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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指柔心神恍然地聽著濯雨和輕煙的談話。
  距離她首次自病榻上清醒,莫約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已經很習慣在暖風輕送的午後,與雲掠空兩個偷空跑來看她的僕役,在午憩的時分一同聚在窗外的小亭裡喝喝茶,打發又一個無事可做的春日。
  自醒來的那日後,雲掠空見她的傷勢和病況都稍有起色,便不再鎮日佇留在她的病榻旁。初時他還會不時過來看看她,但漸漸地,他變得很步過來探視她。漸漸地,她的身子益加康復了,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數日子,竟在數他已經有多少日子沒過來看她。
  她有一種憎厭自己的感覺,氣自己的心這麼不爭氣。
  從中箭到她真正清醒,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今事情的前因後果已變得如此遙遠不清。家變的衝擊來得太過快速,她沒能留下多少記憶,加上拖著箭傷和病痛,她無法把意識集中在這上頭,於是,時間悄悄地將一切都湮沒,造成一片空白,但她的心頭還是有著不能踏實的感覺,因為這一切太過像是一場夢,夢裡頭有讓人落淚的、傷痛的、心悸的事……
  還有,引誘著她的人也存在。
  也許是印象太過清晰的緣故,雲掠空的那張臉龐,時時印在她的腦海裡,不時地勾動著她的記憶、撩動著她的思緒,她會在朦朦的意識裡反覆想著他說過的話,在他來探視她時格外留心聆聽他的言語。他就像一族熱源,讓人很難不被吸引,而那雙璨亮的眼眸,總好像深藏著什麼,卻又不輕易流洩出來。
  說他引誘了她,這有點牽強,但她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不過是幾日沒見到他而已,為什麼會議她如此朝思暮念的?
  濯雨的聲音突然穿過她重重的迷思,來到她的耳裡。
  「風姑娘?」
  「啊?」一徑神遊太虛的指柔,眨著眼看著濯雨和輕煙莫名其妙地直瞅著她。
  濯雨伸手指著她的臉,「瞧你的臉都紅了,是還不舒服嗎?」
  「沒有,沒什麼……」她慌忙地拍打著臉頰,對自己這張容易洩漏心事的面皮有些懊惱。
  輕煙也探頭過來關心的詢問:「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她匆匆換上笑容掩飾,「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剛才我說少爺叫你待會兒去鍛劍房看他鑄劍。」輕煙看她剛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知道她八成什麼都沒聽清楚,於是耐心地又重複一次。
  指柔滿心的好奇,「鑄劍?」
  「少爺是個劍師,打造名劍是他的看家本領。」濯雨扶起她,引領她朝鍛劍房移動。
  「你難道從沒聽過少爺的事?」輕煙卻很意外她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指柔微微垂首,「沒有。」她也僅知道他的名字叫雲掠空,除此之外,關於他的一切,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該在前幾年來的,那時江湖上想求劍的人絡繹不絕,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徘徊,怎麼趕都趕不走。」輕煙的臉上帶著一抹驕傲,「要不是我們搬了家,不然現在耳根子也不能這麼清淨。」
  「他造的劍很珍貴嗎?」指柔看他那麼得意,忍不住懷疑雲掠空真有那麼大本事?
  「珍貴。」輕煙的表情更是顯得與有榮焉,「現今武林裡琅琊、龍吟、伏羲、原魔這四柄價高萬金的神劍,全都是少爺親手打造的。」
  指柔輕點著頭,原來他在江湖上很有名,那就莫怪她這個外行人對他的事一概不知了。她所知道的,不過是詩書禮義等派不上用處的東西,和曾經聽聞過的朝中事務。
  輕煙拍拍她的肩,「不過和少爺相較起來,你這雙神手可比少爺更有名也更珍貴。」
  「就在這兒,你進去吧。」濯雨突然停住了腳步,停在離地所住客房不遠處的院子。
  「你們不一塊兒進去嗎?」看他們都不移動腳步,她往裡頭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來問。
  濯雨很有自知之明的搖首,「少爺不喜歡鑄劍時有人打擾。」
  指柔不解地皺眉,「那我到底該不該……」既然不喜歡有人打擾,為何又特地叫她來?
  「你不一樣的。」濯雨以別有所指的眼神對她眨了眨眼,「他都能耐心地照顧你了,我想他應該很樂意能在鑄劍時有你的陪伴,放心進去吧。」
  輕煙也在一旁附和,「你別怕我家少爺,他只是心思難捉摸了些,其實人還不壞。」
  指柔猶豫地看著他們,再度走進院子裡。當她的兩手覆上那道門扉時,陣陣灼熱迅速竄至她的掌心,她停頓了一會兒,費了一番力氣才開啟那道厚重的門扉,但迎面而來的,卻是令人欲窒的燠熱。
  迷濛薄霧、熊熊火光在寬闊的大房裡四處瀰漫著,她拭著眼底被熏出來的淚,腳步無章地朝火光翻騰的方向走去,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能慢慢適應那刺眼催淚的熱氣。當她能睜開眼看清四周的景況時,她發現室內不只雲掠空一個人而已,赤裸著上身在爐火前鑄劍的雲掠空身旁,還有個她不常見到的女僕傲霜,正用一雙冷冷的眼眸看著她。
  指柔可以感受到傲霜對她並無好感,所以也不敢輕易地上前,就一直呆站在雲掠空的身後聽他拿著鐵器敲打的聲音。
  一聲聲有力、有節奏的敲打聲,卻在她進來的不久後停止下來,雲掠空伸出一隻手,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她勾勾手指,正當她還弄不清楚他是在叫傲霜還是叫她時,傲霜已快步迎向他。
  比指柔早一步來到鍛劍室的傲霜,在等候了大半天後,終於看到對她相應不理的雲掠空肯理睬人了,於是興高采烈的拿著早就準備好的汗巾,想為在火爐前受熱的他拭汗。
  可是雲掠空卻潑了她一盆冷水,「這裡用不著你,出去。」
  傲霜難堪地咬著下唇,回過頭看了沒被趕駕的指柔一眼,使著性子不肯走。
  「出去。」雲掠空的語氣裡隱隱的透著威脅,「下次別再進來打擾我。」
  不敢造次的傲霜趕忙在他發怒前急急離開,留下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指柔。
  「過來。」雲掠空喚她的聲音明顯地軟了許多,又朝身後的她揮著手,並且在她靠近時交給她一條掛在架上的汗巾。
  握著手上的汗巾,再看向一身汗濕的他,指柔猜測著他或許是想叫她擦拭他背後的汗漬。她盯著他的臉龐,試探性地將汗巾覆在他的背上,看他的表情好像對她這舉動沒有反對的意思,只是眼神專注地凝視爐火裡的東西,這才讓她鬆了一口氣,她本來還以為自己也會像傲霜一樣因不當的舉止被他趕出去。
  在她指尖下的白綾汗巾,輕巧地順著他結實的肌理滑過,令指柔的俏臉上漾起兩朵紅霞。雖說她早就看過他赤裸著上身的模樣,可是她還是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尤其是在金黃色的火光掩映下,他強健寬闊的背脊,更是令她微微心悸。
  他在鑄煉什麼?指柔的視線越過他的手臂,看了火爐前熾熱的造劍石槽一眼,石槽裡擱放著一塊燒得赤紅的玄鐵素鋼,爐內耀眼的火光令她微微蹙眉,那氤騰的熱氣令她忍不住再躲回他寬大的背後尋求他的庇護。
  當指柔漸漸不再因火氣感到難受,想再抬起頭繼續為他拭汗時,他卻一把將她捉來胸前,以厚實的雙臂圈住她並快速地轉了個身,讓她動彈不得地困在他和爐火之間。突如而來的情況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在火光和身影交錯的片刻過後,她怔怔地看著他被爐火映紅的胸膛,而後臉蛋因過於親暱的肌膚接觸而撲上艷麗的紅暈。
  雲掠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低的問:「滿意你所見到的嗎?」
  雖然羞懼交加的指柔是很想離開他的環抱,但她身後又有著灼熱的爐火,令她害怕地環緊他的胸膛,就怕他一個鬆手會讓她跌進火爐裡。可是似乎很滿意這種姿勢的雲掠空,卻故意抱著她更趨向爐火,嚇得她顫抖地牢抱著他,更是不敢輕易放手。
  受不了身後的酷熱,指柔在他的耳畔低哼,「好熱……」
  「你遲早會習慣的。」雲掠空徐緩地將她拉離爐前,與她一起半側轉著身子,就著火光細看她病容不再的容顏。
  她搖搖頭,對那座可能會噬人的火爐敬謝不敏,同時也不解他要她這個劍器門外漢進來看什麼。
  「你叫我來這裡看什麼?」
  他的眼眸一降,目光直鎖住她的眸子,「看我。」
  「看你?」她一怔。
  「前陣子你都昏昏沉沉的,我看你最近好多了,應該可以好好看清你找上的是什麼樣的人,也讓你早點認清你該夢的是什麼人。」
  指柔不可思議地聽著他的話,初初認識他時,她意識朦朧朦朧的,所以也不覺得他的話有何不合理,可是今日神智清明地聽了,她卻覺得這個人唐突得緊。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滑過她的唇瓣,「你的這張小嘴,下次在作夢時別再冒出我以外的名字。」
  「你叫我來這裡,就……只是為了我的夢囈?」她愈問眼眸愈是睜大,多多少少明白了他除了容易吸引人外,性子也專橫得不可理喻。
  雲掠空大方地承認,「對。」
  這人怎麼那麼霸道?!
  「看我。」他支手托起她的下顎,不讓思緒飛亂的她看向其它的地方。
  一接觸到他那容易勾誘她心神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心底那股想別過頭的衝動,但雲掠空卻像只把玩著耗子的大貓,很有心情地用爪子一鬆一緊地挑弄著她。
  「連正眼都不敢看,你怎麼長久的留在我身邊?」他固定住她的下頷不讓她亂動,感覺她在他靠近時又瑟瑟的顫抖,不禁揚高了英挺的劍眉。「你究竟是怕那座爐火還是我?」
  指柔一點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出心聲,「都怕。」
  「別想躲。」他嘲弄地在她面前低語,「不論怕或不怕你都得全部接受,不要忘了,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心頭一涼,不敢置信地仰首看他。
  也許習於打造鐵石的他,其實胸膛裡頭,也一樣是副鐵石心腸。
  「我不是……」她突然急於掙脫他的因抱,討厭起這種次等的地位和把她牽引至他身邊的種種理由,更不喜歡他把她看得那麼輕忽隨便。
  雲掠空稍加使力將她困在胸前,但她更加瑟躲的模樣引來他猛烈的箝制,那股力道令她忍不住皺眉低哼。
  「在門外的那天,你說過你這條命由我,忘了嗎?」他還不忘提醒她用死來證明自己的那件事。「若是怕我,你要怎麼實行你的一生一世?難道你要怕我一生一世?」
  她喘息地正視他的雙眼,「雖然由不得我選擇,但是我……很懊悔曾對你說過。」
  「懊悔說過什麼?」
  「一生一世這個笑話。」她怎會相信那種編織出來的夢想?在把人生托付在風玉上頭時,她根本就不該冀望風玉能為她帶來什麼好姻緣,她應該只是待在雲玉的身旁,然後不要會想會有什麼美好的歸宿。
  雲掠空玩味地盯著她失落的神情,「笑話嗎?」
  「我應該知道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怪我太遵從爹娘的吩咐,和我太過期許一生一世這四個字。」她這個傻瓜,不過是塊彩玉罷了,怎能為她帶來夢想中的那些?
  「你不相信這四個字?」她愈是失落,雲掠空卻是益加地有興趣。
  「不再信了。」
  雲掠空好笑地看著她兀自對自己生氣的模樣,身旁高熱的爐火使她的額角沁出珠汗,細細的汗珠自兩際順著她的臉滑至她的唇畔,在她小巧的下頷處交會,那晶瑩剔透的汗珠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光彩灩灩,看著她的同時,他又想起了兩個字。
  誘惑。
  這張面容,紅艷妖嬈得足以蠱惑人心,只要是沒有摒棄愛恨的人,都能輕易地被她勾引。
  他的嘴邊逸出自信十足的笑容,與她恰恰抱執著相反的觀點,「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這些,都還言之過早嗎?」
  「什麼?」指柔覺得他的語氣篤定得讓人不由得懷疑。
  「聽完你這番話後,現在我倒是很想試試一生一世這個東西。」他笑意淺淺地湊至她的面前,像是事先向她打招呼似地拍拍她的臉頰。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因為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可能成真。」
          ☆          ☆          ☆
  星子微亮的三更時分,雲掠空又再次自噩夢中醒來。
  額際的冷汗滑下他的面頰,他喘息未定的按著胸口,似是還未從那場這近二十年來夜夜困擾著他的噩夢裡清醒過來。
  他緊握著雙拳,奮力捶向床榻,憎恨自己為何又再一次地踏入那個夢境,卻又沒把夢境的全部看個清楚。他就快要看到那困擾了他將近二十年的理由了,可是卻硬生生地自夢境中被抽離,他仍然能記得夢境的前半段,但那他花了快二十年的時間想知道的後半段,他卻怎麼也看不見夢不明。
  「到底是誰?」雲掠空忿忿地低吼,「為什麼不讓我夢完?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在夢裡頭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到底要再入夢幾次才能看清楚?雲掠空愈想愈是不平,二十年前,戰堯修扔了個謎題給他,可是這二十年來,那個戰堯修不但沒來為他提供解答,反而像是在他身上下了道詛咒似的,讓他夜夜都在夢裡頭尋找答案,一再地尋找他心頭會覺得如此空蕩的原因。
  他伸手撫著心房,低首微喘。自從二十年前遇上了戰堯修之後,這裡就時常泛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那種強大的空虛,每次他在夢醒時,總讓他幾乎快喘過氣來,拚命想找個能填補它的東西,可是他從沒有看清楚夢裡的答案,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該找什麼來杜絕這種夜夜折磨他的虛無。
  絲絲縷縷的月光悄悄地滑過窗欞,輕輕巧巧地溜進屋裡來,清冷的光芒更是喚醒了他胸口那股龐大的需要感,他好想能有個人來補平這裡的空曠。
  正當他這麼想時,他想起了關於指柔的那些雨絲和眼淚。
  近來,他常在午夜夢迴時想起指柔,不知為什麼,每回一想起她,他便會覺得心跳和緩了許多,他便會覺得,那種無形壓迫在他胸中的東西減少了些,被指柔身上的某種東西填補了一些。
  他偏著頭細細回想,他記得在指柔重傷未癒,他日夜在她身邊照料時,他幾乎不曾再夢過那糾纏著他的夢境,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也幾乎可以一夜無夢地到天明……難道聽說能夠治癒百病的指柔,也能夠治癒他這類被噩夢糾纏著無法癒合的心?
  雲掠空恍然大悟地看向窗外,對自己這番醒悟有絲訝然也有絲驚喜。自從指柔來到這裡後,他作夢的次數明顯的變少了許多,為什麼他一直都沒察覺到這一點?明白了這一點,雲掠空發現自己胸中那股想見指柔的衝動一瞬間都被引燃了,同時他也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也許戰堯修要指柔來他這裡,其實是有著另一層用意。
  想見指柔的念頭在他的心頭茁壯,雲掠空躍下床榻,顧不得這是夜半三更的時分,在床邊拿了件披風,推開房門就想去找那個讓他在夢醒後想起的人。
  當他推開房門旖,他發現,他想找的那個人正睡在他的房門外。
  自從指柔的傷好了之後,雲掠空和這裡所有的人便察覺到指柔有個奇怪的毛病,她總是在夜裡睡著睡著,然後就出來走蕩。有時,她輕盈的腳步穿過花間曲徑,睡倒在花園裡的芍葯在下;有時,她會踩著涼涼的木板,而後睡趴在長長的木廊上。而近來她愈走愈遠也愈睡愈遠了,從客房一路睡到遠在宅子另一例的房院來,也愈睡愈靠近他。
  雲掠空蹲下身子,就著月光細細打量她柔美的睡臉。
  穿過綠竹掩映的月光瀉灑在她的身上,只穿著單薄紗衫的她微曲著身子蜷縮四肢,披在她身上的只有被月光瑩瑩照亮的烏黑柔軟的長髮,夜風輕撩起她的髮梢,透露出她那張白淨無瑕的臉龐,如此影綽幽搖的姿態,如此撩人心弦的倩影,雲掠空看著她,那顆常因她而搖擺難定的心,又不禁惻惻地動搖了。
  他撩起她一綹溫暖馨香的發,輕嗅著其間清冽的香氣,因在夢境裡的指柔卻動了動,彷彿感覺到身邊有一股暖源般,將整個身子偎向雲掠空的身側尋求那份溫暖。
  雲掠空的唇畔勾著一抹笑意,刻意彎低了身子張開雙臂,看她一骨碌地鑽進他的懷裡,像是找著了最滿意的角度後,便沉沉地在他懷裡睡去,他索性環抱著她一塊兒坐在長廊上,將身上的披風包裡著他們倆,聆聽著她淺淺的呼吸。
  他伸指輕畫她煙黛的肩,笑意淺淺的低喃,「迷途的小羊,你是愈睡愈靠近狼窟了。」
  「嗯……」在他指尖的撩撥下,指柔微微蹙著眉在他的懷中蠕動,並將臉頰貼靠在他的下頷邊,自口中吐出長長的一串歎息。
  雲掠空輕啄著她光潔的額際,「想讓我吃了你嗎?」
  在夢海裡糾纏著的指柔,卻自口中逸出了她掩藏了許久的傷心。
  「爹……娘……」
  雲掠空的一雙劍眉瞬間攏緊,對於她所夢的人感到萬分的不滿。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怕……」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滑下她的眼瞼,而她的雙手也緊捉著他的衣衫,似是在承受過去的回憶帶給她的莫大痛苦。
  他拭去她的淚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在她的唇邊不容置疑地說著她該喚的夢中人是誰,「雲掠空。」
  「唔……」指柔輕輕低哼,語調不清地說著一些他聽不清的話,讓他更執著地將她緊攬在懷裡,字字句句清晰地再告訴她。
  「掠空,雲掠空。」
  「掠空……」指柔的眉心和緩了一些,響應他一般地說出他的名,讓他又恢復了溫存柔和的目光。
  雲掠空涼涼的唇貼上她的,滿意的感覺她的唇在喚他的名時的動作,閉著眼體會她念著他的名時的感覺,和她那雙小手在無意識中環緊他胸膛的感覺;在此同時,他赫然發現,先前心中因夢境而起的種種紛擾感,此刻竟消逝無蹤再也記不起。只因懷裡這個小女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依靠著他,一種無以名狀的滿足感,充斥著他的胸懷。
  「掠空……」夢中的指柔喃喃地念著他的名,讓雲掠空的唇邊又勾起一抹笑。
  他看著指柔的睡容,一個念頭突然竄進他的腦海裡,令他心驚又令他心安。
  「戰堯修。」他抬首望向明媚似水的夜空,更加摟緊棲在他懷中安睡的指柔,「我在尋找的人,會不會就是她?」
          ☆          ☆          ☆
  最近在雲掠空的宅子裡,興起了一種躲貓貓的遊戲,拚命想逃躲的小耗子名叫風指柔,而老愛拿指柔尋開心的懶懶大貓,正是老跟著指柔且陰魂不敬的雲掠空。
  「風姑娘。」濯雨百思不解地看著指柔慢不經心的模樣,近日來,每次他們一塊兒來打掃宅子時,她臉上總是提心吊膽的提防樣,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躲些什麼。
  「等一下我們還要打掃哪裡?」指柔在問他的同時,一雙明媚的大眼仍是左顧右盼。
  濯雨歎了口氣,「風姑娘,你到底在我什麼?」
  「你家少爺呢?怎麼今天都還沒有看見他?」那個像鬼魅時常出現在她四周的雲掠空,正是使她這些日子來老是心神不寧的主因。
  「少爺天未亮就去湖裡采煉劍的鐵石了。」輕煙兩手撐著下巴看著她心慌的模樣,「風姑娘,你最近為什麼老是緊張兮兮的?我看你好像一直都在躲著少爺。」
  指柔不好意恩地掩著秀頰,「看得出來嗎?」
  「再明顯不過。」輕煙用力的點點頭,「少爺長得既不嚇人,待你也挺不錯的,你究竟為什麼躲他?」
  「他……」想起最近發生在她和雲掠空之間的事,指柔就不自覺地紅透了俏臉。
  打從前幾天她又發現她沒有在自己所住的客房裡醒來時,她就對自己有夢遊的怪誕毛病感到羞愧萬分。尤其這幾天她居然都是在雲掠空的懷裡醒來的,每天一睜開眼,首先映入她眼瞼的,就是雲掠空那笑得邪魅的臉龐,讓她恨不得去挖個地洞巴自己藏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她記得自己夢遊的毛病已經好多年沒發生過了,怎麼來到這裡後,她會夜夜不自覺地走出自己的房間跑去找雲掠空?而那個雲掠空,他對她睡著後四處亂走和睡到他懷裡的事也隻字不提,總在遠處用一雙意味深長的眼眸,緊瞅著她的一舉一動。被他如影隨形的視線籠罩著,她就像被盯著的獵物,閃也不是、躲也不是,讓她不知該往哪裡逃。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會成真。」
  這句話像個魔咒似地縈繞在她的腦海裡,她愈來愈害怕從雲掠空口中說出的這個魔咒會成真。那個雲掠空怎麼可以這樣?白日佔據了她所有的心神就算了,就連夜裡,他都要主宰著她的夢境,夜夜都出現在她的夢裡不放過她。
  「風姑娘,你的臉很紅。」濯雨興味十足地盯著她的臉頰,曖昧地朝她眨眨眼,「你是不是……想起了少爺?」
  指柔美麗的小臉頓時更加嫣紅,不打自招地回答了一切。
  「其實你這樣是正常的。」濯雨習以為常地擺擺手,「少爺雖不是什麼舉世無雙的美男子,但他有種吸引人的魅力,不論是男女老幼,通常見過他的人,往往最先都會留意到少爺的那雙眼,他的那雙眼,會勾人的。」
  指柔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同意濯雨的話。對,他那雙眼的確會勾人,像她就被勾去了三魂七塊。
  「像傲霜就對少爺傾心不已,只可惜少爺壓根就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底。」輕煙繼續向她說著八卦,「我看少爺是專門以踩碎姑娘家的芳心為榮,也真可憐了傲霜。」
  指柔心底泛起了絲絲不安,「他……是那種人?」
  「對。」輕煙愈說愈過癮,「他就是那種可以讓人迷得神魂顛倒,可是又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人。」
  站在輕煙對面的指柔突然睜大了眼眸,兩眼緊盯著不知又是在何時出現的雲掠空,他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輕煙的身後,並用冷冷的眼眸盯著他。
  「輕煙……」指柔微弱地向輕煙示警,希望他就此打住這個話題,以免惹惱了那個性子陰晴不定的雲掠空。
  「風姑娘,你可要小心一點,千萬則把心裁在少爺身上,不然你以後可就要頭痛了。」輕湮沒看見她的暗示,而一旁的濯雨也沒看見,還接在輕煙的話後頭要指柔當心一點。
  指柔趕忙拉著濯雨的衣袖,「濯雨,快別說了……」
  雲掠空的表情在看見指柔伸手拉濯雨的衣袖時變了,他身形一閃,即刻來到指柔的身後,伸出兩手將指柔圈在懷裡,並將她的手拉離濯雨的身上。
  「我不但會將姑娘家的芳心踩碎,我還會將她們一口一口的吞進口中慢慢品嚐箇中滋味,就像這樣。」雲掠空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手執起指柔的柔夷送至嘴邊,張口細啃著她潔白的素指。
  「呀……」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咬,細微的疼痛令指柔低低地叫出聲,慌忙地想收回一根根被他細啃的手指。
  濯雨和輕煙也被雲掠空的突然出現嚇白了一張臉,愣愣地看著眼前行為反常的雲掠空,說不出話來。
  「我們……」在雲掠空警告的眼神下,濯雨首先回過神來,一手拉著呆愣的輕煙急急告退,「少爺、風姑娘,我們還有事要做,先失陪了。」
  「濯雨……」手指被啃得微疼的指柔本想向遠去的濯雨求援,但指尖迅即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回頭一看,雲掠至止臉色不善地咬著她。
  雲掠空扳過她的臉龐,再次為她溫習他說過的話,「我說過你這張小嘴只能喚著我的名,其它男人的一概不許。」
  「你……你別過來。」懾於他那張看不出喜怒的俊容,指柔紅著臉抽回自己的手指一手抵著他的胸膛,小心翼翼地自他的懷抱中退了開來。
  「你這只膽小的耗子躲我也躲過好一陣了。」雲掠空步步向她逼近,伸出一掌截住她的去路,「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一隻很有耐性的大貓,你到底想躲到何時?」
  被他一手擋住去路,指柔毫不考慮地轉身就想往另一個方向走,沒有勇氣去面對他那張會令她胡思亂想的俊容,也止不住胸口裡那顆因他而秩序大亂的心。
  但雲掠空卻慢條斯理的將她捉進懷裡,在她耳際輕喃,「你在躲什麼?你在怕什麼?」
  「你……」被他寬大胸懷包圍著的指柔,心慌意亂地在他的懷中掙扎著,「你不要靠得這麼近……」
  雲掠空兩眉一挑,更是收攏了雙臂在她的耳邊磨蹭,「為什麼?」
  被這種尷尬的情氛環繞著,指柔一張俏臉紅燙得不可思議,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的頭頂就快冒出煙來了。
  「是不是……」雲掠空在她的耳邊說著,環抱著她的大掌溜至她的胸前輕覆其上,「因為只要我一靠近你,你的這裡就會跳得很急很厲害?」
  「你……你……」指柔羞紅了臉拍拉著他不規矩的大掌,感覺被他復著的心愈跳愈急、愈跳愈快。
  「我下作?我無恥?我是偷香竊玉的登徒子?」雲掠空卻故意將大掌更用力按向她的心房,懶洋洋地在一旁提供她詞彙。
  「你想做什麼?」躲不過他那只快將她胸前摸遍的大手,指柔乾脆在他的懷裡轉了個身,緊緊躲在他的胸前免得他又亂摸。
  雲掠空一手環緊她纖細的腰身,一手抬起她的臉龐對她壞壞她笑著,「我想讓你所害怕的事成真。」
  指柔怔愣了一會兒,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是有什麼魔力,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怕什麼?他居然把她的心摸透了,可是他怎麼可以不經她的允許就私自挖掘出她心底的秘密?
  雲掠空趁她發呆時,低下頭毫不客氣地一口一口啄吻著她的唇瓣,「我想這般,一口又一口,慢慢的品嚐你,咀嚼你所有的美味。」
  指柔的神智馬上自九重天外被喚回來,並用兩手緊捂著被他徐舔慢咬的唇瓣。
  他……他怎麼可以吻她?他不許她喚其它男人的名、不許她夢見他以外的男人就算了,他怎麼可以不經她的同意就輕薄她?就算他再怎麼霸道,也要有個限度啊!
  「我想佔據你所有的思慮,我要你朝朝暮暮都想著我。」雲掠空撥開她阻擋的雙手,動作飛快地又賞了她一個快吻。
  「你憑什麼……」指柔用力地推開他,才想頂回他那種不可一世的口吻時,他卻兩手緊握著她的手腕,緩緩將她拉回他的胸前。
  「你知道當一隻貓捕到耗子時,為何不一口咬死它,反而將它捉握在爪子裡,時而輕輕抓它一下、緩緩咬它一口嗎?」雲掠空神色魅惑地在她唇間喃喃低語,「因為貓追求的不是一口將耗子撲殺後的飽足感,貓追求的是耗子掙扎的那份感覺,那份橫豎躲不過,但仍是不想屈服又想逃的感覺。」
  「你把我當成……你的獵物?」差點又被他那雙眼神捕獲的指柔透不過氣地問。
  「你是我美味的獵物。」雲掠空輕舔了她的唇瓣一下,緩緩地下結論。
  「你是個瘋子!」指柔又羞又懼地偏開臉,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薄和他古怪的思想禁不住有些生氣。
  「我瘋嗎?」雲掠空居然還愉快地將臉偎在她的臉頰邊,「就算我瘋,你還不是得一生一世待在我的身邊、不會逃離我,不是嗎?」
  陣陣難以形容的戰慄從體內蜂擁而上,就像雲掠空緊密貼著她的體溫燃燒著她般,讓指柔忍不住一陣抖瑟,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他說的話,因為他的話對她而言,往往都帶著一種像是會催眠著她、會引誘她去做的魔力。
  她緊閉著雙眼,不敢再看他那雙魘魅似的眼,「捉弄我對你來說很有樂趣?」
  「一味的躲著我,對你來說又有何樂趣?」他用雙手握量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身,興致不錯地反問。
  指柔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實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他,她只知道,她很害怕他那雙眼又會再度迷惑她,讓她鎮日心思都繞著他打轉,夜裡還會不由自主地夢遊到他的身邊去。有時她真的怕自己就像他日日打造的那些鋼鐵,在他的耐心下,終究會被塑造成地想要的樣子。
  「你害怕是不是?你害怕你會如我所言融化在我的手裡?」像看穿她的心事般,雲掠空冷不防地說出她的心中事。
  「自大!」指柔的心霎時漏跳了半拍,又急又快地反駁。
  「這樣我就能像煉鋼一般熔化你。」雲掠空對她的怒意不以為意,只是兩手緊緊捧著她的臉蛋,像要透視地看著她,「這樣我就能入侵你的骨髓、你的血脈、你的心房,你說,你能抗拒嗎?」
  「你究竟想怎樣?你何不直接開口向我說個明白?你想說什麼就明說,不要再這樣捉弄我了好不好?」指柔禁不住要問,因為她實在搞不清楚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他到底想從她的身上得到些什麼?
  雲掠空的眼眸驀地一沉,「離濯雨和輕煙遠一點。」
  「什麼?」一時轉不過來的指柔聽得一頭霧水。
  雲掠空執起她那只曾短暫與濯雨碰觸的小手,「離其它的男人遠一點,不許讓他們碰你。」
  「你……你有毛病!」指柔終於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同時也被這個人無可救藥的佔有慾大為反感。
  雲掠空並不打算容忍她的反抗和不從,二話不說地擁緊她並將唇扣印在她的唇瓣上。不像先前蜻蜓點水般的啄吻,他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熱吻,將毫無心理準備的指柔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還大剌剌地挑開她的芳唇登堂入室地撩撥著她,在她想偏過頭逃躲換氣時,他隨即又附上來阻絕她需要的空氣,綿綿密密地佔領她的芳唇,不留一絲空隙。
  在指柔就快因他濃郁的吻而窒息時,雲掠空才滿意地稍稍鬆開她;猶覺得天旋地轉的指柔想也不多想,隨手就用了他一記巴掌以示回敬。
  雲掠空舔舔嘴角被她打出來的血絲,一報還一報地提起她的腰肢,完全不溫柔的把她壓向亭邊的柱子,再度俯身向她徹底擄掠她的唇,讓她嘗盡他口中的血腥味道,直到被吻得綿軟無力的指柔輕捶著他的胸口向他告降時,他才緩緩地放開她。
  「你……」知道再反抗他只會自討苦吃,指柔氣喘吁吁地瞪著這個用盡男女之間優勢,好逼她投降的採花大盜。
  「你的心跳得很急呢,是還想再來一次嗎?」雲掠空得意地按著她急跳的心口對靠在身上的她落井下石,並再度對她重申,「不要再試煉我的耐性,你愈是躲,我便愈是追,建議你最好是省點力氣,因為我不會輕易的放過你。」
  指柔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前低間:「我難道連拒絕你的權利也沒有?」
  「沒有。」
  她氣處地捶打他硬如鐵石的胸膛,「蠻子……連道理也不講的蠻子!」
  雲掠空不發一言地握住她的手,將她的身子一頓,瞬間便扯開她上衣的衣襟,讓她雪白的皮膚暴露在他的面前,低頭就朝她細緻的頸項啃咬。
  「住手……」指柔作夢也沒想到他運這種手段也使得上,使力推著他的肩頭,「住手!」
  「這是誰造成的?」雲掠空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神色不悅地盯著她右胸上方還帶著粉色的傷口。
  指柔在他的懷中一怔,風家當日遭滅的情景頓時湧上心頭,勾起了她沉澱已久的心傷。她不置一詞地別過臉,盡力忍著欲脫眶的淚。
  雲掠空拉好她的衣衫勾回她的小臉輕聲地問:「這是雷霆神弓隊所造成的箭傷?」
  「我能流淚嗎?」指柔幽幽地間。
  「為什麼?」雲掠空放鬆了環抱她的力道,改而輕柔地攬她入懷。
  她雙手掩住臉龐,不肯讓他看見眼中的淚。「為我風家的人。」
  「可以。」雲掠空一改先前的強硬,柔柔地將她壓進懷裡,讓她這些日子來從不曾釋放的淚水在他的懷中盡情傾洩,讓她的淚水慢慢地流進他的心底。
  指柔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哭得這麼久,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哭得這麼放心和徹底,她只知道,在她失去了一切之後,她有一片可以讓她盡情哭泣的胸膛來支撐她所有的傷心,她還有一個寬闊的懷抱能夠收容她的淒涼無依。
  雲掠空撫著她的長髮,靜靜地聽著她的哭聲,任憑她哭濕了他的衣衫也沒有離開她的意願,只是無聲地拍撫著她的背脊耐性地等著她平復心情。
  哭累的指柔靠在他的頭間困累地合著眼,覺得好像把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在恍惚中,她感覺他橫抱起她回去客房休息,他穩重的步伐像是要催眠她一般的輕盈,小心翼翼的像是會鷲擾了她一樣。
  「雲掠空……」她在快睡著前輕點著他的胸口,「你究竟是什麼人?」
  雲掠空的回答自她的頭頂上緩緩傳來,「我是個非常、非常自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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