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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放學了,曉彤背著書包,和顧德美步出校門。校門外暮色蒼茫,帶著寒意的秋風正斜掃著街頭。成群的白衣黑裙的女學生從柵門內一湧而出,像一群剛放出籠的小鴿子,吱吱喳喳的叫鬧著,在街頭四散分開。曉彤和顧德美說了再見,雜在學生群中,向公共汽車站走去。四周的同學們在推推攘攘笑笑鬧鬧,經過了一日繁重的上課之後,放學這一剎那就成了最美好的時光,笑聲此起彼落,夾雜著愉快而清脆的「再見」之聲。曉彤踽踽的向前邁著步子,低垂著頭,望著落日照射下的自己的影子。週遭的一切,她都恍如未覺,只深陷在自己孤苦而寥落的情緒之中。
  四周漸漸安靜了,同學們都已搶先跑到公共汽車站去排隊,她獨自落在後面,緩緩的走著。一整天,坐在教室裡也好,站在操場中也好,無論上課、下課,升旗、降旗……她都是恍恍惚惚的。老師的講解,同學的笑鬧……對她全像煙霧中的幻景,留不下任何清晰的印象。一次,顧德美拉著她的袖子說:「喂喂,你怎麼了?和你講了三次話你都聽不見!」
  她猝然醒悟,瞠目望著顧德美,她只感到心底一陣絞痛,而淚珠溟然欲墜了。顧德美愕然的放鬆了她,她掉頭望著窗外,心中又迷迷糊糊起來,凝視著遠山白雲,她又再度陷進淒迷恍惚之中。轉了一個彎,繞過一根電線桿,她依循著每日走熟了的路徑向前走,頭始終低垂著沒有抬起來。走過了電線桿之後,一個人影擋住了她,同時,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曉彤!」她抬起頭來,迎著了魏如峰迫切而痛楚的眸子,她站定,仰視著這張臉。突來的意識又牽動了心底的創痛,她閃動著眼珠,淚水迅速的濡濕了睫毛,魏如峰握著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壓力,低低的說:「上車去,曉彤,我必須和你談一談。」
  魏如峰跨上了摩托車,曉彤順從的坐在後面,習慣的用手環抱住魏如峰的腰。馬達發動了,車子風馳電掣的在街道上疾馳。只一會兒,車子停了,曉彤跳下車來,才發現他們正停在「鈴蘭」的門外。魏如峰帶著曉彤走進去,在他們的老位子上坐下來。魚池中綠葉亭亭,幾條紅色的熱帶魚正在水草中來往穿梭。魏如峰的手伸過了桌面,握住了曉彤那柔軟,白皙的小手。「曉彤!」他低喚。「嗯?」她抬起一對朦朦朧朧的眼睛。
  魏如峰默默的搖頭,蹙起了眉峰。
  「別這樣看我,」他說:「你的眼睛使我心碎。」他拿起曉彤的手,用嘴唇緊貼上去。「曉彤,告訴我,你相信我嗎?」
  曉彤點點頭。「愛我嗎?」曉彤再點頭。「那麼,曉彤,」魏如峰懇切的說:「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嗯?」「你必須答應我。」魏如峰說:「無論在怎樣惡劣的情況之下,我們要堅定我們的立場!換言之,不管現實對我們的打擊有多大,你決不能軟弱和屈服。」
  曉彤困惑的望著魏如峰。
  「你懂了嗎?曉彤?」他渴切的望著她:「我有沒有向你求過婚?曉彤?我現在向你正式的求婚,曉彤,你願嫁我嗎?」
  曉彤閉了一下眼睛,兩顆大淚珠從睫毛上跌落,沿著蒼白的面頰滾了下來。魏如峰伸過手去,托起曉彤的下巴,用大拇指抹掉了她頰上那兩顆晶瑩的淚滴。顫聲說:
  「曉彤,你不知道我多麼愛你!」
  「我知道,」曉彤含著淚點頭:「我知道。」
  「那麼,說你願意嫁給我!」
  「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明白,但是我要聽你親口說!」
  「如峰,」曉彤癡癡的望著他:「我願意嫁給你,一百個願意!」「好,」魏如峰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臉上帶著個堅決而果斷的神情,彷彿一個臨上沙場的鬥士。「曉彤,我就要你這句話,有了你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管,我要盡我的全力來爭取你!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打倒我或挫折我!」他用兩手把曉彤的手闔住,握緊,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力量藉這雙手灌注到曉彤的身上去。「可是,曉彤,你必須和我站在一條陣線上,不能動搖。如果你動搖了,我就有千千萬萬種力量,也都沒有用了,你懂嗎?」曉彤慢慢的點點頭。「今天早上,」魏如峰頓了頓,說:「我到你家裡去過,和你母親談得很不愉快!」他盯著曉彤:「你母親堅持反對我們來往。曉彤,你要站在我這一邊,說服你的母親,或者征服你的母親!而你,決不能被你的母親說服或征服。你能不能堅定你自己?」曉彤濕潤的眸子遲疑的轉動著,手指無力的在魏如峰掌心中顫動。「可是——」她輕輕的說:「我從沒有違背過媽媽什麼。」
  「這次事情不同了,是不是?」魏如峰有些焦灼的說:「如果你再順從,就是埋葬我們兩個人的幸福!曉彤,曉彤,我就怕你這份柔順,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
  「可是,可是,」曉彤咬著嘴唇說:「我不能和媽媽對立,我不能!媽媽會傷心……」
  「為了怕你母親傷心,你就犧牲掉我們兩個人嗎?為了怕你母親傷心,你就不怕別人傷心?而你母親反對我的理由根本就不能成立!她把上一輩的仇恨記在我身上,這完全不合理!我奇怪在二十世紀的現在,還有像你母親這樣頑固的人!她太自私,曉彤,她太自私!」
  「你怎能這樣說媽媽?」曉彤蹙著眉說:「你根本不瞭解媽媽,她不自私,她從來就不自私,她盡量要我快樂……她……」她低下頭,凝視著桌上的咖啡杯,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低低的說:「她是個好媽媽。」
  魏如峰把曉彤的手握得更緊,搖著頭,歎息著說:
  「曉彤,你怎麼如此善良而單純?善良得讓人不能不愛你。在你面前,我實在自慚形穢!」他再歎了口氣,放開她的手,用一隻手支著額,另一隻手無意識的拿著小匙攪著咖啡。片刻之後,他想起夢竹曾要他在何慕天和曉彤中選擇一個,如果同樣的問題,曉彤會如何處理?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曉彤說:「我問你,曉彤,假如有一天,你必須在你母親和我中間選擇一個,有了我就失去你母親,有了你母親就失去我,那麼,你選擇誰?」「噢!」曉彤輕喊:「那是殘忍的!」
  「你告訴我,曉彤,如果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面臨選擇的時候,你選擇誰?」「我要你,」曉彤怔怔的說:「也要媽媽。」
  同樣的答案!「假若這兩個不能同時擁有呢?曉彤,你給我一個確定的答覆,」她再逼緊一步:「因為,據我看來,你已經面臨到這種局面了。告訴我,你要誰?」
  曉彤定定的望著魏如峰,大大的眼睛裡蘊蓄著哀傷,還有更多的固執的深情。「我沒有選擇,如峰,」她慢吞吞的說:「因為我只能有這一種選擇:我要你,也要媽媽。」
  「假若——」魏如峰加強語氣說:「你不能都『要』!」
  「那麼,」曉彤淒涼的微笑了:「如峰,真有那一天,我就——誰都不要了。」魏如峰感到心底一陣抽搐,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他在曉彤的眼底看到了些什麼東西,屬於危險的東西!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那顆小小的,易感的心!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握得那麼緊,彷彿怕她逃走或消失似的。帶著不能抑制的顫慄,他祈禱般的說:
  「我不再向你多要求什麼,我不再向你多說什麼!老天,但願它能保護你,保護你和我,和一切善良的人,使我們都不受傷害!」曉彤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了,打開大門,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玄關的地板上,用雙手托著下巴,愣愣的發著呆的曉白。接著,就聽到屋裡明遠的咒罵聲。曉白看到了曉彤,把兩隻手一攤,低聲說:
  「爸爸在和媽媽吵架。」
  「為什麼?」曉彤問。「還不是為了你和魏大哥的事,還牽扯到什麼何慕天,過去未來的,我也聽不懂!」
  曉彤脫了鞋子,走上榻榻米,才跨進父母的房間,明遠就停止了正說了一半的話,雙目灼灼的望著曉彤,把她從頭看到腳,然後冷冷的哼了一聲,望著夢竹說:
  「你的寶貝女兒回來了!五點鐘放學,七點半到家,隨便和男朋友在外面遊蕩,看樣子,是頗有乃母之風!」
  夢竹的臉色雪白,嘴唇上毫無血色,像一根木頭棍似的直直的坐在床沿上。頭髮零亂,眼眶深陷。她愣愣的望著明遠,抖動著嘴唇無法出聲,好半天,才說了一句:
  「明遠,你……你……你怎麼能這樣說?」
  「我說錯了嗎?」楊明遠仍然冷笑著:「她不是你的寶貝女兒嗎?你寵她、慣她、縱她,勝過你對曉白的關心一百倍!為什麼?你喜歡她,她身上有誰的影子……」
  「明遠!」夢竹叫。「哼!你的女兒!你的好女兒!和你同樣有眼光,能選擇到泰安紡織公司的小老闆,有錢、有勢、有人品……」
  「明遠,我求你!」夢竹用手蒙住臉,痛苦的扭動著頭:「你這樣逼我,到底是要怎麼樣?別把孩子的事和我們自己的事弄混,好不好?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談,行不行?」
  「你怕談嗎?夢竹?你還是怕面對現實?曉彤!過來!我有話問你!」「明遠!」夢竹緊張的叫,哀懇的望著楊明遠。「明遠,請你——」她掉頭轉向曉彤:「曉彤,爸爸生你的氣,你還不趕快過去,向爸爸道歉,認錯!」眼淚湧進了她的眼眶,忍著淚,她憋著氣說:「曉彤,過去!對爸爸說:『爸爸養育了我十八年,而我不能使爸爸高興,是我的過失,以後我將處處聽爸爸的話,請爸爸原諒我!』說!曉彤,對你爸爸說!」
  曉彤木立在那兒,母親的樣子使她驚嚇,爸爸的神情讓她恐懼,她惶然的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猶豫著沒有開口。夢竹淚水迸流,用手捂著臉,她哭泣著喊:
  「曉彤!我叫你說!你聽到沒有?」
  「噢!媽媽!」曉彤恐慌的喊,轉向了父親:「我說!我說……爸爸養育了我十八年,我……我……」「我不能使爸爸高興,是我的過失……」夢竹提示著曉彤。
  「我不能使爸爸高興,是我的過失……」曉彤像小孩唸書一樣機械的重複著夢竹的句子。
  「哼!」楊明遠打斷了她們:「夢竹,你不必這樣導演曉彤演戲!這樣與事實又有什麼幫助?你不要想逃避真正的問題。」
  「明遠,我只希望你仁慈一點!」夢竹說,放低了聲音,她像自語般又加了一句:「曉彤還小,請讓她在人前能抬得起頭。」「別忘了她的男朋友!」明遠說。
  「她會和他斷絕的,」夢竹說,轉頭對著曉彤:「是不是?曉彤?你要聽媽媽的話,是不是?你對我發誓,你永不理魏如峰……」「哈哈,」明遠冷笑了:「夢竹,有什麼用呢?你想想以前,你母親對你的管束,有用沒有?如果她會聽你,今天放學之後又到了哪裡去了?她離不開那個魏如峰,就像你以前……」「明遠!」夢竹猛的跳了起來,直視著楊明遠的臉,一種悲憤的情緒衝進了她的血管裡,她的忍耐力已經到達崩潰的地步,像一座壓力太大的火山,她無法控制自己的爆發。渾身發著抖,她對楊明遠大嚷了起來:「你到底要怎麼樣?我說東你就說西,我說西你就說東,一定要跟我彆扭到底!你是什麼意思?什麼居心?當初不是我綁著你的脖子逼你娶我的,你覺得冤枉,覺得不甘心,我們可以離婚!你不必要挾我,諷刺我,指桑罵槐的到處找麻煩!事情發生了,你不和我站在一條路線上來挽救和彌補,反而處處和我對立!你倒是希望怎麼樣?你想讓這個家庭破碎?那麼,我們離婚算了,我對你已經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
  「好,」明遠也跳了起來,白著臉說:「你沒良心,夢竹,想想看,為了你,我放棄繪畫,為了她,我吃了多少苦,帶著你們逃難,現在,你想離婚……」
  「不是我想離婚!是你想!」夢竹叫。
  「到底是誰先提到離婚的?」明遠也叫:「你說你對我受夠了,我問你,我怎麼對不起你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知道你為什麼想離婚,我知道因為你又找到了——」
  「明遠!」夢竹大叫:「你公平一點吧!請你!請你!請你!」她仆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痛哭起來。楊明遠站在那兒,劇烈的喘著氣,瞪視著雙肩抽動的夢竹。半晌,他冷哼了一聲。憤憤的走到玄關去穿上鞋子,大踏步的走到門外去了。坐在玄關的曉白愕然的問了一句:
  「爸爸,你到哪裡去?」
  「砰」然一聲門響,算是明遠的答覆。
  這兒,曉彤被父母的爭吵嚇得目瞪口呆,而那些爭執,對她而言,全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隱隱的明白,問題的癥結似乎出在自己的戀愛上。何以一晝夜之間,會天地變色?她無法明白。望著父親負氣而去,又望著母親伏枕痛哭,她感到無法言喻的恐怖和驚惶。走上前去,她用手攀住夢竹的肩膀,柔聲的,怯怯的叫:
  「媽媽!媽媽!別哭,媽媽!」
  每次看到母親流淚,她就有也想流淚的感覺,聽到夢竹哭得那麼沉痛,她也泫然欲淚了。
  夢竹一下子翻過身來,淚水迷濛的眼睛盯在曉彤的臉上,抓住曉彤的手腕,她厲聲的說:
  「告訴我,你放學後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又去會見了魏如峰?是不是?」「媽媽!」曉彤惶恐的喊。
  「是不是?」夢竹的聲調更加嚴厲:「對我說實話!」
  「媽媽!」曉彤哀求的凝視著夢竹。
  「說!」曉彤垂下眼睛,如同待決的囚犯,輕輕的點了兩下頭。
  「他到校門口去找我的。」她低低的說。
  夢竹氣得全身抖顫。「曉彤,你怎麼這樣不爭氣?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不聽?為什麼不聽?」瞪視著曉彤,突來的怒火,以及積壓的郁氣同時在她體內迸發,舉起手來,她對著曉彤的臉揮了過去,她把所有的悲哀、怨恨、憤怒、痛苦都集中在這一巴掌上,全揮向了曉彤。可是,當她那清脆的一聲耳光響過之後,她看到的是曉彤瞪得大大的眸子和倏然變得慘白的面孔。那張小小的,柔弱的臉龐上沒有憤怒和反抗,所有的只是懷疑,驚愕,和不信任。那對疑問的眼睛使夢竹的心臟一下子沉進了地底。十八年來,她從沒有碰過曉彤一根手指頭,今天竟然會對她揮去一掌。望著逐漸在曉彤蒼白的面頰上呈現出來的手指印,她也因自己的舉動而愣住了。
  母子兩個彼此愕然的對視了片刻,曉彤的大眼睛裡漸漸布上一層淚影,迅速的,淚影變為兩潭深泓,盈盈然的盛滿在眼眶裡。她沒有放聲痛哭,也沒有訴說辯解,只是無聲的啜泣起來。淚珠紛紛亂亂的滾落,紛紛亂亂的擊碎,母親這一掌似乎根本沒有給予她肉體上絲毫的痛楚,真正痛楚的地方,是在內心深處。她從沒想到母親會狠下心來打她,因而,這一掌,彷彿將她的世界整個擊碎。
  夢竹的意識回復了過來,曉彤無聲的低泣和抽噎令她全心震顫,曉彤為什麼該挨這一巴掌?為了她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青年?這一拳打上的是曉彤的臉,實際上應該打向她自己!她伸手一把拉過曉彤,不由自主的緊緊的攬住了她,淚如雨下。「曉彤,曉彤,曉彤!」她喊:「我沒有想打你!我真的沒有想打你!」「媽媽呀!」曉彤發出一聲喊,用手環抱住了夢竹的腰,這才迸發出一陣嚎啕大哭。把滿是淚痕的臉在母親懷裡揉著,她不住的喊:「媽媽呀!媽媽呀!」
  母女二人由相對注視又變為相擁而泣。曉白在門口,伸著頭張望著。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眼淚?但是,他自己的鼻子裡也沒來由的有些酸酸的。於是,他看到夢竹在給曉彤擦眼淚,一面擦,一面斷斷續續的說著一些戀愛的大道理,無非是勸曉彤放棄魏如峰。但,曉彤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一個勁兒的哭。然後,曉彤鑽回到她自己的屋子裡,關上紙門,哭聲仍然隱隱約約的傳了出來,夢竹也坐在床沿上流淚。他歎了口氣,坐回到玄關的地板上,這個家!怎麼辦呢?
  三聲汽車喇叭聲傳了過來,他精神一振,側耳傾聽,又是三聲喇叭聲。他穿上鞋,打開大門,悄悄的溜了出去。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少,夢竹從床沿上站了起來,茫然的走到梳妝台前。曉彤的哭聲已停,或者,她哭累了而睡著了,她想去看她,但,鏡子裡的自己吸引了她的目光。蓬亂而乾枯的頭髮,瘦削而蒼白的面頰,紅腫而無神的眼睛……她用手摸著自己的下巴,對著鏡子,喃喃的問:
  「這是我嗎?這是我嗎?」
  多少年以前?小粉蝶兒!沙坪壩的美人!這鏡子裡的,已經是個老婦人了。她搖頭,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大門發出一聲微響,有人進來了。是誰出去沒有關門?進來的是明遠嗎?只要他一回來,冷戰又要開始,她下意識的害怕再見到他。但,來人遲遲沒有動靜,她知道他已經走上了榻榻米,他為什麼停在門口而不進來?她轉過身子,面對著房門口,慢慢的張開眼睛。
  一剎那間,她覺得地動屋搖,身子搖搖欲墜,扶牢了梳妝台,她呻吟了一聲,立即再閉上眼睛。直等到那陣旋轉乾坤的大震動過去之後,她才能再張開眼睛,直視著門口那個木立的男人!頎長的身子,黑而深湛的眼睛,恂恂儒雅的風度……儘管時間在他臉上已刻下了痕跡,儘管瀟瀟灑灑的長衫已換成西服,儘管當日的豪情已變為中年的沉著,儘管……儘管有那麼多的變化!但是,這個人!就是把他燒成了灰,磨成了粉,化成了泥……她仍然能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何——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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