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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玲瓏怎麼也沒想到,表姊錦繡會由北京帶著一車又一車的行李冒雪前往黑龍江找她。
  還不都是被你阿瑪、額娘拜託才跑這一趟的,折騰死人
  錦繡依舊一副老脾氣,走到哪就在哪當大王。到了玲瓏這廂院落拜訪,架式擺得比主子還大。
  「表小姐,請用茶。」小銀一臉臭相地伺候著。
  「那幾車東西全是要給我的?」玲瓏當場傻眼。
  「你都不知道你家的人有多嘮叨。」錦繡粗野的吐了口茶梗。「天天念著你在這兒日子會不會委屈、嫁妝會不會太少、會不會害思鄉病什麼的。原本他們只是要我過來看看你,順便帶兩箱東西。結果咧,帶的連兩車都不止了!」「對不起,真是太辛苦你了。」娘家捎來的心意讓她感動得直想跑回去一趟。
  「其前些天我就該抵達這裡,可是天哪,這北地的風雪真會凍死人。我們一行人中,好多個車伕手腳都凍傷了。」
  「我嫁過來的時候就親身體驗到了。」
  「喂,你跟夫家的人是不是處不好?為什麼剛才午膳時都沒人跟你串,現在也沒個女眷來你這兒玩玩?」
  「誰在乎那些啊,她們不來煩我,才有清閒日子好過。」
  「是嗎?」錦繡犀利地瞄見玲瓏手中快絞爛的絹帕。「你家相公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就會回來。」一想到分離十多天的日子終於結束,燦爛的笑靨怎麼藏也藏不住。
  「哎,比起你姊姊一塌糊塗的婚事好得多羅。」
  「姊姊怎麼樣了?」
  玲瓏熱切地和錦繡談了一整天,好吃好穿的全拿上來孝敬她,還安排了最好的房間讓她住到春天,待冰雪消融再回北京。
  可是她沒料到錦繡會在晚飯時刻公然挑釁。
  「怎麼吃個飯氣氛也沉得這樣,難道是這幾天氣太冷,連人也冷起來了?」
  一大桌的人倏地瞪往錦繡這方,她卻故作無視,玲瓏在一旁暗暗呻吟,完蛋了。
  「啊,你就是那個二嫂吧。」錦繡突然興奮地將筷子指過去。「曾經說會去找玲瓏串串、打發時間,卻從此躲得不見人影的二嫂,對吧。」
  「我……這……」二嫂嚇得蒼白無措。
  「錦繡!」玲瓏下午只不過是隨口聊到,沒想到錦繡會在這種場合搬出來談。
  「吱呀,其實玲瓏的陰陽眼沒什麼好怕的,她也只不過『看得見』而已,沒什麼招魂御鬼的功夫啦。」
  「我不是!我……」向來憨厚的二嫂在全場矚目之下更加怯懦。
  「你們都不去找她,害她孤孤單單的好寂寞,這樣我也很麻煩的。」錦繡不顧緊張氣氛,大發嬌歎。「瞧我,才來到這兒沒多久,就被她拉著東串西串一整天。如果平日有人多跟她聊聊,我就不會這麼累了。」
  「錦繡,我們先退席吧,我想回房看阿瑪送來的珠寶箱裡有什麼好玩的。你要不要也來看看?」玲瓏這一低問,立即奏效。
  「好好好,我們回去!」
  「簡直反了!」太福晉忍無可忍地拍桌大喝。「玲瓏,你這是故意找人來諷刺我們的嗎?」
  「這個建議不錯,媳婦會好好考慮。」她自在優雅地微微欠身。「媳婦先告退了。」
  「你敢頂撞我?」
  「媳婦不敢。」只是很想而已。
  「你如果覺得一個人孤單,大可到嫂嫂們那裡拜訪,難不成還得大伙到你那裡向你請安?」
  「哎喲,拜託。」錦繡笑到肚子痛。「你們家各房嫂嫂小姐們一看到玲瓏來訪就焚香燒符,大唱阿彌陀佛,到底當她是去作客還是去作孽呀?」
  一場激烈的唇槍舌劍頓時爆開,一屋子人吵得你死我活。
  「你們平常是這麼待玲瓏的?」
  無法無天的一窩混亂,突然被萬丈深淵傳出來似的低語懾住,委時一片死寂。
  「海東青?!」玲瓏也傻了。他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方纔還很驍勇的錦繡張口結舌地退往玲瓏身後。天哪,這個像山一樣的鐵面男人就是玲瓏的丈夫?如果是平時,光看他這到冷煞的模樣就教人害怕。而現在的他,臉上的大疤彷彿被怒火燃燒,產生駭人的抽動,兩隻銅鈴大眼像要把人生吞活剝。
  海東青的沉默令人發寒,逼得每個人不得不面對怒濤爆發的前一刻,那種壓迫感更甚爆發後的威力。
  「二嫂對玲瓏做了什麼?各房女眷又是怎麼招待玲瓏?」
  「沒有,我……我只是……」二嫂當場嚇出眼淚。
  「怎麼回事?」與海東青一同回來的費揚古大刺刺地闖入。「又幹嘛了?」
  額娘有事沒事就愛抓這小小三嫂的短處作文章,偏偏三嫂人小氣不小,總有本事和額娘槓上,誰都不肯輸。大伙久了就只把這些爭執當戲看,沒人會多管。
  「海東青,既然你提前回來,那要不要限額娘請安後先回房更衣梳洗、好好休息?」
  「別岔開話題!」玲瓏的賢慧策略當場陣亡。「是哪些人在排擠你?」
  「有人排擠我嗎?」她眨巴著無邪美眸。
  「別在這時候耍調皮!」他家裡竟會有這種事,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二嫂!」
  「我沒有排擠玲瓏,真的沒有!」她像跪在公堂上被審訊的罪犯般發抖。「我只是有雜事要忙,沒空過去……」
  「各房女眷在玲瓏拜訪時燒香驅邪又是怎麼回事?!」
  震怒的衝口一喝,人人噤口不語。多年來被海東青嚴格控制住的脾氣突然爆發,一反以往以冷冽權威壓迫人的方式。
  「海東青,不要這樣,你會嚇壞大家。」玲瓏不高興地沉著小臉。
  「是誰把玲瓏當妖魔鬼怪地擋在房外?她嫁過來這麼多天,有誰去拜訪過她?」
  「這是我的事,你別吼了行不行?」
  海東青猛然狠眼瞪向玲瓏,全場愕然抽息。
  「我跟姑嫂妯娌之間的關係我自會處理,不要把我看做事事都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小孩子。」而且她最不想讓海東青知道這事,太丟臉了。
  「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守護妻子是丈夫的責任。
  「你回房去,這裡暫時不用你插手。」
  「不要!」
  錦繡惡狠狠地戳她背後。大白癡,不快點逃跑也罷,居然還在這節骨眼上扭脾氣!
  「你要自己走,還是要我用扛的?」
  「事情與我有關,我有權參與。而且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威嚇大家,脅迫每個人和我親近。」
  猛然一掌重重擊在桌上,隨即蜷成巨大的鐵拳,怒氣四射。
  她的心跳差點在那陣爆響中終止。
  「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做個順服的妻子?」
  「我……我是說過,可是……我也說了,你要相對地尊重我的意見。我沒有要反抗你,而是不希望你用專制的手段去處理這件事。我希望大家是出自真心地想親近我,不是被逼著勉強做做表面功夫……」
  「你的順服在哪裡?!」雷霆萬鈞的怒吼嚇得人人屏息。
  「我…我會順服你的話,但這件事……」
  「那我叫你滾回房裡去,你還留在這幹什麼?!」
  玲瓏難堪地看了眾人一眼,抖著小拳堅持不肯掉淚,那是最懦弱無能的一面。
  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站她這邊幫她?每個人就這麼期待著她出醜嗎?
  「為什麼要我離開?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有權留下來和大家一起任你處置。」
  「你這也叫順從?」
  「可是你沒有必要支開我,我——」
  「我處理我家的家務事時,輪不到你來囉唆!」
  玲瓏瞠著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連眨了好幾次眼、深呼吸好幾回,才抓回自己的意識。
  他家的家務事。
  原來是她在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是這裡的一分子。在這場全家福的戲碼裡,沒有她的角色。
  「抱歉,我不該干涉你們家的事。我回房去了。」
  她抖著身子竭盡全力保持尊嚴,從容地走出去,卻在門檻上重重絆了一記,被錦繡拖著帶出去。等海東青處理完晚餐那場亂局,已是午夜時分。原以為玲瓏應該已經入睡,沒想到回房後竟會看到燈火通明的忙碌景象。
  「你在做什麼?」看到她在打點行李的剎那,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啊,你回來了。」她僵硬地輕鬆招呼著。「小銀,你去替大人端些宵夜上來,他忙到現在一定沒好好吃東西。」
  海東青蹙眉盯著滿屋子的大小衣箱,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地凌亂,整片尚未整頓完畢的狀況。
  「這些全是錦繡表姊替我帶上來的,我本來想趕快把一切都安頓佈置好,沒想到整理東西那麼耗時費力。」整個房間愈搞愈亂,連花廳都堆滿東西。
  「有必要急在今晚就得弄好嗎?」
  「早點弄好就可以早點享受啊。」她悠哉地晃到炕邊。「既然這輩子都得長時間和這屋子待在一起,當然得把它佈置得舒服一點。我不是說這院落不好,而是再多添點情趣日子才不會太無聊。像是養養鳥啦,或養養哈巴狗也不錯。」
  海東青沉默地坐在炕上,凝視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佈置整座院落的計劃。他的心頭緊緊抽著,聆聽她如何創造一座華麗的牢籠——一個她可以長時間單獨鎖在其中而不會無聊的封閉世界。
  「而且我也該找點事情做做了。」她咬了一嘴的宵夜,興奮地繼續演講。「自從嫁過來之後,我老浪費時間想些有的沒的。現在開始,我得做些有意義的事。」
  「例如?」
  「發揮我的異能。」她拍拍手上餅屑,神秘兮兮地傾身低語。「這幾天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沒機會向人說這個秘密。我又夢到你以前陷入的那個詭異夢境。」
  「嗯。」他不在,她竟連個談話的對象也沒有。
  「這次的夢和以前不太一樣,因為我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在看那個夢境,完全過不去。而且夢中被魑魅魍魎追殺糾纏的那個人不像滿人。」
  她在北京老家裡,是否常和姊妹們如此長談?
  「他沒有剃髮耶,輪廓好深,就像西洋傳教士那樣,說的話也很奇怪,我完全聽不懂。但我很確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東青在夢裡驍勇善戰的猛勁相比,那傢伙幾乎只會哇哇叫。
  她在退縮,慢慢地疏離任何有關這個家的事情,也不願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間的關係吧。那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呢?
  「為什麼我沒有辦法接近那個夢?只能遠遠看人家痛苦卻無法伸出援手,這感覺很不舒服。」
  「玲瓏。」
  「所以我想去寺裡走走,看能否問到一些解決之道,順便替你家的亡靈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這就是有陰陽眼的好處,可以看到『人家』有些什麼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將,很多亡靈都是一副魂斷沙場的模樣。」
  「不是我家,是我們家。」
  她努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也對,就照你的說法吧,我沒意見。」
  「你不是向來有很多意見?」
  「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就該多學著如何順服,總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吧。」
  海東青臉上大疤隱然抽動。「你在跟我計較剛才的事嗎?」
  「怎麼會?」呆板的笑容逐漸消沉。
  「剛才我衝口說出一些話,措辭不是很恰當,但我沒有拿你當外人看的意思。只是你有你的建議,我有我處理家務的慣用方式,我沒辦法在一瞬間改變我二十幾年來的習慣,你要給我時間去適應。」
  「你處理得很好,真的。我沒什麼持家的經驗,建議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別太介意。」
  「謝謝你如此順服。」他惱怒地咬緊牙關。「現在可以回到我們該談論的事嗎?」
  「可以啊。」她垂頭低喃。「可是我整理東西弄得好累,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結果告訴我就可以,不用討論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見嗎?」
  「現在沒什麼意見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疊起精神。「啊,以後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計劃多得幾乎填滿所有時間。家裡的事全權交給你就行,我相信你會打理得很好。」
  「玲瓏。」
  「喔,還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後急忙轉身,淘氣地擠出個笑容。「很抱歉我剛才在大廳上公然頂撞你,我下次會改進的。這次是真的會改進,絕不食言了。」
  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去,縱使床幔已經隔絕了她的蹤影。
  他想衝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搖醒她,大聲咆哮他要的不是這樣無條件順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成功地馴服這個傲慢的任性丫頭,為何他一點喜悅、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回她原來的脾氣,叫她別再作戲。她那雙紅腫的眼,卻讓他的話始終卡在喉間。
  「媽呀,冷死人了!」錦繡穿得像只大熊似的,仍不住環胸發抖。「這大雪天的,幹嘛要跑出來行獵?」
  「天氣已經算是好了,沒大風沒下雪,難得的出遊好機會。」玲瓏騎在馬上樂得像被放出籠的小鳥。
  海東青受其他王府的貴胄們之邀,諸府人馬相約一同出外行獵。通常這種場合女眷們不會參與,海東青卻出人意料地帶著她同行。
  「我看他八成是為了討你歡心。」錦繡不耐煩地擦著鼻水。
  自從那次晚膳糾紛後,玲瓏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偶爾去寺裡走走,用膳時間沉默而低調地和家人碰頭。像只被關入小小籠子裡的金絲雀,毫無生氣。
  「看!錦繡,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還可以在河上騎馬!他們不怕冰面破掉嗎?」她從一出門就一直興奮地嘰哇亂叫,什麼事都新鮮得不得了。
  「那點玩意兒算什麼。河水一旦凍結起來,千軍萬馬奔馳其上,那才壯觀。」
  「費揚古?」玲瓏不解地瞪向朝她騎過來的小叔。「你怎麼沒和海東青在一起,你們男人們不是要談什麼西征的最後大計嗎?」
  冬日行獵,也不過是個幌子。
  「談?」費揚古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訕笑。「我有那個資格限他們談嗎?」
  玲瓏順著他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將領架式的人們全駕馬聚於一處,懾人的氣魄將他們與外邊的人隔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個嚴厲、尊貴、高高在上、統御大局的權力圈子,海東青嚴然是這團權威漩渦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親近。
  「我若跑過去加入他們的陣容,就會像小狗闖入獅子群一樣滑稽。」
  玲瓏不確定他話中是否帶有嘲諷。「如果你想加入他們,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還來不及走近,就被咱們海東青大將軍一腳踹出去。」
  「他才不會那麼情緒化。」
  「是啊,不會,他只會毫不留情地讓我當場下不了台,自己難堪地退開。」
  「別把他講得像只冷血動物。」
  「他本來就是!」費揚古卯起來把自已被他當眾攆出軍務會議的事全抖開。「他倘若有點大腦,就知道我在軍帳裡拚命搶功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真心要幫他,和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他卻只會對我擺將軍架子,不屑我的好意!」「你憑什麼這樣說他?!」
  「喂,兩位吵架可以看看場合嗎?」錦繡在一旁涼涼插嘴。
  「你或許真的很想和你三哥一塊出生人死,但你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想向他證明你也很行。你只是不甘心自己老被他比下去。」
  「你搞清楚,是海東青他老拿自己的身段壓人我才不甘心!在家裡擺一家之主的大架子,在軍營裡耍他的大將軍威風。他算什麼?他只不過是我哥哥,又不是我老子。明明是我兄弟,在外人面前卻不顧手足之情!」
  「他就是因為把你當手足來看,才給你面子。否則在軍中以下犯上,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立刻把你拖出去處置,他對你已經夠包容了!」
  「你他媽的什麼都不懂就別亂講!」
  「我不必全懂就已經看出海東青根本沒有做錯,是你自己不識相。他已經盡量給你機會學習、暗中提攜,而你卻只會對他不分場合地大發少爺脾氣!」
  「你自己不也是不分場合地亂髮小姐脾氣!之前被海東青當著全家人面趕出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半斤八兩。」錦繡冷哼。
  「光憑這一點,海東青就勝你千百倍!至少我從未聽到他親口批評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冷酷無情,而是懂得控制情緒,這才是成大器的料。」
  「你算老幾,憑你也配批評我?」
  「你們在幹什麼?」海東青冷然駕馬切入兩人之中。
  「打獵啊!」玲瓏惱火地對著費揚古大吼。
  如果不是海東青在場,讚揚古真想狠狠掐死她。
  「該狩獵的是林子裡的動物,不是自家人。」若是他再慢來一步,這兩個老么恐怕會拿起弓刀殺了對方。
  「是他先來挑釁,在你背後編派你的不是!」玲瓏怒斥。
  「你少惡人先告狀,除非你從來沒在背後批判過三哥!」
  「她是沒有,她向來都是不知死活地當著我的面說。」
  「我那是——」話到嘴邊,玲瓏赫然警覺到自己該順服丈夫的誓言,激烈的辯駁轉而咬在下唇上。「是啊,你說得沒錯。」
  一線曙光霍然掃過海東青心頭。
  她頑強的剛直脾氣並沒有完全消弭,他仍有機會抓回她原來的性格。
  「這出鬧劇到此為止。跟我來,玲瓏。」海東青替她背起孩童用的弓箭。
  「等一下,難道你不跟費揚古解釋清楚他對你的誤解嗎?」
  「隨他說去,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扭曲。」他攢眉檢視小弓箭上的箭鏃。
  「反正不論我說什麼,在你耳中聽來全都是屁!」費揚古恨透了海東青的不在乎。
  海東青緩緩移向他的視線,比手中箭鏃更加鋒利。
  「我從沒這樣想過。」
  「對,因為在你眼中,我連個屁都不如!」
  「你到底想說什麼?」海東青掉轉馬身,正面對上費揚古。
  「將儘管當你的大將軍、當你的一家之主。當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從沒正眼看過我,只會擋著我的一切出路,打回我的一切看法!」
  海東青瞇起肅殺雙眸。
  「快告訴他你根本沒這個意思啊。」玲瓏焦急地駕馬介入兩兄弟的怒焰之間。
  「怎麼沒有!你平常那副冷眼譏消的模樣就足以證明你對我的看法。」讚揚古無法在西征之役打頭陣的憤慨猛然爆發,新仇舊恨一擁而上。
  我對你會有什麼看法?
  「他對你會有什麼看法?!」玲瓏的衝口怒喝反讓海東青一楞。
  「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屑搭理;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屑回應。這就罷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處處打壓我,不讓我出頭,足以證明你有多愛獨攬大權,嫉很我,還怕我奪走你的優勢!」
  「胡說人道,光是第一句就有毛病!」
  「你囉唆個什麼勁!」
  「海東青哪裡不屑你了?他天生一張死相,就是不愛在人前放感情,那並不代表他不屑你!」
  虧他還是海東青唯一的弟弟,相處這麼多年竟連這點也看不清。
  「我跟三哥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你無話反擊,就只能拿這種事情挑毛病了,啊?」男人最常用的差勁伎倆!「我老實告訴你,海東青若真要打壓你就根本不會把你納入旗下,找個名目把你攆到關外八百里不就得了。還幹嘛拚死拚活地作戰,靠血汗軍功養你和一屋子人吃得白白胖胖,鬧鬧沒事幹地在他背後嚼舌根,挑他毛病、大肆批判!」
  「他若真的沒錯,我又有什麼毛病好挑!」
  「那你在家吃飯時怎麼不想想糧食是誰賺來的、衣服是用誰的軍賞銀兩買的、被削爵的家族地位是靠誰的戰功再打回來的?」
  「你他媽的——」
  「海東青他不說話不表示他沒意見,只是他的表達方式很爛而已。你認為他對你的不理不睬是不屑,怎麼不想想那也可能是一種包容?」
  「怎麼回事,海東青?」數名行獵的貴族被愈吵愈大聲的激戰吸引過來。
  「沒什麼,和家人在聯絡感情。」
  「三哥,你就沒有任何看法嗎?」費揚古憤吼。
  「玲瓏已經替我表達得很好了。」他拉馬揚蹄,準備狩獵。
  「你自己也該親口對讚揚古說些什麼啊。」玲瓏不耐煩地喊。
  「該打獵了,上路吧。」
  「你難道就不會說些有用的嗎?」
  「看來我用說的根本沒用。」他大手直接將玲瓏捲上自個兒馬背,置於身前緊摟著。「我說,該上路了。」
  「你……」玲瓏當場呆楞。
  在場的人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海東青竟會當眾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
  「海東青!」幾名親貴急忙詢問。「關於軍備事宜……」
  「就照我剛才的決定去做,別再浪費時間游移不定。各自狩獵去吧。」他大喝一聲,立刻縱馬疾馳而去,棄眾人的錯愕於身後。
  「等——等一下,我會滑下去!」被側抱在他身前的玲瓏忍不住呼救。
  海東青策馬狂奔的速度快加雷電勁風,如不跨坐,一不小心很可能整個人摔出去。
  「剛才罵得很痛快,啊?」一進入無人雪林,他的淡漠馬上轉為凌厲。
  「我哪有,我只是在講道理……嘿咻!」她努力在徐行的馬背上跨坐過來。「因為你們兄弟倆實在笨得可以,難怪會有這麼多誤解。」
  「我笨得可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又講錯話了!「我今天……好像太興奮了點,所以講話亂七八糟的,別放在心上。」
  枉費她這幾天那麼努力做個恭順的妻子,居然一出門就全搞砸了。
  「解釋一下你那句話的意思吧。」他由後方逼近她的臉龐威脅。
  「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你們家的事,我無權干涉。」
  「我現在授權你來干涉,快說。」
  玲瓏詫異地回頭瞪問,卻差點掃到他的嘴唇。「這……真的可以嗎?你自己說過你的家務事輪不到我來囉唆……」
  她突然驚醒似的收回期待,警戒十足地板起小臉。
  「如果你在為剛才的事生氣,我道歉就是了。我以後……我會盡量不跟你的家人起衝突。」
  一下子所有的好心情全沉到谷底,狩獵的興奮也全然冷卻。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就跟我鬧脾氣?」他硬是扳回她的小臉面對他。
  「我這是在服從你的命令。」
  「那麼我命令你,從今以後要多管我家的閒事,就像剛才那樣。」
  她像在看只稀有水怪似的盯著他。「你是怎麼了?」
  「不想服從我這項命令?」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她從一開始就在期盼的事:他在努力接納她真正地成為家中一分子。
  可是……
  「你該不會是需要我幫忙時認為我是你家的一分子,不需要我時就趕我出去,關起門來處理你家的家務事吧?」
  「你恐怕沒那麼幸運,這輩子都得和我家人一同關在家門裡,聽候處置。」
  她不是在作夢吧?「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改變?」
  「我那天就說過,我沒有真的拿你當外人看,只是我在處理家人疏遠你的問題時,你不宜在場。」
  「不懂。」
  他揉捏著她細嫩的臉蛋,愛極了她純真無邪的模樣。
  「你早已有成為這個家裡一分子的心理準備,但他們並未準備好。更何況,你還有著一般人容易誤解為不祥的異能。」
  「你那天就是在跟他們談這個?」
  「所以你不適合在場,我總得要顧全大家的面子。」
  「我還以為…你是關起門來要破口大罵,或嚴厲處分二嫂她們。」
  「所以你這幾天就故意裝乖,跟我嘔氣?」
  「我才不是裝的,我是很認真的想用順服來感化你。」她突然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襟。「你知道嗎?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變成這樣,願意把我的意見聽進去,會體諒到我的感覺。我甚至願意為此永遠做一個柔順的好妻子。」
  海東青微蹙眉頭。「我寧可你不要。」
  她故意忽略掉他話裡的嘲諷。「你知道你這麼做的背後有什麼含意嗎?」
  「不知道,讓你說。」
  「這代表你在乎我。」她綻放艷若牡丹的笑容。
  他失神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雙手卻下意識地更加圈緊她纖細的嬌軀。
  「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否則我怎麼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沒有份量。就像讚揚古,他也是一直拚命要求你給他回應,就是希望得到你的肯定,因為他很在乎你。」
  「在乎我這個天生一臉死相的哥哥?」
  「誰說你無生一臉死相了!啊……」她的怒斥忽而轉為抽息,當場涼了半截。
  「或者說,我是一個有自己意見,但表達方式很爛的哥哥?」他的雙掌歹毒地愈鉗愈緊。
  「海東青……」她艱困地以舌潤潤唇。「你聽我解釋
  「我和費揚古還真是一對笨得可以的兄弟,啊?」
  「那……那些都是我為了安慰讚揚古才胡謅的話,免得他自尊心受傷。」
  「那麼你現在快想些安慰我的話吧,我的自尊心傷得可比他慘重。」他貼在她唇上惡聲威脅,大手揉上她堅挺的胸脯。
  「你少跟我假裝脆弱,快放手!」她氣紅小臉,拚命扭動掙扎,引發他低沉的呻吟。
  他狠狠地將她揉進胸懷裡,歹毒地攻上她的耳翼。「傲慢的小白癡,除非你為之前污辱我名聲的事認錯,否則我直接在這裡教訓你。」
  「我傲慢?我白癡?」氣煞玲瓏。「那你這樣污辱我的名聲又怎麼說?」
  「正打算開始污辱你到底。」
  他陰險地笑著吻走她所有抗議,雙手盡情地放肆游移,在無人的雪林裡掀起火熱的旖旎。
  誰也沒注意到,雪林外圍有個孤冷而柔媚的身影。冷冷遠眺,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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