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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部某個小社區裡,澄澈的金色陽光灑落,從清晨起,人們開始一天忙碌的生活。
  社區裡的男女老少交換著熱絡的招呼,以及開朗的笑容,有志一同的往豆漿店而來。
  原本,這只是最平凡無奇的開端。
  優雅的兩層樓獨棟洋房,門口擺了十張簡便的折疊式桌子,桌旁坐滿了人,看來熱 鬧無比,喧鬧與笑聲此起彼落。人們忙著進食與聊天,翻閱今早的報紙,談論最新的時 事,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負責掌廚的,是容貌清麗的女主人。
  她墨黑的發綰成清爽的髮髻,輕便的運動衣外,罩著一件洗白了的圍裙。翻開眼前 半圓形的鐵蓋子,蒸汽裡帶著溫暖的甜味,她拿來樸素的青花瓷碗,用大型的湯勺雷起 湯鍋裡的豆漿,將熱騰騰的豆漿傾人瓷碗裡。
  清麗的臉龐因為勞動與高溫而冒著些微汗珠,她始終帶著溫和的微笑,將一碗碗豆 漿從手中遞出。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扛著花生湯,穩健的從洋房內走了出來,眉宇間的霸氣讓人望 而生畏,銳利的眼眸在看見她的一瞬間柔和下來,緊抿的薄唇綻出笑意。他將鍋子放下, 走到妻子的身邊,親暱的彎腰親吻她的面頰。
  「忙嗎?」東方滅明輕聲問,心疼妻子如此勞動。
  宮嬙柳微笑著,順手拿頸間的冰毛巾替丈夫擦汗。「還不是老樣子,社區裡都是老 客戶了。」靠得好近,她站在他的懷中,只覺得無限安全。
  看著妻子的微笑,他幾乎想吻上她,無奈礙於身邊眾多的顧客,他只能歎息著強忍 下來,期待著兩人獨處的時刻。
  身後傳來輕輕的笑聲,清脆甜美。「羞羞羞喔,一大早靠得那麼近,在說什麼悄悄 話?」
  咬著筷子調侃的年輕女孩只有二十出頭,脂粉未施的五官也讓人驚艷。細白如玉的 肌膚上,靈活的大眼黑如點漆,噙著笑的菱唇溫潤小巧,她穿著運動服,短褲暴露出修 長而無瑕的雙腿,長髮綁成馬尾,活潑而有朝氣。
  「夫妻間的體己話。」東方滅明大言不慚的說道,雙手環胸看著綾蘿。
  女孩眨動眼眸,偏著頭笑著。「要不要說出來跟大夥兒分享,增進用餐情緒?」她 伶牙俐齒的提議,分神咬一口熱騰騰的飯團。
  大湯勺輕巧的一轉,恰巧敲上絞蘿的後腦。宮嬙柳微嗔的看著她。「本店不提供這 類服務。你要是真想聽這類的話,就快些去找個情人,到時候要聽多少有多少,也省得 你沒地方去,老是跑來我這兒耍嘴皮子。」
  嘴裡咬著脆脆的油條,綾蘿摸著被敲疼的後腦,喃喃抱怨道:「顧客至上呢!你們 夫妻怎麼聯手起來欺負我?」
  她是這間豆漿店的常客,兩年來居住在這個平靜的小社區裡,在早晨的運動後,始 終到這裡來解決民生問題。
  在平靜的小社區裡,看似平凡的年輕夫婦以賣豆漿為生,甚少有人知道東方滅明與 宮嬙柳的身份其實不簡單,為了眼前的平靜,他們付出不少心血。
  而想到自己也曾為了這對夫妻出過一份心力,綾蘿嘴角不由得往上翹,彎成有些得 意的笑。
  縱然因為身份隱密,所以也不能邀功炫耀,她只好將那份得意埋在心裡,偶爾吃完 早餐就腳底抹油快速溜走,理所當然的以為那是她應該得到的些許謝意。
  分神喝了口冰豆漿,眼角卻瞄見不少居民紛紛快速走避。偏頭一看,她全身發涼的 看見幾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靠在距離豆漿店不到十公尺的地方。車門被打開,十來個 西裝筆挺、身手矯健的男人下了車。
  為了避免被波及,居民們端著盤子和杯子,經驗老到的避難去。
  綾蘿咬著飯團,瞪大了眼眸,也想著要溜走,無奈對方是衝著她來的,由不得她如 駝鳥般逃命。幾個男人眼明手快,在她有動作之前,以人牆將她團團圍住。
  東方滅明雙手環抱胸前,凌厲的眼眸打量著突然出現的人們。他看不出這些人的身 分,也看不出對方有挑釁找麻煩的意念,眾人的目標全擺在綾蘿身上。看這些人的身形 和步法,似乎全都是功夫了得的高手。綾蘿怎麼會惹上這些人?
  他妻子的這間小小豆漿店,似乎總會招來一些不得了的大人物。
  「少主,老人家請您回去。」帶頭的男人必恭必敬的說道。
  嘴裡塞著食物,綾蘿回起話來有些結結巴巴,不過仍可以聽出她憤怒的語氣。「少…… 少……少個頭啦!不要那樣叫我。還有,我不要回去。」她大聲抗議著。
  綾蘿兩三口把飯團解決完畢,嘴裡含著來不及吞下的肉鬆,一個彎腰旋身,以俐落 的動作踢了出去,妄想著要撂倒其中一人。
  簡單的動作,可以看出她也有些不錯的拳法基底,但是對方人多勢眾,又都是精挑 細選出來的高手,沒比畫幾下,她就被人擒住,像是待宰的小豬般,被男人們扛得高高 的。
  「滅明,綾蘿有危險,你不能任由那些人帶走她。」宮嬙柳緊抓著丈夫的衣袖,黑 眸憂慮。
  她將綾蘿當成了自家小妹,看見綾蘿有了危險,當然無法袖手旁觀。握緊手中的湯 勺,她衝動的想上前幫忙。
  「放開我,放開我,我還沒吃完早餐。」綾蘿憤怒的喊著,在眾人手中掙動。清爽 的髮型因為掙扎而凌亂,她用力一吹氣,把遮擋在眼前的發吹開,同著東方滅明求救。
  「東方大哥,我是你的客人啊,你總要來救救我。我保證,以後吃完不會偷偷溜走, 一定會乖乖付帳。還有還有,我會留下來幫忙洗碗,幫柳姊姊煎蛋餅。啊,快點來救我 啊!」發現身體正被人堅定的往轎車方向扛去,她更加驚惶失措。
  早就知道那些老骨頭會採取行動,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會趁著她在吃早餐時派人來 偷襲。這些人都是老骨頭們身邊的頂尖好手,她沒有半點勝算。
  「要命了,東方大哥,你不能袖手旁觀。」她大喊著,腦海中不知為何竟浮現南宮 揚的面貌,她直覺的說出所有能想到的人。「通知南宮揚啊,他不是最愛管閒事?叫他 趕來救我也行。」緊張時刻,完全忘了遠水是救不了近人的。
  聽到綾蘿連他的拜把兄弟的名號都喊出來了,東方滅明看一眼妻子焦慮的眼神,無 可奈何的鬆開雙手,高大的身軀往前站出幾步,衡量著要怎麼從黑衣人手中搶下綾蘿。
  一個男人卻迅速擋住他的去路,雙手捧著一張淺灰色的帖子,必恭必敬的彎腰。
  「東方先生,我們只是奉命帶回少主,請別出面為難。」他簡單的說。
  看見帖子的那一瞬間,東方滅明震驚的僵住身子,緩慢的伸手取過帖子,他沒有展 開。視線落在綾蘿身上,眾多的疑點在頃刻間全然明朗,他露出微笑,沒有再上前插手。
  綾蘿還在喊,「喂,有點職業道德啊,快來保護我這個客人。」
  隨著男人們前進的步伐,她的聲音也愈來愈激烈。
  宮嬙柳無法忍耐下去,咬緊了牙,沒有時間衡量自身的勝算,握緊湯勺就要上前救 人。步伐才剛邁開,一雙堅定的男性臂膀卻拉住她,將她的身子往後拉去,使得她不得 不靠回丈夫的懷抱中。她略微掙扎著,擔憂的看著綾蘿。
  「別緊張,那些人不會傷害綾蘿的。」東方滅明靠在她的耳邊說道。
  將掙扎的綾蘿小心地放進轎車中,黑衣男人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布條,恭敬的說道:
  「少主,得罪了,這是老人家的指示。」他俐落的用布條綁住她的嘴,很快的抽回 手,怕被憤怒的她咬住。
  喊叫聲變成模糊的悶哼,只剩下那雙眼眸裡閃動著快要燃燒起來的憤怒火焰。男人 們恭敬的鞠躬,之後將車門關上,猜拳決定司機後,沒有一個人有膽量跟綾蘿同車。
  看著數輛轎車絕塵而去,宮嬙柳擔憂的喃喃自語,「你怎麼能夠眼睜睜看著這些陌 生人帶走綾蘿?」握著大湯勺,轉頭看著嘴角微揚的丈夫。「笑什麼?」她心中有著些 許怒氣。
  「我有笑嗎?」他摸摸臉,嘴角勾得更高。
  環抱著妻子,他對著陽光,緩慢的將手中的帖子展開,帖子展露在兩人面前。
  十六問的淺灰色雪銅紙,黑色的絲綢不知用什麼方式嵌鑲在紙中,交織成仿宋字體, 看來高貴典雅,卻也顯得怪異莫名。這張帖子原本消失已久,前些日子重現江湖,而它 一日一出現就將驚天動地。
  「還記得這張帖子嗎?」他問著妻子,想起前些口子,這張帖子的主人救了妻子一 命。
  宮嬙柳微微一愣,詫異地失聲道:「這不是--」地無法說出正確的名詞,心中滿是 困惑與震驚,怎麼也難以想像綾蘿會跟這麼一張有著詭異背景的帖子扯上關係。
  「看來,那個小丫頭的身份的確不簡單。」東方滅明緩慢的說著,在腦海中印證了 從一看見綾蘿就浮現的疑點。
  那些人稱呼綾蘿少主,著實令人匪夷所思,不過這張帖子所代表的勢力本就詭異。
  那是一個自成一格的世界,旁人從來無法涉入與臆測。
  淺灰色的帖子靜默的躺在桌上,映照著陽光,黑色的絲綢代表著詭譎的前景。這是 一張傳說中能震動世人、擁有絕對權勢的名帖。
  冥王帖。
          ☆          ☆          ☆
  在南部專屬於南宮家的華宅中,有著半晌的沉默。
  淺灰色的冥王帖被放置在桌上,木桌之後的男人緩慢挑起劍眉,傭懶的神態沒有改 變,只是黑眸深處微微燃起詫異。
  他斜靠著龐大木桌,陽光從窗欞射來,渲染得烏黑的髮色略略帶金,一綹發落在深 不可測的黑眸前,眸子裡儘是傭懶,要仔細的探看後,才能發現埋藏得很深的內斂。挺 直的鼻樑以及微勾的男性薄唇,配上高大堅實的身軀,他的外貌有讓女人癡迷的本錢。
  南宮揚緩慢的拿起那張帖子,翻看了幾秒後,視線落在拜把大哥身上。年輕貌美的 嫂子正坐在一旁愁眉苦臉。
  「又一張?」他輕笑。
  傳說中冥王帖甚少發出,但是也不知該說幸或不幸,身邊已有不少人收到這張名帖。 就連南宮揚本身都曾經收到一張,看來冥王的勢力已然蠢蠢欲動,在近期內會有所活動。
  東方滅明略微點頭。「來了一群黑衣人,奉上這張帖子後隨即帶走綾蘿。」眼神平 穩,只有瞭解事實後的瞭然。
  「還嚇跑了客人,也帶走了綾蘿。」宮嬙柳不悅的補充著。
  「放心,只要滅明不插手下廚,你的客人會很忠心的再回來。」南宮揚簡單的安慰, 嘴角帶笑。
  他坐回椅上,將身軀舒適的往後靠去。
  「你對綾蘿的身份知道幾分?」東方滅明問道,看出他態度上的輕鬆。
  「比你多上一些。」南宮揚聳聳肩,敲敲桌上的冥王帖。「我們事先就懷疑那丫頭 的身份不簡單,只是前些日子在忙你們的事,沒分神去理會她。但在你們婚禮前幾天, 我也收到冥王帖。」
  前些日子風波不斷。宮嬙柳原本是遭人陷害、在南宮揚的幫助下改換身份的通緝犯, 躲避了兩年後,在南宮揚的牽線下,與身為官方特務的東方滅明相戀。東方滅明替她報 仇後,離開官方,在成婚後轉而回到父親東方旭的麾下效命。
  為了替宮嬙柳報仇,意外的引出特務界一個又一個傳奇人物前來插手。其中最不可 思議的,是消失近十年的冥王帖,竟也示意眾人給予東方滅明一切協助。此帖一出,天 下人莫敢不從,宮嬙柳的事情很快的解決了,甚至在最危急的時刻,也有不明人士暗中 保護她。
  冥王的勢力來自於神秘的中國青會,在亂世之中,青幫聚集了龐大的財力與人力, 動亂與戰爭時期,儼然成為地下之王,青幫的領導人以「冥王」自居。那些勢力數十年 前從中國隨著政權輾轉來合,全然深入台灣的黨政軍經各種領導階級中。只是隨著物換 星移,政局的改變,影響了冥王的勢力,使得這個神秘的人物沉寂了好些時日。
  然而,綾蘿竟會與冥王有著密切關係。這是當初南宮揚始料未及的。
  「怎麼沒說?」東方滅明有些不滿,瞇起眸子。
  「早點知道這些,只會替你跟嫂子招來麻煩。」知道事關嫂子安危,他知情不報的 罪就可以減輕些。
  果不其然,東方滅明沒有再追究,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明說。
  喝了一口酒,南宮揚閒散的放鬆身子,微瞇著眼,像頭即將睡去的野生動物。他的 一切光芒都是內斂的,展露在眾人面前的,是無限的傭懶,以及看似無害的笑容。
  平靜水流下的漩渦,通常看來沒有危險,然而若有人膽敢涉入,通常只有滅頂一途。
  「我見到了前代冥王,他招我前去,談論關於他那個三年前縫承了冥王之位,卻很 受到處管閒事的孫女兒。」伸出手,他懶懶的擺指向宮嬙柳。「那位現任冥王,就是當 初在暗地裡保護你的人。」
  她微微一愣,心中隱隱浮現真相的輪廓,只是聽多了冥王的種種事跡,她無法接受 眼前顯而易見的事實。
  「這跟綾蘿無關吧?」她抱著最後希望問。
  東方滅明澆熄了她的希望之火,轉出好友話中的含意,沉穩的宣佈,「綾蘿就是現 任的冥王。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能得知我們的一切行動,以冥王帖給予協助。」
  她發出呻吟聲,將臉埋在丈夫的頸項裡。「天啊,我竟然拿那些你煮焦的豆漿給她 喝。」不再替綾蘿擔心,她反而憂心這樣對待救命恩人,怕是會下地獄了。
  他拍拍妻子,濃眉緊皺著,知道那些豆漿喝起來有多麼可怕。
  「前代冥王還說了些什麼?」東方滅明直接切入主題。
  南宮揚發出輕笑,懶懶勾著嘴角。「沒有談論到什麼正經事,老人家對於我的應對 與態度非常不滿意,沒談上幾句,就感歎我只是空有虛名的繡花枕頭。」
  當初談了不到幾句,老人就感歎南部族長的寶座坐錯了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很禮 貌的將他踢出大門。老人家修養好,沒有補踹他一腳,嫌這次對話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東方滅明看著他,緊握著妻子的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南宮揚平日的態度與一般豪門揮霍不成材的子弟沒兩樣,身為南部各大族的族長, 他接掌族長之位的頭幾年,還曾經大力整頓各族的分配,調停一些利益與權勢的紛爭, 之後就展開了一般人無法想像的享樂生活。
  若不是前些日子因為宮嬙柳的事,他插手辦了些正經事,讓人意外他並非昏庸之輩, 不然他這個昏君的形象真可說是無懈可擊。
  輕鬆的交握雙手,修剪得十分平整的男性黝黑手掌,輕覆在淡灰色的帖子上。他腦 海中浮現一雙精靈般可人的眼眸,想起綾蘿帶著狂野,以及太過聰明的眼神。打從一見 面起,他對這小丫頭有著奇異的好感。
  是因為在靈魂深處,他也看出兩人的相似之處嗎?
  長指滑過細緻的絲綢仿宋字。他曾經半開玩笑的用指節摩挲過她光滑潔潤的臉龐, 那觸感至今記憶猶新……
  「前代冥王蟄伏已久,這些日子來有些不甘寂寞。他想著要重新奪回往日的權勢, 首先第一步就是籠絡其它的龐大勢力,而最方便且牢不可破的籠絡,就是聯婚。」他平 靜的說。
  東方滅明挑眉,抱著有些看好戲的心態。南宮揚無異是他與妻子的媒人,而眼見媒 人有了複雜的男女糾葛,他有些幸災樂禍。
  宮嬙柳興奮的眼眸發亮,身子往前靠。「你是候選人之一?」
  「落選的候選人。」他帶著笑回答。「前代冥王對我已經完全死心,想來他手下的 那些長老老早就曾經向他提過我素行不良,不配成為候選人。而他老人家則是在與我會 面後,才全然的放棄聯婚的希望。」沒有野心與能力的族長,當然不配成為綾蘿的夫婿。
  「那麼他們抓綾蘿回去是為了什麼?」宮嬙柳忍不住問。知遭好友被排除在候選名 單之外,她好生沮喪,不由得擔心起綾蘿。
  南宮揚與東方滅明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男人心裡都雪亮明白。會派出人抓回綾蘿, 代表事情已經進入最後階段。
  「看來,他們是找到適當人選了。」他緩慢的說,仍舊維持一貫的傭懶,沒有人發 現,他故置在冥王帖上的雙手略微緊了些。
  以為跟那小丫頭的緣分,大概就如同短暫交錯的光芒,轉瞬間就各分東西。
  擁有各自的身份,擁有各自的權勢,擁有各自的包袱……
  他們該是無緣的吧?
  指下的冥王帖,被陽光更燙出些微的暖意。他沉默著,傭懶的黑眸深處有著難解的 謎。
          ☆          ☆          ☆
  她的憤怒已經超過臨界點,一如即將決堤的洶湧江水。
  下了車,眾人一字排開,恭敬的彎腰等著她進屋,對她狼狽的模樣早已司空見慣。
  都已經回到這裡,她知道再賭氣也是沒有用,只能硬著頭皮下車,忍住滿腔怒氣不 對黑衣人們發洩。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要出氣也該找那些下令的老骨頭。
  「恭迎少主。」人們齊聲喊道,不少人露出笑容,偷瞄著這個年輕貌美的冥王。
  綾蘿不耐的揮揮手,腳步沒停。她不喜歡這個稱謂,太過沉重了些,聽人這樣喊她, 她就覺得肩上突然壓了幾十斤的重擔。
  這是一間坐落在南部,佔地遼闊,設計精美的中國式莊園,名為豫園。因為設置在 禁區內,所以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接近。經過小橋流水,嶙峋假山之後,在林蔭之間方可 見到龐大而精緻的檜木建築。
  她走在典雅的建築之間,總會有時光錯亂的感覺。這些中國式的裝潢,代表著上一 代心中對昔日榮華的緬懷。
  奈何,一切已經物是人非,多少絕代風華已經消逝,徒留過往的野心與喟歎。她所 接掌的,就是這些再難回天的勢力。
  推開雕花木門,聞嗅到花彫香醇的氣味。偌大的點春堂裡,擺放著龐大的圓形雲母 石桌,石桌旁有著二十四張酸枝鑲檜的百年座椅。而堂匾之下,是而張陳舊的紅檜太師 椅。
  綾蘿走進點春堂,環顧四周,有些詫異的發現所有老骨頭都來齊了。二十四字輩的 長老們齊聚一堂,平均年齡都有一甲子以上,滿是皺紋的臉上難掩興奮坐在太師椅上的, 是前代冥王,而另一張太師椅,則是她的座位。
  長老們看見她,紛紛站起身來,有幾個而露不悅,不甘願的也跟著站起來。
  「少主,您可回來了。」有人熱絡的說道。
  綾蘿揮揮手,示意眾人坐下。接任冥王之位三年,她最怕的就是跟這些人見面,雖 然名號很好聽,是青幫的現任領導人,但是她心裡清楚,青幫眾長老裡,沒幾個將她當 一回事。
  一來因為她年紀太輕,二來則是因為她是個女人。
  這些老骨頭的腦袋迂腐得很,總以為女人辦不了事。若不是當初她展露幾下手腳, 解決了一些紛爭,加上爺爺力保,她別說繼承冥王之位,怕是連點春堂都進不了。青幫 數百年來的歷史裡,能進點春堂與男人們論事的女人屈指可數。
  「不回來行嗎?各位都派人來綁我了。」她冷笑一聲,環顧眼前眾人。
  上一次二十四字輩的長老齊聚,是在她三年前繼承冥王之位時,之後大部分的人采 取消極態度,不再參加聚會,算是對她的抗議。而如今,老骨頭們難得達成了共識,齊 聚一堂討論著。她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有些人眼裡閃爍著算計的光彩。
  眼前這些人雖說年紀大了,有些兒過氣,不過好歹都曾經是被稱為民族英雄的人物, 能活過那段最風雲詭譎的時代,當然不是普通人。他們一個比一個精明而詭計多端。
  「要不是你像脫韁野馬四處跑,需要動用到那些人嗎?」沉重的紫籐枴杖敲擊地面, 輕易的得到眾人注意。
  太師椅上的老人有著花白的發與眉,以及沉穩懾人的神態,輕微的動作隱含無限權 威。前代冥王,在青幫內的地位還是無人可及。
  「幫裡有您就夠了,有什麼事情緊急到必須要召我前來?」綾蘿撇撇嘴,有些兒不 悅。她只是負責扛名號,維持青幫表面上的平靜,卻很少出面決定什麼。接掌冥王之位 三年,她前些日子才開始使用冥王帖。
  「若非事情到了最後階段,我也不想召你回來,畢竟你回來後只會把事情弄得複雜。」 老人看著唯一的孫女,白眉打著結。「前些日子你太胡鬧了,竟跟官方特務扯上關係。」
  她聳聳肩,修長的身段看來優雅美麗。因為年紀裡,也因為本身衝動而有些狂野的 性格,地散發著旁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我只是想幫朋友的忙。」
  「冥王不需要紆尊降貴去做那些事情。」紫籐枴杖又是一下重擊,長老們紛紛點頭, 不滿綾蘿自降身份,去與其它勢力的人攪和。「我放任你去胡鬧,只是想讓其它人見識 冥王的能耐,而你竟然只是在那群人間跑腿。」老人家很是不滿。
  「人外有人,再說我不是什麼事都要搶著出頭的人。以江湖道義看來,見死不救才 是最不應該的。」她滿不在乎的說,厭煩了冥王所代表的責任與身份。此話一出,所有 人眉頭皺得更緊。
  「通」字輩長老搖著頭。「早些綁少主回來是對的,不能任由她亂闖,壤了青幫之 名。」他本就不贊成讓綾蘿繼任冥王,女人怎麼能夠成事?
  綾蘿的眼一腿,不留情的回道:「亂闖的人比盜用公款的人強多了吧?」
  「通」字輩長老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的孫子前些日子捲了公款,逃到瑞士去, 全靠老冥王出面斡旋,平息各長老的不滿,才保住他一張老臉皮。
  這類事情,在青幫沒落後層出不窮。領導階層的年齡偏高,老人們握住實權不放, 不相信外人,只相信自家子弟,而偏偏自家子弟從小就驕縱逸奢,不時捅出紕漏。
  「唐綾蘿,不得無禮。」老人家不悅的敲敲地板,指名道姓的喚她。
  她彎唇諷刺的一笑。「看來我是歷代來最窩囊的冥王,受到長老的冷嘲熱諷還不得 回嘴。」
  「早早要你繼任冥王之位,是為了讓你熟悉幫內一切,不是給你特權。」
  眉彎得更深了些,有著無奈與不悅,她將氣憤硬壓了下去。「爺爺,你知道我的能 力,然而無實權的話,不會有人當我是一回事。這間點春堂裡的二十四人,全都可以爬 到我頭上來。」
  「過些日子,等你再成熟些,我會考慮真正給你冥王的權力。」老人家拒絕了。
  綾蘿翻翻白眼。「趁著還能夠整頓的時候,把幫裡的事情交給我,免得過幾年殘敗 到無力回天時--」
  「住口!」屋子裡的老人們幾乎同時大吼。
  她聳聳肩,識時務的閉上嘴,知道已經將這些民族英雄刺激得過頭。
  這些人曾經有過最繁華的日子,左手翻雲,右手覆雨,掌握著一個國家的進退,怎 麼也不願意承認屬於他們的日子已經消失了,滿心還以為能夠重振旗鼓,沒有看見有數 百年歷史的青幫早已經是百病叢生。百年老店,積弊已深。
  她清楚的看到這一切,卻沒有辦法改變。這也是她就任冥王后懶於振作的原因,積 弊太深,而她卻無實權可進行改革。說穿了,青幫的繁華已是昨日黃花。
  老人們喘的喘、咳的咳,還有人用發抖的手拿出藥丸來吞著。綾蘿冷眼看著這些人, 心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她是想要敬老尊賢沒錯,但是老人們總不願意聽地想說的,弄 到如今她也心灰意冷。
  前代冥王再度敲擊紫籐枴杖,拍拍胸口順了口氣。兒子、媳婦早死,只留下這麼一 個孫女兒,而綾蘿十分優秀傑出,就可惜只是個女兒身,性格又太過衝動。他常懷疑會 被這個不聽話的孫女兒氣得一命歸陰。
  「看來我們的決定是正確的,你的確需要一個人來協助你。」他揮動著枴杖,指向 臉色陡然間沉下來的孫女。
  綾蘿防備的看著眾人,感受到老人們興奮的氣息。這些人似乎對她另有打算,不准 備再放任她。
  「我替你挑好了丈夫,你們在近期內就成婚,這是最好的決定。」老人家果斷的說。
  綾蘿的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不敢相信這些老骨頭會如此對待她。由長輩指婚?她怎 麼可能接受如此荒謬的決定?
  清澄的眼眸裡,滿是怒氣與思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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