西其實那都是胡說,是小說家們騙人的把戲,對我們來說,物理學就是——簡單和直觀。您請跟我來。」

  他帶著蘭星烈走過佈置得很文雅的客廳,讓他在一隻深黑色的古式皮面沙發上坐下來。在沙發的對面是高及屋頂的書櫃,那書櫃佔據了整個牆壁。

  「我看了航天部給我的材料,請問,小孩到過基地嗎?」

  「到過,他參加了科技夏令營的活動。」

  「晤。」老人若有所思,「照片帶來了嗎?」

  蘭星烈遞過照片,一張一張地講解著。

  老人走到書架旁,從中層平躺著的書堆裡抽出一本硬皮的外文書,給蘭星烈看。

  「根據弗裡德曼『轉移方程』,物體如果放在強烈的磁場中,就會發生大小或空間的轉移。換句話給你講得簡單些,你只要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磁場,就可以把任何一件東西擴大或縮小,還可以把它從西安搬到北京。」

  「您的意思是說,這完全是一種物理過程?」

  「當然。」

  他在計算機鍵盤上敲打了一陣子,有一串數字跳了出來。

  15 043.2

  「這是什麼意思?」蘭星烈不解地問。

  「這是——」老人摘下眼鏡,一字一頓地說,「這是用弗裡德曼方程進行的計算。您知道,根據轉移方程,這種物體在空間和體積上的變化不會持續下去,它會在規定的時間內復原。」

  「那麼,15043.2是一個時間長度?」

  「對,15043.2分鐘。」

  「也就是10.45天,您是說飛船將在10天半之內恢復原狀?」

  「沒錯!」季倫博士尖著嗓子俏皮地說。

  「可它還在那小孩腦子裡呀!得趕快取出來,否則……」

  季倫博士接過話茬:「否則,10天一到,咱們就只會在飛船底下找到一個破裂的腦殼了。」


殺雞取卵


  第三天 19:05

  培城中心醫院

  最使專家們感到棘手的倒不是取出「天女圖三號」所需的技術,而是那飛船的位置實在是太離奇,一不小心,就會損傷孩子的大腦,造成智力或其他心理機能的終身殘疾。

  「請大家看這兒。」

  主治大夫陳聰秉是個高個兒,中年男子,很難想像他那隻大手能將柳葉似的手術刀運用得那麼自如。現在,他的手指正在投影屏幕上指指點點,一隻倒梨形的大腦組織結構的圖像清晰地呈現在人們面前。

  「『天女圖三號』所在的地方是間腦。這是人腦的中心部位,它上面覆蓋著大腦皮層。假如手術刀碰壞了皮層,那孩子就會喪失一部分記憶、思維或別的什麼心理機能。再從下方看,『天女圖三號』現在的支托部分正好是人的聽覺、視覺及其他感覺器的基中樞,我們叫它丘腦。這一部分被破壞就更要命,直接影響到日常生活。假如從腦後部入手,去取『天女圖三號』,那就可能破壞小腦,而小腦控制著全身肌肉的緊張,一出差錯,汪洋就永遠也別想站起來了。」

  會場裡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目前的情形嘛……」他換上一張圖表,即是汪洋住院幾天來的生理情況記錄,「沒發生什麼進一步的感染,只是孩子的幻聽極為嚴重,這聲音發自他的大腦深處。我們還不敢斷定是被飛船擠壞了的腦組織造成了這一『聲音』,還是『天女圖三號』本身就像電台似的在不斷廣播。孩子每天自言自語的內容都是些航空航天的尖端技術,有些東西恐怕是國家高級機密,對不對,蘭上校?」他望著蘭星烈說。

  昨天,蘭星烈剛乘飛機從北京趕回培城,國家航天部已經正式任命他為解決「天女圖三號」失蹤問題小組的成員。他已經派人守住了醫院,嚴格控制人員進出汪洋所住的特級護理病房。

  蘭星烈走到前排,面對著眾多的白衣專家說道:「同志們,我不想再向你們證明問題的嚴重性,經過季倫博士計算,這個你們稱為腦中的炸藥的東西將在10天,不,已經過了3天了,它將在7天之後恢復原來的形狀和大小。只有7天了!一旦『天女圖三號』在大腦中恢復原形,別說會脹破汪洋的顱骨,就是這座培城中心醫院也別想完整地保存下來,我們會發現自己不是被壓在金屬糖葫蘆的底下,就是被掛在飛船的哪一根天線上。」

  時間就是金錢——國家100個億的投資,就是生命——汪洋和醫務人員的生命!兩小時後,一個打開汪洋頭骨、用手術取出飛船的方案被制定出來。

  但是,這方案僅僅存在了1小時05分,就被一名剛剛來醫院工作的實習大夫送進了垃圾堆。


機械手


  第三天 23:17

  培城中心醫院

  刑靜今年24歲,此刻,她正在汪洋的特級護理病房中走來走去,她激動得簡直語無他次:「這想法……您認為這想法可行?」

  陳聰秉大夫聳了聳肩:「聽著倒極新穎。」

  「不單新穎,陳老師,它還具有其他特點,方便、有效,而且不打開顱骨,不動刀,這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腦組織損傷。我幾乎是突發奇想……」她看了看主治大夫,發現對方沒有止住自己的意見,於是繼續放肆地說了起來。

  「當時我正在觀察室裡看電腦終端,屏幕即將熄滅的時候,出現了許多密密麻麻的雜亂數碼,我立刻就聯想到了那小孩。您看,他的語無倫次,也許根本不是腦組織的擠壓,而是有什麼機器沒有關閉,結論嘛,當然是『天女圖三號』上的電子計算機了。為了核對這一發現,我請蘭星烈上校又打了個長途電話給基地,證明在飛船失蹤的時候,確實沒有關掉那個主電腦。」

  她得意洋洋地推了推身邊穿著白大褂的蘭星烈。少校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又考慮,計算機內存的信息,怎麼會被汪洋講出來呢?」姑娘滿臉脹得通紅激動地說,「肯定『天女圖三號』和孩子之間有著神秘的聯繫。也就是說,信息能從電腦中發射出來,傳給孩子。得,我的方案來了,我們可以相反,把一定的信息從外界傳回計算機,然後,直接控制住它,讓它操縱飛船。您想想看,『天女圖三號』現在的位置,它在哪兒?」

  「在胼胝體裡。」

  「對呀,它下邊是什麼?」

  「腦室……天哪,真的。」陳聰秉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可真……神了!」

  「等一等。」蘭星烈插了進來,「我還沒弄明白。胼胝體是怎麼回事?腦室又是怎麼回事?問題怎麼就解決了?」

  陳聰秉大夫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腦室是腦中的一些窟窿。那其中充滿了液體。而我們的飛船現在正嵌在這大腦的海洋邊上,只要用些氣力,它就可以從擱淺狀態脫離出來,掉進腦脊液裡,然後,隨著腦脊液離開大腦。」

  「等它流進脊髓底端,我們就可以想辦法用粗一點的注射針頭,把它抽出體外。」邢靜插嘴說道,「您瞧,又快又穩又安全。不用開顱了,小孩子也不會落下終身的殘疾。」

  「這辦法固然好,可是……」陳聰秉大夫還是不放心,「怎麼才能脫離現在的位置呢?」

  「開動飛船呀!」邢靜熱烈地嚷道,「瞧吧,在腦中航行!」

  蘭星烈搖了搖頭。

  「怎麼?」兩個大夫不解地轉向他問。

  「飛船上沒有燃料!」

  一時間,大家進入了不言不語的沉思。

  「有了!」

  蘭星烈猛地站了起來。

  「我們可以不用燃料推進。」

  「那你用什麼?」

  「我記得這金屬糖葫蘆的上面安裝了20只機械手,我們可以讓這些機械手推動腦組織,把飛船拔出來!」

  「反作用力?」邢靜問道。

  「沒錯。」


準備工作必須細緻


  第四天 16:27

  培城中心醫院

  陝西西安航天測控中心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白色的雪花,然後,微微一閃,又一閃,清晰了起來,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形象出現了,這是西安航天測控中心政委馮岑梅將軍。

  「好你個蘭星烈!」

  洪亮的聲音雖然經歷了千百千米,但絲毫未減,屏幕上的老班長仍然是30年前的挺拔模樣,只是雙鬢斑白了。

  「報告班長,列兵蘭星烈,一切準備就緒,等待出發命令。」

  「好個混小子,還是把槍和子彈忘記了!我真是白帶你5年。」

  他們哈哈大笑了一陣。

  「你們的材料我也略微翻了翻。」將軍止住玩笑,回到了正題,「想要控制一個大腦中縮小了100萬倍的宇宙飛船,我們可沒有把握。」

  「這個,我也理解。你知道,只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解決途徑,讓那些軌道專家們來吧,在大腦內的星座中航行肯定別有一番刺激。」

  「不僅僅是刺激,還是挑戰。」馮將軍接過話題,「好,看我們的!」

  他閃開身,一個30歲上下的女士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我們測控中心的技術主任,你和她說吧。」

  這麼年輕,她能幹嗎?蘭上校心裡犯嘀咕。但談話一開始,他的一切懷疑就打消了,這實在是個務實能幹的女人。

  「蘭上校,您有腦組織承壓強度的數據嗎?」

  蘭星烈回答:「北京協和醫院剛剛提供了一種藥物,它能隨血液透入腦內,並且在一定時間內提高腦組織的物理強度,以抵拒機械手的推力。」

  「可還有一個問題。蘭上校,機械手的方向是伸往四面八方的,它們的力量也許會相互抵消。」

  「這您也可以放心。所有的機械手都可以在160度的弧面內來回移動,而且,在機械手的前端,還裝備了一個二級轉向指爪。這指爪,可以在更廣的範圍上調整方向。」

  「那麼,您計劃推動幾次?要知道整個飛船的三分之二都陷在腦組織中呢?」

  「這我很難說,但是,不管多少次,都要保證在一個半小時內完成。因為這種特殊作用於腦部的藥物,有效的時間僅為一個半小時。」

  「好吧,我們盡快準備,可那也大致要3天。」

  「3天?不行!我們一共只剩6天了。」

  「2天?」

  「不行。」蘭星烈堅持說,「只有1天。」

  「無論如何得2天。」女主任爭執不讓。

  蘭星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終於說道:

  「2天就2天吧。那樣我們只餘下4天了。」


中腦航行


  第六天 10:OO

  培城中心醫院

  陝西西安航天測控中心

  蘭星烈帶上耳機,在皮椅上坐了下來,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牆壁觀察著手術室中發生的一切。

  那個叫汪洋的少年正躺在一張可以上下左右360度翻動的床上。在他的頭部,有一隻小蛇似的細管正在慢慢地來回移動。蘭星烈是昨天才知道,這蛇管是一架最先進的透視工具的探頭。COBT儀!這就是大夫們的叫法。它比常用的核磁共振檢查儀還要靈敏和清晰10倍。看著這探頭在孩子那剃光頭髮、像土豆似的腦袋上游來游去,蘭星烈覺得有點滑稽。

  陳聰秉大夫、邢靜和另外幾個大夫、護士現在都已進入了玻璃的另一面,他們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蘭星烈簡直分不出誰是誰了。在病床的背後,正對蘭星烈的那面牆上,一面巨大的投影屏幕正閃閃發光。這屏幕上呈現的,不是別的,它和遠在數百千米之外的航天測探中心主控制屏上的圖像一模一樣。那是汪洋大腦的透視圖。

  10點15分,耳機裡終於傳出了陳聰秉大夫的聲音:

  「威虎山,威虎山,喜馬拉雅報告:藥物開始在腦組織中起作用了。你們開始行動吧!請盡快開始,請盡快開始!」

  20只機械手協力作用,開始了第一次推動。

  那孩子安睡著,只是面朝著下方。維持這種俯臥的姿勢,完全是為了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大地的吸引力來控制飛船的走向。

  「看,動了!」

  耳機裡猛地傳來了一個叫聲。

  「威虎山呼叫喜馬拉雅,我們第一次推動已經實現,飛船前進了大約0.05毫米,再說一遍,前進了0.05毫米。」

  轟的一下子,耳機裡傳來一陣有節制的祝賀聲……

  「喜馬拉雅,喜馬拉雅!」通訊器再次響起來。陳大夫示意大家安靜點兒。

  「喜馬拉雅:我們正在計算第二次推動的角度和力量,威虎山講完了。」

  「好極了。」陳聰秉大夫高興地說,「照這個速度,不出一個鐘頭,飛船就能從腦組織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下一步,就看我們的了。」

  陳聰秉的預言沒有錯,開始推動後一小時,「天女圖三號」終於與腦組織分離開,一下子就捲入了腦內液體的激流中。

  「威虎山呼叫喜馬拉雅: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再說一遍,任務完成!祝你們好運!」

  通訊聲一下子切斷了。現在,蘭星烈知道,玻璃窗後的另一批人將行動起來。

  「開始!」陳聰秉大夫下達了命令。

  現在,蘭星烈真的捏著一把汗了。

  手術台靠近汪洋頭部的一側漸漸升了起來,那飛船的標誌——電視屏上的白點正在側腦室靠近胼胝體的部分滑動。用改變身體的姿勢來使飛船沿重力方向滑動,這可真是個創舉。汪洋就像一串烤羊肉,被上下左右翻動。在床板轉過150度以後,白點通過了連接兩個腦室的中間孔,進人了大腦的另一個窟窿——第三腦室。

  「停!」

  「反轉。」還是陳聰秉的聲音。

  「天女圖三號」開始以可見的速度從腦的中心部位向下移去了。通過中腦導水管,已經到第四腦室了。

  亮點的速度明顯地加快了,而且,還伴隨著橫向的擺動。

  「這是什麼?」蘭星烈的問話還沒講完,就聽到了陳聰秉大夫的聲音。「渦流!我的天,腦脊液中居然還有一股暗流,得趕快讓它停住,否則……」

  話音未落,只見屏幕上的亮點使勁往左邊一擺,又向右邊衝去,然後,一個之字形的螺旋運動,猛然間好像扎進了一堆棉花地似的一動也不動了。

  「天女圖三號」闖進了一片血管的叢林,剛巧卡在了兩根樹木似的血管之間再也無法動彈了。


意外的消息


  第六天 13:02

  培城中心醫院

  陝西西安航天測控中心

  西安測控中心的專家們再次操縱機械手,終於在1點23分,使飛船逃出羈絆,離開了脈絡叢,再一次自由地航行起來。

  1點31分,「天女圖三號」已經漂到了連接腦部和脊椎部位的正中孔。這是一道分界線,另一邊就是安全地帶了。

  但是,飛船又轉了回來!強烈的渦流推動著屏幕上的小白點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拐了兩三次,又重新回到第四腦室的中部。

  焦急!這種焦急在每一個專家和旁觀者身上蔓延著,感染著。陳聰秉大夫滿頭大汗,現在的情況對他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他無事可做!只能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折騰了七八次,「天女圖三號」戰勝了逆流,通過了正中孔,永遠地離開了大腦。

  嗡的一下子,玻璃外面觀察的人中間爆發出一陣欣慰的議論。蘭星烈摘下耳機,用手帕擦了擦聽筒,那上面已經滿是汗水了。

  但是,在玻璃的另一面,緊張的工作還在進行著。「天女圖三號」正沿著脊柱內的蛛網膜下腔流動,這是一層包圍在脊髓外圍的圓筒形的液體腔。飛船現在是以每分鐘一圈的速度在圍著這圓筒中心旋轉,每轉一圈,它就在脊柱內下降兩毫米。

  大夫們堅持,必須要等到「天女圖三號」流到脊柱的底端,才肯用注射器吸取。他們說這是確保安全的辦法。因為損傷了脊髓神經就會造成肢體癱瘓。

  這就是說,飛船至少還得在脊柱中轉上將近90圈。蘭星烈鬆了一口氣站起身,準備吃點東西,但身後有人扯住了他的軍服。

  「蘭上校,您的電話。」

  聽筒中傳來一個老人尖尖的聲音。

  「季他博士?」

  「是我,聽著上校!我重新帶人係數進行了計算,發現弗裡德曼方程是有缺陷的,它……」

  「有缺陷?」蘭星烈吃了一驚。

  「對,別插嘴,我重新校正了公式,重新進行了計算,實際上,飛船縮小的持續時間比上次計算的得數要短得多!……」

  「是多少?」蘭星烈的後背一陣緊張。

  「大約是……」

  聽筒中傳來一陣翻紙的聲音,顯然博士是在尋找計算的數據。

  「大約是148小時35秒,也就是6天半……」

  「那麼您是說……」

  「這艘飛船將在今天下午2點15分35秒的時候恢復原狀!」

  聽筒從蘭星烈手中滑落下去。有好幾秒鐘,他就像是個傻子似的呆呆站在電話間的玻璃格子中。

  2點15分35秒!

  2點15分35秒!

  他無力地抬起手腕,這手腕現在變得異常沉重,就像是在提一隻千斤頂。而那千斤頂的全部重量都集中在自己那塊既不精神,又顯得沉舊的電子手錶上。

  他怯怯地向表上瞥了一眼,跟著就是一個抽搐。因為指針分明打在2點10分的位置上面。

  還有5分鐘!不,僅有5分鐘了。5分鐘之後,蘭星烈明白發生的將是什麼。

  現在,標示著「天女圖三號」的亮點才剛剛走到孩子的後背部分,等到它接近脊柱尾部,少說得再過一個半鐘頭。

  「再也不能等待了!」

  蘭星烈拔出了自己的手槍。


最後的時刻


  第六天:14:10

  培城中心醫院

  「呼!」連接手術室和觀察室的門鎖被子彈擊碎了。蘭星烈上校毫不客氣地破門而入,他怒目圓睜,像是一隻被獵人長久圍困後決心進行垂死掙扎的野獸似的,開始了他一生裡最莽撞的孤注一擲。

  「陳大夫,請立即取出『天女圖三號』。」

  醫生們張惶失措被他的舉動驚呆了。

  「陳大夫,只有兩三分鐘了!」

  「可是……」陳聰秉莫名其妙地囁嚅著。

  「呯!」再一聲槍響,手術室門邊的紅燈被擊得粉碎,每一個人都打了個寒顫。

  陳聰秉用哆哆嗦嗦的手拿起注射器,但雙眼還是直瞪瞪地看著蘭星烈,他無法搞清眼前發生的事件到底意味著什麼。

  沒有人能搞清楚,此時此刻僅僅剩下了多少時間?2分35秒!這是最後的時刻,只有蘭星烈才明白,這2分35秒意味著什麼。

  陳聰秉大夫將針頭插進了孩子的脊背,人們屏息凝視著屏幕。

  第一次。扎得太深了。「天女圖三號」繞了過去,繼續下降。

  第二次……

  現在的時間是2點13分50秒、51秒、55秒……

  第三次……

  那亮點和針頭匯合了!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拉響了醫院裡的警報器,守衛在醫院外的士兵不知道病房內發生了什麼事變,開始衝進醫院大樓。

  終於,人們清楚地看見,亮點離開脊椎的部位,它被吸入了注射器。

  時間只剩下1分鐘了,這是蘭星烈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分鐘。士兵們皮靴上樓的聲音都可以聽見了。陳大夫剛剛拔出注射器,蘭星烈就一把抓了過去,像是抱著一件燙手的、通紅的鐵塊,向門外衝去。

  士兵們就在下一層樓梯上了。

  時間只剩下了45秒了。

  他在走廊中飛奔。

  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他暗暗地告誡著自己,他已經跑過上下樓梯的進口了,他已經用眼睛的餘光看見了那些衝上來的士兵了,那些人叫喊著,端著槍沉重地向他追來。

  但他顧不得這一切了,現在只剩下20秒、10秒、5秒……

  他終於衝上了樓道盡頭的陽台,然後扔掉手槍,拉開馬步,把那只包藏有人們無數希望、失望、興奮和恐懼的注射器奮力地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巨響,大地搖動了起來。像是一陣狂風乍起,又像是地震波捲過,中心醫院大樓內的玻璃和儀器被震得光當發響,人們拚命地扶住身邊的物體,以抵擋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震波。

  2點15分35秒,「天女圖三號」恢復了原來的形狀。它那長達47.15米的身體沖毀了醫院西部的圍牆,燃料艙伸向了醫院旁的寬大街道,中控實驗艙的大圓球緊緊地抵住了醫院的水塔。

  當然,最萬幸的還是,飛船復原時正好處於與醫院中心大樓平行的位置,否則,一切會是什麼樣子呢?

  蘭星烈上校昏了過去。

  飢餓、緊張、過度的疲勞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6天以來,他的白髮增加了一倍。他臉上的皮膚顯得更加衰老,但是,他問心無愧,他保住了少年汪洋的生命,也保住了整個醫院和那艘價值100億人民幣的宇宙飛船。

  他將昏睡很久很久。他將做很多很多夢,這些夢將帶著他在天地之間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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