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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輪光芒暈淡的上弦月,靜靜掛映在幽暗的水面。
  在雲掠空走後,似印就只是坐在花院的水塘邊,無聲地看著水裡頭的人影。
  不知是光線大過昏暗不清的緣故,還是因為淚水的關係,她看不清楚水裡頭的自己,水面上倒映的她,面容看起來是那麼地模糊、那麼地生疏,讓她無法辨識,怎麼也無法認出自己來。
  從前,她以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能夠去背負,可是只要一扯上段凌波,她就變得不知該何去何從、無法自處。原本那個無段凌波存在的世界已經離她很遠了,而她堅強的心,也己片片凋落,無論再怎麼拼湊,也拼湊不回原來的自己,她成了一個自己完全不熟識的女人。
  段凌波就好似在她的身上繫上了密密的絲線,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著她。她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懂了,而後苦澀便漸漸地侵入她的孤獨之中,無奈也漸漸地滲進她的身體,在她身上的每一處蔓延。她明明知道自己正逐漸地沉淪,可是她卻不願掙扎.只想沉醉在東風裡,留戀在段凌波給她的春天裡,但那劃破她夢境的冷酷事實,又讓她不得不醒來面對人世的生生死死;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她情願不要醒,不要又醒來面對那些恩怨是非。
  落花在水面上輕輕慢游、緩緩飄蕩,像極了她那顆動盪不安的心。
  雲掠空交給她的短刃依舊擱躺在她的掌心裡,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到底她該怎麼做,才能讓段凌波活下去,也讓貪戀著段凌波的她活下去。
  寧靜的花院裡突然傳來數聲細響,似印循音看去,就著朦朧的月光和遠處的燈火,數名身著黑衣幾乎要和夜色融成一色的人,正攀躍過高牆、自樹梢翻躍而下。
  似印警覺地握緊手心的短刃,但在那些人逐漸朝她靠近時,她在他們漆黑的衣棠上看見了那屬於司馬相國的標記。她已經遺忘很久的司馬相國交代,在她耳邊依稀響起,讓她瞬間明瞭這些人是為誰而來——他們是為了她這個不但遲遲沒去偷取名冊,還反叛相國的她而來。
  看著那些人提著亮晃晃的白刀直朝她而來,似印低首看了手中的短刃一會兒,又將它收進衣袖裡,不走也不動,也不高聲呼喊或是覓路逃生。
  生命無常,她本來就是只吐盡了情絲就該灰飛煙滅的春蠶,她若是死了,段凌波也就不必因為她的生死而被她牽連,她也不需再傷愁地為了他們兩人的未來而苦惱,不需去想她到底該怎麼做,她只要將一切都交給眼前的這些人就好了,由他們來決定她的命運。
  但在她的心中仍是有著一個遺憾、她還沒有親口告訴段凌波那句藏在她心底很久的話,她還來不及看著他的雙眼,靜聽他的回答。但突如其來的命運卻沒有留給她一個機會,也許,她永遠都只能將那句話藏在心中。
  刀刃在風聲中吟嘯著,似印閉上眼細細聆聽,聽著那引領著她的聲音愈來愈近,她微揚頸項,等著那份結束的冷意到來。
  強勁得似是咆哮聲的劍鳴穿越過她的肩頭,在她的的面前重重擊響,宛如金石交錯的聲音,似印睜開眼眸,怔愕地看著一柄光芒追逐著月光的銀白長劍。在那群黑衣人中騰空飛舞著。
  伏議劍?似印掩著唇,看著那個執劍的段凌波,每一劍都快、狠、勇地朝來者劈殺正面交鋒。
  在她的眼中,她看見了一個完全不熟識的人。此時此刻手荷伏議劍的段凌波,就像頭飛馳好勇的雄獅,他那長長的發,順著他的每一個旋身、矯捷的閃躍在空中飛揚,不過片刻,來者們便全數在他面前倒下,微腥的血味淡淡地低進杏花的香氣裡。
  執著猶沾著血的伏義劍,段凌波猛然回過頭來,迎向她的眼神裡有著忍抑不住的暴怒,令似印忍不住泛過一身冷顫。
  他揚聲朝屋內一吼,「柳仲!」
  「大人……」早已聽見伏議劍咆吼聲的柳仲,與桃孟、杏季早已趕來。
  「看著辦!」他伸手指向那些橫躺在花院裡的人,而後收劍回稱,大步大步地直朝怔在原地的似印走來。
  「凌波?」似印怔在他臉上的怒意裡,下意識地想退身離開他,但他卻一把捉回她,兩手緊握住她的眉頭。
  「為什麼不閃也不躲?」段凌波又怒又氣地用力搖晃著她,「為什麼你會有這種視死如歸的表情?」她就只是站在原地打算任人宰割?為何她連呼救的聲音也不發出?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她早就被那些人給殺了。
  他看見了?似印萬萬沒想到會讓他撞見那情景,但他那阻斷了她希望的舉動,更令她心如撕絞。因為他的挽救,讓她希望他活著的願望變成了泡影。
  段凌波怒火如焚地看進她的眼底,「你想死?」
  似印偏過芳頰,不去看他眼底的怒,無法在他的這種眼神下撒謊。
  「休想。」看穿了她的段凌波將她緊按在懷裡,忿忿地在她耳際低吼,「你休想!」
  「放開我……」似印掙扎地想離開他,因為她知道,只要這樣棲進他的懷抱,她所有的勇氣便會流失無蹤,她只會再度地對他留戀不捨。
  拉扯之際,藏在她袖裡的短刀掉落在地,清脆有聲。
  段凌波鬆開她,彎身將它抬起,錯愕地看著這柄他還給雲掠空的短刀片刻後,對她瞇細了眼眸,「這柄刀你是哪來的?」
  似印緊握著雙拳不置一詞,他卻抬起她的下領,銳目血刺向她。
  「是雲掠空交給你的?」沒想到那小子竟趁著他走後,又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來。
  「對。」似印知道自己隱瞞不了什麼,只能閉上眼承認。
  「他對你說了什麼?」段凌波一手將那柄短刀扔得遠遠的,緊捉著她的腰肢讓她貼近他。
  「關於你的性命的事。」她幽幽的啟口,酸楚地看著這個因她而走上絕路的男人。
  他劍眉怒挑地瞪著她,「為什麼你要收下他的刀?」她想做什麼?她以為用了那柄刀,就能解決他們之間的一切?
  似印咬咽的聲音幾乎被吹散在風中,「我不想讓你為難……」
  「你忘了曾答應過我,不要去管過去和未來將會如何嗎?」段凌波聽了心火更盛,為這個應允了他卻又反諾的女人怒火中燒。
  她用力扯開他,「事關你的性命,我不能不管!」他們都是走上絕路的人,他們兩人,總要有一個人活下去!
  「我曾要求你為我犧牲嗎?」再大的事,都有他來背負,他根本就不想讓她知道那些陰影,因為他想見到的不是那些,他只想看她在他的懷裡漾著美麗的笑顏,他只想讓她無憂地伴在他的身邊。
  「為什麼你不要求?」似印反而難以忍受地顫抖著。「是因為我不夠格嗎?」
  「你說什麼?」他怔了怔。
  她含著淚問:「是不是因為我只是個你需要的人,而不是你所愛的人,所以我才連這點資格都沒有?」
  段凌波沉定地看了她許久,心神全都僵固在她的淚裡,洶然而來的怒意在他的胸口裡胡闖亂竄,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緊咬著牙「別逗了……」
  「凌波?」似印大惑不懈地看著他就快崩潰的面龐。
  他突地用力緊握住她的雙臂,大聲地朝她怒吼,「什麼資格不資格的?你以為你在我心中是處於什麼地位?你以為我不顧性命是為了誰?」
  「你弄痛我了……」她忍不住皺眉低哼,卻怎麼也甩不去他緊箍的大掌。
  「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試探我,更不必用這種愚蠢的法子來成全什麼。」他將話一字字敲打進她的耳裡,」你若真想知道我的心,為何不開口問?」
  似印聽明白了他的話意,難以克制地落下淚來。
  他們總是這樣,每朝對方前進一步,就因害怕而退後一步,走走停停的,不管走了多遠,他們還是停留在原地,因為在這個通往愛情的關口,誰也沒有勇氣前進一步,誰也不敢去觸摸那如泡似影,隨時都可能會消失會令人心碎的愛情。
  對這個不知愛情是什麼模樣的男人,她要怎麼開口問他?他把心藏得那麼遠,她怎麼碰得到?就算她開口問了,他會說真活嗎?
  「開口啊!」段凌波在她落淚不語時又不死心地逼著她,「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
  似印的淚水被他搖出眼睫,她艱辛地張開嘴,話卻梗在喉間,怎麼也無法說出來。
  他氣急敗壞地抱起她,「既然你說不出口,那我就直接告訴你!」
  「你……」似印緊攀著他的頸項,不明所以地看他鐵青著臉色,直朝催墨樓飛奔。
  當她被帶回房裡甩至床榻上時,她大抵明瞭他想做什麼了。她試著想脫逃,卻被他緊壓在身上,眼眉齊對,紛亂的鼻息交錯在他們之間。
  段凌波一把拉開自己的衣襟,強硬地將她的掌心按在他的胸坎上,「對我來說,你不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就在我的這裡。」
  透過她的掌心,陣陣急跳的心音脈動緩緩傳來,像陣曠地裡的野火正隨風焚燒似地,逐漸焚燒著她。她緊瞅著他的眼眸,看到了他眼底的躁亂和不安,也看到了她自己反映在他眼瞳裡的害怕和恐懼。
  曾與死亡有過那麼近的距離後,又能再一次地這樣躺在他懷裡,長久以來壓在她身上的壓力全都在此刻爆發了開來。她抽泣地擁緊他,彷彿這樣就能夠得到救贖,彷彿這樣就可以靠在他的懷裡、棲住在他的心房,安心無憂地任他為她擋去風風雨雨。
  段凌波撫順著她的長髮,讓她貼靠在他的胸膛上,「好好聽聽它的聲音,你會知道它只為了誰而跳,它只為了誰而心動。」
  似印的小手緩緩摸索至他的臉龐上,掩住他的唇,阻止他再繼續撥亂她的心濤,阻止他再繼續讓她無法自拔。
  這一刻,她什麼都不願去想,她只想得到他能給她的全部,而在盡歡過後的苦果,她願留待往後再去承受。
  段凌波也是和她一樣的。當她的唇輕巧巧地復上他的時,他腦際昏沉沉地,什麼也記不起,他反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吻著她致命卻也誘人沉淪的唇,指尖迫不及待地在她的身軀上四處遊走,極力想將她嵌進身體裡,彷彿不這麼做,她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
  此刻在他腦海裡驅策著他的,是一股原始的力量,他無法思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得到她,不計一切得到她,先得到她再說。是的,一切都還有往後,都還有未來,把爾後的事都推給未來就成了,把那些風雨戰火都留待未來再去花費心神,管它是對是錯,該與不該,眼下,他只想得到她。
  似印緊閉著眼感受他的索吻和渴求,透過兩人緊貼相互交蕩的心房,她哪兒也不想去,只想讓他們兩人生命的鐘擺停留在此刻。她伸手將他擁得更緊更近,深深地感覺他的律動和他的激昂,癡心地與他去追求那短暫的歡愉。
          ☆          ☆          ☆
  當第二日夕照偷偷溜進催墨樓的廂房裡時,與似印在芙蓉帳內糾纏了一整天的段凌波,總算是肯稍稍放開她,讓用過晚膳且沐浴過後的她,坐在窗前迎著晚風涼幹她那頭長髮。
  似印撩著發,面紅耳赤地看著那個坐在她面前,緊盯著她不放的段凌波。
  「凌波,我不會跑掉的,你可不可以別再這樣看著我了?」也許是昨晚的事把他給嚇壞了,他不但一夜未合眼,整夜都牢牢地看顧著她,就連天色亮了,他還是像個牢頭般,將她緊纏在廂房裡不讓她離開,總用一一雙引人沉醉的眼眸盯著她。
  沉默了一整天的段凌波,終於緩緩地開口,「愛妻。」
  「嗯?」
  「給我一個吻。」他伸手將她勾攬進懷裡,輕抬起她的下領。
  似印歎了口氣,根本就猜不透他的腦子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整整看了她一天,他就是想要一個吻?
  正當似印將唇欲靠上他的唇際時,段凌波雙手捧著她的臉龐,細聲在她的唇間叮嚀,「這是第一百個吻,你可要讓我慢慢品嚐喔。」
  似印有些不明白,「品嚐什麼?」
  「品嚐你的傾國之吻,百次毒。」他伸手輕點著她的唇瓣,提醒著她可能已經很久沒想起來的這回事。
  似印慌忙地推開他,「第一百個吻……」這是第一百個吻?糟了,她全然都沒去計算過他到底吻過她幾回。
  「這個毒性。會在第一百個吻後發作是不是?」段凌波氣定神閒地將她拉回懷裡,洞悉地看著她的眼眸。
  「你都知道?」似印更是怔愣得無以復加,她還以為她將一切都隱瞞得好好的。
  「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拆穿我?」她垂下眼睫,生怕她承認了這一切之後,他就會捨她而去。
  「因為我不信。」段凌播愛憐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不信你對我下得了手。」
  似印因他的話眼底蓄滿了晶瑩的淚。因為他的寬容,她原諒他這些日子來不拆穿她的謊言,但,她卻無法原諒令他陷入兩難的自己。
  段凌波靠在她的唇間誘哄著,「給我最後一個吻。」
  「不要!」她飛快地掩住他的唇,直朝他落淚搖首。
  「給我。」段凌波遠比她更執著,非要得到她第一百個吻不可。
  她央求地扯著他的衣角,「你還有救,你快去找大夫……」她死不要緊,可是她不能連帶地一塊兒毒死他,只要現在快去解毒,或許還來得及解開已經積藏在他體內多得快要發作的毒素。
  「只有我得救?你呢?」段凌波微偏著頭,很為難地看著她。
  「不要管我,先去救你自己!」似印沒心情看他耍寶,直拉著他想將他拖去找大夫。
  「愛妻。」段凌波咧笑著將心亂如麻的她摟進懷裡,「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把你身上的毒放在眼底嗎?」
  她不可思議她睜大了水眸,「什麼?」他不把那種劇毒看在眼底?
  「因為我有一個一年到頭常對我下毒的損友,每見他一回,總少不了被他給毒一次。被他毒害了十年,所以這世上大大小小的毒我也大都已經嘗過了。」段凌波愛笑不笑地瞅著她訝異的眼眸,「而司馬相國的這個傾國之吻,對我來說只是個小意思,幾年前我早就中過一次。」
  「你中過這種毒卻……沒死?」竟然有人能在傾國之吻下存活?他是怎麼辦到的?
  段凌波一臉的感歎,「天底下恐怕沒人毒得死我。」打從他當官以來,除了那個封貞觀之外,想毒死他的人不計其數,而他也照三餐似的把那些毒都吞下肚子裡,奈何閻王老爺就是不肯收他這個不速之客。
  「為什麼你的朋友要對你下毒?」似印愈聽愈迷糊,同時也對他居然交了個老愛對他下毒的朋友打了個寒顫。
  段凌波頑皮地搔著發,「因為那個小氣鬼氣我偷了他的玉。」雖然被封貞觀那個小氣鬼追殺了十年,但他還是覺得偷玉偷得很值得。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把他的飛龍玉換成了天玉,如今他哪娶得到這如花似玉的老婆?
  「你偷人家的東西?」小……小偷?
  段凌波搖頭晃腦地喃喃自語,「既然偷了那個小氣鬼的東西,我想活下去當然就得常吃各種劇毒的解藥。但也多虧有那種老對我下毒的損友、在我的血液裡,充滿了對抗各種毒性的解藥,因此,你的傾國之吻毒不了我分毫。」
  似印頻眨著眼,「你是個藥人?」怪不得他一點也不怕她身上的毒,他這傢伙全身上下都是解藥!
  「沒錯。」段凌波嘻皮笑臉地公佈解答。
  似印用力眨去眼底的淚,氣呼呼地揪著他的衣領,「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明知道卻不早告訴她?害她白白力他擔驚受怕了這麼久。
  段凌波卻有他的道理,「早點告訴你怎麼解開你身上的毒?」
  「你能解我的毒?」她身上的毒除了司馬相國之外,還有人能解?
  「每吻我一次,我身上的藥性便滲入你的體內一回,而你身上的毒就減一分。」段凌波輕拉開她的手,柔柔地向她請求,「因此在我完全解開你的毒之前,請你先完成你的第一百個吻好嗎?」
  似印靜看著他專注的臉龐,又驚又喜的感覺沖刷著她,可是她心頭還是有著揮之不去的疑問。
  「為什麼要救我?」照理說,他應該在一知道她是刺客時就趁早殺了她,他為何反將她留在他的身漫,還等著要幫她解毒?
  段凌波執起她的掌心,眼眸炯炯地望著她,「因為你是我的妻。」
  「但你明知道我是被派來殺你的。」
  「無妨。這年頭要殺我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個。」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偏首尋找著她芳香的唇瓣,「來,先給我一個吻。」
  似印眼睜睜地看著他復上她的唇,而他也真如他所言,並沒有立刻因毒性發作而死在她的面前,她則是覺得胸坎裡好像有某種東西漸漸散去,不再棲息在她的體內。
  似印靠在他的肩上,「救了我後,你又該怎麼辦?」她至今仍沒忘記他不殺她將會有什麼後果,現在她已得救了,但是他呢?有誰來救他?
  「不怎麼辦。」段凌波把玩著掛在她胸前的兩塊八卦玉,「我還是會照令在立春那日把天地兩塊玉放在它該放的地方。」
  她憂心地捉緊他的手,「你的主子不會殺你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段凌波也沒有絲毫的把握,「這得看他的心情。」跟在戰堯修身邊這麼多年了,他到現在還是摸不清戰堯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他會面臨什麼處分,他也不知道。
  似印愈聽愈害怕,忍不住緊緊抱住他,在心底不斷乞求立春那日不要來,不要讓他們兩人會有分開的一天。
  「不要想那麼多。」段凌波拍撫著她顫抖的身子,緊握住她的手心,「你只要記得,我們要一起白頭到老,就算變成了老公公、老婆婆,我們也都要在一起。」
  她用力地點頭,「好。」
  就當似印全心地應允他後,段凌波突地抬起頭,豎耳聆聽了窗外的動靜好一會兒,在千鈞一髮之際抱著似印離開靠在窗畔的躺椅,飛快地將她推躲至床柱的後頭。
  伴隨著東風。如雨如絲的飛箭紛紛自窗外射來,一根根飛箭轉間插滿了窗畔的躺椅。段凌波銳瞄著眼看向窗外,仔細計算來者的人數後,立刻尋來掛在牆上的一柄劍。
  劍才握至他的手裡,廂房的大門立刻被外力擊破,段凌波在拔劍出鞘之際不忘對身後的似印提醒,「不要出來!」
  似印作夢也想不到司馬相國會如此大膽,竟然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派人來行刺朝廷命官。她兩手緊捉住床柱,盡可能躲在暗處不讓自己成為段凌波的負累,可是在來者人數愈來愈多時,她又忍不住想出手去幫幫他。
  她伸長了手臂在床底尋找以前所藏的刀刃,可是怎麼找也找不著,她才心灰地想放棄時,在眼角的餘光中,她看見了一抹熟識的身影,自房內另一隅的窗子悄悄躍進來。
  「似魅?」似印瞪大眼看著那臉蛋不再顯得艷麗,反而寫滿從未見過的深沉殺意的似魅,正斂去了所有氣息,一步步悄聲逼近忙得不可開交的段凌波身後。
  因段凌波而被廢一腕的秦似魅,在上回行刺段凌波不成後,回到相國府裡便被司馬相國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高傲的自尊使得她嚥不下這口怨氣,且為了不失去她在相國心中的地位,於是她又再次向司馬相國請纓,非要證明她仍舊是司馬相國鍾愛的妃子與大將。
  無心在自宅大開殺戒,以免讓司馬相國有理由扯他後腿的段凌波,面對所有要取他性命的來者,都只是意思意思地點到為止。不是打昏來者就是廢去來者的武功,並沒有把眼前的這些三腳貓看在眼底,因此警戒心也放下了大半,完全沒有留意到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個伺機待發的秦似魅。
  秦似魅在他舉劍去格抵他人的劍鋒時,當下把握住他身後無防的絕佳時機,突地拔刀而起,縱身,劈下……
  濕熱熱的血液順著長刀淌流下來,秦似魅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在間不容髮之際,飛奔而來以身護住段凌波,為他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的似印。
  感覺有人軟倒在他的身後,兩手卻緊攀著他腰際,段凌波飛快地解決完前頭的人,轉身過來才想解決這個他以為那些倒地後有不死心而起的人,但就在他睜眼看清時,他的腦際瞬間被掏空,無漫無際的痛將他的理智沖蝕得什麼都不剩。
  「似印?」他抖顫著手,不確定地拉開似印環抱住他的雙手,看她如一縷輕飄的雲朵軟軟地倒下,一道縱劃的血痕觸目驚心地橫越過她的背脊,汩汩地滲出血絲。血紅的顏色在他的眼前像火一般燒了開來,那種似是要將他心肺掏出般的疼痛,驀地在他的胸口蔓延撕絞,一股野性的力量竄進他的四肢百骸,命他去尋找仇敵,命他去尋找那個剖開他心房的人……
  段凌波緊按著胸口,順著地上的血跡,緩緩地抬首看著那個呆愣在一旁的秦似魅。
  他眼中爆出凶狠的血光,「你……」
  面對著他那噬人的眼神,秦似魅大大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想逃,正當她慌張地想覓生路時,段凌波己躍身至她的面前,又重又狠的一掌襲向她的胸坎,將她體內的筋脈全數震斷、五臟俱毀。
  房內頓時靜得毫無聲響。一種靜到極點的聲音,幽幽徘徊在他的耳際、死亡的氣味迴繞在整個室內,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回首看著橫倒在血泊中的似印,每向她走近一步,耳邊轟隆隆的心跳聲也愈大,龐大的失去感就像頭野獸,正一口又一口地吞噬著他,將他的心深咬得千瘡百孔,再也無法癒合。
  他小心地將她攬靠在臂彎裡。看著她美麗的小臉上蒼白無色,像是一朵褪色的花朵,就要在他的手中凋零。
  「不要……」他抖顫地輕撫她的臉龐,淒厲地在她耳畔大吼,「似印,睜開眼看著我,我們說好了的!」
  「凌波……」似印疲憊地睜開眼睫,伸手撫著他那悲淒的面容。
  「不要留下我,不要讓我得到後又失去。」段凌波切切地向地懇求,從不知自己是那麼害怕孤獨一人。
  「這一次,我不是故意的。」她泛著淚向他致歉,「我真的很想與你一起到白首……」
  他怎麼知道,她的心也是與他相同的?就算是天荒、海枯,再怎麼不由自己、如何掙扎取捨,她也只求與他相守。為了他,她可以捨棄世間的一切,只求朝朝暮暮,但,世事卻不由得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別說話。」段凌波強自命自己鎮定下來,指尖飛快地在她的身上輕點試圖止住她的血,並且一千按向她的丹田,為她注入綿綿的內力。
  望著他那張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深刻在她心扉的面容。似印緊捉住他的衣衫,決心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告訴他她存在心底的願望。
  「我一直……」她費力地將他拉向自己,「很想告訴你一句話……」
  他緊盯著她逐漸飄移的眸子,恐懼地擁緊她,「什麼話?」
  她微弱地輕吐,「愛我……好嗎?」
  段凌波猶不及回答,似印便己無力地鬆開指尖,悄悄地閉上眼瞼。
  恐懼爭先恐後地爬上他的心頭,他一邊繼續施以內力,緊緊護住她的心脈,一邊輕搖著她,但她卻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點也不理會他內心的呼喚。
  「似印!」
          ☆          ☆          ☆
  宮上邪一臉錯愕地看著遠處那個以排山倒海之勢,將所有攔門人一一打倒,讓所有人都嚇得不敢靠近他的段凌波,就這樣手執著伏義劍,懷中緊抱著一名渾身血濕的女子,一步步走進戰堯修所暫居的禮部宅邪。
  「凌波?」他站在通往大廳的門前,有些不敢確定那滿臉殺意的人,就是那個往常總是笑瞇瞇的老友。
  「讓開!」段凌波根本就不辨來者是誰,大聲咆吼向那個想要阻擋他去路的人。
  宮上邪忙伸長了兩手攔住他,「戰堯修在裡頭,你別進去!」他瘋了嗎?大膽的違背了故堯修的命令後又主動送上門來?他找死啊?
  「凌波,你現在不能進去,要命的話就快離開這裡。」聞訊趕來的雲掠空,也急忙想攔住這個顧前不顧後的笨蛋。
  段凌波充耳不聞,直接朝裡頭大吼,「戰堯修!」
  安穩閒適地坐在廳堂裡的戰堯修,在聽到了段凌波那獅子般的吼聲後,心情不錯地揚高了一雙劍眉。
  「終於來了?」他還以為,那個段凌波還真的要挨到立春那日才肯來找他。
  「你怎麼知道他會來?」被強迫必須陪他下棋的封貞觀,聽了他的話後迅即執棋不動,額際悄悄沁出一絲冷汗。
  「他是我棋盤上的一顆棋,因此,我要他怎麼走,他就得怎麼走。」戰堯修佻笑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朝他緩緩攤開掌心,「即使他想脫離我的掌握,但不管他怎麼走、怎麼做,他這輩子也翻不出我的這座五指山。」
  同樣也是知情不報的封貞觀急急倒吸一口氣,」你早就知道他會反叛?」
  「我說過,他只是一顆棋。」戰堯修別有深意地斜睨著他,「要瞭解一顆棋,並不難。」
  攔不住人的宮上邪和雲掠空,氣急敗壞地跟著段凌波一塊兒走進大廳裡,頻頻對封貞觀使著眼色,要他趕快帶走戰堯修,但封貞觀卻微搖著頭,一點也不敢惹那個心機和手段比誰都還沉、還狠的戰堯修。
  此時此刻的段凌波,眼中只有戰堯修一人。他緊抱著似印,直走至他的面前。
  戰堯修也不著他,只是盯著棋局淡淡地問:「你終究是過不了情關?」
  段凌波雙膝重重地朝地一跪,「救她!」
  「你忘了我要你殺她嗎?」戰堯修揉散了一桌的棋,轉過頭來盯著他眼底的愴痛。
  「救她。」段凌波緊閉著雙眼,拋去了所有的自尊,「就當我求你……」
  戰堯修淡笑地一手撐著下頷,「不想背叛我了?」
  段凌波沉重地向他頷首,什麼背叛與不背叛全都拋諸腦後,眼下只希望這個深不可測的戰堯修,能夠救救他手中就快死去的似印。
  「要我救她也可以。」戰堯修一反常態地變得很好商量,「告訴我,你要用什麼來交換她的性命?」
  段凌波毫不考慮地就大聲說出,「我願將我的靈魂、我的血肉全都獻給你,永不背叛!」
  「我不要你的靈魂也不要你的血肉。」戰堯修卻對他的提議不怎麼中意,徐徐地搖頭。
  「你要什麼?」
  戰堯修朝他伸出大掌,眼底泛著精光,「我要你的未來。」
  「我給!」不管要什麼他都給,只要眼前的這個人能夠救回他那顆就快失散的心,他可以將他的所有全都奉獻出來!
  「好。」戰堯修甚是滿意地揚起嘴角,「我接收你的未來。」
  段凌波連忙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似印抱至他的面前,戰堯修反覆地看了她的傷勢一會兒.自袖中掏出一隻瓷瓶。自裡頭倒出一顆芳香四溢的藥丸,將它塞進似印的口中,並將大掌擱放在她胸前的脈門上,運勁催化她體內的藥力。
  「你讓她服了什麼?」什麼也不能做的段凌波,心急地在他身邊問。
  「救命仙丹。」戰堯修懶懶瞥他一眼,「你再晚來一點她就沒救了。」
  「那她……」照他這麼說,似印有救了?
  「掠空。」戰堯修沒理會他,反而轉身對雲掠空交代,「去叫風指柔立刻趕來。」
  「指柔?」聽到自己的妻子被點名,雲掠空馬上全身充滿了防備。
  「我已暫時把這個女人的命給撈回來,而後續的工作,就叫風指柔用那雙能醫百疾的手治好她。」戰堯修邊說邊擱下警語,「這個女人若是活不到凌波和她去放上最後的兩塊玉,你和風指柔都會和她有一樣的下場。」
  雲掠空咬著牙,不情不願地點頭,「是……」
  「凌波,帶她到裡頭的廂房。在風指柔來前,繼續穩住她的心脈。」交代完了雲掠空後,戰堯修又轉過頭來拉住段凌波的手,將它按在似印的脈穴上。
  因為過度心慌而無法思考的段凌波,言聽計從地照做,牢抱起似印後就往廳裡頭快步飛奔。
  「貞觀。」在段凌波走後,戰堯修又朝封貞觀輕勾著手指。
  封貞觀不明所以地靠近他,在側耳聆聽他所說的話後,臉色微微一變,瞪大了眼看向滿面笑意的戰堯修、封貞觀緊斂著眉心,「主子?」
  「照辦。」戰堯修笑意淺淺地玩弄著桌面上的棋子,也不管封貞觀臉上的風雲變色。
  封貞觀探吐出一口氣,馬上接令,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上邪。」在封貞觀走後,戰堯修又把主意打到閒著沒事做的宮上邪身上來。
  宮上邪低下頭,留心地聽著他的話,但在聽完後忍不住狐疑地揚高了眉峰。
  「為……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叫他去做這種事?這傢伙的心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我只是想逼出一個人。」戰堯修的指尖輕輕滑過棋盤上縱橫的稜線,將棋盤裡的棋子揉散了後,又將棋子分成三堆,分別擱置在棋盤的三個角落。
  「誰?」
  他泛著一抹笑意,期待地看著棋面,「這局棋,不能少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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