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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時光隨流水飛逝,百花開到三月已臻全盛,爭妍鬥艷美不勝收,目不暇接。而韓家的喜 事已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了起來,南北什貨快馬傳送。踏月山莊的正廳加六個院落全部大肆 清理整頓了起來,趁這次喜事,索性翻修檢視一些較陳舊的建築。仔細算起來,踏月山莊建 成有三十年,這麼大規模的翻修可是首見!連傭人房也全蓋了新眷捨,下人工作得更加起勁。
  這山莊裡裡外外,洋溢喜氣洋洋的氣息。許久沒這般熱鬧了。
  日子愈近,雲淨初的心情漸漸沉重而認命。
  如果今日她身體健全,沒有任何殘缺,那她一定會勇於追求自己的愛情與幸福。可是, 老天教她生來便失了光明,在人生的每一次抉擇上,她只能仔細去選一條不拖累他人,而自 己安然的路走。從來,她就不曾希望能與韓霄那狂狷不拘的男子結成連理;她不配,既是不 配,就別妄想,還是好生待在安全的小天地中,平凡地過完一生吧!
  如果事情重新來過,她萬萬不會讓韓霄看到她,不讓兩人之間有產生傾慕的機會。那對 他不公平,對她也太殘忍;只是呀,人世無常,少有如意處。她對箇中滋味再瞭解不過了, 不是嗎?
  她只能祝福他。
  日子愈近,他也愈加掙扎於自私與成全之間。
  夜夜,他由竹林那方傳來琴音,讓她淚沾枕巾。在夜的最盡處,與黎明交接之前,偶 爾,她會迷濛地看到床邊彷若站了個人,以溫柔且痛楚的眸光在撫慰她;而她,竟也是由那 時才真正得以入眠。
  以他的狂狷強悍,他大可強擄她走,強佔她的人,但他不。他是珍惜她的,而且,他也 絕不奪人之妻。如果今日她不是韓霽的未婚妻,他尚不須忌諱太多,但她是;再如何不畏世 俗眼光,也不能讓韓家聲譽因他而受辱。
  他狂放的限度以不波及無辜旁人。
  雖渴望見他,卻也感激他不再出現。
  她就將是人妻了。而這般蝕骨的思念呵,何妨當成回憶的方向,在往後日子中獨自品 嘗。也許,這是一項恩典,可是,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身心分開;怎麼能在心中繫著所 愛,而又以一具身子去迎合另一個不愛的男人?
  但,失明的她,有抗爭的權力嗎?她的人生就一如她的眼一片黑暗,由不得她去奢想。
  遠處的喧嘩聲漸漸傳來,打破了她這方的寧靜與思緒,她歎了口氣移身到一方窗口。明 白又是碧映帶人過來要替她量嫁服、裁新衣,以及擔來一大堆布疋花粉什麼的,她們正在為 她五日後的婚禮忙著。
  「小姐,您摸摸看,這是江南一流師傅替您趕製好的嫁服,上頭的繡工真是精緻無比 呀!穿在你身上,全天下的新嫁娘誰比得上你的天姿國色。」
  碧映邊說邊攤開嫁服在雲淨初身上比對著,一逕開心地幻想主子五天後迷倒新郎倌的絕 美扮相。
  雲淨初輕撫著衣服上頭的繡樣,有些失魂地迎著風拂來的方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讓 春風拂去她滿心的愁懷。她一直不讓自己因缺陷而怨天尤人,可是,老天原諒她,此時她真 的泛起一絲絲恨意,恨姥姥當年的狠心絕情,在她出生之初便讓她失去看這世界的權利。
  她不要求幸福,不要求平安快樂。如果願望是能實現的,好不好讓她能夠在一瞬間回復 光明?讓她能在些微的乍現光明中,看到她心所念的那名男子,只要一眼就好,已足以永生 鐫鏤在心版上了。
  那麼,她再無所求 足以沉寂過一生了。
  但……能嗎?
  碧映終於瞧見小姐的落寞之色,揮手要一票僕婦退下,才輕聲道:「小姐,您打從山上 回來就一直不對勁了,這可是不行的呀。」她不說,並不代表她無所覺。偶爾一、兩次從大 少爺與小姐錯身而過時,她便能感受到令她害怕的不尋常,而那種強烈的情愫教她想自欺太 平無事都不能,只是,幸好他們沒有更近一步的言談或舉止,小心且合宜地抑止不該有的事 發生。可是,小姐的日漸消沉已令她不能坐視了,心下不禁暗恨大少爺早不回來、晚不回 來,偏要在小姐快要為人婦時回來吹亂一池春水,撥弄小姐平靜且純潔的心湖。她承認大少 爺那種出凡不群的表相、氣勢無人可比是百年難以一見的偉男子,身上強烈的孤傲狂氣令女 人心醉神迷,但,不能是她這嬌弱的小姐。小姐是一朵必須小心照拂的傾城名花,嬌貴到一 絲絲風雨也承受不起,這也只有溫柔約二少爺才能小心守護她了。反觀大少爺,是野火、是 颶風,在在顯示著最極端的狂烈,沒有堅強心志的女人是擔不起他那種愛意的;這種愛,一 個不好,便會使人受傷害,卻也致命地吸引人。有了這種人出現,溫柔的表現反而會被視為 乏味的溫吞,反而深受熱切情懷的吸引。她希望小姐能理智,看清二少爺才是能給她幸福的 人;大少爺那種人,充滿一身滄桑,很不容易愛的。
  「小姐,您……」
  「碧映。」她悠歎,坐在身後的貴妃椅上:「我知道我必須走的路是哪一條。」只是, 她多希望在這一生當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的意願去下決定的。
  「小姐,您相信碧映,二少爺會待您很好很好的,而且碧映也會永遠服侍在您身旁」
  「傻碧映,你忘了當你今年十月滿十八歲時,咱們落霞縣商號的總管何家笙就要來迎娶 你了嗎?這些年要不是為了我,早三年前他就該迎娶你過去了。」她笑著。這小妮子就怕她 吃苦,怕服侍她的丫頭不夠仔細與盡心,所以連帶誤了她自個兒的婚期,惹得何總管每月必 親自帶帳簿,騎兩天一夜的馬兒前來京師,只為了會一會佳人;對帳簿反倒其次了。有時韓 霽為了捉弄他,還特地親自下落霞縣,幾乎沒把何家笙急得跳腳。生怕心上人給京師的商行 管事給追求了去,非要親眼見佳人安好才放心。如果她再多留碧映一年,恐怕何家笙會拿把 刀子找她算帳了。
  碧映不依地叫:「小姐……」
  「別擔心我,這宅子內,不會有人不敬於我的,而我也會讓自己過得好。你也知道二少 爺會疼我的。」她拉過碧映的手,安撫著她。
  「小姐,二少爺篤定會對你好的。但你會快樂嗎?」碧映從她眼中感覺不到新嫁娘的光 采。
  快樂?
  那已經是不重要的事了。
  她沒回答,絕色的臉蛋益顯淒楚,狠狠地扎入碧映的心,也刺中了樹梢後隱身屏息的男 子韓霄的心。
  這日子,該何以為繼?
  這些日子大家都忙,忙到難得聚首碰頭來聊上一句,反正看來很多人來來去去的踏月山 莊就是看不到韓氏兄弟的影子;連朱追闊那客人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看似很忙,但其實值得勞累的事並不多,而且全教當家主母韓夫人給包了,沒有理由大 家都忙到不見人影。
  這日,韓氏兄弟在躍日齋總堂囗會面,因為這地方是韓霽每日必報到的地方。
  在二樓私密的書房,韓霄來了好一會了,並不打擾韓霽批閱帳冊。他背著雙手看向窗 外,沉穩的面孔不見一絲情緒流動。他在等,耐力是他的特質之一。
  看來想要讓老大先沉不住氣是行不通的了。韓霽恰巧回想起當年教他耐力的人正是眼前 的大哥。
  「窗外的景致好嗎?」他起身問。走到茶几旁倒了兩杯茶,茶香霎時瀰漫滿室。
  「以一個即將在三日後當新郎倌的男人而言,你挺忙。」他沒有轉身,平淡地起了個話 頭。
  「回家近半個月以來,咱們兄弟第一次有機會共同品茗聊天,這機會相當難得。」
  這種各說各話會持續到韓霄願意轉身過來面對為止。他們都心知肚明。因此韓霄有了短 暫的沉默,而韓霽便好整以暇地凝視兄長的背影。光束投射出他種種交錯難以捉摸的特質, 是冰也是火,是冷也是熱,抖落一身滄桑,依然頂天立地的不屈。
  他是他打出生以來唯一的英雄,唯一的崇拜。可是他同時也知道,因為他的出生,造成 了韓家必然的分崩離析;也造成了大哥必然的離鄉背景,縱身江湖。他是放棄他自己了,直 到他強烈渴求真愛的心再度遇到可寄托的人,他狂狷而疲憊的身心才會再度得到休息,不再 隨人世浮浮沉沉。
  父親生前總是撫著他臉,欣慰道:「幸好霽兒只有一半像韓家人。」
  他知道父親的意思,但他也因此而遺憾。
  韓家人對情的渴求急切而瘋狂,容不得一絲瑕疵,更容不得不忠實,而且,一生只愛一 人。對親情、對愛情、對友情。那種不易取得,一旦取得便是狂風巨浪襲來的狂熾,完全沒 有保留……可怕,但幸福。沒有灰色地帶,要不就是冷絕到底,要不就是徹底傾瀉如注。這 樣的極端其實容易自傷,也容易孤寡。韓霽是較為圓通世故的,所以韓濟民才會一心要把產 業交給他;並且做好隨時身亡的打算。
  今日,他打算好好與大哥談一談。上一代的恩怨,該讓它了結了,畢竟……人都已不在 了。
  韓霽在這幾日已推敲出大哥會傾心於雲淨初的原因。
  一來,淨初可能是他生平僅見最純淨不染纖麈的靈性女子了。尤其出外十年,見慣了精 明世故的各色女子,益加顯得淨初的美好;美貌反而在其次。
  二來,淨初身上有大娘風滌塵的纖弱氣質。天生體弱的大娘給了韓霄無比的保護欲,而 大娘的溫柔也撫慰了韓霄生性孤傲不群的心:而淨初身上恰巧也有此特質,一方面絕美纖柔 得讓他時時想保護,一方面也沉迷於她天性中充滿的溫柔與善解人意,教他無視於她的失 明,一逕兒的陷落,終至無藥可救。
  他會放心把表妹交給大哥的,畢竟這也是淨初生平第一次依著心去感動、去付出的情 感,他這個表哥說什麼都要成全她,以讓她快樂為第一要務;這是當年給姨娘的承諾,無論 如何他都會盡全力去達成。
  也許,老天早注定了要讓他們兩人廝守。這樣一來,雲家再也不欠韓家什麼了。而韓霄 的出現相信姨娘地下有知也會滿意的,多好的安排呵!他幾乎要為美好的遠景找人大醉三天 以茲慶祝了,唔……也許找朱追闊?
  終於,韓霄轉身,凌厲的眼光直直望入韓霽心中。
  「我要她。」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要不起她,她太脆弱。」他並不佯裝不懂。
  「我要她!」他又道。
  「為什麼?」他故作氣憤:「如果恨我娘,軌衝著我來好了!咱們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 話吧!不要企圖娶我表妹,要她承受咱們家的恩怨!她是無辜的。」
  韓霄威脅地走近一大步,氣勢凌人得讓韓霽差點跳開。可探知其氣勢傷人於無形中。
  「那是兩回事。我不遷怒無辜。何況如今我有何好恨?恨一個三十一歲就必須守寡的女 人?」
  「而且是個永遠得不到丈夫真愛的女人。」韓霽補充。
  「胡說!來韓家二十一年,當了二十年韓夫人,受了十五年專寵,這叫得不到疼愛?我 娘都被打入冷宮了。」韓霄冷笑,並且也不願再談這些。人都死了,過往就讓他隨之入土 吧!他介懷,但並不會報復。
  韓霽冷笑:「有哪一對恩愛夫妻是各自有院落分開睡的?大娘是堅持搬出爹的院落住入 樂竹居,而我娘卻從未住進「醉月閣」。我甚至懷疑爹是故意不反抗,讓那批大盜給殺死 的!他心中永遠只有大娘,他希望早日赴黃泉與她相會」
  「住口!」韓霄一把抓起他領口喝著。
  韓霽輕歎:「你身上流著他的血,自當明白的。你不原諒的不是我娘懷了我,而是深知 爹愛著大娘,卻任大娘搬出主居;也恨大娘因為太愛爹,又因身體虛弱無法服侍爹而縱容爹 去沾染別的女子,明明應是情深意重互相扶持的夫妻,卻因太過體貼對方而落得暗自神傷的 地步。我娘……只是愛著爹,深愛他的癡情而已,並且不求回報,因為她知道,韓家的男人 一生只能愛一次。地也是傻的」
  韓霄放開他,將狂暴的怒氣隱在平靜的面孔下。這些事……他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在他對忠貞的要求中,他的父親接受了二娘,就是罪無可宥的即使那是母親極力 撮合而成的。
  他永遠記得二十年前當二娘有身孕被迎娶而入時,他那美麗而蒼白的母親穿了一身紅 衣,淒苦地躺在床上,含著笑容,卻由口中不斷湧出的血妝點出唯一的顏色。
  整座山莊喜氣洋洋,但樂竹居卻以紅血來慶祝。他永遠記住那泣血的一幕,多年來成為 他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一夜,他隱在暗處,怕母親撒手而去,卻看到應在新房的父親狂奔而 入,抱著母親入懷,哽咽難休……
  誰錯了呢?
  就因為恨自有恨,卻無真正可尋的目標,才在母親死亡後放任自己走出這一切,否則他 與父親,總有一天會互相傷害至死。
  他知道的,父親對二娘有疼、有寵,卻無真愛,只是,他無法適應由「仙芝姊姊」身份 轉為「二娘」的她那也是一種友情上的背叛。
  在父親迎娶那一天,他經歷三種背叛,而且為他以生命所重視。便已決定了之後必然的 決絕而去。
  只是這命運,這倫常運轉中的定數,怕是誰也逃不過被捉弄一場吧!他也為二娘不值; 在五年來,他甚至想過父親也許對母親的思念已到極限,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否則十三名 大盜若能輕易讓他誅絕,何以武功蓋世的父親不能呢?他自己一身武功雖後來出江湖師承 「天山逍遙道人」,但所有的底子全由父親打造出來,早已不容小覷。上一代的種種,現在 算了又如何?全是一場悲劇罷了!他飄泊十年的靈魂只為再尋一處溫柔的棲息。家已不是 家,並非懷恨二娘的關係,但他無須對人解釋太多。
  他要雲淨初,就這樣。
  「立即解除婚約,不要再張貼一字了,三日後沒有婚禮。」他直接下命令。
  「淨初不會答應的。」韓霽從兄長眼中看到太多創痛,才明白這痛不是他掀得的,只有 靠表妹以一輩子的溫柔來治癒他。所以他順著兄長的意思轉話題。
  「她會!」他肯定會。因為由不得她。
  「她是個溫柔的女孩,生平最是怕拖累他人。讓我來告訴你表妹失明的始末吧「她不是 天生的?!」韓霄一直以為她是。
  韓霽搖頭,緩緩敘述當年的種種。眼中口中難掩心疼,那一段過往啊OOO婚禮如期舉行。
  三月初十,她的十八歲生日,也是她成為人婦的日子。一顆強自沉寂後的心,平靜得近 似麻木。因著禮教,她在這幾天都在芙蓉軒內足不出戶,不見外人;而那原本夜夜撫琴,在 凌晨時分乍現身影的男子,也已不再出現了。
  合該是那樣的,否則只會愈加深陷,對每一個人都沒好處。韓霄死了心,也好。
  他……走了嗎?離開踏月山莊了嗎?還是會留到今天替她主婚?唉!這不該有的牽念 呀,還是讓麻痺來取代一切吧!痛自痛著,不予理會總是能過日子。
  在吉時未到,新郎未過來迎娶前,在丫鬟們替她穿好嫁服後,遣她們到外邊候著,留她 獨自品嚐些微少女時光。大紅,是喜色。碧映說全宅子上下都貼滿了大紅色;但顏色對一個 瞎子而言有何意義呢?
  母親在彌留時,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過得幸福,連同母親的分一同。她那薄 命的母親一生都未曾有機會穿上嫁服,風光被迎娶入門,此時,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償了母親 的遺憾吧!
  風光嫁人為妻,卻不見得幸福;世上難有兩全之事,魚與熊掌何能兼得?
  這芙蓉軒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過後,芙蓉軒依然喚芙蓉軒,而她卻已成了韓家 人。世事變遷,可以是渾然不覺,也可以是瞬間改朝換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親呀,您期許女兒幸福,卻忘了女兒的殘缺是注定難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橫板上,無力地將臉蛋依入床沿的錦被中,讓淚水流入其中,在這最後的 半個時辰,容許自己小小的放縱,做為告別少女時代的儀式。
  人生短短數十載,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著,又豈只有她一人?只是這般可預期的空洞,無 邊無際地讓她心酸。身為一個對人世沒有用處的女子,老天爺給她的壽命未免太長了?長到 了無意義。
  門外有奇特的細語喧嘩,因聲音刻意壓底,讓她聽不清,可是卻多少感應得到一股焦急 的氣氛。發生什麼事了嗎?
  按著,碧映的腳步往內室衝來。雲淨初連忙拭去臉上的淚,起身坐回床上,讓自己看起 來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聲急切而氣憤。
  「怎麼了,碧映?」她柔聲問著。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爺會做出這種事!他怎麼可以這般羞辱你?
  以這種方式?他不是惡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逕地轉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 靜精明,她幾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還得留些力氣將惡訊告知主子,天哪,她該怎麼開囗?
  「碧映,外邊怎麼了?」感覺到事件有關於她,她輕聲追問,卻並不見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爺自大清晨就不見了,至今還找不到人哪!實在是拜堂的時間快到了,霽朗院那 邊再也瞞不住,才傳了過來。二少爺怎麼做出這種事在數百賓客面前讓咱們山莊蒙羞!」
  表哥……失蹤了?
  雲淨初只接收到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並無傷心,甚至有著些微的……放 心。只是,為什麼?
  「有沒有派人出去找?也許表哥遇到了什麼不測。」這是她唯一會擔心的事。
  「小姐!那二少爺是存心讓你受辱的,他還留下了紙條,說明他已有意中人,要追求他 的佳人而去,對小姐說抱歉……他無法娶你了。小姐,咱們老夫人看了差點昏厥過去呢!派 出去找的家丁至今沒有消息。」
  原來,表哥已找到心儀女子了,幸好大錯尚未鑄成,否則她罪過大了。相信表哥會欣賞 的女子,必是聰慧美麗,並且足以匹配上表哥風采的不凡女子吧?幸好她沒有誤了表哥的幸 福。相信表哥是為了將來不委屈到任何人才下這種決定的吧?
  一時的難堪何妨?好過一世的痛苦不絕。
  能不拖累任何人,就不要拖累,而且,她已沒有心思去打算自己的終生了;表哥的離 去,也是給了她解脫。
  「碧映,替我換下這衣裳。」她吩咐著。
  「小姐,可是……」
  「婚事沒了,不是嗎?」
  「但」
  正要說些什麼的碧映卻讓自己的母親王大娘衝進來打斷,她氣喘吁吁地呼叫著:,「使 不得,夫人交代,吉時一到立即拜堂,這等家醜不能在全京城的人面前張揚,無論如何也要 先拜堂再說,事後該如何善後,待咱們關起家門再談。表小姐,您委屈些兒吧,夫人已挺不 住了。」
  是呀,鬧這件醜事出去,躍日齋的威信大大受損,全山莊頓成笑柄,以後出門如何見 人?光衝著這一點,無論怎麼做都必須若無其事地挨過今日。
  「娘,可是新郎倌不見了,我們去哪裡變出一個二少爺來拜堂?而且今日前來的賓客都 是名紳巨賈,誰沒見過二少爺?隨便找人充數,如何使得?」碧映大大反對,穿嫁服拜堂豈 能兒戲,經此一次,如果下回小姐要再穿一次便會成為不貞的表徵。寧願讓人笑二少爺,也 不能讓小姐受委屈;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王大娘不理會女兒,一逕看向沉默不語的雲淨初:「表小姐,您委屈了。」
  「不會的,王嬤嬤。只是,與誰拜堂呢?」
  「大少爺已穿好新郎袍了。」
  雲淨初的平靜表情再也不能力持安好。她顛躓了下,險些跌倒,幸好碧映機靈地扶住她。
  韓霄要與她拜堂?
  「娘,這拜堂是真的還是假的?大少爺不會趁機欺負小姐吧?」
  「傻話。你少多嘴!大少爺肯出面收拾還不好嗎?」王大娘丟給女兒大白眼。
  在她心中,大少爺與表小姐更為登對,成了真正的夫妻有何不妥?也許那正是二少爺的 意思呢!他們這些在韓家工作了一輩子的元老們,哪一個心中不做如此想的?
  只有新一輩的小伙子才看不清狀況。
  外頭傳聲而入,宣佈吉時已到,要王大娘帶領新娘到正廳拜堂了。
  這情勢,誰也無力扭轉乾坤了。
  只是……她的心為何跳得這般激狂?她臉上的熱潮為誰而起?渾身期待所為何來? 他……只不過是情急之下充當一次假郎君而已呀,而她居然反倒有了待嫁的心情。假的,拜 完堂後,他的責任已了,她怎麼可以……緊張又期待?
  碧映不理會母親正忙著替雲淨初戴鳳冠與喜帕,拉住她的手:「小姐,別委屈自己,若 您不要,奴婢說什麼也要阻上他們押你去拜堂。」
  「死丫頭片子,你胡說什麼」
  「王嬤嬤、碧映。」她輕柔安撫:「吉時到了,別因咱們而擔擱了吧。」
  她將意願表明得很清楚。
  王大娘暗地裡擰了女兒的腰側一把。在扶小姐出閨房時,說道:「丫頭,你就留守這 兒,將小姐的日常用品打理一番,喚人搬到大少爺宅院去。」
  「知道了。」
  回應的是碧映丫頭氣呼呼的聲音,她都快流下眼淚了。為什麼所有人居然任由這種荒唐 事發生?可惡的二少爺,害慘小姐了!
  所有人都相信新郎是韓家大公子韓霄。
  喜帖上的手腳當然是朱追闊與韓霽做出來的好事。這也是韓霽親自寫喜帖,封上封泥, 才喚人去下帖子的原因,連韓夫人也不知道。
  喜帖上早說明了是韓家長公子與雲淨初小姐的大喜。雖然有些人知曉是韓家二少爺與雲 小姐有多年婚約,但今日娶妻的卻不是老二,而是老大,大伙頂多心中嘀咕,倒也不敢去探 問原因。會有流言是必然,但韓霽已把傷害降到最低,頂多日後讓人嘲笑罷了!
  可是,何妨?能夠讓有情人成眷屬才是最重要!
  韓霽料想自己也許必須躲上半個月才能回家,但他已修了封家書派人交給母親,相信她 看完後能瞭解一切勢必是該這麼做;而大哥那邊……嗯,他的皮要繃緊一點了,因為在三日 之前他百般信誓旦旦會在迎娶日之前宣佈解除婚約,並且絕不傷害淨初的心,如今他卻一走 了之。
  同謀的朱追闊也沒膽留下來吃喜酒,匆匆乾了一瓶女兒紅,意思一下之後,陪他一同出 來了;因為他相信結拜大哥很快也會給他好看的!這些天為了分散韓霄注意力,他不僅找了 些「狀況」要他去拔刀相助,最後索性放迷藥、點睡穴,直到今晨才弄醒韓霄,讓一切無可 改變。他此刻不溜,更待何時!
  唉,韓霽的計謀真會害死人。朱追闊這輩子從沒做過這麼卑鄙的事,還落得大哥大喜之 日,沒膽去慶祝的窘況,虧大了哦!
  「喂,韓霽,咱們真必須躲半個月呀?明日回去讓人揍一頓也就罷了吧!」
  「可是,倘若生米尚未成熟飯,如何是好?送佛送上天,咱們還是多在外遊歷數日吧!」
  兩人在皓月當空的星夜裡,倘佯在晝舫中,愜意地享受春夜的涼爽。
  「就這麼每天賴在船上混日子?我這粗人勞碌慣了,不能過太好的日子,你公子還是自 個在此逍遙吧!索性趁此時日,我到六扇門打探看看有無盜匪錢可賺。」
  「那朱兄慢走,小弟會在此中候著。」韓霽優雅地拱手。
  就見朱追闊下袍一拽,腳下一縱,瞬間平飛出船身十丈遠,緩緩落在湖面上,點了根水 草,再一次飛縱,便已到了岸邊,回身揮手。
  「好!」韓霽伸出大拇指讚著,瀟灑地暫別。
  他們沒料到的只有一點在「逃難」的半個月內,他們各自遇到了今生的伴侶,完成了自 己的姻緣。
  這算不算是老天爺讚賞他們「犧牲」所丟下的回報?姑且稱是吧。好心有好報嘛!
  龍鳳喜燭點綴在案頭,偶爾蠟芯兒傳來「滋滋」的火花聲,在這全然陌生的房間,充滿 著韓霄特有的陽剛氣息。
  她覺得惶恐,環境陌生,感覺陌生,四周空蕩蕩的,原本服侍她的丫鬟們全被留在芙蓉 軒;這邊外廳守著門的,是凌霄院專屬的僕婦與王大娘。
  一切都是假的,但為什麼沒有人來接她回芙蓉軒?畢竟「戲」演完了呀。可是,所有人 的舉止讓她感覺到真實,太過真實了,彷彿她真的嫁給韓霄似的。怎麼回事呢?姨娘為什麼 沒有來?碧映在哪裡?雲淨初開始感覺到害怕,雙手緊絞到泛白……老天……她正在預測一 件可怕的事,並且不知道自己會是歡欣,還是失落。
  門內的佳人芳心惶惶,門外的新郎倌卻被人攔個正著,拖延了他會佳人的時間。
  韓夫人在庭院走道上攔住韓霄。
  「二娘?」他僅挑著眉。
  「你要……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她低頭地問。
  「我要她。只是沒料到這般快就可以迎娶到她。」沒有「假」拜堂。雲淨初已是他名正 言順的妻子,與他一同跪拜過韓家列祖列宗的長媳,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
  他堅決的口氣令韓夫人放心,卻也憂心。
  「你能忍受她的失明,並且一輩子照顧她嗎?」
  「如果我恰巧與我爹相同薄倖呢?」他冷笑。
  韓夫人撫住心口,乞求道:「別這樣。有怨有恨,衝著我來好了。我要你幸福,我也要 淨初幸福,不要因為恨我而去欺負她,她已夠可憐了,而你……當年我答應過你母親要照顧 你的。」
  「你認為我會與我爹相同?」
  韓夫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立場上沒資格要求他什麼,她是他眼中的壞女人,一 輩子都是。
  「如果……你存心要淨初難過,那我只能認了。我……只能乞求你,當你厭倦她時,讓 她回到這裡,讓我來治療她破碎的心」
  「住口!」為什麼人人都當他復仇心重,一定會以欺侮淨初為樂事?「我娶她是因為我 要她!」他拂袖而去,大步跨入他的宅地中。
  韓夫人的淚眼中浮出一抹欣慰的笑。這孩子,是真心的,那她至少能夠寬心些許。是 吧?剛才收到兒子的信,她還不敢相信他們早已互相傾心了,此刻,她懷著釋然,轉身走出 凌霄院。今夜,她要去樂竹居,與姊姊訴說一番;在今天這種日子,相信自己的姊姊,與相 公、大姊會在黃泉互相祝賀吧?
  她孤伶伶的,好寂寞呀……
  走入臥房,揮退了所有人,韓霄關門落閂,無聲地走入內室。
  紅燭映出床沿嬌小的身影,他心所繫的;只是沒料到一切突如其來得這般迅速。
  他懶得遵循禮教,拿秤尺去掀蓋頭,直接掀開喜帕。
  他那新婦,慘白著玉容依然絕美。本以為她的美貌不是絕對吸引他的要素,但常又被她 的美麗勾去心神難以自持。
  她真是美麗,天仙也難相比擬。
  「淨初,你是我的人。」他替她拿下沉重的鳳冠,蹲在她身前宣佈。
  她微顫著身子,恐怖的預感成真了!
  「他們說是假的」
  「我韓霄一輩子只穿一次紅蟒袍,只度一夜良宵,只與一名女子祭拜祖宗神明,你說, 假得了嗎?」
  「為什麼?」她盈淚低問。
  他不讓淚有落下來的機會,輕吻她眼,吮去那淚。
  「新娘子不能哭。」
  她忍不住地心酸,身子往床柱依去。
  「韓霄,為何要我這個累贅?」
  「不許自貶。我要你,全天下我只要你。」
  「韓」她的低喚被 住。
  「今後,你只能叫我霄,或夫君。」他低沉而霸氣的規定。不想與她爭論太多由她自卑 衍生而出的問題,此刻他只想徹徹底底地擁有她,吸取她源源不絕的溫暖。
  他坐在她身邊,輕一使勁,她便倒入他懷中。
  「呀」
  她的低呼盡數為他唇所吞沒。
  他急切地吸吮她口中的甘泉,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是他急切要的。天哪,十年,他飄 泊了十年才尋到的溫柔,教他怎能再等候!他要她!
  「別怕,讓我愛你。」阻止她的抗拒,他肆無忌憚。
  衣衫在他手中漸漸敞開,不知何時她已被安置在柔軟的錦床上,而他灼熱地半壓著她, 引起她心狂亂難抑,嬌喘連連。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心愛的男人正在愛她。淚水悄悄流下,悲觀無望的心,寧願放 縱自己短暫沉淪,將來若惹他厭倦而必然有那麼一天,她至少尚有甜蜜處可回憶。就讓她把 握住僅有的幸福吧!
  韓霄……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是她心中的呼喊,還是他在耳畔的呢喃?
  在激痛與狂喜中,她已不能分辨,任心去浮浮沉沉……我愛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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