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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鐘二公子,你可知……令兄去了哪兒?」環秋遲疑再三,終於開口問道。

  自從阿清回復了鐘清流的身份,與她的隔閡一下拉開了無限遠;如果說,以往她和阿清的距離是一條河,如今便是汪洋一片,教她望之也興歎。

  這夜,鐘泉流被環秋逮個正著,也不知該喜該愁。雖然知道她喜歡的是他大哥,偏偏他大哥似乎對她無意,他又傾心於她,也不知該不該表態;見她如此急切探聽他大哥,他是又喜又愁。

  喜的是大哥無意,愁的是她對自己無意。

  爛帳一筆!「大哥這幾天出門,從不吐露行蹤的,恕鐘某不知。」鐘泉流心虛地歉笑。

  「他可是去找劉蔚雲?」環秋臉色暗沉地問道。

  鐘泉流驚問:「你……怎知?」

  「你也知道?」環秋凝著他。

  「既然姑娘知道,我也就不瞞你了。」鐘泉流歎口氣。「其實憑鐘家勢力,只要一聲令下,十個劉蔚雲也找得出來,偏偏他不准我插手,堅持要親自找,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相隔數年,我真是越來越不瞭解他了。」

  「她和你大哥的關係是……她可是改嫁?」環秋皺著眉問。

  「這你該問我大哥。」鐘泉流搖頭不願說明。

  「你見過那位劉蔚雲嗎?」環秋的心撲通跳著。

  「多年前見過。」鐘泉流點點頭。

  「是何模樣?」環秋的眼中眸光閃動,起了一較高下之心。

  「唔……絕美中帶稚氣,柔婉甜膩,清新可人。」鐘泉流想到昔日相會,不禁悠然神往。

  環秋瞧他癡迷模樣,幽幽歎了口氣。「這就是你大哥念念不忘她的原因?」

  「這是我念念不忘她的原因。」鐘泉流垂首承認,笑道:「至於我大哥和她……

  那可是說來話長;而能不能說,卻不是我能決定的了。」他大哥的往日情事,他這個做兄弟的不論清不清楚,都沒有資格代他說給外人知曉。

  「連你也對她念念不忘?」環秋微微驚訝。他這樣出眾的一方之主,也和他大哥傾心於同一人?

  其實論才智手腕,鐘泉流是及不上他大哥的,但鐘清流多年來心灰意懶,自甘平淡,即使今日承認了他那鑲金鍍銀的非凡身份,對外仍是那般散漫隨便,不改隱居時的態度,裝扮也依舊粗鄙,因之在環秋眼裡,鐘泉流儼然較其兄鐘清流出眾。

  「她早已嫁做他人婦,就算我兄弟倆再怎麼念念不忘也沒用。她是個極難讓人忘記的女人,不論我日後是否系情他人,總之是忘不了她的,只會淡去一些思念而已。

  我想大哥也是吧!」鐘泉流中肯道。

  「那麼你大哥呢?有可能淡忘她,系情於他人麼?」環秋面有喜色。

  知道她在探問他大哥的心思,鐘泉流朝她呆望片刻,避重就輕道:「我抓不住大哥念頭,怒難答覆。」

  「連你也不知麼?」環秋低低道:「也難怪,他的心思一向難懂。」

  「你真是有心人。」鐘泉流癡癡道。

  「他卻是無心於我。」環秋的聲音更低了。

  「我若是他,無心也會變有心。」鐘泉流凝望她:「大哥的人才出眾,縱然稍有殘疾,也不改本色。日後,就有勞姑娘照料了。」

  「呵……」環秋苦笑道:「他對我是什麼心思還不曉得呢!你說的太早了。」

  「你們再相配不過,當真天上一對,地上一雙,會成的。」鐘泉流一眛的稱讚和祝福,想忽略心中的酸澀。

  環秋紅著臉啐道:「你越說越離譜了。沒口子的捧他,倒把你自己貶低了。」她誠心讚他:「其實,你在我眼裡,要較你大哥完美許多。」

  「哦?」鐘泉流見她讚美自己,怦然心動。

  環秋微微一笑:「論相貌,他不修邊幅;論脾氣,他冷漠孤僻;論健朗,他身有殘疾,樣樣及不上你,你又何必老去捧他?」

  鐘清流的名聲正隆時,環秋一心愛著她的表哥,從沒去理會過南方有個名聲與表哥並駕齊驅的鐘清流,才會以為今日的鐘泉流便是理所當然的洞庭之主,不知道他哥哥的往日聲威遠勝過他。

  「即便如此,你喜歡的卻是大哥吧?」鐘泉流盯著她。環秋的臉熱辣辣地,默認了。

  「所以,再如何完美,你的心思也不會落在我身上,我說對了嗎?」鐘泉流大膽表白。「這是兩回事。」環秋皺著眉,紅著臉答道。

  雖然她認為泉流勝過清流,但她早已愛上了鐘清流,且愛的是他的人,而不是才智手腕、外貌家世這些條件,只是因緣巧合下,單純被他的氣質吸引,一步步戀上了他,終至於再也難將其它男子放在心上;而未對他死心前,即使出色如鐘泉流,也難動搖她一分一毫。

  無可取代的深情,卻也要人命的執著。而這種執著之苦,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嘗。

  本以為不會再嘗,二度面臨時,卻執著依舊,毫不考慮地掬起苦盅就灌,只求得苦楚當中能有半回甜。何是,有嗎?

  鐘泉流問道:「那麼是我多言了?」

  環秋尷尬的勉強道:「二公子之出眾,不會因為環秋而有所消長;大公子的心思,更不會因環秋而有所改變吧?環秋何德何能,哪有這許多本事來影響你們?」

  「看來的確是我多言了。」

  如何能同大哥爭呢?他們兄弟感情一向好,即使環秋愛的是他,他也不能為了她壞了手足之情吧?更何況她愛的根本不是自己,他更沒有理由爭。鐘泉流怔怔想著。

  環秋心生一計,開口道:「有事商求,請你幫個忙好嗎?」

  「請說。」鐘泉流下意識回道。

  「你大哥不願你插手幫他找人是嗎?」

  美目盼兮,令鐘泉流失了魂。

  「是的。」他反射般回答。「那若是我請你幫忙找人呢?」狡黠的眸光閃閃發亮。

  「這……」鐘泉流遲疑著。

  「是我要見那劉蔚雲,你幫我找,可不違背兄弟之義吧?」環秋的雙眸越說越亮:

  「更何況就算我見了她,只要不去告訴你大哥,自然不算是你插手幫他找的,不是麼?」

  是這樣沒錯,但這方法還真狡猾。鐘泉流怔怔瞧著環秋心裡兀自癡想;以如此黏膩的情絲織成的綿密情網,大哥可逃得過?為何偏不來網他?

  若換做是他,他甘願自投羅網。***

  「江老大,你要帶我去認識什麼樣的朋友?」環秋問道。

  午後的陽光還算溫和,用來打瞌睡嫌浪費,出門串門子倒正好。江老大拉著環秋,說是要介紹幾個揚州朋友給她,也不管她答應沒,拉了便往外跑。

  「咦?鐘清流人呢?」江老大突然停下腳步。

  「這幾天都不見他人影。」環秋的眼神像黯夜。

  「嗯……提起他,我才想到,幫他找人找了幾天,他又莫名其妙說不要我幫忙,本來我暫時把這事擱了下來,竟然忘了身邊就有一對符合他條件的夫妻,只是一時沒想到罷了。」江老大沈吟。

  「在哪裡?」環秋忙問。

  「剛好就是今天要帶你去見的朋友,就是不曉得是不是鐘清流要找的人。不管是不是,總是要介紹你們認識的,你跟著我去就是了。」

  環秋跟著她來到城西。城西較市集僻靜,商店舖子少,更沒有賭館酒樓之類龍蛇混雜的地方,離城郊也近,住在這兒倒可圖個清淨。環秋精神一振。

  幾個從六、七歲至十二、三歲不等的幼童,有些衣著華麗,也有些衣衫襤褸,從她倆的面前嬉笑而過,模樣天真,也讓寂靜的街道上有了幾許生氣。

  「追不到!追不到!哈哈哈……」一個孩子邊跑邊笑。

  「不要跑!把我的功課還我!」另一個孩子急道。

  「借抄一下嘛!先生總說你文章作的好,我要看看哪裡好。」他兩手藏在身後,似乎拿了什麼東西。

  「小偷!偷抄人功課!」孩子漲紅了臉叫道。

  旁觀的幾個孩子拍掌助陣,也不知是幫誰的忙。那拿人東西的孩子玩鬧地躲到了環秋身後,以她為掩護,讓那著急的孩子繞著追。環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著兩個孩子圍著她轉,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幾個啊!上課的時間都快到了,還在這兒鬼混,小心我去告訴君先生,罰你們多抄一倍的功課,多背一倍的書!」江老大故作猙獰面目吼道。

  「啊!是江老大!江老大好。」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叫道。

  孩子們見了她,個個停下腳步,有些驚喜又有些害怕,「江老大」長、「江老大」短的喚個不停,她也笑咪咪地摸摸孩子們的頭。

  環秋面對此景,感到有此一意外。真難想像江老大和這群孩子是如何混熟的。

  「江老大,別告訴先生好不好?」那個拿人功課的孩子忙將東西還回,苦著臉求「可以,同文文道個歉。」江老大扠著腰道。

  孩子悻悻道了個歉後,不一會又興高采烈地開口:「江老大,我長大後可不可以也到你家的場子工作?」那孩子帶著崇拜的神色問道。

  「胡鬧!先生是怎麼教你的?讀了書還想當賭徒?」江老大板起臉孔。

  沒想到江老大身為賭場老闆,雖然沒讀幾天書,是非還分的清楚。她身在江湖,氣質卻不粗鄙,反稱俊秀,是這個原因吧?可是,讓小孩子也稱她老大,這也太……

  她還真喜歡耍老大威風,連孩子也不放過?環秋覺得好笑。

  「可是,如果可以像江老大你這麼威風的話,那我情願不要讀書,當賭徒就好。

  」那孩子挨罵,仍怯怯地為自己辯護。

  「可是,賭徒那麼多個,出人頭地的就只江老大一個,其它人不是傾家蕩產,就是一事無成;反觀那些讀了書的,就算不登三甲,也教人敬重,也比賭徒強上許多。

  不是嗎?」環秋在一旁插口。

  江老大岔了氣。當賭徒也算出人頭地?更何況,她可不是故意走上這條路。環秋這番吹捧,聽起來還真給面子,不過,她可不認為這種出頭方式很光彩。

  「漂亮姨,你說的話跟漂亮師母好像喔!」那孩子道。

  漂亮師母?那是誰?環秋心想。

  「先生和漂亮師母到了嗎?」江老大問道。

  「先生應該到了,師母可能一會兒才來。」孩子們齊道。

  「那你們先去上課,別耽誤時間。」江老大哄道。

  孩子們齊聲道別,蹦蹦跳跳地上課去了。

  「這些孩子好可愛,說到讀書,一點也不皺眉頭。」環秋讚道。

  「那是這兒的夫子教的好,孩子們才聽話。」江老大道:「我今天要帶你認識的人,就是這位夫子和他的漂亮老婆,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夫子?環秋一向對老老的道學先生沒什麼好感,而這江老大竟要介紹個夫子給她認識?萬一當那夫子曉得她年過二十仍小姑獨處,就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來對她曉以大義一番吧?環秋暗暗抹汗。

  江老大領著環秋來到一傢俬塾。此時,孩子們已經乖乖就座,聚精會神地看著書,江老大不願打擾他們,拉著環秋遠遠地站著,遙望那俊雅瀟灑的年輕夫子。

  那夫子年紀還不到三十,溫文儒雅的模樣,像個世家公子,氣質瀟灑脫俗,也沒有道學先生的酸餡氣。他精神奕奕地教著書,相當引人注目。環秋一直以為夫子就該是鬍子一大把、滿臉皺紋的老先生,誰曉得這個夫子這樣年輕出眾,著實少見。

  喔!她也來了。江老大心中一喜,示意環秋注意一個自右而來的黃衫女子。

  環秋隨之望去,見到一個風姿綽約的佳人,翩然而至。那黃衫女子似乎不願打擾孩子們上課,同那夫子使個眼色後,使逕自走入內室,將她那介於少婦與少女之間的純真之美,瞬間也收了回去,徒留一絲悵然,教人回味無窮。

  那是孩子口中的「漂亮師母」吧?

  環秋口不轉啃地瞧著,瞧癡了。她以為無人能美過她的表嫂,而這位「漂亮師母」,那耐人尋味的柔婉,有著另一股風情,較之她表嫂絲毫不遜色,令人讚歎。

  江老大拍拍她,笑著看她,像是在問:漂亮吧?

  環秋正要開口,江老大神色一凜,打了個噤聲手勢,朝她比了比左邊。

  環秋隨著她的手勢望去,差點驚喊出聲。

  是鐘清流!他站在她們左近一棵樹後,神情癡癡迷迷,緊盯著私塾之內,顯然也在注意那位夫子的舉動。

  他注意的是夫子?不對!環秋的心一沉。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該不會是為了剛才那位驚鴻一瞥的「漂亮師母」吧?而這對夫妻便是他要找的人?

  江老大扯了扯她的衣袖,環秋會意,點了點頭,兩人便躡手躡腳地離開,沒敢驚動鐘清流。

  臨去時,環秋猶依依不捨地又睇望了鐘清流一眼,只可惜那略帶責怪與哀怨的翦翦秋波,落入了江老大眼中,卻沒能落入鐘清流的癡迷目光之內。***

  親眼見了鐘清流要找的人,環秋的心裡——五味雜陳。

  「你能告訴我,那對夫妻是什麼來歷嗎?」環秋苦澀地問江老大。

  「唔……本來今天就要介紹你們認識,沒想到半途殺出個程咬金。

  明天再帶你去見他們好了,希望明天那小子不會出現。」江老大打哈哈。

  「那麼你先告訴我,他們怎麼稱呼?」環秋又問。

  「唔……你稱他們君先生和君夫人就成了。」江老大含混道。

  環秋瞇起眼睛,直視江老大。她覺得她似乎在閃躲什麼,容色閃爍,言語也不那麼乾脆,有古怪!

  「告訴我他們的名字。」環秋冷冷進逼。

  「唔……君上華,君……我不知道君夫人本姓,我叫她雲兒。」江老大仍然面有異色。她的這兩位朋友來歷甚奇,定居揚州用的是化名,雖說要介紹他們認識,但沒有他們的同意,她不宜擅自透露他們的真實身份,只是環秋那似乎洞悉了一切的銳利眼神,教她坐立難安,怎麼也平靜不下。

  環秋和鐘清流兩人,跟她兩個朋友有過節麼?

  「雲?」環秋深吸了口氣:「劉蔚雲?」她從牙縫裡吐出這三個字。

  「你知道她是誰?」江老大下巴幾乎掉地。那怎會僅知其名,不知其人,見了面還要問她?

  「果然。」環秋並不回答江老大的疑問,只是喃喃自語,神遊天之外。

  即使是嫁作他人婦,那劉蔚雲依然收去了兩顆男人的心,她的本事,她自己知不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她這個人?」這回輪到江老大急了。

  環秋懶懶地,連眼皮也沒抬。

  「這不是鬧著玩的,快告訴我啊!」

  環秋勉強將意識拉回。「她是鐘清流的朋友,我知道有她這麼個人,但今天才首次見了她的面,隨口猜猜而已。」他們很顯然不只是朋友,環秋略有保留道。

  「這樣?」江老大狐疑地看著環秋。「他們既是朋友,那鐘清流又何必躲在一旁偷看他們,而不乾脆上前打個招呼?」找個時間,她一定要問問雲兒,她和鐘清流可真是朋友?

  「也許他……」

  環秋隨口想敷衍幾句,一道魁梧的影子出現在她們面前,令環秋停下了舌頭。

  「阿清,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環秋高興的招喚著。還是覺得叫他阿清比較親切,鐘清流這個名字太神秘了,她招架不住,也高攀不起。

  只不過幾天不見而已,也叫「好久不見」?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江老大在一旁會意地微笑。

  這聲招喚,卻只得到他冷冷一瞥。

  環秋不死心地上前拉著鐘清流。「阿清,我有話跟你說,你現在可有閒空?」

  「沒有,我正要出去。」他淡淡道。

  「出去?」環秋叫道:「天都黑了,你才回來就又要出去?吃過飯沒?」

  「與你無關。」鐘清流的聲音冰的一點熱度都沒有。

  「你……」環秋幾乎穩不住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竟這麼同她說話?

  「喂!鐘清流,你也太過分了吧?人家虞美人好意關心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江老大看不憤而插口。

  「與你無關。」這回他是對著江老大說的。

  江老大氣的哇哇大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鐘清流冷冷地,默不作聲地回過頭,舉步離去,將她們的不滿遠遠拋在視線之外,眼不見為淨。

  何必如此?想避開的只有伊人一個,他卻決絕地一次得罪了兩人,不留一點情分。

  他管不了這麼多了!怪他吧!他沒忘了自己是個差勁透頂的渾蛋,是個爛得徹底的壞種,不值得伊人留戀。

  「等等!我有話要說!」環秋捲起袖子,撩高裙子,擺出一副「我跟你誓不甘休」的模樣,倉皇追了出去。

  直是不擇手段的窮追猛打啊!

  江老大收了聲口哨。乖乖隆地咚!真精采的風月戲。看情形故事似乎不太單純,除了鐘泉流,再加上雲兒和鐘清流的「朋友關係」,可有好戲看了。

  不過,這會是喜劇還是悲劇?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這是出悲劇,悲劇不是她期待的好戲。

  江老大興奮的心情,又緩緩低落了下來。***

  「喂!阿清?你等等!」

  幸虧江家園林寬廣,環秋來得及在鐘清流踏出江家大門前將他攔住。

  她喘吁吁地追上鐘清流,伸手擋在他面前,阻住他的去路。管他是洞庭帝王、天皇老子,就算是閻王爺也一樣,她要留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讓開。」

  「不要!」

  鐘清流加重了口氣:「讓開!」

  「這麼晚了,你還要去見劉蔚雲?」環秋瞪著他。

  鐘清流那兩道劍眉幾乎皺在一起,像要互相砍殺一番,怒氣已被點燃。「你是怎麼知道的?」他並不是要去見她,而是氣憤環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今天看到你站在私塾之前,偷看人家夫子的漂亮老婆。你羞不羞啊?」

  環秋的不滿也被挑起,氣憤之餘,將白天所見搬了出來。

  「你跟蹤我?」鐘清流的額角爆出青筋。

  環秋為自己喊冤:「沒有!人家夫妻是江老大的朋友,我們正要去找他們,誰曉得你鬼鬼祟祟躲在一旁,不巧被我看見。誰跟蹤你!」

  鐘清流怒氣稍緩,隨即便要離開。

  「等一下!你寧可去見那有夫之婦,見了我卻想跑,我就這麼不堪?還是你跟她舊情未了?」環秋終於眼眶淚花汪汪。

  「不要瞎猜,我跟她沒有關係。」他不自覺聲音柔了許多。

  「沒有關係?你的「墳」上還留著她的字呢!難道她以為你死了?所以改嫁?」

  環秋抹抹眼淚。

  阿清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心思隨著她的淚花而顫顫擺動,蕩氣迴腸。

  「說對一半。她是以為我死了,但她從來沒嫁我,不能算改嫁。」不知不覺間,他洩漏了死守多年的心事。

  「那何以她自稱是你的妾……」環秋淚未流盡,好奇心便忙著甦醒。

  「聊慰我為了救她而墜崖,生死不明,好讓我這癡人癡夢,能有所報償。」他忍不住越說越多。

  「所以你至今未曾出現在她的眼前,他們至今仍不曉得你還活著?為了什麼?你怕成為他們夫妻間的阻礙麼?」環秋敏銳地分析。

  鐘清流背脊發涼地聽著她說話。

  「不對!看他們氣韻不凡,不家是小量之人,就算你曾經戀慕過劉蔚雲,也可以化情意為友誼,不至於不敢出現在他們面前吧?除非……」環秋往很壞的地方想去。

  鐘清流閃爍冰冷極光的眼睛,漸漸起了怒火。她有何權力猜測的這樣準確?

  「除非你和她「關係匪淺」!」環秋咬著牙道:「除非你們之間的過往,深得足以動搖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她步步進逼,嫉妒與失落隱藏在怒意之下。

  「住口!不許誹謗她的清白!」鐘清流忍不住吼道。

  環秋刻意忽視他的怒氣,她早已被自己的怒氣吞噬。

  「也不對!你不是會將心愛女人拱手讓人的君子。」環秋瞄著眼睛琢磨他:「如果她和你有了什麼,你應該會不擇手段的將她奪回,甚至不會管她是否已經嫁人。」

  這點,似乎和她有點像。

  鐘清流的怒意漸漸被恐懼取代。這個女人是神是鬼?何以事情竟如她親眼所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樣的瞭解他?

  「除非……你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或者,她根本不愛你……」環秋繼續深探。

  「不要猜了!」鐘清流大叫。

  幽靜的江家園林,空曠寂靜,傳來的只有風聲,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園子裡的這對男女,正在挑戰一段不堪的過往情事。

  心愛的人不愛自己,被旁人點明,是既難忍受,也難堪透頂的事。鐘清流那受傷的眼神,令環秋湧起同病相憐的歉意。

  「真對不起,我太多話了。」

  只可惜,悶壓已久的怒氣,一鼓作氣地爆了開來,既火燙又灼人。他聽不下任何道歉。「這輩子我只允許自己愧對一個女人,愛過一個女人,你是何方神聖,竟敢妄想探測我和她的關係?想取她而代之麼?」鐘清流的臉龐,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決裂,腳下步步朝她逼近。

  這決裂,諷刺極了。環秋雖然早已表明心意,聽他這麼當面提起,還是不自禁地紅了臉頰,心中隨之忐忑。他驀地伸手提起她的下顎,將之抬高,正對他的臉。

  「就憑你?」

  說完這句殺傷力十足的話,鐘清流無預警地攬進她的纖腰入懷,將她貼緊他的軀體,而後低頭狠狠攫奪了她紅艷溫軟的唇,並強迫她張口迎入他的舌。輕蔑地、霸氣地,與她抗拒的舌殺伐交戰著,沒有一絲溫存愛意,儘管她的唇是如何的甜美。

  嘗她的唇,這不是第一次。前一次是性命交關之際,但同樣教他意亂情迷,教他捨不得放開。

  在還來不及沉溺於她的溫暖深情前,鐘清流終究還是清醒地推開了她。

  「如何?知道自己的斤兩了吧?」他輕佻地用手背抹抹唇,不知是故件曖昧還是不屑。

  環秋撫著胸口,尚未平息狂亂的心跳,又被他冷酷狠毒的話打碎了心。她踉蹌後退一步。

  「我要什麼女人沒有!就算得不到劉蔚雲,也輪不到你這生澀又不知羞的女人來暖我的床,懂了吧?你連我的肩都暖不了呢?」鐘清流對她再下猛藥,強迫自己也跟著吞下。

  「你好樣的!你夠狠!鐘清流,我恨你!」咬牙切齒也不足以形容環秋的怒氣,說裂心撕肺,也不過如此了。

  扭過頭去,將那可惡的容顏甩在背後,可止得了痛?

  環秋咬著下唇,提起裙擺,倉皇地狼狽逃開。捂著口,她一路逼自己不要哭出聲,任淚水從指縫間滑落,點點滴滴灑落於地,混作翌日無名朝露。

  她再也受不了了!他還能怎樣惡毒?她到底愛上的是個怎樣的魔鬼?一次次拒絕她不說,還如此狠心地重擊傷害她,存心將她打入地獄,又忍心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真夠絕!也夠毒!

  這便是以往的鐘清流麼?簡直陌生得教人害怕,毒辣得讓人寒心。而她竟然還愛他愛得如此神魂顛倒,幾乎想傾盡其心!癡兒怨婦也不過如此!

  心傷了,可恨的意識依然清醒。環秋飛奔回房,腦子依然該死的轉著,教她活生生地受著蝕心的痛。

  蝕了的心,只剩個圓框,像個空心的環,可以扣住任何東西,就是扣不住那淙淙清流,只能眼睜睜地瞧著流水,穿越她空蕩如環的心,然後什麼也沒留下,便揚長而去,教她的空心更空心。

  慶辛自已尚未付出所有吧!空心可以用旁的東西填滿的。她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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