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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當海棠帶著鈴兒一同前往飯店頂樓的餐廳赴約時,把和他約見的人全嚇了一跳。
  「海棠,你……怎麼會帶她一起來?」大卓愣得有些結巴。「她不是應該在醫院做檢查嗎?」
  「檢查完了。」海棠扶著一直東張西望的鈴兒入座,無視週遭人的錯愕。
  不是只有同桌的大卓與羅秘書膛目結舌,幾乎餐廳裡的所有人全都注視著鈴兒。
  「這是你替她安排的裝扮嗎?海棠。」大卓忍不住問。
  「不是。她想怎麼裝扮自己是她的事,我沒意見。」他神色自若地冷然吩咐侍者上菜。
  鈴兒穿著優雅的紀梵希連身長裙,輕柔的下擺飄蕩在膝前,應當十分清靈飄逸,卻被她裡頭套上的那條長筒睡褲襯得分外怪異。外加她腰上綁著長條圍巾,腳下踩著一雙像雨鞋似的大黑靴,左腕一串鈴鐺,右腕一條像是路邊賣的俗艷塑料手環,滿頭柔細微卷的秀髮也被紮成粗黑大辮子,活像某某部落來的鄉下土包子。
  「我第一次看見紀梵希的洋裝被人糟蹋成這樣子。」羅秘書哼瞟一眼,甩過頭去。
  「噢,搞不好待會她還會為我們來一段民族舞蹈。」大卓將酒杯湊近嘴邊,掩飾笑意。
  海棠丟了個警告的眼神過去,隨即漠然伸手示意。「這是羅秘書,相信你們之間的過節已經不必我多做介紹。」
  「過節?」鈴兒不解地望向羅秘書,只見她像根本沒見著鈴兒似的逕自飲酒。
  「這位是我的朋友,他姓卓,大家習慣叫他大卓。」
  「幸會,神阪小姐。」大卓流露都會雅痞的笑容。
  「我不是神阪小姐,叫我鈴兒格格!」
  這下大卓再也忍不住爆笑出來,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這人是怎麼了?」鈴兒轉頭問向海棠時,只見他一副火氣待發的壓抑表情。
  「啊,鈴兒格格。」大卓笑得差點喘不過氣。「早上和你皇阿瑪去台大醫院做的檢查怎麼樣?」
  「很好,身心健康。」只是他怎會叫神阪先生皇阿瑪?
  「祝格格萬福金安。」大卓舉杯致敬,酒到嘴邊,差點忍不住噴笑出來。
  「你們這是在演什麼戲?」羅秘書抱怨地嬌嗔。「雷總,難道我也得跟著喊『格格千歲千千歲』嗎?」
  「有何不可,你喊得不錯呀。」鈴兒倨傲地仰起下巴,她早看這大奶媽不順眼。
  「雷總!」
  「鈴兒!」
  「幹嘛,點名啊?」她才不怕被海棠瞪。「你不是說要來這兒辦什麼要事嗎?有事還不快辦,跟這婆娘喳呼什麼!」
  「你!」羅秘書憤然將餐巾扔往桌上。
  「隨手亂丟東西,家教真差。」鈴兒皺眉搖著頭,嘖嘖有聲。
  「主菜來了。」海棠一聲低語,立刻截斷左右兩隻母老虎的陣仗。「拿好餐巾檔著,小心被油濺到。」
  「喔?」鈴兒好奇地照著做,卻忍不住偷瞄兩眼擋在餐巾前滋滋叫的菜色。
  「雷少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說明一下目前的狀況?」大卓悠然靠著椅背搖晃酒杯。
  海棠皺著眉頭啜口酒,不耐煩地盯著鐵板上的肉。「她現在不是神阪玲奈,而是鈴兒,一位來自蒙古的格格,過去一直待在外蒙遍遠的小地方,所以不太適應這裡的都會生活。」
  「什麼?」羅秘書眨著迷惑的美眸。
  「他在說玲奈因車禍後遺症所產生的新人格。」大卓無奈地賣弄起自己的本行。「腦膜出血本來就很容易引起腦部鈣化及骨化,造成人格異變或心智惡化,但鈴兒格格似乎受電視劇的影響比車禍的影響還嚴重。」他又噗哧一笑。
  「什麼人格異變,我看她根本就是中邪,活像被鬼附身!」羅秘書瞟眼低嗔,卻在瞄到海棠的神色時倒抽口氣。「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你這玩笑可就開對啦!」鈴兒開心地一刀戳入高厚的牛排裡,轉刀將它整塊騰空插起。「格格我的確不是人,只是暫時借這副軀體用一用而已。」
  在場的人除海棠之外,全膛眼咋舌地看她豪邁地大口吃肉,津津有味地撕咬著法國廚師的精心傑作。
  「鈴兒。」海棠平靜地垂眸輕喚。
  「我沒有故意要扯靈異話題喔,是羅秘書先起的頭。」她空出另一隻手抓取竹籃裡的黃色小饅頭啃食。「不過你們也真怪,為什麼要用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詞兒解釋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她根本不在乎週遭眼光,只專注在海棠身上。
  「我無所謂,就順著你們的意思,當我是另一個來自不同國度的神阪玲奈吧。反正我跟你到台北來,只是為了搞清楚你聽得見我聲音的緣故。其它委屈,我挺得住。」
  「鈴兒,把肉放回鐵板上。」
  「呃?」為什麼?
  海棠沒有進一步解釋,只是定定望著她,似乎在等她行動。她這才注意到旁人奇怪的視線,讓她忘了咀嚼塞鼓了滿嘴的食物。
  她不明所以地乖乖放下牛排,呆看海棠替她仔細地切割成許多小塊。
  「用這個吃。」
  當她接過海棠遞上的叉子時,才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啊,原來這兒吃肉的方式這麼秀氣。要是有機會讓我作東,烤只全羊來請你,你就明白這小玩意兒根本沒啥用處。」
  她俐落翻轉亮晃晃的叉子,直直插入肉塊中,開心地送進嘴巴裡。
  大卓和羅秘書都看傻了,連在一旁倒酒的侍者也呆住,倒了一桌子紅酒。
  「你可以開始做演示文稿了,羅秘書。」
  「啊……呃。」她努力把注意力由鈴兒生猛的吃勁中拉回。「我……主要是向你報告大陸廠房的問題,還有國際陶瓷展的進度,以及……」
  「海棠向來連吃飯時間也不忘辦正事。」大卓傾身向鈴兒耳語。「他可以在用主菜的時候聽演示文稿,上甜點的時候思考,喝完咖啡就下指令。」
  她聽不太懂,但很喜歡看海棠專注的神情。他看來像是十分聚精會神地切割著每一寸肌理,連下刀的角度與力道都極其精確。她不知道他此刻腦中正在做何等複雜的運作,卻知道他這樣的神情非常吸引人。
  她在外蒙那間破飯店時,正是被這份魅力吸引……
  「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只可惜我不會日文,一直沒機會。真高興你在這次車禍後突然通曉中文,否則放著像你這樣的美女不追,對我可是天大的折磨。」
  響應大卓這句感性低喃的不是鈴兒,而是海棠突然殺過來的冷眸。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大卓傭懶地聳肩挑眉。「老事一樁,我老子看中一批玉石,想請你鑒定一下。」
  「幹嘛卓爸每次買玉石都要來煩擾雷總?」雷總不煩,羅秘書倒快煩死了。
  「幹嘛你一跟海棠碰面,就打扮得特別熱辣妖艷?」大卓懶懶地癱回椅背。
  「夠了!」海棠冷漠地示意侍者不必添滿酒杯。「我最近排不出時間。如果卓爸不介意,我下個月會去拜訪他。」
  「只要你肯幫忙,我老子高興都來不及。」
  鈴兒不解。「為什麼要海棠看石頭?」
  「他眼睛厲害呀。」大卓忍不住調侃。「海棠這傢伙對女人的識別能力差勁透頂,對古物玉器的鑒定能力卻特別神奇。他當年就靠這本事賺進大把鈔票,不然雷家早垮了。」
  「如果你找我就為了幫忙這事,那你現在可以滾了。」海棠陰沉地看著對鈴兒一臉慇勤的大卓。
  「海棠……」鈴兒才出個聲,就被海棠的手機響聲打斷。
  「喂,大姑?」海棠放下手上餐具。「我正在餐廳和羅秘書處理這事……我知道。大姑,你想安排表弟進公司的事我會打點,但沒必要把親戚全召來開會。每次股東大會都搞得像裡民大會,成事不足、熱鬧有餘……」
  「我看他大姑根本不是想安插自個兒兒子進來,而是想把雷總一腳踢開,換她兒子當總裁。」羅秘書哼然叉起一撮生菜沙拉。
  「反正公司已經被海棠救起來了,所以現在可以換她兒子接手管。」大卓和羅秘書儼然開拓了另一區小戰場,任海棠與他的手機纏鬥。
  「這算什麼?公司快不行時就叫雷總放棄學業、繼承家業,萬一搞垮了就由他去負責任。現在情況好轉了,就想把他一腳踢出去?」羅秘書恨恨地咬著食物。
  「羅秘書呀,其實是怕她總裁夫人的寶座飛了。」大卓奸笑著向鈴兒打小報告。
  「卓醫師,你少……」這下換羅秘書的手機大響。「雷總,神阪家的人要跟你談談。」
  「大姑,這事我稍後再跟你商量,我現在有另一通電話。」海棠俐落地將手機拋向羅秘書,同時抓過她那支改以日文應對。
  鈴兒當場氣扁了小嘴。
  「羅秘書,你這塊布借我!」
  「喂!你……你幹嘛?」羅秘書還來不及阻止,就被鈴兒扯走頸上的大絲巾。
  等她看清鈴兒的下一步動作時,驚恐的尖叫震撼著餐廳裡所有的人。
  「你你你……你居然拿我的凡塞斯絲巾……」羅秘書嚇得幾乎口吐白沫。
  鈴兒拿數萬元的高級絲巾當破布似的攤在桌上,把海棠和她的食物全往裡頭倒,轉手一綁,便像包袱似的扛上肩頭。
  「夠了,別老跟人扯個不停。」鈴兒也學海棠剛才那招,抓過他的手機扔給羅秘書,轉身就走。「咱們上路吧!」
  她就這樣瀟瀟灑灑大步離去,拋下身後俗事,啥也不理。
          ☆          ☆          ☆
  海棠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坐在大安森林公園草地上啃乾糧的一天。
  「看,在這兒吃東西比剛才那地方好多了吧。」鈴兒滿意地抓了一把肉塞進嘴裡。
  海棠仍未從之前的餐廳風暴中回神。他當時只顧著追回鈴兒,沒想到會被她強制挾持,硬要他開車找到一個有草原和藍天的地方。
  她到底在耍什麼把戲?
  「怎麼了?」為什麼他要雙掌撐在眉前?
  「這出人格失常的戲你打算演到幾時?」
  她頓時被他一刀桶至自尊。「你好像從沒相信過我說的話。」儘管她已經卯足全力向他說明過幾百遍。
  「因為你的解釋一直都在我所能接納的範圍之外。」
  「我不是已經退一步了嗎?我用你能接納的方式告訴過你,就當我是另一個來自不同國度的神阪玲奈吧,你還想要我怎樣?!」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你到底要我怎樣?」
  她啞然看著氣定神閒的海棠,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氣。
  「你要我陪你和父親一起去醫院,我做到了。你說要跟我一起赴午餐之約,我答應了。你要怎麼在大庭廣眾作怪吵鬧,我全依你了。而你最後回報我的竟是當場截斷我的電話,中止我的正事,硬要我出來陪你野餐?」
  「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不是閒閒坐在家裡沒事幹的大少爺,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的保全人員。我可以盡我所能地幫你度過這段適應期,但我從沒說過你就可以因此干擾我的公務、打斷我和家人的聯繫、為難我的秘書、破壞我的行程。」
  「我不是故意……」
  「對,你什麼事都不是故意的。之前你來台北第一次看見羅秘書,以為我和她有什麼曖昧關係就『不是故意的』重重甩她一巴掌。你不高興你每次安排的約會我都正好有家教課要上,就『不是故意的』告訴我的學生,她是個沒人要的拖油瓶,她準備離異的父母沒一個想要她的監護權!」
  「我……」
  「你不是故意的那樣狠狠刺傷一個小女孩的心、害她離家出走,也不是故意的讓我死命追她到日本、到外蒙,最後讓她因片場爆炸而意外死在異鄉,連屍首也找不到。你還想不是故意的做些什麼?你直接告訴我吧!」
  她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也沒有餘力反擊。
  她不曉得這個神阪玲奈是什麼樣的人,只覺得除了神阪家的人之外,似乎沒人對她有好感。
  看他橫掌蓋在惱怒的雙眼上,她緊張得全身都僵硬起來。
  「對不起。」
  這句緊繃的低語令他微微抬起視線。
  「剛才在餐廳的事……我沒想到那麼多,只是覺得你有好多事要忙,根本沒在好好吃東西,才硬拖你出來。如果我們……現在趕回餐廳,還來得及嗎?」
  他深瞅鈴兒焦慮的神色,轉眼至草地上包在絲巾中的食物。
  「這包袱我會洗乾淨後還給羅秘書。」她趕緊保證。「我很會洗衣服,絕對會還她完好無缺的整塊布!」
  面對已經報銷的高級絲巾和她誠懇的眼眸,他很難說服自己她這是在作戲。神阪玲奈不是個會道歉的人,千錯萬錯都是別人錯。她也不會注意別人的感受,只管自己高興就好。
  「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回餐廳?」
  看她縮著肩頭跪坐他身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極了打破花瓶急於賣乖補償的小孩。
  「不用了,反正已經來不及。」他拉開領帶脫下外套,一頭倒往背後的草地。
  「那……你不餓嗎?」
  想到她剛才包袱一收,走人上路的德行,他終於忍不住咧嘴一笑。
  「還真像遊牧民族的調調。」
  「什麼?」
  他閉起雙眼,發覺自己有二十幾年沒回味過躺在草地上的感覺。如此仰望藍天,似乎已是孩童時代的遙遠記憶。
  「海棠,有人朝我們來了,是你的朋友嗎?」
  他挺身而起,轉頭張望。「人在哪裡?」
  「那邊。」她遙指公園大片遼闊綠地的另一盡頭。「一群人,四男一女。」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瞇眼觀望,只見遠處一片零散的小黑點,根本分辨不出性別的渺小人影。
  「好了,如果你想離開就直說,別東拉西扯地叫我注意。」他隨意將外套搭上肩,抓起她那團冷肉包袱。
  「海棠,你不生氣了嗎?」
  他一愣。「生氣什麼?」
  「我把你拖來這裡的事啊。」
  嚴格說起來,他沒有理由對她生氣。她只是想讓他好好吃一頓飯而已──不過手法略嫌偏激。或許他氣的不是現在這個鈴兒,而是以前和玲奈結下的新仇舊恨。
  「我去外面的快餐店買點東西,我們今天就在這裡用餐。」
  「真的?!」鈴兒馬上跳得老高。「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幫你提東西。我力氣大得很!」
  提點快餐實在花不了什麼力氣,但她眼睛閃閃發亮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如果他在此時丟根棒子,搞不好她會汪汪叫著飛奔追去。
  「要去就一起去吧。」
  鈴兒在手舞足蹈之際猛然回頭,像進入戒備狀態的小貓似的拱起背。
  「海棠。」
  這下不用鈴兒警告,他也感覺到接近他們的人來意不善。他側身一瞟,四男一女,高中生模樣的不良分子,漸漸將他與鈴兒圍困在其中。
  「這是幹什麼,玩團體遊戲嗎?」海棠冷然佇立,一派輕蔑。
  「我來!」鈴兒神勇地拉開架式護在他身前。
  海棠也不攔她,只是淡淡看著僅及他胸膛高的小腦袋瓜歎氣。
  「你們想做什麼?」海棠敷衍地問一句。反正這些小孩不是要錢,就是想藉幹架證明自己很偉大。
  「要這馬子跟我們走一趟。」一名橙色頭髮的少年神情詭異地撂話。
  海棠挑眉。光天化日之下當眾擄人?未免誇張。
  「他說我是馬?」鈴兒興奮地抬頭看他。「那是咱們蒙古最看重的珍寶耶。」
  「他不是在稱讚你。」海棠犀冷地審視這些人的神色。「你們是不是嗑藥了?」
  「干!叫你交人你還廢話!」一名滿臉痘疤的少年揚起暗藏在後的機車扳手,狠狠砍往海棠腦袋。
  在海棠單掌扣住對方手腕的同時,所有人一哄而上。
  「這到底在搞什麼!」海棠惱火地咬牙,迅速將鈴兒拉往身後。他不想對這群小子出手,對方卻各個私藏傢伙,彷彿非把鈴兒帶走不可。
  「把那馬子搶過來!」
  一瓶玻璃酒瓶順勢擊往海棠後腦。
  「鈴兒!」
  海棠忍無可忍,一拳擊碎酒瓶,另一拳直衝對方胃部,痛得對方當場蜷在地上嘔吐。
  「你們沒事拐她做什麼?!」他抓起另一名想制住鈴兒的少年後領,狠手一翻,把對方重重地騰空摔趴在地。
  「你以為你很屌是嗎?」一名金髮少年狠笑地亮出蝴蝶刀,可惜還來不及耍弄,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正面擊倒,連那是什麼也看不清。
  海棠打昏最後一名少年,回望鈴兒時當場一愣……
  她正騎在那名不良少女背上,雙臂緊緊絞住對方頸項。
  「快招!沒事為何要來找碴?!」白白破壞她和海棠的美好時光。
  「你……」任不良少女如何掙扎,都扳不開頸上的箝制與背後死黏不放的無尾熊。
  「格格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壞了我的好事?」
  「你這個小偷!你還有臉講自己跟人無冤無仇?」
  「小偷?」鈴兒一個疏忽,手臂差點被對方張開的血口猛咬下去……
  幸而海棠快手箝住對方兩頰,弄得她張口也不是、閉口也不能。
  「小孩子不好好上學,撒什麼野?!」他神情淡漠地低吟,隨即放手,任女孩下顎痛得口水直流、哇哇大叫。
  鈴兒與他佇立在一片橫七豎八的慘叫聲中,大皺眉頭。
  「她為什麼說我是小偷,海棠?」
  海棠冷瞟她一眼。「你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問我?」他走過鈴兒身旁,拾起地上的外套,邊拍草屑邊離去。
  「可是我又沒有……喂,你要去哪裡?」
  「警察局。」
  「那我們的午餐怎麼辦?你不是說要去外面買東西,今天就留在這草原上用餐嗎?」
  海棠瞠眼瞪著緊抓他手臂不放的小人兒。
  「你不可以言而無倌,話是你親口說的!」
  她那麼緊張做什麼?「你真的這麼餓嗎?」
  「沒有,可是我不要那麼快又回到屋子裡。你看,今天的天空多藍!」雖然藍得有點濁濁的。「我從醒來之後就一直沒機會看到整片天空,都快悶死了。」
  搞半天,她執著的不是午餐,而是想一直待在外面。
  他重重吐了口氣。「先跟我去報警,等清理掉這堆傢伙以後再說。」
  「我們還會再回來嗎?會嗎?」她眨巴著渴望的晶燦雙眸。這眼神,他從不曾在神阪玲奈臉上見過。
  「會。」
  她立刻咧開如朝陽般的驚喜笑容,讓他差點也愚蠢地跟著笑起來。
  他從沒有聽過如此嘹亮爽朗的笑聲,來自她靈魂深處、心肺深處,一種令人通體舒暢的開懷。彷彿應是迴盪在遼闊穹蒼的天籟,奔騰在無際草原的暢快與豪邁。
          ☆          ☆          ☆
  深夜。
  他沉坐在沙發中思索白天的事,鈴兒則盤腿坐在他腳邊的地毯上,專注地瞪著超廣角大電視,聆聽流行垃圾歌曲。
  那些惹事的不良少年不對勁。當他們全被扭送至警局後,宛如突然清醒,根本不記得在公園內攻擊他和鈴兒的事,個個一臉茫然。但由他們攜帶武器的情況來看,這分明是有預謀的。顯然在還未欺近鈴兒之前,早有不惜一切動手擄人之意。
  真如報告所說,是因為嗑藥的關係?又為何在他們的血液與尿液中檢測不出任何毒品反應?
  「好奇怪,歌是這樣唱的嗎,海棠?」
  「怎樣?」
  「怎麼這兒的人唱的歌都黏膩膩、軟趴趴的,總是我哭啊、我苦啊、為什麼這樣對我啊。女孩子唱倒也罷了,連男人也這麼唱,怪肉麻的。」
  「現在流行肉麻當有趣。」中午的那場亂局就當是場小意外吧,不必多心。
  「那,你喜歡嗎?」她很小心地問。
  「什麼?」
  「你喜歡……這樣軟軟的歌嗎?」
  他幹嘛突然調起視線瞪她?她沒有洩漏什麼吧?她除了問他對那種情歌的看法,啥也沒透露,對吧?
  剛洗完澡的海棠好香。奇怪,明明用的是同一塊香皂,為什麼他洗完的味道和她不一樣?他好像多了一種……會讓人沉醉又心跳加速的味道。他半干的頭髮也有類似功效,加上他用手爬梳的自然凌亂,更顯幾分狂野。
  她不自在地偷偷嚥了口口水。
  照理說,她應該好心地提醒他,他浴袍的襟口鬆了,開闊的v領暴露了結實鮮猛的胸肌。但她故意裝做不知道,希望海棠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好性格,好像她在大書裡頭看到的抽煙男人。粗獷、豪邁、適合大漠風沙的色彩。
  孤獨、蒼茫、滿含濃烈的男性氣息……
  「我說我比較喜歡的是這個,聽到沒?」
  「呃?」她怔怔地眨巴雙眼,趕緊順勢望向電視。「啊!力士!這裡也有力士玩布庫賽,我喜歡這個!」
  「別黏到電視上,坐後面一點。」他沒想到自己會有變老媽子的一天。
  「看,這雖然和咱們蒙古力士的玩法不一樣,可這是我故鄉的東西沒錯!」她狂喜地指著摔跤頻道上的激戰。
  「你早上使的不正是這一套?」
  「你知道?」她突然無法自制地笑得好開心。「我對早上那女孩使的其實是很賴皮的招數啦。和兄弟間打鬧慣了,自然就練出自個兒的把戲。」
  「你到底還藏著多少把戲?」幾乎多認識她一分,就多一分驚奇。
  「我哪藏著什麼了,大伙會的東西我也會罷了。倒是你,肚裡裝了好多秘密都不說。」
  她單純的敏銳讓他赫然警戒。
  「我的秘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我感覺得到。我既不想探索,也不想向你逼供,沒必要非得把別人的秘密刨得一乾二淨不可。只要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就成。所以,你就別再防我了吧。」
  他漠然審視。「你不好奇?」
  「好奇啊,只是不想問。不過你想說的時候,我願意聽。」
  隱約之中,他覺得自己似乎被深深吸引。過去的他會被八大山人的晝作吸引、被滿文及篆文奏折的譯注吸引、被宋代官窯與清代仿官窯的釉瓷差異吸引,現在竟發覺眼前的可人兒與這些有同等效力。
  為何他以前不曾發覺她的眼眸如此清亮,澄淨得有如一潭碧麗湖泊?為何她會率真得像個草原上的孩子,活力四射?為何與她在一起常有種錯覺,彷彿她真的來自大漠遙遠的時空?
  一種近似靈魂鬆懈的感覺,常在與她相處之際蔓延。
  「你藉故親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是說過……嗯……N百遍了。」這是此地流行的說法,對吧?「我只想知道你聽得見我聲音的原因,好讓我找到活過來的方法。」
  「還有呢?」
  「還有?沒有啦。我的腦袋哪有那麼多東西好想,就……光是……」他是什麼時候傾身到她身旁的?
  「光是什麼?」他俯身盯著靠坐在沙發前地毯上的鈴兒。「你這麼堅持地要跟著我,甚至不惜住到我這單身男人的家中,企圖還不明顯嗎?」
  「什……什麼企圖?」
  一個沉重的吻有力地壓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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