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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舒大鴻,居然過了時日還沒返家,敢情他是玩得樂不思蜀了,居然也不會叫人捎個口 信回來。
  時序步入七月酷暑,而她也挺了七個月的肚子,熱個半死也累個半死,肚皮上的重量更 是壓得她無法安睡,翻轉整夜,沒一處舒適。
  第六天了,可惡!他最好是已死在外邊等她收,否則一旦他敢踏入家門,她一定劈了他。
  現在是近五更天時刻,那股子燥熱讓人想尖叫,要不是孕婦不宜泡冷水,她一定叫招銀 時時刻刻往她身上衝一桶冷水去暑氣。
  除了舒大鴻的事讓她煩心之外,再者,聽說近日來四處有人在打探她的下落,不知來意 為何。自從嫁舒大鴻後,她出外見人談生意,一律以「舒大娘」稱之,一方面讓人不會因她 年紀輕而不屑相與,由稱呼上去認為她必定是精明厲害的中年婦人;再者,更是防止齊家對 她存了戒慎之心,如果她以「季瀲灩」之名揚名商場,難保齊家不會打壓她,以防她坐大後報復。
  只是,誰會刻意去找「季瀲灩」這個小女子呢?一一想過所有可能的人,卻又一一推 翻!不,不會是父親的故友,當然也不會是那些在季家敗亡時立即劃清界限的親戚們。
  正想著,而敏銳的感官立即發現到外邊有人,並且躡手躡腳地走近她房間門口。她屏住 氣息,悄而無聲地下榻,隨手抓過一根木棍,緩緩往門口移近。必然是宵小知道這家中男主 人不在,摸上門行竊來了,看她不趁機怒才怪!
  舒大鴻快馬奔馳了一日一夜,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輕著步子摸回房間,不驚動招銀來開 門,也不想吵醒應該還在熟睡的妻子,所以他一切都輕手輕腳,悄悄打開房門「惡徒,看棍!」嬌叱聲起,大木棍毫不遲疑地用力揮向外來者。
  基於練武者天生的本能,舒大鴻伸手格開棍子,力道沒有收斂,純粹是下意識地保護自 己,但伸手格了開,才猛然想起:不對,他揮開的是他懷孕的老婆!
  「天啊!」嚇得他魂不附體,雷光電轉問的思緒上讓他及時向前抱住往後倒去的妻子。 幸好!幸好!否則他的孩子恐怕是不保了。
  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推得七葷八素的季瀲灩來不及尖叫,便已安全地倒在丈夫懷中,安撫 自己嚇個半死的心跳,久久說不出話,只能在微亮的天色中瞪著她那個終於死回來的丈夫。 「你怎麼沒有在睡?」他吁口氣,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整個人半跪在地上,伸手撫著她 又脹大許多的肚子,順便安撫肚皮下的小娃娃,讓她別怕。
  「你還知道要死回來!哼!」她伸手將肚皮上那雙手給拍開。
  我……我忘掉時間了。」他將她披散的秀髮撥到肩後露出她姣美出凡的麗顏綺貌,發現她比他記憶中的模樣又更美了幾分。
  你是說你笨到連日子也不會算嗎?你忙著什麼大事業啊,可以連妻兒都忘個一乾二淨?」
   舒大鴻很快地說出近些天的遭遇,而季瀲灩則愈聽臉色愈沉。
  這下子,來了件大包袱, 怕是傾家蕩產也不夠去填那個無底洞的。
  三百多個人,三百多張嘴巴的養育責任全被這不自 量力的呆子扛下了,而他老兄身上甚至連一文錢也沒有。他以為他是誰呀! 舒大善人,請問你得賣命幾輩子才賺得到足夠的銀子去養活那三百多個一無所有的 人?」她冷淡地反問,雙眼中幾乎噴出熔漿。 舒大鴻被瞪得心虛: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我們可以先把屋子賣了,加上我多 跑幾趟鏢、多抓一些江洋大盜,用現在的銀子去租那片土地。當然短時間之內要買地是不可 能,太貴了,還有……你口才好,又認得不少商人,我們可以請木材商賣給我們便宜的木頭 建房子,還有其它……」 要不要連老婆也賣了,你這善人做得才徹底啊?」她聲音顫抖,終於忍無可忍:「滾出 去!滾得遠遠的,我不要再看到你!」 她的拳頭如雨點落下舒大鴻生怕她傷到自己,只好抓住她雙手:「哎,你別這樣,小心 孩子……」 你還記得有孩子呀!我們母子算什麼,還比不上一群外人!哦!把自己唯一的房子賣 了,然後去替別人蓋房子別人有屋可住就不可憐了那我們呢?我們活該受風吹雨淋呀.。你 要你的孩子生突破廟還是路邊?」 「我們……可以搬去與他們一起住……我得幫他們幫到有收成、有收入才可以走……」 「那你去呀!你去死好了!我季瀲灩今天與你斷絕恩情,再也與你不相干,滾出去!」 「瀲灩,這不是什麼壞事,你為什麼……」 她甩開他雙手,走下床,指著他鼻子怒道:「不是壞事?姓舒的,你的妻子就要沒房子 住了,你的孩了快要臨盆,卻沒有個家,這能算什麼好事?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到這種地 步!我一直都知道你雞婆得過分,沒想到你不自量力的功夫一下子增加到這種地步!我不要 與那些山賊一起住,我不要我的孩子生在那種地方。現在,你給我滾出去。」話落,她又轉 身在梳妝台的櫃子中翻出地契:「拿走!全部拿走!從今以後,我們各走各的!」 「瀲灩,瀲灩,別這樣。你這樣生氣,教我怎麼出去?你要小心孩子呀。」老天,他老 婆要休了他!他又沒有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 「不要你管!你關心外人更甚於我,你太過分。」轉身往房門走去,不願再理他。 「你要去哪裡?」他連忙追出來。 「去死!」當然這只是氣話。 「不可以呀!你別想不開,你不開心打我就好了,別嚇著我呀!」他抓住她衣袖,不料 竟將她身上的單衣撕了大半下來,露出了大片肩膀與白色的肚兜。 「你不要臉。」她氣得快昏倒,伸手捂著春光外的身子,只能再往房間走回去了。 幸好那個二楞子還懂得脫下衣服披住她。 趁妻子在屏風後更衣的空檔,他道:「我知道一回來就給你這個消息很不到。但是,這 種事一旦遇上了,要我別去管,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他們好可憐的。當然不能說我不在意 你,而是我知道你是個有辦法且堅強的女人,沒有我在,你可能會過得更好,但那些人沒有 我的援手,只能等死了。相形之下,他們實在是糟糕,連口的本事也沒有。我想給他們土 地,暫時幫他們打理一些事情,他們會的只是種田而已,雖然時機不對,在我們最沒錢的時 候遇上了這種事可是行善助人是不能挑時間的。你不要生氣了好嗎?你一生氣,我會難過到 吃不下飯,沒心情做事。而且到你身體也不好。」一番話說完了許久,屏風內卻沒有任何回 應,他有些擔心地問著:「瀲灩,你說話呀。」 「哼!」這是她的回應。 他繞過屏風,看到妻子坐在床榻上涼,是著上了衣衫,但沒有束好外衣,透過內衣薄薄 的夏布,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圓圓肚子上的青色血管脈絡。 而他的孩子就在裡頭生長! 他忽爾傻笑,蹲坐在她面前,掏出小荷包現寶。 「你看,我給女兒買的禮物。」 「你肯定這胎是女兒?」 「當然,一定是和你一樣美的女兒。」他兩隻大手各拎著一隻銀手環,晃動出清脆的鈴 聲。 她伸出手:「那我的禮物呢?我也應該有吧?」 糟糕,他心中暗自叫苦。頭上冒出的冷汗已顯示出他的心虛。她是大人了,要什麼禮物? 「那……那個……」 其實她早料到他不會買。但是怒氣還是又湧上了一波,大聲在他耳邊吼道:「你去死 吧!大笨蛋。」 即使季瀲灩有心要幫助他,一時之間也使不上什麼力,何況她擺明了「我管你去死」的 態度,目前冷戰的情形,其冰凍的程度比大雪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更冷上幾分。冷落得舒大 鴻生不如死,幾乎白了頭髮。 每天辛勤工作之餘,還抽空護送妻子出門、回家,怕她有什麼閃失。當然,他也不敢妄 想光這樣做,妻子就會消氣;她這一次氣得可真不輕,只消冷冷一眼就可以杷他凍成冰棍。 季瀲灩正到一家布莊對帳,無聊的舒大鴻就守在外邊,找到一個搬貨的臨時缺,在他計算估 計,大約妻子對完帳,收了款,他也恰好搬完了貨物。 逐一清點存貨,並且核對帳本,原本工作得心無旁騖的,但不久之後,她發現有一雙探 索的眼,直勾勾地打量她,絲毫不躲藏,並且漸漸形成壓力,由背後襲來。於是,她倏地轉 身,立即找到那兩道眼光的來處。由於那人竟只在她身後五尺處,嚇得她低呼出來,聲音中 難掩驚嚇。 而,也不過呼聲乍停的瞬間,她那遠在屋外九丈處的丈夫已閃身進來,扶住她身子問。 「怎麼了?要生了嗎?才七個月就生下好吧?」 季瀲灩暗中捏了他一下,並且堅持不看他的笨呆臉。直視著門邊那名黑衣男子,其俊朗 迷人的容貌,輕易可以令人在看第一眼就深刻地烙印在心中,只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你是誰?想做什麼?」即使對方的眼中充分表達了善意,及天生親切的特質,但她不 為所動。先搞清楚他想做什麼才重要。 黑衣男子,就是劉若謙;在泉洲七八個縣市找了四個多月,幾乎跑斷腿的可憐男人。憑 著直覺,以及當時在場數位混混的形容,那季家千金是由一名平凡男子買走了,而長相恰好 正與眼前這名急奔進來的壯漢相符。 三日前他知道後,開始暗中偷瞧了幾眼那位自稱「舒大娘」的美麗少婦,直覺告訴他, 他找到人了!這位「舒大娘」鐵定就是季家千金。 但他終究遺憾沒有趕得及。如果他更早找到她,也許她不會嫁給如此平凡的男人,讓他 們夫妻結合得如此怪異不協調,只是,受了人家恩情的女子還能有什麼其他報答的方法?沒 有家人、沒有安身之所,便只好擇最方便的人下嫁了。 這樣的配對,多麼令人惋惜呀…… 不能怪劉若謙以貌取人,而是先看到他們天與地之差別的容貌,再看到他們夫妻看來並 不快樂;丈夫一心討好美娘子,奈何美人心懷抑鬱,完全視若無睹之迨樣的婚姻徹底是一樁 錯誤呀…… 舒大鴻見來人死盯著他美美的老婆瞧,終於忍不住,擋到老婆身前問道:「你是誰?不 知道這樣看別人的妻子很失禮嗎?」 「舒公子、舒夫人,在下劉若謙,打富林縣來。」他拱起雙手,打量起舒大鴻,才發現 這男子並不簡單,那雙精光湛然的眼,分明是有高深武功修為的人,而不只是孔武有力的莽 夫而已。 「有何指教?」她站出來,腳下輕抬,踢了踢丈夫,要他滾開一點,他當然不敢不從。 瞧出了一點味兒,劉若謙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很訝異自己居然即將要推掉剛才自以為是的 想法。這對夫妻似乎……很特別。 「在下正四處找尋一位名喚「季瀲灩」的姑娘,不知夫人的閨名是否真為季瀲灩?」 原來他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在打探她的人。 「為什麼問我?」她反問。 「因為你的條件、形貌完全符合季家千金被形容的模樣。」 「誰派你來?富林縣的齊家太君嗎?」她冷問。 果真被他找到了!劉若謙微笑,並且搖頭。 「不,是齊三公子。季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他並不迂迴,直接認定了她。 這個男人不簡單,季瀲灩柳眉高高抬起,許久之後,伸手挽住丈夫手臂:「走吧!到捨 下奉茶,我倒要知道他有什麼把戲。」 「瀲灩。」被挽住的舒大鴻又驚又喜地低叫,以為終於雨過天青了。 不過她還他一眼冷冷的光芒,低語:「我還沒氣消,你等到黃河乾掉吧!」 「哎……你……怎麼那麼會生氣呀?」 她的回答是狠狠咬了他手指一口。 深夜,月色如皎,微涼的風吹拂去盛夏的熱意。 因懷孕而容易疲累的季瀲灩在七個多月身孕的折騰下,與劉若謙長談完後,已早早上床 就寢。 此刻未睡的,是今夜借住舒宅被允許在客廳打地鋪的劉若謙,與目前仍被罰睡在房門外 的舒大鴻了。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呵! 劉若謙提來一壺酒,與他一同坐在房門外五尺處的土台上。依劉若謙天生的三寸不爛之 舌,不消一個時辰,便已把舒大鴻二十六年來的故事全套了出來,自然也明白了他們夫妻目 前冷戰的原因。 他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男人,不過,當真也沒看過季瀲灩這樣的女人就是了。 這對夫妻……怎麼形容才好呢?不知該憐惜美女伴拙夫,還是要可憐古男人娶悍婦?呃…… 當然眼前這一對不能說不配,可是硬要說「很配」又有違自己的良心,很奇怪的情況不是? 這麼說吧,如果今天,劉若謙是舒大鴻的知己好友,那他一定會替舒大鴻哀悼這輩子完蛋 了,永翻不了身了,在這種妻子面前沒有他展現男子漢氣概的分。 反之,假如今日他是季瀲灩的朋友,斷然會反對美麗清艷、聰明才情皆上乘之選的女子 下嫁給一個笨拙的武夫。 不過,又自找麻煩地說了回來,如今他是一同認得這對奇夫婦的,倒也只能說……哎, 姻緣天定吧!橫看豎看久了,總會順眼,並且把那分不協調感看成正常。 但因為此刻被罰睡在外頭的是丈夫,所以劉若謙決定多同情他一點;也因為舒大鴻是個 爛好人,即使一無所有仍然不停止對落難者施以援手上這種情操,天下怕是沒有第二個,應 該好好愛護。 「舒兄,對於那三百人口的事,你準備怎辦呢?」劉若謙心中起了一個主意。 舒大鴻低喃:「沒有瀲灩幫我計畫,我只能用我會的方式來做。先把這屋子賣了,加上 這十多日來,我掙了些銀子,可以先買大量的木材給他們建屋,有房子住最重要。而且,我 也找到那地主了,同是我們泉州人,如果想租他田地,每年收成要分給他一半;如果作物欠 收,也得給他一千石的米,這實在是太多了,可是若想要買他的地,要準備五十萬兩銀子他 才肯賣。其實只要瀲灩肯去與那地主談,她一定可以談價談到十萬兩以內,因為那地主實在 是獅子大開口了,我明知道,卻辯不過他,又沒有我妻子的口才,不知道何時才賺得到五十 萬兩。」忍不住又啜了一口酒,這種上等佳釀他一輩子也沒嘗過,太香醇了,令他忍不住在 口中呷呷咂舌不已。 「我在齊家住了半年,就我所知,一片立於荒野的山坡地並不值太多錢。齊家買下富林 縣兩座盛產林木的山也不過花了十五萬兩,何況是你看中的那塊無人問津的荒地?我看呀, 舒兄,你是長了一張讓人很想坑拐的臉。這一點,你就必須慶幸尊夫人是這般厲害了,他人 不敢坑拐不說,還會自動廉讓,生怕多賺她一文錢都是罪惡。」劉若謙笑完上立即正色道: 「舒兄,季小姐家破人亡,是齊家的罪過。你也知道,小弟此番前來,是為了一樁合作事 宜,以及盡可能的彌補她;幸而有你,否則今日我所找到的季小姐必定會被糟蹋了,若真那 般,那齊家的罪過則無可饒恕了。八月前,你傾所有救了她,今日,小弟願代齊家報此恩 情,這是齊家該償的債。小弟身上有著七萬兩銀票,原是為了用來救季小姐出火坑的,既然 季小姐被你所救,那這筆銀子理當給你……」他肖未說完,已被舒大鴻著急地打斷。 「劉兄,這事不能這樣算,救出瀲灩是我該做的事,更別說她後來成了我的妻子。你不 能給我銀子,這樣一來,豈不是變成我在賣妻子了。」他要是膽敢收下這筆錢,必定會給妻 子剁成碎片。 劉若謙動用三寸不爛之舌道:「舒兄,倘若今日,你是不缺銀子行善,那麼小弟用金錢 來表達感謝,未免太侮辱你,小弟斷然不會提這事。但,情況不同,你急需為那些落難村人 建屋買地,就不該拘泥在這些小理由上頭;自然,我也可以單純丟銀子給你,不附帶任何感 恩的理由,但你會收嗎?不會。所以小弟才得搬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你心安地收下。你 我都知道,這種金錢上的心意是微不足表的,是不是?你就讓小弟也參與一分善心吧!何況 季家的事件,豈是區區七萬兩能彌補的?不如這麼說吧,今日這七萬兩,就算是我借予你 的,倘若他日耕種有成,你再一一還給我,直到不相欠為止,如何?舒兄,江湖人士別太拘 泥小節,如果你再推辭下去,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一串滔滔雄辯,砸得舒大鴻腦袋暈暈轉,無言可說,只能一再做垂死的掙扎:「但…… 但是……但是我……」 「舒兄,有三百張嘴巴等著您去啊!」他重重地砸下一道提醒。 舒大鴻的掙扎方告停止,只是,天知道七萬兩要幾輩子才還得完。這個人情,他恐怕要 欠到死了。 「好,就這麼定下來了,明日小弟陪您上地主那邊,小弟的口才相信不會太差,非要在 七萬兩內成交才行。」劉若謙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逕自決定後,大大地與他乾上一杯。大 事底定! 不知道劉若謙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在今日中午以六萬五千兩買下那片地之後,決 定雞婆地先代舒大鴻去幫忙那些村人建屋舍,買了第一批材料就快快上路去了,一點時問也 不敢耽擱,好似怕什麼天災人禍似的。 「天災」是沒有,但「人禍」可來了。災情比舒大鴻預料的更為慘重。原本他還呆呆地 以為沒事哩,因為妻子的表情一直很平靜,誰知道後來變得那麼淒慘呢? 事情是這麼進行的──
  他告知妻子數日後即將起程去看那些村人,幫他們建屋子,約莫在她臨盆前會趕回來。 「你憑什麼在別人的土地上建屋?」季瀲灩警覺地問著。
  舒大鴻搓著手:「我……買下了,花了六萬五千兩。」
  「你哪來的銀子?」她又問,口氣溫柔極了。
  聽起來老婆的心情挺好,他放心了一大半,笑道:「是劉若謙,他借我七萬兩銀子。」
  「借?好,借條呢?將來錢怎麼還?一次還多少?利息怎麼算?準備用幾百年的時間來 還清?」
  「沒……沒有說。也沒……沒有借條……」天呀!哪來這麼多瑣事得辦呀?
  「沒有借條,如何叫做「借」?有哪一種借款方式是這樣的?你給我老實說來,是什麼 理由讓你收下那筆錢?為什麼沒有問過我一聲?那劉若謙我們才認得二日,素昧平生,為何 拿人錢財?他安的又是什麼心?」
  「他不是壞人,你也知曉,否則昨日你就不會允許他住下,且又與他談得那麼開懷,怎 麼……」
  「再好的交情扯上金錢就沒有好事,何況我們才認識他多久?而他身上的錢必定是由齊 家得來,那麼,就是說我們拿了齊家的錢,那是不是在拿了人手短之後,前仇舊恨便要一筆 勾消了?是!我願意相信他與齊天磊,也願意考慮合作的可能性,但還沒有必要有金錢上的 往來,你這樣教我如何報仇?教我如何能抬頭挺胸地做人?我們這樣算什麼?」
  「不是的!不能這麼說!」舒大鴻低叫,揮動雙手,急叫道:「他不是那種人,而且, 這筆錢是劉公子說感謝我施你援手上讓他們減輕愧疚,但我說過了,這是借錢,與你的恩怨 不相干。他沒有提。而我相信他的正人君子。那齊三公子必然也不會是壞人。我相信的。」 「借個屁!」她怒火沖天不再隱藏,跳在他面前大吼:「沒有借條,而你的確欠了錢,如果 今天劉若謙是壞人硬說七萬兩是你賣妻子的款項,你該怎麼辦?或,如果哪天他突然要收回 這筆錢,而你沒有,你是不是要拿妻子去抵?拿命去抵?畢竟我是你買來的,不是嗎?眼前 現下,我在你心中算什麼東西?比不上七萬兩,比不上荒山野地那三百口人,你怎麼可以這 般待我!」她開始抄起近手可得的物品丟他,燭抬、杯子、木梳、桌巾,最後連花盆也砸了 過來,砸得舒大鴻四處逃。
  「喂!不是的,瀲灩,你別這樣,你聽我說……」
  顯然他沒有機會說──即使有機會也說不過他老婆。反正全天下的「理」都站在她那一 邊了,他還是用力地閃躲比較實際。
  由房間追過小小的中庭,波及到廚房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再到鍋盆碗瓢。幸好招銀躲回 小房間,並且記得上閂,否則她恐怕也會成為被丟的「物品」之一。
  再由廚房追打到客廳,西丟東砸,終於沒一件完整可動的物品可丟,季瀲灩才擺出茶壺 架勢,一手撫胸、一手支著桌面穩住自己。不開口則是因為很喘,一時之問說不出話。
  縮在門邊的舒大鴻怯怯地開口:「我沒有賣你,真的……我只是借……」
  「你還說!」她怒吼,眼角餘光瞄到牆上掛著數十斤重的大刀,飛也似的跑過去抓了下 來,差點給那重量壓死。幸好及時穩住身子。
  「你!你別碰我的刀!會傷害到你自己……哇!」
  「咻」的一股刀風險險地由他左肩砍過,嚇傻了舒大鴻。
  直到第二刀又劈了過來,他才知道要逃,邊逃邊叫:「你快放下來!不要拿這個東西! 小心孩子,小心你自己呀!瀲灩!」
  每提起刀一次,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抬得起來,但她是鐵了心,一股作氣,硬是追著他 砍,香汗不止,氣喘如牛也不能消她滿腹怒火!
  但因為力氣真的不足,準頭便難以拿捏,追出大廳正門時,不小心劈中了一扇門的門 樞,當然,大片的門板便朝她倒了過來──「小心呀!」
  輕功一使,舒大鴻已將老婆帶離三尺外,更想趁老婆心神未定時偷偷拿下刀子,可惜未 能成功。
  季瀲灩才不感激他伸手救她,反而一跳起身,又開始追殺,終於將他逼出了大門。她才 以刀尖點地,支撐自己的身子,與那個死人丈夫隔著五尺相對。
  舒大鴻萬分肯定這次他老婆的怒火非同小可,一時之間怕是不會消了,老實說,他懷疑 自己也許會被剁成碎片。而妻子肚子這麼大了,怒火沖天或生悶氣都對胎兒不好……看來他 還是先走的好──因為他沒膽子進屋。
  「呃……呃……那個……我想,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我就先去楓縣荒郊看那些村 人了,在……在你臨盆前,我會回來……可是,我真的不是賣你,也不是說收了錢就不能報 仇,我會拚命工作,很快賺回錢還劉公子的。你心裡頭應該明白。你……只是氣我而已。」「你再說!」她脫起一隻鞋丟他。
  舒大鴻接個正著,看妻子快要飆出來砍人了,他連細軟也不敢收拾,居然就這麼捧著一 只繡花鞋當唯一的行李,跑開了。上了官道,直往西北方奔去。
  幸好他們家附近沒住什麼人,不然……這能看嗎?
  季瀲灩氣著氣著。沒半刻,怒容漸斂,心火漸平,最後竟坐在門檻上,塢住臉大笑不已……
  老天,他那個拙樣子,哦……好好笑。
  而她……居然做了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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