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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君傳儀放下畫筆,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歎息了。她揉揉發疼的額角,煩惱的事依然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聽說你還沒吃晚飯。"籐臣朝陽手中捧著一個特大號的餐盤緩緩走進,臉上是一片求和的笑意。

  "我有點累了,不大想吃。"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也還沒決定要怎麼面對他。

  "這樣啊!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他在椅上落了座,一臉好脾氣的笑

  冷戰了幾天,他還真有點想念她的溫軟笑語,知道她為了躲他,逕自搬到最偏遠的房間,讓他心理好難受,不知她可有一丁點的在乎他?

  "你沒吃晚飯?"聽見他沒吃飯,君傳儀不由自主的舉步走向他。

  "是啊!面對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我吃不下。"籐臣朝陽指著放在一旁的托盤,綻開討好的笑容,"陪我吃一點好嗎?"

  她拒絕不了他的笑容,只好無奈的坐下,"如果你不願意陪他們,當然有辦法拒絕。"

  "他們是很重要的客人。"他忙著幫她夾菜。

  "是啊!你的未婚妻當然重要。"她根本無心飲食,一心擔憂著他的身子這麼弱,竟然不想吃飯。

  "你見到久美子了?"他沒有否認的淡然語氣,令她皺眉。

  "沒有。沒見到也好,在我心中至少還能維持些許的幻想。"幻想這一切不是真的,她還是他最喜歡的人。

  "傳儀,你在嫉妒嗎?"她的臉上有一種沉浸在愛河裡的表情,可見她的心理已經有他的存在。

  "誰說我嫉妒了?我只是在為你擔心罷了!你知道嗎?你未婚妻關心的不是你,而是你偌大的家產。"從沒見過這種人,遭人算計還笑得這麼開心。不願見到他飽含興味的目光,她低頭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物上。

  "楓告訴我,你聽到刈谷家的人的秘密談話了。"

  "那不算是秘密談話,是他們肆無忌憚的在楓葉林中高談闊論。他們居然在籐臣家的地盤上,討論如何瓜分你的財產。"簡直太過分了,他們到底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他們已經把我當成死人了。"

  "這是什麼話?你人還好端端的,誰說你死了?"她氣得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的一放。

  他聳聳肩,平靜的面容下閃著深沉的算計眸光,"其實他們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的,我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能擁有我妻子頭銜的人,將來就可以得到籐臣企業大半的財產。"

  "既然知道他們圖的是你的家產,你還跟那種女人結婚?"她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是訂婚,還未結婚。"他好心地指點她的錯誤。

  "那也差不了多少。"她扯扯嘴角。這男人恐怕是愛慘了刈谷久美子,才會心甘情願的把財產雙手奉上。

  傳儀,這種事怎麼可以差不多,我和久美子連親吻都沒有過呢!"他笑著擁她人杯,順手餵了她一口清酒消消氣。

  酒一入喉,她卻忍不住咳了出來,"你……你幹嘛跟我說這種事啊?"

  "不跟你說要跟誰說?這裡可沒有另一位我要追求的女人。"他的手指穿透她的發,輕輕撫弄著。

  "你不喜歡她嗎?"她小聲的問。在他懷中聞到他清爽的男性氣息,不禁有些沉醉。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和刈谷彬在社交場合上碰過幾次面,他對我很感興趣,所以就把婚事訂下了。"他把餐盤移開,左臂靠在桌旁,開心的與她談天。

  "你不懂得拒絕嗎?"這跟傳聞中的籐臣朝陽的形象差大多了吧!

  "我沒有理由拒絕,而且我也沒有理想的妻子人選,更何況,公司的股東們都在等著看我會不會在還沒有繼承人之前,就如他們所願的死去;所以,我更不能掉以輕心。"

  籐臣企業的正統繼承人只剩下他一個,而久居京都的旁系親屬,雖然也出了幾個不錯的人才,但對於經商卻是興趣缺缺。因此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是拖著孱弱的身體孤軍奮戰著,獨自面對那些覬覦籐臣企業繼承權的股東以及外來的挑戰。

  "為什麼這麼悲觀?爭奪繼承權的事到處可見,但為什麼要把你的身體當成籌碼?"她撫上他的眉心,不捨他的自暴自棄。

  "因為我的身體從小就不好。"他轉開話題,神態自若的移開她柔軟的小手"你一定很想知道我跟久美子的關係吧?我對她沒有任何情愛,你大可放,"他的呢喃如咒語般潛人她的腦海,讓她無法抗拒。

  她努力喝酒以掩飾尷尬,"我真是搞不懂你,既然不喜歡她,卻又不拒絕婚事,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情婦嗎?"她還是很生氣,"先說清楚,我可不當情婦"她很堅持這點。

  "我不會和久美子結婚的。"對於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你要毀婚?"她的嗓音高亢了起來。

  他用雙手握住她的纖腰,將她抱人自己懷中,低頭尋到她的唇,以一種強悍又不失溫柔的力道吻住她,在她唇裡嘗到酒的甘甜。

  她還來不及釐清自己的思緒,就讓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化成一片空白。他說他不曾吻過久美子,卻一再地這樣對她,這是不是表示他愛她甚於愛他的未婚妻?

  "你……你先回答我……"趁著他的唇移到她的下巴時,她破碎的低語迴盪在兩人之間。

  他低歎了一聲,"我只要有婚約就行了,結不結婚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

  好專制的口氣!若觸痛他心底的傷口,他絕對會翻臉無情的,關於這一點,她早就知道了。"你的心裡一直住著一個女人。"

  他抽身離開,語氣森冷地道:"你還知道什麼?"

  "她是你的姐姐吧?"她多希望能聽到他親口否認,告訴她這不是事實。

  他一動也不動的背對著她,淡柔的輕風將他的白衣吹得訊了起來,他清俊的臉上有一股深沉的悲痛。

  "是的,我是愛著我的姐姐籐臣朝露,但她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她是籐臣家領養的孩子。"他低沉的說著。

  君傳儀捂著唇,制止一聲驚呼,她的淚水悄悄凝聚眼眶,雙手緊握成拳。

  "她已經嫁給她最愛的男人,並且在台灣定居了。她脫離了籐臣家,我和她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這些事情是不是能讓你安心一點?"他心中早已癒合的傷口再度被掀開來。

  聽著他空洞的聲音,令她的心好痛,她不假思索地從後面抱住他,將小臉緊貼著他的背脊,"對不起,我不再問了,不管你從前發生過什麼,我都不問了。"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他姐姐。她嫉妒那個女人,見能讓這麼優秀的男人為她牽掛,怕是再也沒有人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吧!

  他轉過身,勾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熾烈的吻住她。她或許不能幫助他忘記那個女人,但她可以陪他度過這一段,並撫平那今他心痛的回憶。

  在兩唇的激情纏綿中,她敏銳地感受他有如波瀾狂禱般的深情,她為他感到萬分心疼。這個男人,在平靜深沉的外表下,究竟還隱藏多少不為人知的傷痛?

  一思及此,她不禁收緊自己的雙臂,將他緊緊的抱入懷中。

  她的心被刺了一下。"是啊!我當然不能跟她比,她對你多少有點用處,而我什麼也沒有,還一心想藉著你的名氣來成就自己的事業。"

  "不是這樣的。他轉過她的身子,硬要她面對他的視線,"我對久美子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想把你留下,你還記得嗎?"

  她的出身、她住過台灣她能勾起那個女人給他的回憶,這些都是留下她的理由,但他對那個女人的情愫,如今只能長存於心底了。

  "第一次見面?對了,就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你不信任任何人,這是你長期以來觀察人的結果嗎?"在這一刻,她好想瞭解他的真性情,好想擁有他。

  他怔住了,俊美的臉龐有股被人看穿的狼狽。"是,你果然能看透我的偽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對她的離去有強烈的反應了。剛開始,她的出現令他非常的不耐,他會答應她的要求,純粹只是想在她身上我尋對那個女人的回憶罷了!但她和那個女人大不相同,她是如此明顯的渴望他的愛,會為了他的婚事大鬧彆扭,也會把他擺在心頭的第一位,最重要的是,她總能道中他心理的想法,這一切都讓他感動莫名。

  "什麼偽裝?難道你從來沒愛過人嗎?"久美子不會在他們之間造成威脅,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別的問題。

  他頓時冷下了面容。"你還想知道什麼?"

  君傳儀再笨也知道她又說中了他的心事,若不是他的心底真的藏著一個女人,他怎麼會因為這麼平常的一句話而變臉?

  剛才的甜蜜氣氛委時凍結,兩人相對無言。

  "你到底知道了什麼?"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冷冷的加了一句,"不許對我說謊!"

  隔日,君傳儀剛從睡夢中的混濁意識清醒後,便見到千葉介楓出現在她面前。"君小妞,社長請你過去。"

  "現在?"籐臣朝陽該知道她不想離開她的工作室,尤其是這幾天她的工作正進行到一個階段。

  "是,就是現在。"

  淡淡的疑惑襲上心頭,但她仍隨著千葉介楓來到大廳,意外地見到在座的皆是刈谷家的人。

  籐臣朝陽招呼她加入,"快過來,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妻久美子,以及她的父親刈谷彬、二叔刈谷楷及二嬸。至於君傳儀,

  他只以藝術工作者的身份一句帶過。

  君傳儀驚於久美子的美貌,她有一張心型的臉蛋,柳眉彎彎,風眼動人,小巧的鼻樑下,有著不點自紅的朱唇,她是標準的日本美少女,和籐臣朝陽看起來非常相配。

  "既然君小姐對藝術很有研究,可否替我們介紹這座離宮?"久美子甜甜的問道,儼然以女主人自居,"住在這裡那麼多天了,還是有點搞不清楚這座宅子的來歷呢!"

  "倒不如請籐臣社長親自為你解釋吧!"君傳儀避之唯恐不及。

  "這座離宮雖是先人的產業,但因我無能,所以只能任它荒廢於深山;有些偏僻的地方,連我也沒去過。

  "籐臣朝陽推得千脆,擺明了幫不上忙。

  拗不過久美子,君傳儀只能率領著他們一行人,參觀這座千年古宅。

  "離宮建於平安時代,是當時籐臣家族的家宅,最早興建的時候,這只是座貴族宅第,因為籐臣家族一直與皇室維持良好的姻親關係,所以富華不墜直到幕府時代,天皇的威信不再,其中一位良尚親王,在十三歲時被幕府以懷柔政策放逐後,不得已在這座宅子裡出家,後來才登基為皇。

  "現在看到的這座離宮,便是當時專為這位境遇悲慘的天皇,所建築的棲身之所。這位天皇終其一生都在這裡度過,他在茶道、花道、書道、畫道、香道無一不精,是個相當有才情的天皇。當初建築這座宅子時,他也加入了不少意見,並且在附近建了一座神社供他修行,就在離宮的北邊"君傳儀一面走一面談,卻發覺剛刈家的人根本心不在焉,他們或許只想爭取與籐臣朝陽相處的機會,卻把她給拖下水。

  洛北的景致一向以遼闊原始聞名,而這座離宮佔地幾乎有二十萬平方公尺之廣,雖然離宮內的山水林圖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池泉式庭園,但向來養尊處優的這行人已經走得有些喘了。

  "這座離宮廣大的院地裡,共有三大庭園,分別是浴龍池、樂只軒以及壽月館,分別以成排的松樹相隔,各有不同的風格與意境,春天吹櫻、夏日避暑、秋天楓紅,冬天則是大雪紛飛,非常迷人。"

  她陶醉在這渾然天成的景致裡,但其他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刈谷家的長輩刻意為有婚約的年輕人製造機會,早早藉故離去,只見久美子依偎在籐臣朝陽身邊,不住的噓寒問暖,眼前的景色再美,彷彿也與她無關,而忠心的千葉介楓還是遠遠的跟著。

  無疑的,她成了多餘者。

  她苦笑一下,無力地垂下視線,在一處高聳人天的竹林轉角處,刻意落後腳步,停在林間。

  君傳儀不想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樣子,更不想看到籐臣朝陽的為難摸樣。刈谷家的野心如此大,他應付得來嗎?她無法不為他憂心。

  一早作畫的心情已被他們打散,君傳儀索性坐在林下,閉上雙眼,享受獨籐臣朝陽以往堅持的一切,似乎快要毀滅殆盡了。他原以為除了籐臣朝露之外,他再也不會為任何女子心動了,但是,望著眼前的君傳儀,他赫然發現在她身上己找不到一絲籐臣朝露的影子。

  "我知道我要不起,你也不會給,所以我不會笨得去要求你給我承諾。"她只要把手中的畫處理好就行了,她身上還背負著老師的期許,不能只沉迷在難解的愛情問題中。

  "傳儀,"他抬起她的小臉,"為什麼要這樣說。你介意的到底是誰?我?還是籐臣朝露?別告訴我你什麼都不在意,我不相信。"

  "我沒有,我只是認為往後的事,應該順其自然,不該強求不屬於我的東西。"她不知不覺的用了千葉介楓的話。

  "是誰灌給你這種念頭的?"

  "我只是想通了而已。"她深深地望著他,"我既沒有吸引你的魅力,也沒有足以匹敵籐臣家的財產,能有機會與你相處,我已經很滿足了。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就順其自然吧!"她轉過身,不願面對著他。

  "說到最後,你還是想離開我。"他困難地嚥下喉頭的不適,"我不准!在我還沒答應前,你不准從我身邊逃開,聽到了嗎?"

  "未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測。"她不想再為這段感情傷神了

  她不肯給他承諾的打擊,令他臉色蒼白;身子顫抖了一下,便捂著胸口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你放心,在畫還沒完成前,就算是你趕我,我也不會離開。"她聽得出他話裡的期待與懇切,但他的情感過於複雜,在末解開他的心結前,她禁不起任何傷害。

  或許,她才是最狠的人。

  "傳儀?"微弱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她不捨的回眸,卻見他倒在地上,俊美的臉轉為蒼白。

  "這是怎麼回事?我去叫千葉介先生來。"她慌得抱住他顫抖的身子,急切的撫著他的臉。

  "不,我不信任他!"他勉強伸手,覆住她撫在他臉龐上的小手。

  又是這種冷淡的語氣。"可是你的藥還在千葉介先生身上,如果你不能走,我去替你拿藥。"

  "不用了,只是老毛病,就算不吃藥也可以撐過去。"他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雙唇依舊音白得不見血色,"坐下來,讓我靠著你。"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她讓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好多了。"他緊閉雙眼喘息著。

  "為什麼不讓我通知千葉先生?你會沒命的。"她緊握他的手,撫著他依舊慘目的臉。

  "我不信任他。"他冷哼道。

  "連自己的屬下都不信任,那你還能相信誰?"

  "楓並不如你認為的那麼忠心,而這件事若是讓刈谷家的人知道了,一定會有很嚴重的後果。傳儀,沒有人知道我的身體虛弱到這個程度,如果主外面的人知道了,下場會更慘。"他平靜的交代著。

  "那你為什麼讓我知道?"存心要她再也離不開他嗎?她突然止不住自己的淚水。

  可惡!他明知道她不可能拋下他不管,尤其是得知他的病情已經如此嚴重之後。

  "我已經對你說過,在你面前,我已無法偽裝。"他淡然的口氣,令她的淚水流得更凶。

  "不要再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擰了起來,我只要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他閉上雙眼,靜靜的依偎在她的懷裡。他的臉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蒼白,緊扯著胸口的手也鬆開了。

  君傳儀靜靜的淌著淚水。她曾經憎恨過他,嫉妒他獨佔了整個世界所有的幸福,擁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擁有貴族時代留下來的精緻古宅,他應讀沒有任何遺憾才對。可是在這遼闊的世界中,卻沒有一個人和他站在一起,他一直都是孤獨的。

  我不相信任何人!

  這是受過怎樣的傷痛後,才有的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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