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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天荒做救女人這樁善事的織羅,終於知道救一個女人有多麻煩了。
  他先是用高難度的動作救了這個想投水的女人,然後又被她隨時都可能會奪眶而出的可怕眼淚,給逼著照她的意思帶她逃跑,可是她沒告訴他方向也沒告訴他目的,而且一路上不叫他停下,他根本不知他要抱著她飛奔到何時。
  不行了,累死了,這女人雖然輕得沒幾兩重,但是抱久了,他的雙手也會酸,一連用輕功飛奔了幾十里,他要休息,不想管這女人到底要他將她帶去哪裡。
  他漸漸減緩飛躍的速度,選擇了一個僻靜的林子,雙腳輕盈的踩著樹梢的枝葉,緩緩降落在一片青蔥的綠地上。
  一直緊偎著他的連城,一雙水亮的大眼,打量完他們降落的地方後,悄悄地伸出一隻皓腕在他面前晃了晃,終於引起正在喘息的地的注意力。
  「我們為什麼要停在這裡?」他飛得好好的,怎麼會帶她來這個全是樹木的林子?
  「跑了這麼遠,他們早追不上了,休息一下。」他甩著額上的汗珠,打算把這個抱了很久的女人放下。
  「織羅,你要放我下來?」她看他似乎是要將她放下,連忙抱緊他的頸項,表明不肯下地。
  累得滿頭大汗的織羅,蹙起眉心,看著懷裡古里古怪的女人。
  「難不成你要一直粘在我身上?」一直抱著她,她舒服,他可累了,不放下來還得了。
  「別放我下來,我的腳不能沾土。」她在他懷裡緊縮著身子,害怕地低頭看著沒有長草皮的黃土地。
  「不能沾土?」腳不能沾土?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她攀著他的肩,睜眼努力尋找有水源之處,而抱著她的織羅也覺得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四處看。
  她指著樹林遠處的小譚向他說:「請你將我放在水裡好嗎?」
  一聽到水,織羅全身的神經又繃緊起來,對她大叫:「水裡?你又要自盡?」他帶著她從那座大湖飛了那麼遠後,現在她又找了一個新地點?
  「我不是要自盡,我也想休息。」她委婉地向他說明自己也很累,想泡泡水休息一會兒。
  「在水裡休息?」他又扯開了嗓門大叫。
  「不可以嗎?」對於他粗大的嗓門,她有些受不了地掩起雙耳。
  當然不行,救個女人太辛苦了,等會兒如果再來一次,他會累死。
  「不行,不行,我不能冒險把你放到水裡,你的腳不能沾土,那你坐在石頭上休息可好?」他拚命搖頭,然後拖著她走到一塊大石前低頭問她。
  「好。」她乖順地點頭。
  把她放在石上坐下後,他的腳步邊往後追邊問:「那麼,你…你一個人可以嗎?」
  「什麼一個人可以?」正想閉目休息的連城,立刻抬起頭緊張地看他離她越來越遠。
  「我是說,你可以一個人自生自滅……不,是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他打著口拙的笨嘴重新更正。
  「我一個人?等等,你要走了?」她慌張地從石上站起,臉上有掩不住的失望。
  他停下腳步,鄭重地向她點頭道別。「既然現在你沒事了,我還有事,再見!」人救到了,也照她的意思帶她遠走了,事情已經功德圓滿,他還留來下做什麼?
  「織羅,你不帶我走?」眼見他即將離開,她心急地喊住他的腳步。
  「帶你走?要我帶著一個女人?」他緩緩轉過頭,臉上寫滿了詫異。
  「我是女人,有什麼不對?」她不懂他的表情為何那麼奇怪,她本來就是女的,這有什麼不對勁?
  「失禮,我什麼都能帶,就女人不行,我對女人沒法子。」女人是天敵,帶著只有麻煩,不行!
  她難堪地咬著花瓣般的唇,站在石上焦急地絞扭著素白的纖指,腦子直想該怎麼讓這個男人知道要他帶她走。
  本來想走的織羅,看著她嬌羞的模樣,兩腳頓時立地生根,看著看著,又對她看呆。
  「你看了我的臉……」看了她的臉之後,他還不想帶著她?是她不夠美,還是他不想要她?
  「那又怎麼樣?」臉,這張美麗的小臉他不早看過了?而他現在也還在看。
  「你不能扔下我。」她委屈地低頭細訴。
  「我為什麼不能?」他一個頭兩個大地問。
  「因為你……」她在重新想提醒他時,他舉起雙手打斷她的話。
  「因為我看了你的臉?」這句話他聽了好幾次,所以他照她的話尾,頌順當當重複這個問題。
  「對。」她朝他重重地點了個頭。
  「姑娘,讓我搞清楚,我看了你的臉,所以,我就要帶著你?」他撫著微疼的額邊兩際再問。
  「對。」她再次向地點頭,頭頂上的鳳冠差點掉下來,連忙把它扶正。
  「你很強調你的臉部問題?」把話問到這裡,就算他的腦子再怎麼笨,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對。」她扶著頭上的鳳冠,又對他點頭表示正確。
  「姑娘……」他忽然很想仰天歎息。
  「我叫連城,東海珠城人氏。」她站好了,微微向他頷首介紹自己。
  「連城,所有看過你的臉的人,也都要像我這樣帶著你嗎?」只是看了她的臉,就要帶著她?那她被幾個男人看過?
  「不,雖說別人也曾見過我的臉,但能帶我來去的只有你一人,我這一生,就只有你才可以。」她嚴肅地搖頭,眼眸直直望向他,緊鎖著一張容顏。
  「為什麼只有我?」他是她史無前例的第一人?為什麼?別人看就可以,而他看就不行?
  她俏麗的臉龐漾出兩朵淡淡的紅雲。
  「因為今日是我出閣之日,第一個見著我面容的男子,就是你……」紅巾之下,第一個與她素面相見的人就是他,遵照禮法,她的良人就是他。
  「是我……又怎麼樣?」他聽得一頭霧水,心智也被她粉粉嫩嫩的臉龐迷走了大半。
  她嬌瞠地怨瞪他。
  「我這樣說你還不懂?」她都解釋得那麼清楚了,他怎麼還是這麼魯鈍?
  「不懂。」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使他有話直說。
  「你……」他的老實話使得連城幾乎氣結,脹紅了小臉,又氣又急地頻頻跺腳。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帶著你,而你的臉部問題我也無法管,就此道別,珍重。」他在自己還沒被她的一舉一動把自己給迷失前,有點理智地想抽腿離開這個美得可以當禍水的女人。
  「可是你看了我的臉,你不能……」她哭訴似的聲音又使他忍不住軟下了欲走的腳跟。
  「我看了!我看了,我是看了你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這又犯著什麼了?」他煩躁地轉身,走至她的面前大聲地問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使得這個女人非要跟著他不可。
  連城被他的吼聲一嚇,差點掉下她所站的大石。
  「你凶我……」她委頓地坐在石上,雙手掩住臉龐額聲地指控。
  「我哪裡凶你了?我是天生嗓門大……」本來還想繼續說清楚的織羅,在看到她抽動的肩頭後,怕她會在地面前掉淚,急急忙忙改口,「喂……喂,你別又來了,你可別哭,好……我盡量把嗓門壓小,我下次不敢對你大聲了!」
  「你不但凶我,還棄我於不顧……」她雖沒哭,但指控還沒完畢,並且又為他增添了一條新罪名。
  他簡直是無語問蒼天。
  「棄你不顧?姑娘,你也行行好,咱們素昧平生呢!」怎麼會有這種女人?不想讓她跟著,就是棄她於不顧?而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人!
  「在你看過我的臉後,你還說素昧平生?」她的音調更是哀傷,忍住眼眶裡的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為什麼你老是說我看了你的臉?我看了和沒看有什麼關係?」他乾脆陪她一起坐在石頭上。
  「我的紅頭巾是你揭的。」她稍稍轉頭看他,從衣袖裡掏出那條決定他們兩個命運的絲巾。
  「所以?」他瞪著那條作怪的絲巾。
  「這頭巾……只有我的相公才能揭,而我的臉,也只有我的相公才能看。」她垂首將絲巾收回袖裡,把他一直弄不清楚的最後一個重點告訴他。
  他,聽得流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她的臉,與她一起大眼瞪小眼。
  「相公?也就是新郎?」該不會這麼一揭,就給自己添了一個來路不明的新娘吧?
  「對……織羅?」她在答覆的同時,就眼睜睜地看他往後一倒,落下大石跌得四腳朝天。
  他很快就從地上跳起,在她面前走來走去,企圖冷靜他的腦袋和剛剛聽到的事。
  「慢……慢著,我沒娶你,我只是救了你,救人和娶老婆不一樣,我也不興那套什麼以身相許,所以你就把這事給省了,咱們救歸救、娶歸娶,別混為一談。」他的表情如遭雷擊。口氣不穩,很希望她快快收回那句話。
  「我沒叫你救我,我也沒叫你揭我的頭巾,可是你偏偏做了!你當初不多此一舉阻止我落水,我現在也不會厚顏無恥地賴著你。」看他那麼不情願,從不曾發過脾氣的連城,終於心生怒火。
  「你要投水自盡,我總不能見死不救,我是在救人,」織羅也跟她嚷了起來。
  「我說了我不是要自盡,我是要逃婚,」她在逃婚,他卻以為她在自盡,打亂了她的計劃不說,還不經同意就揭她的頭巾,如今這一切,還不都是他自己找來的?
  「投水逃婚?你想逃到地府去呀?」他捏了一把冷汗。那座橋有多高、那座湖水有多深她知不知道?這種逃婚法,她會逃到下一世去!
  連城撇過臻首,顫抖地克制自己不再說又怨又怒的話語,腦海裡一遍遍地回想今日所發生之事,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連城?」看她一直不說話,他忍不住出聲喚她。
  「你不願承認我這個妻子?」她轉過頭來,帶著悲傷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問。
  「我……」看著她悲傷的容顏,織羅又是一陣不忍不捨,心理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你既然遠般不願,我不強人所難……」她悲涼地笑著,從石上站起背對著他,踱著細步走到大石的邊緣。
  他趕在她雙腳踏上地面之前攔抱住她。
  「你想做什麼?」自個兒說不能沾土的人還想下地來?
  「你不願帶我走,我就照你說的去自生自滅,你不必理會。」她試著想拉開他放在她腰間的大掌,不願留在他眼前自討沒趣和羞辱自己。
  「你要自生自滅?」他聽了後將她抱得更緊更牢。
  「痛……」她幾乎快被他勁道十足的雙手捏碎,忍不住從唇邊逸出一聲悶哼。
  「我的力道太大了?讓我看看,」織羅馬上把她抱回石上,撩起她兩手的衣袖審查是否把她弄傷了。
  「你……你又看我!」連城又羞又急,紅透了臉要拉下自己的衣袖,可是織羅卻握住她的手臂在東翻西找。織羅越看她的雙臂越是惱火和心疼。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怎麼全是傷?是我弄的嗎?我記得才拉了你一下!」她的手臂遍佈了細細小小結癡的紅點和觸目驚心的淤傷,一雙白細的臂膀有數不盡的傷處。
  「那些……不是你弄的,你不想娶我就別看我的身子。」掙脫不開他,連城低垂了臉龐,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
  「是誰弄的?」一種酸楚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氾濫,他放輕了力道替她拉好衣袖,抬起她的臉龐問。
  「你會在乎我?」她別開臉,不肯再看他一眼。
  「我……」他說不上來,很想就這樣對她不理不睬,可是又有種難捨的心情使他的腳步離不開。
  「揭了我的頭巾後,不願當我的相公又不想帶我走,我的生死傷痛與你何干?」她把手從他的大掌裡抽開,又想跳下大石,好順他的意離他遠遠的。
  「你說你的腳不能沾上,而這裡又只有我和你,你別跟我在這節骨眼上逞強睹氣!」他的速度比她更快,在她落地前又將她抱高,低頭對懷裡的她訓斥。
  「我還能賭什麼氣?什麼…都沒有了……」她不再掙扎,甚至,連動也不想動了。
  「你別這樣,這樣,…好像是我在欺負你似的。」心疼憐惜的感覺又從他的心頭湧了上來,他輕輕搖抱著她,連平時粗大的嗓門也降低為從不曾有過的音調。
  「你是最後一個能欺負我的人,以後不會再有了,不會了。」逃婚時她失了寶珠,就算往後有人還想欺負她,只怕她也沒那個命能賴活著。
  「什麼最後一個?」她又想死了?
  「別管我,放我下來。」她輕椎著他的手,不想回答也不想看他。
  「我不能不管,你把話解釋清楚,我救了你的命,我就要管你的死活。」脾氣比牛還倔的織羅,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我的死活是注定的,我說明了,你又能幫我什麼?我很感謝你救過我,但時間到了,該走就是要走,即使我不想也不成,你放心,我會很好的,你走,不必顧慮我。」沒有寶珠,她再活也只有一些時日,但在這段最後的日子,她要好好過一場。
  「連城,你不是在騙我?」他肅然著一張臉,語氣裡有點不相信。
  她只是笑著,表情淡然地看著遠方。
  他猛地打冷顫,想伸手抹去她嘴角的笑意。他一點也不喜歡她這種笑顏,這太過深刻其實,像在訣別,不該出現在她如此絕美的臉上。
  「你是認真的?」他下意識更將她往懷裡帶,小心翼翼地抱牢。
  「再認真不過。」她吐了口氣,也看開了。
  她仰首看著林裡灑下的點點陽光,傾耳聆聽山洞裡淙淙的山泉聲,心底計劃著該怎麼運用剩下來的時間,好留下一段美麗的記憶。
  「如果,我帶你走的話……」他忍不住衝動地開口,說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
  連城反而含笑地揮手婉拒。
  「不用了,你走吧,就當作……你不曾遇見我,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她轉臉正視他,小手放在他的胸前輕輕推著。
  「我要帶你走。」他不肯鬆手,反而一改初衷。
  「你不是不肯也不願?何苦為難自己?」她看著這個反反覆覆的男人,不禁歎息。
  「誰教我救了你?既然救了,就得救到底,徹頭徹尾當一個好人,我更不願別人說我對不住你這樣一個弱女子,把你孤零零拋在這裡見死不救。」他隨口搬出了一堆道理,就是不肯放開她。
  當下想離開的人變成了連城,而硬要跟著的人換成了織羅。「我不想勉強你,你讓我走好不好?」連城蹙著細眉,對這個脾氣倔強的男人感到無奈。
  「我願意被你勉強。」他癟著嘴,固執的眼神寫滿了他的決心。
  連城的歎息更深了。
  「我要把你帶在我的身邊。」織羅又字字有力地把話傳送她的耳裡。
  面對一個脾氣像牛的男人,她只好放棄。
  「我在你身邊的時間……不會很久,我不會麻煩你,也不會糾纏你,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消失,你放心。」她知道他原本很不情願,於是把話說在前頭要他安心。
  「消失?你這次又是說真的?」織羅聽完後不但不安心,反而更緊張了。
  「真的。」她輕輕點頭。
  「慘了,這下我非得緊緊帶著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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