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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夜,一陣低微的異響從黑暗的房裡傳出。
  緊鄰它的隔壁客房,原本已熟睡的人,突然被那幾不可聞的聲音驚醒。
  只側耳傾聽了一會,確定不尋常的動靜果真來自只隔著薄牆的隔壁房。
  屋子裡其中一個影子低語:
  「小姐,是姑爺房裡傳來的,要不要我過去瞧瞧?」
  另一個影子靜默了一下。
  「還有單九在……」
  突然,一個東西被撞倒的明顯聲音乍起。
  「小姐!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憂慮的輕語。
  似乎也察覺到鄰房傳來的詭異波動,另一個聲音總算同意。
  「去看看!」
  迅速被上外衣,焦急的人影立刻踏出房。不一會,另一個人影也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躁悶,挫敗地吐出一口長歎,跟著走出房門。
  鄰房,依舊黑暗一片,可是橫掃房裡的掌風和暗器的交擊聲卻立刻讓人感受到迫切的危急。
  在極短的時間內,眼睛適應了房裡的黑暗後,站在房門口的段小憐,立刻看清了阿鳥正全力抵禦兩個蒙面黑衣人。而房裡,還有另一名黑衣人正高舉起刀要刺下驚見這一幕,段小憐的一顆心幾乎就要蹦出胸口。猛地,她下意識地將蟬翼短刀疾射向黑衣人,同時她的身形也快速向那方向奔去。
  「溫玉!」
  抑不住驚呼,在剎那間她看見黑衣人的刀在她暗器的疾射下落地。但同時,黑衣人卻壓向了溫玉……
  眼前的景象立時使她血脈憤張——黑衣人一柄長刀兀立在身下,而他的身下正是溫玉!
  一股深層的恐懼和怒意驅策了她。她猛地出手,施運全力一掌擊向黑衣人。而黑衣人竟悶聲不吭地受了她一掌,順勢地倒向一旁。
  不及細察,段小憐隨即蹲下身探向躺在地上的溫玉。
  「喂!!你——你有沒有事。」此她沒時間細想她話語中透露出多少焦灼。
  沒在他身上,倒在他身側摸到了剛才黑衣人那柄長刀她突然明白他並未被刀刺中。
  她稍顯小心地扶了溫玉坐起。
  原本閉著眼的溫玉在吐出一口長長氣息後,重睜開眼眸。
  迎上段小憐又驚又疑的神情,他搖頭,輕輕蹙眉。
  「我……沒事,你先去幫阿鳥。」他的聲音透著虛軟,卻冷靜。
  呵!幸好他用機關手點了黑衣人的穴,否則他此刻真要去見閻王了。
  深深看了他一眼,段小憐極力克制如擂的心脈跳動,而他的聲音竟極具安撫人心的效用。她悶不吭聲地迅速在他身上掃掠過一遍才放開他,一躍身便直挑上一名黑衣人。
  兩名黑衣人武功都不弱,而阿鳥本身堪稱是一流高手,所以以二對一,黑衣人一時還佔不了便宜。不過由於段小憐的加入,情勢立即明朗化。
  打算速戰速決的段小憐在對上黑衣人後決定用絕招,她彈出了毒粉。
  「有毒!快走!」黑衣人一聞到空氣中異樣的味道立即閉氣,同時向另一同伴警告。
  兩個黑衣人不但退得極快,還順手抄起了倒在一邊的另一名同伴。
  段小憐和阿鳥立刻想追出。
  「咳咳……小憐,別追了!」一陣咳音立時阻止了兩人。
  兩人同時在門邊一頓,只稍一耽擱,一二名黑衣人立時逃得無影無蹤。
  段小憐原本極欲將那三個黑衣人碎屍萬段,可溫玉的輕咳聲,竟成功地將她的火氣澆滅了一半。之後,理智才漸恢復。
  而在段小憐猛然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自動自發移到溫玉身邊。
  沉默地與溫玉寧靜卻使人心暖的眼眸短暫對視了一剎那,驀地她伸手環住了他。
  光亮,在一瞬間乍現——阿鳥點起了燈燭。
  段小憐將溫玉攬扶回床上,阿鳥則動手將屋裡經過剛才一番打鬥四散凌亂的桌椅整理一番。
  「單九呢?還有那些人是怎麼回事?」段小憐陰沉著臉色。
  想到她們再晚一步過來,此刻眼前的病鬼或許早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屍體,她的手腳就不自覺地發寒。
  真是……真是見鬼的該死!
  又一次!她不是希望他死麼?剛才只要她不出手,她就可以立刻實現願望。可是,她剛才不但想也沒想地就出手,還真怕他那一刀就被送去見了閻王。
  可惡!
  段小憐只覺一口氣莫名其妙地堵在胸日卻又不知該怎麼宣洩;可她清楚製造出這一切亂象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剛才的事耗掉了溫玉大多的氣力,他的面色顯得倦怠蒼白。
  靠著背後的枕被半躺在床上,他慢慢回復了精神。
  「我還沒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命。」他對著眼前一雙含怒的眼睛微笑。
  事實上,劫後餘生的喜悅一點也此不上知道她擔心他沒命來得令他開心。
  瞥了他一眼,段小憐陰陽怪氣地哼了聲。
  三兩下把屋子大致弄好的阿鳥,端給了溫玉一杯茶。
  「玉公子,你先喝口茶再說吧!」
  見溫玉沒事,阿鳥早鬆了口氣,她也好奇剛才是怎麼回事。
  萬分感激地接過茶喝了幾口,溫玉立時覺得舒坦許多。
  「剛才我要你們別追,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他隨即對方才阻止她們的行動開口解釋。「他們是十方閣的殺手,就算你們追到他們也沒用。」他輕喘了口氣,突然專注地凝視若段小憐。「我想,你一定還不知道,我要到武當的真正目的吧?」
  「這跟剛才的殺手又有什麼關係?」段小憐當然也聽過十方閣這個組織。
  她的思慮立刻被溫玉成功牽引到這件事上來。
  「有關係,而且連我們今天在客棧聽到的事,以及九哥現在不在這裡也大有關係——」溫玉沒打算對她隱瞞。
  「我是不是得準備洗耳恭聽一堆跟我沒關係的事?」段小憐突然插嘴。
  「沒錯,其實這一堆事是跟我有關,可是我想說給你聽……」他不溫不躁地。
  奇異的溫暖一下子泛上她心口,段小憐悄悄深呼吸一口氣。
  「我沒要你一定得說。」她試圖冷眉冷眼,可唇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溫玉莞爾一笑,但隨即又斂定神色。
  「今天在客棧,店小二說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平定王……根據我們得到的一項可靠消息顯示,十方閣這個殺手組織的幕後主使者就是這位平定王。近一兩年來,江湖上發生了幾樁事幾乎都跟他扯上關係,而且這些事都不是好事」「在江湖上,什麼樣的事才叫做好事?!又是什麼樣的事才叫做壞事?!」段小憐忍不住挑剔了。「是不是只要名門正派做出來的事都叫好事,剩下那些邪門歪道做的就全叫壞事?!」
  溫玉氣沉神定、不慌不忙。
  「其實,不管在江湖上或者尋常百姓間,好人、壞人,好事、壞事的定義,往往是因各人角度不同而衍生出來的;不過共同點是,能得到大多數人認同的,通常就是好人、好事。相反的,當然就叫壞人、壞事了。」
  「所以,你也認同名門正派裡有偽君子……」段小憐一轉狡黠靈眸。
  「邪門歪道裡也有真善人。」溫玉接口。
  下巴一揚,段小憐的神情舒暢多了。她對他撇出一朵滿意的笑。
  「好,你繼續說!」
  溫玉耐性十足。接下去,他開始說了平定王與武當山的關係,說了他上武當的真正目的。
          ☆          ☆           ☆
  「……如果我猜得沒錯,語清是想藉這次繼位大典將武林人士一網打盡,否則繼任掌門不過是自家事,他大可不必為此大費周章地廣發邀請帖……」
  聽著溫玉說到這些武林事,段小憐慢慢顯出專注。聽到這裡,她忍不住一挑眉。
  「你的意思是,那牛鼻子老頭也許已經在武當山設下了鴻門宴。這些接到邀請帖上武當山的,如果不聽從那個平定王,後果可能就無法想像?」
  她腦筋動得並不慢,她的舉一反三也立刻得到了溫玉的讚許。
  「你想的和我差不多。而且,我想,說不定此刻武當山上早埋伏了不少平定王的人馬,就等著我們這些人自投羅網了。」
  「既然你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上武當山?」她突地定睛看向溫玉。「你想歸順那個平定王?」
  「平定王野心勃勃,意圖吸收整個武林為後盾,篡位謀反之心昭然若揭。如果真讓他達成這個陰謀,別說是武林,恐怕天下都會因此動盪不安……
  「溫玉難得露出這種沉重肅穆的神情。
  段小憐突然別過頭。
  「哼!自己都快沒命了,還有心情以天下為己任,」凝視著她僵硬的側面線條,溫玉臉上卻意外地出現異樣柔和的微笑。
  「我很感謝你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去完成我要做的事,如果到時我還能活著出武當山,我剩下的命就是你的了。」
  段小憐可沒上當。
  「別以為我是三歲小孩!既然溫家堡調查得出這些事,那就表示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溫真不可能讓你獨自上武當山送死!」
  輕笑一聲,溫玉也佩服起她的玲瓏心思。
  「如果我說,我愈來愈喜歡你了,你會不會高興?」他似探詢又似宣示地說。
  段小憐不可抑止的呼息一窒,而她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阿鳥已經偷偷笑著悄悄退出了。
  一會兒,段小憐才終於慢慢轉過臉,覆著一層厚重甲殼迎上溫玉。
  「如果我說,我愈來愈想要你的命,你會不會高興?!」
  溫玉的笑容璀璨得刺眼。
  「不會!不過我只希望你高興。」他深諳以退為進的道理。「剛才的殺手來自十方閣,他們最近也對玉劍山莊下手,理由我想是玉劍山莊莊主手上握有玉清害死其同門師兄的證據和招安名單。而現在,這幾樣東西都在我身上,所以他們才會把目標轉向我……」
  他突然轉回了正題,繼續對她說:
  「之前你檢查的那顆藥丸確實有毒,也因此釐清了武當前掌門猝死的真相。這個真相一旦揭發,恐怕玉清將不能見容於武林;所以我認為,請出殺手的應該就是玉清。既然他不能冒險洩露身份,以他和平定王的關係,他是會這麼做……你認為呢?」未後,他突然丟出個問題給她。
  盯著他溫煦如常的笑臉許久,段小憐的面色終於稍稍融化了點。
  「到現在我還是沒聽出來,這些跟單九不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沒看到那個大巨人,她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能令她開口才是溫玉的主要目的。
  「九哥不在這裡的確跟武當山關係不大,不過卻跟平定王有關……」
  段小憐開始注意到他漸漸攏緊的眉,莫名地,她的眼皮動了一下。
  「我請他去替我送一封書信。中午在客棧時,我不是說過要想辦法懲治那個狗官……」溫玉突然慢慢深呼吸一口,這時他的臉色又突地轉白,不過他卻強捺下心肺將湧上的不適,繼續對她說:「我把……這縣官做的事……」寫在信上……咳咳……」咳音衝出了喉嚨,他終於忍不住掩嘴。
  而這一咳,溫玉一時半刻也止不住。
  看著眼前的男人彷彿掏空心肺的劇咳,段小憐竟跟著揪心。遲疑了一下,她毅然伸出了手。
  「你的藥在哪裡?」
  這一路上,她曾見過他發病,當然也見過單九如何應對。
  該死!這男人早該躺回床上安分地當個病人休息,而不是耗費心神體力地撐在這裡對她說話!
  咳嗽終於平緩了些,溫玉這才有空指出藥丸的位置。
  段小憐立刻翻起枕邊匣子。她毫不遲疑地倒杯茶餵他吞下一粒紅丹。接著,他被她強壓回床上躺平。
  坐在床畔,段小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床上漸漸不再傳出咳聲,面色卻依然蒼白無色的男人。
  這一刻,她的心緒仍不定地促亂著。
  怎麼會?剛才看他身陷危急之中,她仍是毫不遲疑把他拖出了死神的魔掌……
  溫玉的病總算控制了下來,他不再咳了。
  靜靜回視段小憐躁亂的跟神,他玉白的臉上緩緩牽引出一抹笑。
  「我的信會轉交到一位王爺手中。他跟我們溫傢俬交密切,也和平定王擁有同等強大的權勢。我想他一定能達成你的心願,小憐……」他的嘴突然被一隻小手搗住。
  「現在,不准再給我開口!」
  聽見他虛弱無力的聲音,簡直刺耳。她想也沒想就直接封了他的嘴。
  含情帶笑的黑眸朝她眨了下。段小憐莫名地乍覺耳根一燥。
  想掩飾自己不尋常的反應,她用另一手掩住了他的眼。
  「還有你的眼睛……」
          ☆          ☆           ☆
  良久,沒有動靜,床上的男人似乎真的安靜了。
  段小憐慢慢整頓著心裡亂七八糟的情緒,就在這時……
  「憐……」低喚聲伴著仍覆在他唇上掌心所傳來的騷觸,段小憐一下子如道電擊地縮回手。
  來不及掩飾狼狽,她直瞪視著此刻正張開眼睛看著她的溫玉。
  「小憐……」他的眸如星子。「你相信我說的一句話可好?就這一句。」
  悶了半天,段小憐終於咬了咬牙。
  「說!」
  唇角逸出憐愛的笑,他抬手握住了她的纖掌。
  段小憐直覺要抽開,可他只輕輕地用力竟阻止了她。
  她的手,陷在溫玉的掌中。
  「你……」她該狠狠甩開,可她竟繼續任他握著;而且,甚至貪戀他掌間傳來的溫熱——她生氣他,更生氣自己。
  「我現在渴望長命百歲是因為你……」他輕聲說了一句。
  這句話,不是情話,不是誓言,可是它卻比情話更直搗人心,比誓言更震撼有力。當然,更因為它來自溫玉。
  段小憐發覺自己的胸口已經緊繃到無法呼吸,因為這句話,也因為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她猛地在他掌中握緊了拳頭,深呼吸一下,接著又放鬆拳頭。
  她望進了他深沉似海的眸光裡……第一次,她終於清楚地明白他時常對她帶笑的眼裡還詭異地含了另一層什麼……
  「我不能保你長命百歲……」
  不習慣自己此時心境的天旋地轉,段小憐一開口的聲音就像要索討人命的凶神惡煞,溫玉沒被這假象騙過,自然也不可能被嚇到。
  「嗯……」他低哼著鼻音,卻像親密的情人呢喃。
  「不過有個人也許可以……」
  在此刻之前,打死她,她也不信自己會提供他保命的秘方。
  他不打算放開她的手了。
  「神仙麼?」
  「我娘!」
          ☆          ☆           ☆
  艷陽高照。午時。武當山。
  巍峨的山門立在山腳,斗大的「武當」二字蒼勁飛舞在巨石上。
  這裡,便是將要舉行新任掌門繼位大典的武當山。而此時,被邀請參與大典的江湖各路人馬,也都陸陸續續地抵達。
  因為武當派屬江湖十大門派之一,再加上武當新掌門親自廣發邀請帖,所以這回到此觀禮的幾乎包含了各門各派的掌門或是副首。
  這種廣邀其它門派參與自家繼位大典的例子,江湖上並不是沒有,不過少見。即使如此,這次的盛會倒也真吸引了許多人前來。當然,其中也包含了不少來看熱鬧的人。
  武當山,莊嚴巨闊的道觀裡,一場籌備多時的繼位大典已經正式開始。
  而來自各方的賓客則被安排坐在大廳裡觀禮,場面十分莊重肅穆。
  典禮歷時一個時辰結束,眾賓客紛紛上前,向武當新上任的掌門人—玉清道長表示祝賀之意。
  段小憐站得遠遠地,沒跟著溫玉上前去。她靜立在人群裡,冷眼旁觀著溫玉帶著他一貫的儒雅接近了那個牛鼻子老道。
  高瘦的身材,蓄著黑白摻雜的長鬍子,精銳的眼睛,一臉彷彿計藏萬千的虛假笑容……不合格!
  或許對這牛鼻子老道存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在別人眼中看來或許是仙風道骨的玉清老道,在她眼中卻是從頭到腳的不順眼。
  相較於精明威厲,令人備感壓力的玉清,丰姿俊美、神儀內斂的溫玉就彷彿一道溫暖春風。雖然在場識得溫玉的人不多,不過顯然他已引起了諸多探索的目光。
  溫玉背對著她,段小憐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她倒是清楚看到那牛鼻子老道的。
  他正笑著回應溫玉的話,表現還好;壞就壞在,即使在那麼遠的距離,她還是「好!」他輕暖淡笑,眸底有著銳光深思。
  段小憐伸出手,狀似不經意地拂落他肩頭的髒塵,同時眼角餘光瞄到另一頭玉清老道覷來的一瞥。
  「想不想知道那牛鼻子老道在你身上安了什麼玩意兒?」簡略的觸觀嗅,段小憐已約略有了底。
  「方纔我聞到一種淡花香氣,眼前即感到一陣短暫的暈眩。我猜,他大概是用了不會教我太快倒下的迷香之類的……」他明白玉清的手法,只是不清楚他用的是什麼。
  「你猜得差不多!」段小憐半斂眉,隱帶煞意地輕吹開指間幾不可聞的異香。
  「這確實是一種迷香,不過中了這種迷香一時半刻還不會有事。它的效力大約在半個時辰後才開始,接下來至少有四個時辰會昏沉不醒。」她的聲音透著危險的平靜。
  溫玉聽出來了。
  「那麼,我是得在半個時辰後偽裝不支倒地了?」應酬完畢,他拉著同伴先退出了戰場。
          ☆          ☆           ☆
  他們是在昨夜才趕到武當山下的小鎮。在鎮上客棧歇了一晚,今早正好神清氣爽地上武當山赴約。
  上山至今,溫玉依舊氣閒神定,段小憐卻一直處於戒備緊繃的狀態。
  決定了,她不要溫玉的命!
  就在那一夜,那殺手差點要了溫玉的命,段小憐終於猛然驚覺——早在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非殺了他不可的念頭早不知蒸發到哪裡去。她竟不忍看他受病痛折磨,不能任由他被殺手殺害……
  她一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威什麼她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既然她當時可以因威痛恨而決定殺掉一個叫「未婚夫」的傢伙,現在她當然也可以因威不痛恨而決定放了這個叫「溫玉」的男人。
  沒錯!她決定了她不要溫玉的命!不過,她不要溫玉的命,並不代表她會乖乖接受兩家人的安排。
  溫玉對她承諾,會在處理完武當山的事後解決他們之間的婚約問題。至於怎麼解決,他卻不打算告訴她。
  行!她就相信他這一次,她就要看他怎麼解決。
  所以她決定跟著他,跟著他處理完武當的事,直到他解決掉兩人之間的婚約問題。
  一上武當山,段小憐卻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實她決定跟住他的最大原因,不就是心裡的那一層擔心。
  沒錯!她就是擔心。
  因為瞭解溫玉要上武當的原因,所以她擔心他的安危,她擔心武當會吃了他!
  段小憐,沒深究自己為什麼竟擔心起這病書生的安危。反正她擔心就是擔心、反正她會一直跟在他身邊,就算他想拒絕都不行!
  此刻,一行人避過重重人群,走到了道觀外。
  「你要怎麼做?」
  段小憐雖然跟住了溫玉,卻從不過問他上武當之後的計劃。她只要做到不讓他橫屍在她面前就行了。
  溫玉輕搖手中玉扇送涼。
  「既然他發現我沒在上武當之前死,那麼他就得提防別讓我有機會在眾人面前提起前掌門病死的事。所以,我們一踏上武當山,身邊才會有那些個徒子徒孫跟著……」他不甚在意地掃過一眼那些從頭至今、或明或暗徘徊在他們四周的武當山門徒。
  這些人不但監視他們,而且只要有人走近想跟他們攀談,說不到兩句,跟他們接觸的人,最後一定是被這些人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調開。
  他們就如同被隔離了。
  段小憐當然也看得透澈。事實上,她有十七、八種讓這些人吃盡苦頭的方法,不過都讓溫玉擋下了。理由是他們暫時還不能打草驚蛇。
  她冷哼了聲。
  「這個就是名門正派的武當山?」她譏諷地說。
  「就像你說的,邪教裡有心地純良的人,正派裡也會有心術偏邪的人。
  不過,現下的武當山是因為一個人的邪念才造成了今日的局勢。我相信以武當山數百年鞏固下來的基業,不應該這麼容易就被摧毀了。」
  「好!現在既然這些人跟我們跟得這麼緊,你又不讓我出手,那你要怎麼當拯救這個百年基業的大英雄?乾脆乖乖束手就擒麼?」段小憐一怒,索性不吐不快。
  露出亮白牙齒一笑,突然,溫玉腳下微微一顛,側身移向段小憐。
  段小憐還沒反應過來,卻立刻自然地伸手扶住歪向她的溫玉。
  溫玉一副支撐不住的虛軟模樣,光明正大地倚上軟玉溫香。
  「溫玉……」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段小憐又驚又緊張,直覺以為他又犯病了,不禁將他攬緊。
  溫玉根本不顧眾目睽睽哩!
  他將手掛上了段小憐香肩,幾乎把一半的重量交到她身上。
  「我只是發現,我應該昏迷的時刻到了……」他以極低卻清晰的聲音在她耳邊嘀咕。
  發現自己白擔心,段小憐咬了咬牙,差點要把他丟給後頭的單九。
  溫玉發覺了她的怒意與企圖,他無賴地抱緊了她不放。
  「噓……那幾個人已經注意到了,你別動!」
  果然那些明著監視他們的武當門徒在看到溫玉似乎已站不住腳,而他身邊的男女也都一瞼緊張的神情後,其中一個瘦小傢伙自動走近。
  「怎麼了?這位公子發生了什麼事?」瘦小老道士一到他們面前,便裝出一臉關心的表情問。
  此時,靠在段小憐身上的溫玉一臉快陷入昏沉的樣子。
  「我家公子可能站太久了有些累。請問道長,有沒有可以讓我們暫時休息的客房?」單九突然沉穩出聲。
  「是這樣啊!」老道士立刻點頭。「有!有!我帶你們去!」
  就這樣,段小憐扶著溫玉,單九、阿鳥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行人跟著老道士來到後面幽雅僻靜的廂房。
          ☆          ☆           ☆
  溫玉被扶到床上,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昏迷了。
  「溫公子不要緊吧?要不要老道去請人來看看?」
  老道士假意探了探躺在床上的溫玉,確定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應該不必了。我家公子的身體一向不好,他只是太累了。我想讓他休息躺一下就好。」單九三兩句話就將老道士請出門。
  房裡一陣安靜。一會兒,單九和阿鳥同時點點頭。坐在床畔的段小憐立刻拿開溫玉擱在她腿上的手。
  溫玉悠悠地睜開眼睛。
  「走了?」他低沉沙啞的嗓音真的就像剛睡醒,而且,該死的迷人好聽!
  「走了!你還不起來?!」因為抑不住心弦震顫,段小憐不覺對他橫眉豎目。
  溫玉倒是眉開眼笑。
  「這裡很舒服,我躺著就好!」他仍不打算起床。
  眉色稍霽,段小憐終於仔細注意到他的面色微露出的疲態。
  這時,單九和阿鳥同時退出房外。
  段小憐卻不經意看到了單九對溫玉無聲地努了努嘴唇的一幕。
  「單九對你說了什麼?」那唇型看來只有默契良好的二人才懂得。
  「他要去辦我交代的事。」溫玉毫不隱瞞。
  她眨眼,瞪了瞪他腦袋,要笑不笑地說:「我看你這顆腦袋,大概只有在處於昏迷狀態的時候才能真正休息,連帶的你身邊的人也得隨著你團團轉!」
  「也包括你麼?」他笑,一臉憐愛。
  「因為我想要你的命,」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聲音都企圖勾引她臉紅心跳。
  不能上當!可……混蛋!
  溫玉的瞳眸幽幽柔柔。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你忘了?」抬手,他的指節輕撫過她泛著淡淡紅暈的粉頰。「小憐,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很美?」
  任他微帶涼意的手指在她臉上製造出一陣陣騷麻,她竟沒阻止他。而且,她竟感到自己連耳根都燥熱了起來。
  「你對多少姑娘說過這句話?」這問題突然閃過她迷眩的腦子。
  「來!」他的手驀地滑過她耳後,扶住她的後腦勺,他對她展開一抹無害的笑。「你低下頭來,我告訴你。」
  那是很多的意思嘍?
  未細思床上男人明顯不良的誘引舉動,段小憐有些氣惱地逼近他。「幾個?!」
  凝著近在眼前躋近噴火的怒容,溫玉知道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要忙;
  可是,逮到這一點時間忙裡偷閒不為過吧!
  「其實……只有一個……」他慢吞吞地說,而視線下移到她紅艷的朱唇。
  「一個?」突然,段小憐警覺到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和曖昧的姿勢,她直覺想退。
  「你!」來不及了,隨著男人一聲低喃溢出喉嚨,她的腦袋向下一沉。
  旋即,她的唇被封鎖住了……
          ☆          ☆           ☆
  武當,一排僻靜的客房外,此時,一抹藏青色影子正鬼鬼祟祟地貼在一間房門外。
  側耳傾聽了房內動靜好一會兒,那抹影子終於蹲下身,開始偷偷摸摸往門下動手腳。
  只見他掏出一支竹管,湊近嘴邊向門裡連吹了幾口氣。接著,他動也不動地繼續等待一會。終於,確定裡面再沒傳出聲響之後,他立刻推門進入。
  年輕的道士進了房裡後,不久又再度閃了出來,似乎圓滿達成了任務。
  他輕手地將房門攏好,站在門前,把到手的東西又拿出來檢查一遍,才終於放心地將它揣入懷裡,接著快速地離開。
  而年輕道士的一舉一動,全被隱在暗處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一抹蒼勁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尾隨年輕道士的身後,接著四道藏身於隱密處的影子也現身在客房外。
  「如果悟智長老確定了那小道真是將東西交給玉清掌門,那麼就代表他跟玉虛道長的死脫不了干係……」一身道袍飄袂的老尼,首先沉凝地開口。
  另一名國字臉,正氣凜然,身背著一柄長劍的漢子也一頷首。
  「雖然我也一直感到玉虛道長的死不單純,不過身為外人,我們畢竟難對此事插手。但如果依玉劍山莊朱莊主和溫家堡所得的證據屬實,玉清道長弒殺掌門可就不只是武當派的自家事了……」
  一旁,巨壯大漢和俏美的青衣少女將客房門打開。而房裡,渾然無事的一男一女早已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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