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百科書籍>>中國科普佳作精選>>潘家錚>>偷腦的賊

雲台書屋

偷腦的賊

數學大師的傳人


  吳銘院士突然去世,全國乃至全世界數學界發出一片惋歎聲。

  這位院士確實是位少見的數學奇才——也許屬於500年才出現一個的曠世奇人。在他三四歲時,當同齡孩子還數不清7、8、9的時候,他已能算出幾何級數的和了。進入學校後,他更是年年包攬青少年數學奧林匹克賽的冠軍。12歲的他被破格保送進中華數理大學深造,此後他如醉如癡地邀游於數學王國,在許多領域裡作出巨大貢獻,攻克了一道道前人留下的難關。他最大的成就還是在數論方面。30歲以後,他在集中精力證明了費爾馬大定理後,繼續揮戈猛攻「哥德巴赫猜想」這道數學史上有名的大難題。

  這道難題彷彿是數學王國中最奇險的一道雄關,又像是數學女皇皇冠上所綴的一顆最大的鑽石,但要摘取這顆鑽石,談何容易!以吳銘院士的功力,在前人的基礎上,窮20年時間竟然仍未取勝。有幾次,吳銘自認為已勝券在握,離最終目標只有半步之遙。然而就是這半步差距會使他多年心血化為烏有。經過幾次挫折後,吳銘認識到要攻下這座頑固堡壘性急不得,要看準目標,另闢蹊徑,穩打穩扎,步步前進。採取這一策略後,雖然在好長時間內他沒有發表什麼驚人成果,臉上的笑容卻愈來愈明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攀上頂峰之期已經不遠了。他也不再隱瞞他的進展和喜悅。在一個深秋夜晚的座談會上,他公開說:「我現在已爬到和珠穆朗瑪頂峰一樣高了,只要平移一步,就可把世界之巔踩在腳下,你們等著好消息吧。」他的話引起熱烈的掌聲。

  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座談會後,院士病倒了。開始時,不過是病毒性感冒,大家都不太在意。接著院士高燒不退,神志不清,被緊急送進醫院後轉為肺炎。任憑醫師如何搶救終未見效,只好通知家屬和機關。數學院領導在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後,幾乎不能置信。等到院長和書記匆匆趕到病房,吳銘已進入彌留狀態。病房中除醫護人員外,還有兩名陪客,一位是院士的外甥陶辛齋教授,另一位是陶教授的助手胡作昌博士。原來院士是位獨身主義者,他的親人只有這個外甥。陶教授把病情惡化經過簡單說了一下。院領導走近病床時,吳銘已不能說話,勉強用手指了一下陶教授,又微微動了一下頭就濕然長逝,連眼睛都未閉上。

  眾人抑制了悲痛,處理了後事。在回院的路上,院長愁眉不展地向書記說:

  「這真是飛來橫禍。院士突然去世,是我們的巨大損失。尤其可惜的是他多年來向『哥德巴赫猜想』的攻堅已經到了摘成果的時候了。沒有人知道他的研究細節,眼看可以到手的重大成果又化為泡影,需要從頭做起,又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奏凱歌,這實在太令人遺憾了。」

  書記未開口,點點頭表示同意。這時,搭便車的陶教授忽然插嘴:

  「院長,關於攻關一事,請你不必掛懷。不瞞你說,舅舅在臨終前已把他的研究思路、技術路線、主要關鍵和已有成果全告訴我了,而且指定我為他事業的接班人,繼續攻關以竟全功。他臨終前不是想把我介紹給你們嗎?我想,我和小胡一定能很快完成他的遺願。」

  院長和書記對視了一下,院長吞吞吐吐地說:「陶教授,你願意繼承吳院土的遺志,這很好,我們很欽佩。但是數學一道,必須循序漸進,沒有什麼捷徑。要研究和攻克吳院士的課題,沒有幾十年的工夫是談不上的,僅靠院士臨終前幾句吩咐很難奏效。你的心情我們理解。攻關的事我們會另有安排。」

  「兩位領導先別把話說死,你們不相信我的能力和才華?這個關我是攻定了,我求你們看在吳院土的面子上,稍稍支持我一下。」

  「陶教授,」書記是個急性子人,有點按捺不住,「你當然也是位高級知識分子,也懂點數學。不過你是位微電子專家,可想而知,你只學過些應用數學,它們和抽像的純粹數學是兩碼事。不怕你見怪,你學過的那些內容,什麼計算數學、數學分析……嘿嘿,在純粹數學的殿堂裡是沒有位置的,給數學女皇當個丫頭怕也不夠格。也許有些名詞和概念你還沒有聽到過也搞不清,怎麼能去攻關呢?」書記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隔行如隔山呀」!

  陶辛齋從鼻孔裡哼了一聲:「看來你們是進入殿堂的大師了,那就請你們考我一下,看看我這個門外漢有沒有做女皇丫頭的資格。」

  院長和書記想擺脫他的糾纏,便拿近年來數學界中爭論最多的一些高度抽像的問題相問,認為這足以把這個狂妄的人嚇退。不想陶辛齋接過話題,洋洋灑灑地發揮起來,其水平之高,理解之深,使兩位領導膛目結舌。他們發現陶辛齋的數學水平不在吳銘之下,院長驚訝萬分地拍拍陶教授的肩膀說:

  「陶教授,你可真了不起!我算服了你啦,你確實可以做院土的接班人。我真想不到在外系統中還有這麼一位數學天才。你要我們怎麼支持你呢?」

  「很簡單,第一,請你們聘我為特約研究員,我可以隨時去你院工作;第二,允許我接收吳院士的手稿,加以研究應用;第三,在發表論文和舉辦學術講座方面給予方便。」

  院長和書記低頭商量了一會,答覆說:「如果就是這些要求,我們可以同意,但還要院務會議通過一下。院士的手稿,可給你一份複印件,引用時必須註明。」

  「感謝支持,一言為定。」陶辛齋伸出手來和他們重重握了一下,就和胡作昌下了車。

  從此以後,在國家級的學報上不斷發表陶辛齋和胡作昌署名的重要數論論文,既有獨立性,又有連貫性,把對哥德巴赫猜想的探索一步步引入新的境界。最後,在院士去世週年之際,陶辛齋終於完成了最後一篇論文,完美地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這道幾世紀來難倒過多少位數學大師的難關終於被攻克了,陶辛齋摘下了數學女皇皇冠上的最大鑽石。國際數學界在承認和慶賀他的成就並頒給大獎時,不得不驚歎以前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人物竟會火箭般地沖天而起,登上世界巔峰。許多人對此迷惑不解。


世紀棋王之戰


  全國圍棋協會正在緊張地開常委會,研究在號稱「圍棋棋仙」的艾德淵大師突然患病後如何應付即將舉行的「世紀棋王戰」決賽的問題。

  圍棋本來發源於中國,後來傳入鄰邦並遠播到全世界。但長期以來,由於種種原因中國的棋藝水平反而落後了。經過幾代人的艱苦努力,才恢復元氣,達到了可與鄰國進行勢均力敵的競賽水準。這次「世紀棋王戰」反映了圍棋最高水平的較量。開賽半年多來,各國高手在廝殺中紛紛落馬被淘汰,最後只剩下中國的「棋仙」艾德淵和對手「天元王」木村二郎兩人決賽。「世紀棋王」將在他們兩人中產生。在國內,多數同行看好「棋仙」,認為他獲勝的幾率更高些。不少熱心人還走訪或投函「棋仙」,提出克敵制勝之道。即將舉行冠軍決賽的前夕,艾德淵大師卻突然發了精神分裂症,完全不能奔棋,主持決賽的全國棋協怎能不方寸大亂、焦灼萬分呢?

  大師這病來得古怪,似無前例。在星期五上午,他還興致勃勃地遊園垂釣,疏散身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下午又在家中接待過幾位棋友,暢談木村的棋路和優缺點,研究因應之道。而在晚上,家人喚他用膳時,發現他倒在長沙發上呼頭痛,休息片刻後,便出現精神分裂現象。對日常生活和一般知識,他尚能自理和保持記憶,獨獨對圍棋一道竟然遺忘得一乾二淨,成為百分之百的「棋盲」。這事不僅震驚了圍棋界,也震動了醫藥界和領導層。一個專門治療組迅速成立了起來,為大師精心治療和護理,但毫不見效,甚至是每況愈下,人們簡直束手無策。

  在棋協會議室中,委員們一籌莫展,垂頭喪氣。正在冷場時,服務員送進一張名片,說是有人求見,自稱他能解決目前困難。主持會議的陳清平會長看了一下名片,皺皺眉說:

  「陶辛齋,不就是那位數論大師嗎?他在圍棋界中並無地位呀,他來幹什麼?告訴他,我們正在舉行重要會議,沒有時間接待……」

  「會長,我想不妨讓他進來,看看他有什麼招數,也許他有什麼祖傳秘方可以治突發性精神病的。」副會長范繼屏由於感到走投無路,提出了建議。而多數委員早已精疲力竭,此刻也紛紛贊成。他們其實是想轉換個話題,以恢復冷靜和消除疲勞罷了。

  陶辛齋進來後向委員們點頭致意,然後侃侃發言:「……我是圍棋的狂熱愛好者,十分關心這次『世紀棋王』決戰。我知道德淵大師不幸患病,想你們一定陷入困境,所以不揣冒昧,趕來謹獻一孔之見,以解難題,」說到這裡。他賣關子似地停了下來,喝上幾口茶,「目前出路只有兩條,或是不戰認輸,把棋王寶座拱手讓人;或與對方商談,另派功力與棋仙匹敵的國手,代他應戰……」

  「棋賽中從無這種規矩。再說,從哪兒去找一位可以代表棋仙的國手呢?」陳會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規矩是人立的,只要雙方同意,盡可修改。至於說代表,那當然非本人莫屬了。」陶辛齋伸出一隻手指,點點自己的鼻子。

  這番毛遂自薦的話,引起了哄堂大笑——世界上竟有這樣大言不慚的狂人!陳會長壓住火氣,裝出有禮貌的樣子說:

  「陶教授,我們知道你是數學權威,一年前攻克過哥德巴赫猜想,為國爭光。可是圍棋是另外一道。一個人要從幼年投身,經過數十年的鑽研磨煉,才能逐步晉陞成才,這不是用你的數學公式可以解決的。據我所知,你在圍棋界裡……怎麼說呢,反正是大門都沒進,最多是個業餘一級棋手吧,連初段都不是,怎麼會異想天開要代表棋仙出戰呢?如果真要選代表,我們有的是九段、八段國手,從現在排名,排到天黑也輪不上你呀!」

  「我知道你們會說這些話的,」陶辛齋冷靜地說,「但實際上,棋仙早已選定我是他的秘密傳人,只是為給國家保留一個『秘密武器』,我不在一般的棋賽中露面罷了。現在,我的水平完全和棋仙相當,我不僅盡得他的真傳,還有創新。我們對弈的成績,大體上是平分秋色,但我還是稍佔優勢。以我估計,由我去對付木村,那是關雲長溫酒斬華雄,穩操勝券,不在話下。」

  會議又一次陷入混亂,陳會長覺得難以控制局面,便敲敲台子說:「上午的會就開到這裡。陶教授既然誇下海口,我們休息一下就請他獻藝吧,看看他是怎麼盡得棋仙真傳的。」

  大約為了想盡快戳穿陶辛齋的牛皮,使會議轉入正軌,陳會長特別請了一位五段高手與陶辛齋較量。委員們都好奇地觀戰,而且一致認為不要多久,牛皮大王即將原形畢露。想不到一個半小時後,五段高手竟中盤推枰認輸。這一下驚呆了所有委員。陳會長不敢怠慢,從下午起,請了幾位最負盛名的高段棋士與陶辛齋較量。幾天下來,一一敗在陶的手下,而且據委員們分析,陶的棋風確實和棋仙一脈相承——也就是人們稱為「神仙流」的境界,看來陶辛齋並未吹牛。

  數天後,中國棋協向對方送出公函,解釋由於艾德淵大師突然發病,決賽無法如期舉行,並提出三種解決辦法請對方選擇:一、無限期推遲決賽至大師康復;二、中方聲明放棄決賽權將皇冠奉送;三、請棋仙的唯一傳人陶辛齋代表出賽,陶的功力和水平完全與棋仙相當。這封信送出後很久未得答覆。看來對方對出現這一變故和中方提出的建議大感意外,正在苦思對策,最後得到的答覆竟是破天荒地同意第三方案。只是要求決賽者名字仍用艾德淵,加個括號註明由陶辛齋代表。估計對方既不同意推遲決賽,也不願意白得桂冠,而且認為圍棋賽中不可能出現「秘密武器」,木村有絕對能力,力斬名不見經傳的陶辛齋於馬下,以振國威,所以破常規地同意這種做法。

  雙方這一協議迅速引起全國、東亞乃至全世界圍棋界的關注。眾多的議論中多數認為中方是不得已出此下策,因而判斷中方必負。所以開賽那天,現場觀摩票搶購一空,所有電視台都作直播,真是盛況空前。

  公安局鄭鄂昆局長是個不折不扣的圍棋迷和業餘好手,他幾乎花了半個月的工資弄到一張現場觀摩票,興致勃勃去了棋院。在休息廳中,人頭攢動,觀眾們談笑風生。他忽然看到陶辛齋的助手胡作昌也坐在一個角落裡,便前去招呼。

  「喂,胡博士,你今天來為老師助陣啊。說真的,我從來不知道陶先生竟是位偉大的國手,你在他身邊,想必也是名師出高徒了……」

  「不,不!」胡作昌顯得有些慌亂,他把帽沿拉低一點,「我的棋藝很低,只是來湊湊熱鬧。啊,鄭局長,我今天來棋院,陶先生並不知道,他關照我要加班完成一項研究任務的,你可別在他面前提到我來過的事,拜託了。」

  鄭局長感到有些意外,順口應了一句,就隨人流進入賽場。他找了個好位置坐下,向四週一望,胡作昌又低頭坐在一個角落裡,這些反常舉動使他有點困惑。

  鈴聲響後,滿面笑容的陶辛齋瀟灑出場,與木村友好握手後就座,看不出絲毫緊張之色,倒是木村有些拘謹。木村執白,布下了他最擅長的局勢,陶辛齋沉著對抗,他反應之敏捷,計算之精密,思考之深遠,不愧是棋仙的傳人。木村更不敢怠慢,施出渾身解數,處處顯出他的「魔鬼流」的棋風。弈到封局,雙方形勢大致持平。只是黑棋在四角稍佔優勢而白棋在中部有形成大龍之勢,不少人都為陶辛齋捏把汗。

  下午再戰,在幾個回合後,陶辛齋突然在白大龍的左腹深處斷上一子。木村大出意外,足足思考了50分鐘才應上一子。以後陶就東一刺西一吊,局勢變得複雜萬分,捉摸不定,時而黑子見好,時而白棋有起色,觀眾們都應接不暇。但木村顯然已陷入被動應付局面。到形勢略清時,原來分散的黑子竟奇跡般地連成一體。在最後階段,陶辛齋又選出奇招。而木村已進入讀秒階段,更感到難以招架。終局時,陶辛齋竟以9目半的優勢大勝木村,這在名人戰中是少見的,對木村來講更是生平慘敗。

  「中國贏了!中國贏了!」許多人歡呼著,「魔鬼遇到了神仙!」許多人議論著,鄭鄂昆也懷著激動和興奮的心情中走出了棋院,但是他的心中總存在一些疑惑和不安。這個疑團直到一年多後才被解開。


精神病專家的疑惑


  時光在英。「世紀棋王之戰」引起的高潮已逐漸在人們記憶中消退,轉眼又到了夏末秋初的季節。鄭局長忙於研究好幾起最近發生的刑事案件,忙碌不堪。

  星期五黃昏,鄭局長因為要部署一個大案的偵破工作,7點半才回家,這對他是家常便飯,並不算遲。鄭局長的夫人金擷英是精神病醫院的主任醫師,還兼著精神病防治研究所的研究員。她是鄭局長的賢內助,很支持丈夫的工作。這天早晨,她還答應鄭局長要早些下班回家,準備幾盤好菜,讓全家過個愉快的週末。所以鄭局長寧可忍餓,也不在局裡吃工作餐。工作一結束就興沖沖地趕回家,準備細細品嚐一下夫人準備的美味佳餚。

  不想按了幾次鈴,都無人回應。鄭局長好生疑惑,開了門進去,才發現灶冷櫃空,尋到臥室,他們的寶貝兒子小波已倒在床上睡熟了,手裡還捏著未啃完的果料麵包。鄭局長不由心頭火起,他替孩子脫了衣服睡好,便打電話去醫院,值班室說金大夫早已離開。鄭局長又打電話去研究所金擷英的辦公室,對方卻又斷開了電話。鄭局長又生氣又疑慮,他想了一下,就駕車直奔研究所,果然,在辦公室中找到了陷入深思狀態中的妻子。

  「擷英!你怎麼搞的,到現在還不回家?你不是說今晚打牙祭慰勞我的嗎?小波已經熬不住睡熟了。要不是我回去,他準得感冒。你到底在搞什麼花樣?」鄭局長以少有的大嗓門向妻子發洩起來。

  「啊,鄂昆,是你來了。」擷英好像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啊喲,糟糕,我把今天吃週末團圓飯的事全忘了。對不起,都是這些奇病把我給困惑住了。」她伸手推開面前的一大堆病案和文件,向局長看了一眼,「你別這麼凶狠狠地瞪著我啊,平常多少天都是我在家等你到菜涼飯冷,今天我偶爾遲回去一次,你就把眼睛瞪得像銅鈴,這公平嗎?」

  「我晚回家是為了案情緊急,身不由己,你今天又不是看急症,而是在搞什麼虛無縹渺的精神病研究,不見得非要呆在這裡不回家吧!」鄭局長自感理虧,但口氣仍舊很硬,「奇病?什麼奇病害得你都忘記回家了?」他伸手從案上取過一疊稿紙,看見擷英在上面寫了個標題:「關於震顫型突發性老年偏癡呆症的調查」。但標題下並無文章,只雜亂地寫了幾個人名,並畫滿大大小小的許多問號和驚歎號。「你這是搞什麼鬼啊?」鄭局長問。

  「鄂昆,既然小波已睡好了,我們不妨在這裡再坐一會。」擷英攏了攏頭髮,「我這裡有點心和方便麵,你先吃一點充飢,我真的遇到一些怪事,可想聽聽你的意見呢。」

  在鄭局長狼吞虎嚥吃著餅乾和方便面時,擷英仔細地訴說起來。一開始,鄭局長不大感興趣,但很快他就全神貫注了,到後來連剩下的半碗麵都無心吃了。

  「近些日子來,出現了一種非常古怪的病症。這種病專門侵襲高級知識分子,特別是國寶級和大師級的權威專家。中青年專家發病的較少,偶有得病的也都是最拔尖最有成就的人才。他們發病的過程都相似,就是頭腦疼痛,出現麻電一樣的感覺,接著全身震顫昏迷,待清醒後就得了老年性癡呆症,失去記憶。發病的過程非常短促,似乎沒有潛伏期和任何先兆,所以無法預檢預防。」

  「哦,就是你寫的什麼『震顫型突發性老年偏癡呆症』了。過去我國出現過這種病例嗎?」

  「國際上也從未有過。這個名詞是我自擬的,不算數。根據我的初步調查,已經有8個病例了,涉及到最有名的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電子學家……今天上午醫院裡又接受了一位發病的導彈彈道學家。我們束手無策,只能先進行常規對症治療。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下午就到研究所來尋找資料,可是一無所獲。鄂昆,旁觀者清,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擷英用手指指放在台子上的一大堆資料,語氣近乎絕望。

  鄭局長先不回答,喃喃地念著病名,忽然抬起頭來問:「擷英,你這個老年性偏癡呆症的『偏』字是指什麼意思呢?」

  「哦,發病的人在清醒後,也不是全部喪失記憶或全面癡呆,只涉及一部分領域,對這部分他變成無知,而且往往就是他原來研究最深造最擅長的領域,你說怪不怪?難道由於過去長期鑽研一個問題,鑽過了頭,物極必反,出現了逆轉過程嗎?」

  「逆轉過程?能否請你說得再清楚一些。」

  「就拿前一個月發病的溫克儉院士來說吧,他是國際知名的遺傳學和生物工程權威。可是病後他對這方面的知識竟接近於零。他對自己過去寫的論文,做的研究,茫然無知,連最簡單的基本常識都不知道了,彷彿成了一個小學生。可是,對其他知識,對非專業的學科,譬如說解剖學,還有他業餘愛好的音樂和考古,仍是清清楚楚,造詣一點不減。這豈不古怪!我苦苦思索,如果不是物極必反發生了逆轉,那麼……」擷英放低了聲音,「會不會有些國際特務在施放什麼病毒,有選擇地專門破壞我國高層知識分子的腦子,從而危害我們的國家安全!這就是牽涉到你們和國家安全局的事了。」

  「國際特務……特種病毒……嗯,有意思。」鄭局長一躍而起,「擷英,這樣吧,我們先回家去,明天起我就以溫院士一案為突破口,進行全面調查,必要時你陪我去他家中訪問,我們必須解開這個謎團!」


一條光學定理


  4天後,鄭局長跟隨金大夫到溫院士家中去調查訪問。

  一位小保姆把他們帶到溫院士的臥室門口,憂心忡忡地提醒他們:「先生這些天來心情很不好,你們說話時要留心一些。」

  果然,溫院土看到他們進去後,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眼射出怒火,他咆哮道:「金大夫,你總算來了。我的病情一無好轉,你們開給我的藥屁用都沒有!你們還有什麼辦法沒有?老是讓我休息、休息,吃藥、吃藥,我實在受不了啦!有多少事等著我去做,而我卻變成了一個白癡!」他氣忿忿地把床頭櫃上的許多「安神液」、「補腦汁」、「鎮靜劑」……統統掃到地板上。他又拿起一大疊要他處理的文件、論文、報告、信函翻了一通,傷心地扔在地上。

  兩個人花了好些工夫才把溫院士激動的心情平息下來,「溫先生,你得的這病症很奇怪,過去我們未曾遇見過。現在得病的也不止你一位,全市已出現好多病例了。我們正在努力研究。今天請你配合一下,再把發病的過程詳詳細細地說給這位鄭大夫聽。」

  「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溫院士幾乎又要發作了,但他看到鄭局長期待的眼光後,強忍肝火,「病是在4月17日星期天下午發作的。當時我正躺在那張沙發上休息,翻翻報紙,突然感到頭痛難忍。我用手按摩太陽穴,但毫無效果,那腦子中好像有針在刺,我感到一陣陣震顫,一陣陣麻木,甚至引起全身顫抖。我只好大聲呼叫,等我老伴跑進來,我已說不出話來了。他們趕緊把我送醫院,我醒來時發現已臥在你們病床上了,而且就得了健忘症,把過去的專業知識和經驗全忘了,大致經過就是這樣。」

  「溫先生,你能否說詳細一點,是17號下午什麼時間?你是不是每天下午都休息的?」鄭局長禮貌地問。

  「哦,時間是下午3點左右。因為我照例每天下午在廣播操時休息放鬆一下,這是我的習慣,天天如此。」

  鄭局長在手冊中記下幾個字,然後坐到沙發上,「你說發病時是坐在這裡的嗎?」

  「是的,但我並不是坐著,準確說是半躺著的,對,對,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鄭局長盡量把姿勢保持在溫院士指點的位置,然後眼睛向四周望去。過了一會,他從衣袋裡取出一架袖珍望遠鏡,架在眼眶上仔細觀察。一會兒,他像獵狗一樣一躍而起,奔到窗口,繼續用望遠鏡掃瞄著。擷英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擷英,你看看,那邊一根路燈柱子上好像有塊發光的東西,那是什麼呀?」

  金大夫也在鏡筒中看到路燈柱上的發光體,「我想那是燈桿製造廠家的廠牌吧,被陽光照射著發光的。」

  「廠牌不會釘在這麼高的部位,這裡有文章,讓我們去弄清楚。」

  他們安慰了溫院士一番就出了門。鄭局長調來一輛消防雲梯車,親自爬了上去。他仔細觀察後,又上下前後拍了許多照片,但並沒有把「廠牌」取下,就匆匆回家了。他撲進了工作室,埋頭研究他獲得的結果。擷英也沒去打擾他,就下廚房準備晚餐去了。當她解下圍裙走進工作室時,發現鄭局長雙目炯炯,正在滿意地審閱著一堆計算結果。擷英走近去瞄了一眼,「啊呀,你怎麼有空用計算機做起數學題來了?」

  「是的,我做了一道空間解析幾何題,而原始數據是這些照片和這架攝影定位儀提供的。」他伸手取過一架手機,撥了個號,「是小張嗎?我是鄭鄂昆。請你立刻去永清南路機電賓館,查一下4月17日下午住在4樓西南角那間客房中的旅客是誰,並馬上告訴我。注意,不要驚動任何人。」

  擷英怔怔地望著丈夫說:「鄂昆,晚餐準備好了,現在去吃嗎?怎麼,你已查出什麼情況了嗎?」

  「親愛的,一點不錯,很有收穫。我現在敢斷定,確實有陰謀分子在陷害我們的科學家,我們必須制止這一犯罪活動,好在我們已得到一些線索。」

  「什麼線索,能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我可不是福爾摩斯,要對華生隱瞞情節,直到破案後再來點明。擷英,我在調查了溫院士一案的所有情況並和他交談後,已確信有人對他下了毒手。但那些日子裡溫院士一直在家休假,沒有外出,也沒有人去訪問過他。他的飲食起居,經我詳細調查,也無異狀。那麼,陰謀分子對他的毒害就只能通過遙控的手段來進行,你說對不對?」

  「遙控?天啊,我簡直難以想像。」

  「對,遙控,只能是如此。所以我今天要他詳細說明他發病的時間和當時他的情況。我根據他的說明,照樣躺在沙發上,想像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假定罪犯是用激光一類的射線穿過窗戶打在他腦子上的,我就沿著射線最可能進入的方向,反向窺測,果然發現窗外一根燈柱上有一小塊值得懷疑的『不明發光片』,正對著我的額角。看來罪犯對溫院士的工作生活習慣已摸得很清楚,知道他每天下午3時總愛躺在沙發上休息,就精心設計,在燈柱上粘上了這塊激光反射片,然後躲在別的地方發射激光,通過反射片,正好打到溫院士的腦袋上。」

  擷英聽入了迷,「啊,有道理,那麼你又怎麼知道罪犯是住在機電賓館中的呢,快說吧。」

  「擷英,你想,溫院士躺著時的位置是明確的,燈柱上反光片的位置也是明確的。我建立一組絕對坐標系,把院土腦袋和反光片中心聯起一條直線,這就是反射線。再根據光學中入射角等於反射角的原理,立刻可以作出入射線來。我發現這條人射線是從永清南路臨街面射出來的。我已攝下了臨街面的全部照片,依靠攝影定位儀和這台電腦,很快確定入射線與永清南路臨街建築立面的交點是機電賓館4樓西南角的客房窗戶。這樣不就獲得了線索嗎?」

  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鄭局長拿起話筒,沒聽幾句,就興奮地說:「好,好,就是他,不出所料,這個惡魔終於暴露了,但我們現在千萬不能驚動他。小張,你馬上撤回,對調查的事嚴守秘密。」鄭局長放下話筒,回頭向妻子說:「罪犯是誰我已經知道了,這是個十分陰險毒辣的人,又有極高的科學水平,要拿到真憑實據還很困難,但他決逃脫不了恢恢法網。」他站起身來,「現在我們先去叫小波一塊吃飯去吧。噢,對了,你那張病例統計單上恐怕還得增加兩個人:一位數學大師、一位圍棋國手。」


胡博士要求保護


  又是一星期過去了,這一天鄭鄂昆又很晚才回家,他剛走進胡同口,忽然看到有個人影伏在他家後門上,鄂昆心頭一驚,迅速隱在暗處觀察。那黑影似乎要舉手按鈴,又猶豫地放下。鄂昆覺得這個不像歹徒,就放重腳步走過去。那人立刻驚惶地回轉身來,一個瘦長的身影和一張慘白的臉呈現在鄭局長的面前。

  「啊,原來是胡作昌博士,找我有事嗎,來來來,請進啊。」

  胡作昌畏懼地向胡同口望去,「鄭局長,有人跟著你嗎?」

  鄭鄂昆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說:「如果有人跟蹤我都不能發現,就別幹這公安局長了。放心吧,請進去呀。」

  鄂昆把他邀進工作室坐下,又給他沖了杯濃茶,就坐在他對面等他開口。

  「我……我,」胡作昌有些結結巴巴,「我是下了決心到你這裡來,要揭發一件重大的犯罪活動,一個可怕的罪犯,但是我很害怕,我揭發以後,要求你們保護我。」

  「如果你揭露的事情很重要,而且你確有危險的話,我們當然會保護你的。」鄭局長點上一支煙,又若無其事地問道:「我想你是來揭發你的上司陶辛齋教授的吧?」

  胡作昌幾乎跳了起來,眼睛瞪得滾圓地說:「什麼,你們已經知道他的罪行了?」

  「我們掌握了一些線索,但是還不完整。如果你能揭發,那將為國家和人民立下大功。喝口茶,慢慢地講吧。」鄭局長的口氣一直是那麼平和而堅定,這大大增強了胡作昌的信心。他喝了口茶,面色有些紅潤,開始說出了一個難以使人相信的故事:

  「陶辛齋是我的導師,實際上還是我遠房表舅,是他培養我進的大學,為我選定專業,抽出時間輔導我,使我以優異成績畢業,畢業後又作他的研究生並在他的研究所中工作。我一直把他當作最尊敬和欽佩的長輩看待,忠心耿耿地為他工作,直到最後發現了他一系列不正常活動後才動搖我的信仰。」

  「我們研究的課題是『人腦智慧的轉移和存儲技術』,簡稱為『ITR』。你知道,一個人出生後,需通過長期艱苦的學習和鍛煉,才能精通技術、積累經驗,但是等他成為權威和大師後,他的壽命也就終止了,或者開始老化癡呆了。ITR就是能在專家死亡或老化前,把他腦中的知識和經驗提取出來,加以存儲,然後植入合適的接班人腦中,這將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人類文明的加速發展呀!」

  「我們開始了長期的研究。這過程的艱苦曲折就不多說了。我們先成功地實現了對人腦智慧的提取。這不算太難,只要對腦神經元作適當的刺激,它們就會作出反應,將反應提取出來並經識別處理,就獲得了腦神經元中的信息,但要把這些信息存入電腦中時,卻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礙,我們幾乎絕望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觸動了靈感——唉,當時我如果不想到這點就好了。我說,陶教授,我們已試用過電子元件、光元件直到生物元件,都解決不了人腦信息的存儲問題。看來人腦的構造十分複雜,不是簡單的元件能代替的。我想乾脆把它們暫存在某個人的腦子中算了,反正最終它總是要通過人起作用的。」

  「他聽了好像如夢初醒,興奮得又笑又叫。我們馬上修改了計劃,以後的進展就順利了。我們先以自己做試驗,將ITR系統的電極互相裝在彼此的腦上。陶教授在文史方面造詣頗深,我把這部分智慧提取了過來,同樣他也取得了我在音樂理論方面的知識。我一下子從『史盲』變成了宋史專家,而他也在當晚譜寫出一支美妙的樂曲。我們都沉醉在勝利的喜悅中。」

  「你們把別人的知識轉錄進來,不會影響自己原有的記憶嗎?」鄭鄂昆提出疑問。

  「不會的,人腦中的神經元多著呢。有人說有幾十億、上百億。我認為實際上可能有上千億甚至更多。平常我們應用的只佔極少部分。我們只要把新的信息存進長年關閉的倉庫中去就行啦。」

  「哦,原來如此,請說下去吧。」

  「到那時止,我認為陶教授還是一本正經從事科研開發的,但在此以後他逐漸變了。他經常一個人沉默思考,即使和我也不再推心置腹了。兩年前,他忽然把我找去說:『作昌,我們的研究成果要提前應用一下。我的舅舅吳銘院士病重,危在旦夕。他是位數學大師,不搶救出他的知識,損失太大。我已和他說明,他完全同意把他畢生的智慧轉錄給我。我們明天去醫院一下,完成這一劃時代的任務。』」

  「我毫不懷疑他,第二天帶了設備同他去醫院。大師病重沉睡著,我們就接好電路,花了一個多小時完成轉錄工作。不久大師就去世了,而陶辛齋成了解決哥德巴赫猜想的勝利者!後來我才知道,大師根本沒有同意轉錄知識,是陶辛齋麻醉了他,竊取了他的知識,更可恨的是他進而害死了大師。因為大師一死,陶辛齋才成為唯一能摘取數學女皇皇冠寶石的人。」

  「你說陶辛齋先竊取了大師的知識,又殺害了他,可有事實根據嗎?」

  「證據在這裡,」胡作昌摸出一本厚厚的軟皮面手冊,「我等一會再解釋,自從第一次得手後,他就向罪惡深淵中加速墮落。他借口分工,要我專門研究開發生物腦,以作ITR的後備用,由他負責提取技術的改進,把我排斥在核心研究之外。這樣過了一年多,就發生了棋王喪失記憶的事件。我也是業餘圍棋迷,知道這件事後猛吃一驚,接著陶辛齋取而代之,躍登『世紀棋王』寶座,我立刻斷定這一定是他用ITR技術盜竊了棋王智慧,但不清楚沒有我的協助,他怎麼竊取的,又怎麼使棋王喪失記憶的,我就暗地調查瞭解。這一查,使我驚駭萬分,我發現陶辛齋在這一年中已經突破兩大難關,開發出兩項關鍵性技術,從而使他變成了真正的魔鬼。」


ITR技術的兩大突破


  「那第一項突破,就是在提取和錄存別人腦中的信息時,他從有線改進到無線,即實現了遙感傳遞。原來我們開發的ITR是用有線傳遞的。要用複雜的線路將兩人的腦連結起來,貼上電極,進行激發、吸收、解譯和錄入。這樣做當然要徵得信息提供人的同意,或用暴力才能進行。而陶辛齋的突破,就可以在對方不同意或不知情的情況下掠取。現在陶辛齋整天戴著一頂頭盔式的奇特帽子,從不離身。一切設備都裝在帽子裡,可以隨時放出射線,隨心所欲地獲取別人腦中的信息,錄入自己的腦子裡。只是不知道有效距離達多少罷了。」

  「至少在200米內是有效的。」鄭鄂昆自言自語地哼了一句。

  「200米?你怎麼知道的?」胡作昌又吃了一驚。

  「做一道初等數學題就行啦。我不打亂你,請往下說吧,還有個突破是什麼呢?」

  「你也不難猜到的,那就是在提取信息的同時破壞原件。我們原來搞ITR技術時,只從人腦中提取信息,對原來的神經元沒有任何影響,正像從初級的電子計算機存儲器中提取信息時原存儲器中的信息並不消失。這是搞ITR起碼的道德呀。而陶辛齋在掠取對方的信息後,竟喪心病狂地將原神經元中的信息抹掉了。他一定是在獲得一個信息a後,就立刻構造一個負信息-a而且將它反饋給原神經元,這樣正負相消神經元中就留下『0』了。用計算機術語講就是『沖零』。他在掠奪了別人的大腦資源後本來要殺害對方,但畢竟有風險,就想出這一招來。不殺人,不承擔殺人犯的風險,又使對方變為『白癡』,再也不會妨礙他。多麼陰險惡毒……你問我怎麼察覺的?我去棋王家調查過,知道陶辛齋曾以業餘棋手的名義拜訪過棋王。在談話後分手時,棋王感到有些頭痛,送走他後就喪失了棄棋能力,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實麼。」

  「原來如此!」鄭鄂昆長歎了一聲。

  「從此以後,我就暗中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但無法制止他犯罪,只能記錄他的罪行。兩三年來,他已先後劫奪和暗害了8名大師與權威。最近他罪惡的手又伸向我的同學,一位年輕的天文學奇才李海波,你們一定得制止他的罪行!」

  「李海波?就是在國際天文年會上宣讀『黑洞理論和時空隧道』論文的那位年輕天文學家?」

  「正是。陶辛齋有個習慣。他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記錄在手冊上。原來是用英文記的,他成為罪犯後就改用密碼記。他自己開發了一種極複雜的密碼,有一天他無意中吹噓過他的密碼用當代最先進的計算機也要1000年時間才能破譯出來。所以他對手冊的存放不太注意。我就乘機竊取出來,複製了一本,就是這本東西,裡面詳實記載了他的一切犯罪活動和計劃,使我知道他要對李海波下手了。」

  鄭鄂昆取過軟皮手冊翻閱,但裡面全是密密麻麻像地震波一樣的曲線。

  「要用計算機解譯成數碼,再破譯密碼才能復原。我已把它破譯復原,寫在夾縫中了,你只要用紫外線照射,就可以讀懂。」胡作昌解釋說。

  「他不是說用最先進的計算機也要1000年才能破譯嗎?」

  「可是我研製出了第五代生物電腦。它的運行速度是難以想像的。陶辛齋把我排斥在ITR技術的開發圈外,讓我去研製生物電腦,倒給了我一個破譯他密碼的機會,這也許是他沒有想到的。鄭局長,這手冊交給你了,請把它錄製出來,這是一份最詳細的罪行記錄和口供,足以把他送上法庭判刑。」

  鄭局長把手冊鎖進保險櫃,親切地握著胡作昌的手說:「作昌同志,你做了件大好事,立了大功,你回去吧,對這案子我們會盡快採取行動。」

  「不,我不能回去了,」胡作昌恐怖地叫道,「他已經懷疑我了,上星期我去看過李海波,只說有恐怖分子要暗殺他,讓他這些日子不要出門,不要見任何不熟識的人。我從他家出來時,就遇上陶辛齋。從此,他就懷疑我了。我怕見他,他只要向我冷笑一下,暗地裡啟動某個鍵,我就會變成白癡、半白癡的。我思想鬥爭了幾天,最後下決心揭發他。我已破釜沉舟,不能回去了。」

  鄭鄂昆沉思良久,抬起頭來說:「作昌同志,你還得回去。他只是剛懷疑你,你對他十分重要,他還要利用你,不會對你下毒手的。如果你不回去,那就給了他一個明確的信息:你已經背叛了他,而且揭發了他,他就會立刻採取各種防範措施,這對我們的行動大有妨礙。這樣吧,你不是住在寰球公寓605室嗎?那地方我熟悉,隔壁的603室還空著,兩室陽台相連,很容易來往。我們立刻把603室租下來,作為破案組的活動點,也有利於保護你,」鄭鄂昆又掏出一隻微型對講機說:「你把這手機帶上,一按鍵可以直接和我通話。你回去後盡量保持鎮定,哪兒也不要去,關門搞研究去,表現出若無其事樣子,我們會盡快採取行動,並告訴你的。」


天羅地網捕大盜


  鄭鄂昆緊急行動起來。他派人暗中嚴密保護李海波專家——最後並說服天文臺領導臨時派李海波出國講學。他挑選了局中最精悍的6名警員,組成由他指揮的「01號特大案偵破組」。他們悄悄租下寰球公寓603號套室,作為行動中心。一周來,他們全力調查分析所有案情,掌握證據。由於有胡作昌的揭發,有軟皮手冊的記載,還有金擷英搜錄的資料,幾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和陶辛齋的犯罪事實已搞得一清二楚。胡作昌來過幾次電話,自李海波出國後還未發現陶辛齋選定新的攻擊對象,也沒有再懷疑他。這一切使鄭鄂昆放下心來。現在到了要拘捕這個劫掠人腦的江洋大盜的時候了。鄭鄂昆決定週四晚上在行動中心開一次秘密會議,商定具體執行方案,並通知胡作昌和金擷英也參加。

  會議在密室中舉行。偵破組副組長厲如劍把陶辛齋所有犯罪事實作了扼要綜述。幾個人都不聲不響地聽著。厲組長說完後問大家有什麼補充或問題,這帶來幾分鐘的冷場,倒是偵察員小王皺皺眉頭說:「這真是從未有過的怪案。我真不懂,陶辛齋已經是著名科學家,功成名就了,為什麼還要不斷掠奪別人頭腦中的知識並毀了別人呢?他變成了無所不知的全能科學家又為了什麼呢?他的作案動機究竟是什麼?難道他也是個半瘋或精神病患者嗎?」

  「他並不傻,」金擷英大夫開了口,「他和世界上許多貪婪的人一樣,他們生活的目的只有一個,掠取更多的財富。巧取豪奪,永不滿足,為了達到目的,殺人害人從不皺眉。小張,你看看那些億萬富豪,財產上了千萬又追求上億,上了億又追求十億、百億、萬億,幾時有停手的時候。若論個人消費享受,一億財富和一萬億財富又有什麼區別呢。人們對這種現象都熟視無睹,並不認為這些人是瘋子。陶辛齋也一樣,只是他掠奪的不是金錢,而是另一種財富,人腦中的精神財富,他也永遠不會滿足的。」

  「我認為他還有更大的追求,」鄭鄂昆補充說,「他可能有極大的政治野心,他要成為世界上最先知先覺、全知全黨的超人。在所有領導中沒有其他人能和他並駕齊驅,他在掠奪科學技術方面的知識後,還會進而掠取政治、經濟、法律等等社會科學的知識,然後他會建立一股以他為中心、擁有無數崇拜他的人的政治力量,最後奪取權力,當上人類有史以來的真正的『千古一帝』,建立他的陶氏皇朝。威爾斯筆下的那位科學家格裡芬自從發現了隱身術後,不是也想建立起隱身王朝,由他當『隱身一世』嗎?一個人的野心和佔有慾無限膨脹後,最終就會走上自我毀滅的絕路。對於一個天才科學家來講,走上此路尤其危險。」

  由犯罪動機引起的人生哲學討論告一段落後,大家開始商討逮捕陶辛齋的具體方案。半小時後,大家同意在星期六下午行動。按常規陶辛齋在這時候總在他書房中休息。具體拘捕任務由厲組長、老張、小王和小陸4人負責,另派若干警員包圍陶宅前後門以防漏網。事前先找陶宅的保姆說明情況,命令她配合警方行動,由她打開後門和書房門,執行人員進門後由厲組長宣佈逮捕令,老張、小王迅速上前銬住陶的雙手,卸下他的頭盔,小陸持槍在後接應。還對許多細節和可能出現的意外作了研究安排,行動計劃似乎妥善無缺。

  「作昌同志,你對我們的執行計劃有意見嗎?」鄭鄂昆發現胡作昌一直在悶頭吸煙,未開過口,便點名徵求意見。

  「我認為你們討論的計劃是不可行的,照這樣去做,必敗無疑。」胡作昌拋掉煙蒂,斷然地說:

  「不可行?為什麼?陶辛齋雖然陰險狡滑,他的體力卻很差。我們出其不意拘捕他,他是難以抗拒的。厲組長和老張都單身擒過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身手不凡,也許你還不清楚……」

  胡作昌打斷了局長的話,「如果是拘捕一個普通的盜賊,你們哪怕只使用一半力量也夠了。但你們要用常規方式拘捕陶辛齋,肯定不行。我可以作個預測:在你們闖進他的書房並宣佈逮捕令時,還來不及動手,就會有幾股看不見的射線射向你們的頭部。你們馬上會喪失記憶,忘掉此行的任務,也許還會因誤闖科學家的書房而向他道歉。他可能會友好地招待你們喝杯咖啡,禮貌地送你們出門。然後他就遠走高飛,進行更可怕的犯罪活動。」

  被胡博士提醒後,大家發現採用常規逮捕手段有漏洞,只得再考慮其他措施。有人主張一進門就發射麻醉彈,有人主張先槍擊頭盔,有人主張命令保姆在飲料中下安眠劑……但一再分析,都有不妥或風險。特別胡作昌提醒大家,這位「千古一帝」現在已用高技術對自己的安全作了周密防範,更覺得十分棘手。最後還是由胡作昌提出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他說:

  「這事我想過多少次了。問題的關鍵是要使他的頭盔失效。現在他終日盔不離頭,也是防備別人乘隙下手。但是,要保持頭盔在線工作狀態,並實現ITR,需要相當大的能源。他的頭盔中裝有很強的蓄電池,但也只能維持24小時。我細緻窺測過,他每天下午6點整都要給頭盔充電,就利用室內的交流電源充電的。我們如果得到供電局的協助,在陶家的輸入線上接一個可調變壓器,乘他在充電時突然將電壓升高3倍,那660伏的電壓一定能燒燬頭盔中的元件,你們在同時突然闖入,就可以制服他了。當然這一來可能燒燬一些設備,甚或引起火災,只要事先有備,估計不會出大事的。」

  大家一致贊同這個方法。鄭局長簽發了拘捕證和搜查證,並負責找供電局,要求配合行動,解決升壓措施。其餘人員也分了工,立刻作相應準備。在會議結束時,胡作昌又提出一個要求,他懇切地說:

  「鄭局長,還有一件事務須注意。你們在拘捕他時,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傷害他的生命。要捉活的,也要嚴防他自殺,因為,現在許多最尖端最先進的科技知識都集中在他腦子中了。他一死,這些信息就消失了,那將是極大的損失。我們必須抓活的,我們要從他的腦中提取出這些知識,歸還原主,討回公平,然後你們再審判他吧。」

  在得到鄭局長的首肯後,胡作昌才放下了心。會議結束了,他吁了一口氣從陽台上爬回自己的寓所。可是,當他推開自己的客廳門去打開電燈時,吃驚地發現陶辛齋正坐在沙發上,用一對陰沉的眼睛盯著他。


全部沖零


  第二天下午,偵破組所有人員突然接到鄭局長的緊急召喚,要求立刻集中到他辦公室去,有突發情況。

  「同志們,情況有了新變化,胡作昌博士和我的聯繫忽然中斷。我估計陶辛齋可能已發現他的舉報活動,作昌同志已遭到不幸。因此,拘捕罪犯的行動必須提前到今天6時執行,供電局已同意配合我們行動,正在輸電線上裝設升壓器。這位就是供電局的施局長。」

  「鄭局長,罪犯太可恨了,我們必須制服他,為民除害,為胡博士報仇!」小張憤怒得咬牙切齒,「局長,我知道所有電氣設備在設計中都留有較大的安全度。胡博士讓我們把電壓升高3倍,萬一那頭盔仍能短時間承受,那不就糟糕了。局長,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我們把電壓升高10倍,到2200伏,務求燒燬頭盔。其後果,無非可能引起暗線失火罷了,反正我們已調集了消防力量和設備了。」

  小張的建議得到全體組員的贊成,大家認為對付這名兇惡的罪犯,安全度確應提高一些,以免留下後患。鄭局長猶豫了一下,向施局長俯耳說了幾句話,施局長爽快地連聲答應:「行,今天下午6時整,我們把進入陶宅的線路電壓提高到2200伏,但一切後果要你們負責。」

  關鍵時刻終於來到,陶宅前後都被便衣警士包圍。鄭局長親自出動,率領組員直撲陶宅。在保姆的配合下,順利進入大門,直達書房門口。鄭局長一看手錶,示意保姆開門。她按了一下門鈴:「先生,咖啡送來了。」

  「我不要喝咖啡,誰叫你來的,回去!」房內傳出陶辛齋的咆哮聲。這時,保姆已打開房門,眾人一擁而入,發現陶辛齋果然戴著頭盔,躺在安樂椅上充電。

  「你們來幹啥?」陶辛齋一躍而起,雙方還來不及行動,只見頭盔上突然發出閃光,煙霧迷漫,房間中的電燈也頓時熄滅,警員們奮不顧身撲上前去,銬上陶辛齋的雙手,卸下他的頭盔。鄭局長這才宣讀逮捕令,並厲聲喝道:「陶辛齋,你惡貫滿盈,將接受人民的審判,自食惡果。同志們,把陶犯押上警車。老張和小王留此搜查。」

  失去頭盔的陶辛齋像一條打斷了脊樑骨的狗,垂下了頭,一語不發,踉踉蹌蹌地被拖下樓去。一名最陰險可怕的大盜就這樣落入法網。

  「鄂昆,你已經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了。今天我燒了幾個你最愛吃的菜,好好吃頓飯吧。陶辛齋已被捕伏罪,我們的科技權威、大師們的安全已有了保障,你立了大功,應該高興才是啊。」金擷英又一次勸慰丈夫。

  「唉,擷英,我犯了錯誤、嚴重的錯誤!是的,陶辛齋已被捕,他再也不能害人了,他將在鐵牢中度過後半生。但是,我們已損失了11位最優秀的科技天才,包括最後被他傷害的胡作昌博士。他們的智慧和經驗全消失了,人也變成了白癡或半白癡,這是不可彌補的損失啊。」

  「鄂昆,我正想問問你,陶辛齋是怎麼懷疑胡作昌而對他下毒手的?你又是怎麼察覺的?」

  「前天上午我想和作昌通話,要問他關於『電壓』的事。但對話機中傳來傻呼呼語無倫次的聲音。我馬上察覺到他已出事,火速趕到他家。他已躺在床上,喪失記憶了,但一隻右手始終插在西裝口袋裡,不肯伸出來,我查問了他的保姆——她已嚇得全身發抖了。據保姆說,星期四晚上陶辛齋來看博士,保姆告訴他說博士不在家,開會去了。陶辛齋就坐在客廳中等,因為陶是博士的老師,又是常常來往的,保姆也沒有在意。後來她又聽見兩人有過長時間的爭吵,陶是在12點時氣忿忿走的。第二天早晨保姆就發現胡博士失去常態了。」

  「我分析,陶辛齋的警惕性很高,他早就發覺胡作昌對他並不同心同德,但他還想利用他、收買他,讓他成為陶氏帝國的一名忠誠臣僕。直到他們在李海波家門口相遇、不久李又出國後,才引起他的強烈懷疑和跟蹤。那天晚上,陶發現胡作昌從陽台上爬回來,可能聯想到本來關閉的603宅突然有人居住,就肯定胡作昌在背著他搞陰謀,他大概以破壞胡作昌的全部腦功能為威脅,要胡招供出一切內情。」

  「不要看胡作昌平時膽小怕事,實質上他是個有見識和意志堅強的人。在關鍵時候,他和陶辛齋進行了鬥智。估計他一定設法和陶談判、糾纏,保姆不是說他們爭吵很久嗎?胡作昌利用這機會,把手插在衣袋裡,暗地裡用衣袋中的小本和筆塗寫了幾個字,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信息,我是在他口袋中找到的。」

  鄭鄂昆拿出一張從記事小本中撕下的紙給金擷英看,上面有幾個歪斜模糊的字:「未洩密、速按原計劃執行。」擷英看了不禁黯然神傷。

  「胡作昌顯然在最後斷然拒絕了陶辛齋的威脅利誘,不曾透露任何機密。狂怒中的陶辛齋就殘忍地破壞了他的所有腦神經元,使他成了一個徹底的白癡。唉,我對陶辛齋的警惕性估計不足,對胡作昌的保護不力,也不應過早送李海波出國,以致釀成大錯,斷送了一位好同志,我真該死。」鄂昆狠狠地捶打自己的額角。

  「我的第二個錯誤就是不該同意大家的建議,無根據地把電壓提高10倍——其實我自己也想這麼做。但我忘了胡作昌是權威專家,他要求把電壓升高3倍,必然是深思熟慮後確定的。這一定是一個既能破壞頭盔中的元件、又不致影響陶辛齋腦神經元的最優數值。我們無端把電壓加到10倍,頭盔固然燒燬了,進入腦中的強大電流同時也把所有神經元中的信息都破壞了。用他們的術語來講,所有存儲單元全部『沖零』了。陶辛齋就變成和胡作昌一樣的全白癡。這也許是天理循環報應。現在辯護律師還據此要求釋放他呢。理由是不能對一個白癡判刑,正像不能對一個死人判刑,不論他以前犯過多大的罪一樣。」

  「其實,對陶辛齋判不判刑已不重要,也沒有意義了。他是個沒有任何思想的大白癡。但我們已無法從他的頭腦中提取出他所掠奪來的精神財富,歸還給原主,影響了科技的發展。我們雖然活捉了他,但只捉住了一個軀體,毀滅了他的精神!唉,我將永遠為我的疏忽失職抱憾終生!」

  「鄂昆,不要這樣說。罪犯的活動和我們的失誤,可能給人類文明發展過程帶來些波折,但絕對影響不了歷史滾滾前進的步伐。『長江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是不可改變的歷史規律,你愁什麼呢?」擷英溫柔地勸慰著他,並順手遞過幾張報紙給他,「你瞧,到處都是喜訊、捷報,我國的前途是越來越光明啊!」

  鄂昆沒精打采地取過報紙來看,但他馬上就被吸引住了。在一張科技報紙上,用粗體字刊載著一則新聞,標題是「我國青年數學家樹立奇勳,解決了赫爾伯特留下的全部難題」,而在另一張「體壇快訊」上則用1號字登著:「我國圍棋怪傑18歲的小將再獲國際棋王稱號」。鄭鄂昆細細讀完兩則消息後,面上出現了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擷英,你說得對!現在我有些餓了,我們找小波一同去吃你準備的團圓飯吧。」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