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太驕傲了。
小宛在中庭舞動著彎刀,一招一式皆是力與美的結合,晶瑩的汗珠滲出肌膚,
在拳腳間揮灑至半空。
她一個翻躍,在空中挺腰,閃電般揮刀直砍。庭中木頭人的假頭應聲而斷。
戰爭一直持續著。
左臂因方纔的激烈運動隱隱發麻作痛,她收刀,微喘著氣,看著那兀自滾到
角落的木頭,腦海裡卻全是雲娘早上所說的話……
「當年他為了不讓爭戰擴及仰賴他的人們,他和軒轅氏達成了聯姻協議,選
擇了站在較有利的北方,助軒轅氏攻打南方的蚩尤。但是在與蚩尤的對戰中,從
沒輸過的他輸了。」
聽到「聯姻」這兩個字,小宛不覺一顫,只覺心頭一陣刺痛。
雲娘輕啜口熱茶,輕聲訴說著那段久遠以前的故事,「那次的戰敗其實有一
半以上原因是出在軒轅氏的人起了內訌,不願被一個外來的將領指使。但即使如
此,對於輸給一個混種的半妖,他感到非常的忿怒,那對他來說,是種恥辱。之
後沒有多久,本該許配給他的軒轅魃,為了蚩尤要求停戰,就在所有將領都在場
的會議上……」
小宛抿緊了唇,為了自己,也為當年的他感到痛心。
「這件事更加羞辱了他,加深了他的怒火和報復心。他策動了另一次攻擊,
利用了魃的異能,焚燬了一切,打敗了蚩尤。但事情並未這樣就結束,軒轅氏得
到了他要的豐功偉業,帶著族人回崑崙去了,魃沒有,應龍也沒有。」
「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讓蚩尤有任何輪迴的機會,不想讓那兩個人有再見面的可能…
…」
雲娘的話在腦海中迴盪,小宛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烈日當空。
一滴汗自她的臉頰滴下,她心痛得無法自已。
一聲尖嘯突兀地從堡外森林裡響起,嘯音銳利地劃破晴空,告知情況的緊急。
她猛地回神,握緊彎刀,腳一點地便往外飛射而去,臨到門口,兩名黑衣人卻閃
身而出,擋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她冷聲斥喝。
「爺吩咐白姑娘好好養傷。」其中一名黑衣人陰氣沉沉的開口,「外頭的事,
琅琊自會處理。」
她臉一沉,緊握刀柄,怒目瞪視著他們,下一瞬,倏地收刀轉身走回屋裡去,
且確定了一件事——他不信任她。
也許從來都沒信任過。
她苦笑,不知道自己憑什麼以為他會給她他的信任,她充其量只是另一個女
人的影子,一個被他撿回來打發時間的玩具。
☆ ☆ ☆
午後,天又變陰了。
她知道那絕對和中午堡外那場騷動脫不了關係,更曉得來犯的人十之八九就
是黑蛟,雲娘在早上曾一併解釋了黑蛟和軒轅魃的關係——就算未曾聽過這一段,
她光看那天晚上黑蛟的反應,也清楚知道他一定會來救這名女子。
軒轅魃。一個和她有著同一張臉的女子。
佇立在銅鏡前,小宛伸手撫觸自己在平滑銅鏡中的容顏,憶起多年前的那一
個下午。
在一早上的武術操練後,她溜進綠苑,躲在綠葉花叢中默默包紮自己的傷口,
直到徐徐的暖風讓她放鬆下來,逐漸睡去。
她似乎聽見遠處雲娘尋她的叫喚,她沒應聲,只是疲累的屈服於睡魔。
恍惚中,一道黑影遮去日光,她原以為是烏雲,卻仍貪戀那難得沒有夢魘的
好睡,想說等到雨真的滴落了再起身回房。
可雨水始終沒有滴落,等她轉醒時,早已入夜,但綠苑卻溫暖如春。
她在地上發現他的腳印,腳印中被踩扁的雜草顯示他站在那兒許久。
她一直懷疑他在那兒幹嘛,為什麼不罰她?為什麼不叫醒她?現在才曉得他
是在看,透過她的臉,看另一個女人。
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用飯;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
喝茶;因為她的臉,所以他總是要她陪他下棋;因為她的臉,所以他常常都在看
她,用那種教她心悸的眼神,透過她,看著軒轅魃——忽然之間,她知道,軒轅
魃之於他,絕不單單只是個被許配給他的女人,也不單單只是個曾經背叛過他的
女人,更非只是讓他深惡痛絕的女子……
他愛上了她,軒轅魃。
只是那女人不愛他,他的驕傲要他用復仇的怒火利用他愛上的女子對付情敵,
他的驕傲不肯承認他愛上了她,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去找她……
但他留了下來,不只為了阻止蚩尤的輪迴,不只為了要將站在蚩尤那方的苗
民趕盡殺絕,他留下來,是為了軒轅魃。
當年的驕傲阻止了他,而今,那女人回來了……
這些年來,他對她的好,不是因為她;他對她的不好,也不是因為她。那些
愛恨交雜的情緒,全都是為了那個女人,不是她。
心底,有個無止境的黑洞不斷的擴散再擴散,吞食著她;忽然間,她發現天
地間似無她容身之處。好傻。
「真的好傻……」她看到鏡中的女人開口。女人看起來像軒轅魃,不像她。
或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她……
☆ ☆ ☆
「你是誰?」
問問題的女子,冒失的從轉角衝出,小宛在閃過她之後,反射性的伸手將差
點跌入池塘的她給拉了回來,跟著,她發現她面對著自己。
發現對方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面容,綠衣女子瞪圓了眼,好奇又驚訝的張大了
小嘴,脫口就是那句問題,跟著在震驚過後,好半晌才有辦法加了句:「我們…
…好像……」
她完全無法反應,只是震懾地看著那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的女子,沉默著。
上回看到她,她仍沉睡著。看到睡著的她是一回事,見著活生生在和自己說
話的軒轅魃,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沉默似乎是讓那女子警覺自己的無禮,綠衣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
歉的解釋,「對不起,我前一陣子跌了一跤,應龍說我撞到了頭,所以很多事都
記不太得了,請問你是……」
「小宛。」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小宛全身一僵。她沒有回頭,一動不動地聽
著他的聲音從身後由遠而近。
他緩步來到她面前環往綠衣女子的腰,兩眼卻看著她道:「她是你表妹,白
小宛,我之前和你說過了。」
「啊,對喔,瞧我這不中用的腦袋,都給忘了。」軒轅魃紅著臉笑了笑。
「沒關係。」小宛啞聲回道,避開他冷酷的視線,只看著眼前那張和自己幾
乎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鎮定冷靜地附和他的說法,「你撞了頭,記不得是
應該的。」
「對。你才剛醒過來,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裡休息,怎麼跑出來了?」他輕
攬著魃的腰,牽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轉身朝綠苑去。
「房裡有些悶,我只是出來走走。你等等。」她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小
宛,怯怯的笑了笑,道:「你有空能不能來陪陪我?我泡茶給你喝。」
小宛一愣,運未回答,他已經代她開口。「她沒空。」他半強制的將魃往綠
苑帶。
「可我想和小宛聊聊……」魃有些抗議,但仍順從的任他帶著走。
他不理會她的聲音,只將話題帶開,「你吃藥了沒?」
「沒,可是……」
「不吃藥身體不會好。」
「可是……」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對話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一雙色彩斑斕的鳳蝶翩翩飛進迴廊中,小宛站在原地,看著那對遠去的身影
和眼前翻飛起舞的彩蝶相映著,剎那間,她只希望自己此刻能遠在天地的盡頭。
☆ ☆ ☆
「傷好了?」「是。」窗外遠處森林,緩緩起了白霧。
天空突地打了一記悶雷,小宛心一悸,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傾盆大雨無預警地從天而降,滿天的烏雲中,偶閃過幾道電光,照亮了陰暗
的天地,跟著而來的是震天的響雷。
這雨來得太過突然,十之八九和他的情緒有關。
他一直看著窗外,她無法猜測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只能僵站著,任那緊繃
的氛圍充塞一室。
半晌,他終於回過身來,她實在無法不去注意到窗外的大雨已漸平息,漸緩
的雨,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遠處雨中仍有白茫茫的霧氣,但霧已漸稀。
「今天起,你搬到綠苑去。」突如其來的命令,讓她驚愕地抬首看他,小臉
煞白。
他坐在軟墊上,面無表情的開口,「你搬到綠苑去陪魃。她是我未過門的妻,
你的身份是她的表妹。因你倆雙親皆逝,是以十天前陪她一同入門,不幸在途中
遇到山賊,摔落山崖,她撞了頭,你傷了手。如果她問起別的,就說你也不清楚
……」
她臉色蒼白,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一張一合的薄唇吐出鏗鏘有力的字句,交代
著她在軒轅魃前要扮演的角色。耳中聽是聽到了他的話,她腦袋卻久久無法理解,
不知為何,腳下的地板像是裂開了,而他那陰沉的聲音卻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
來。
「小宛!」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他不耐輕斥。
她猛然被拉了回來,想應聲,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
那一瞬,她懷疑自己啞了。
他蹙眉看著她,暗沉的黑瞳閃過晶光,冷聲道:「無論你用什麼方法,不要
讓她踏出堡外,也不准其他人靠近她,懂嗎?」
她屏住呼吸,看著他,逼自己點頭。
他滿意的鬆開了眉頭,揮手要她離開,「下去吧。」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如何走出紅樓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專心很專心的走路,
很小心很小心的呼吸,怕若是做了太大的動作,她的心會當場碎掉。
☆ ☆ ☆
「小宛、小宛——」
聽聞叫喚,她回過神來,只見那女人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你沒事吧?」魃秀眉輕蹙,以手背探向她的額,「你臉色好白。」
「沒。」她撇過頭,避開那只關心的手,只望著腳邊的萬丈深淵。
整座青龍堡只有東面靠綠苑這兒沒有石牆,因為沒必要。沒有人或妖可以輕
易越過這深不見底的山澗。
這條山澗不知耗費多少年,流過多少水,才將山壁沖刷得筆直陡峭,像是天
神拿刀特意削砍過一般。
對岸,有段距離,詭譎的氣流,讓飛鳥都難從其上飛過。
從這兒往下看,時常都是見不著底,只有在天晴時,才能隱約瞥見那如絲線
般的白。她不會以為那代表這條山澗水量很小,因為從小她就常常能聽見崖下隱
隱約約傳來的隆隆聲響,那是巨量的河水擊打在山壁上的聲音。
「你別站得太過去,小心掉下去。這兒風大,我們還是回房裡去好了。」
魃擔心的說著,牽握著她的手,匆匆拉著她離開了東牆,回到了綠苑。
小宛任她拉著,臨走前又瞥了眼身後那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不可能會有人
從這兒來的。
確定了這一面的安全,她拉回了視線,隨著魃穿過庭園,回到屋裡。
一進屋,魃便倒了杯茶水,還給她,「你的手好冰,可能你身子太寒了。來,
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小宛想婉拒,一抬首,卻只在她眼中看到真摯的關心,本已到了喉間的拒絕,
不自覺地嚥回肚裡。
搬到綠苑,已經三天了。
軒轅魃,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女子,完全相信應龍所編出來的話,將自己當做
是她的表妹,相信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白小宛。
因為這樣,所以魃非常信任她,甚至……關心她……親人……嗎?
心中興起一絲波瀾,小宛喉頭一梗,順從地接過那杯熱茶,小心翼翼的捧著,
讓那溫暖的茶水,涓滴滑進喉間。
軒轅魃……實在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女子呀……
「慢慢喝,別燙著了。」魃的小臉浮現憂慮,一邊碎碎念著,一邊跑去將拉
門拉起,「都怪我不注意,忘了你的傷還沒好,一早便拉著你四處逛,才會讓你
受了寒。唉呀,不對!」
她輕呼一聲,像是想到什麼,忙又拉開門,探頭出去,「冬兒、冬兒!」
「來了,小姐,什麼事?」小女婢遠遠聽聞主子叫喚,忙加快腳步匆匆趕來。
「你幫我到廚房要些薑湯來。」見到冬兒手上的木盤傳來一股香甜的味道,
她忍不住問:「這什麼?」
「是爺請人從江南運來的桂花釀,爺要我拿來讓您嘗嘗。」冬兒甜甜一笑,
回完話便轉身趕往廚房拿東西去了。
「桂花釀?」魃愣了一下,端著木盤進到屋裡在桌上放好,回身將門拉上,
再在桌邊跪坐下來,好奇的問小宛:「什麼是桂花釀?」
「是一種桂花釀造的酒。」
「酒?是什麼東西?一種茶嗎?」她一臉疑惑。
小宛一聽,不覺輕揚起嘴角,搖了搖頭,「不是。」
魃羞紅了臉,知道自己又鬧了笑話,不過還是開口問:「那是什麼?」
小宛放下茶杯,替她在酒杯裡斟了三分滿。
金黃色的液體如瓊漿玉液般從酒壺中流洩而出,光是看都讓人目眩神迷,一
股濃郁香甜的酒香頓時逸滿一室。
「好香。」魃讚歎著,接過小宛遞來的酒杯,忍不住看著那杯中的波光蕩漾。
「嘗嘗。」小宛示意她喝下。
她嘗試性地輕啜了一小口,愣了一下:「好甜。」
「是呀。」小宛唇角微揚,心下卻有些黯然。
雲娘,為什麼書簡上老說八月掛花香?
因為八月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七月桂花不會香嗎?六月桂花不會香嗎?
會啊,不過八月時的桂花香氣最盛,所以才說八月桂花香。
桂花長什麼樣?因為很貴,所以叫桂花嗎?
呃……小宛,桂花的桂和很貴的貴不能通用的,那是不一樣的意思。
到現在,她仍記得雲娘愣住的模樣,也還記得窗外傳來的那聲熟悉的低笑,
更記得當時因為自己的無知,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洞裡的窘迫。
可是過沒幾天,她溜到綠苑時,發現園子裡多了一株開著小白花的樹,小白
花好香好香……她知道,那是桂花。
心中的羞窘在桂花香氣中淡去,她發現自己對著小白花傻笑。
有陣子,她總愛在桂花樹下睡覺,為了那股熟悉的香氣,還有心中那莫名所
以的其他。
「真好喝。小宛,你也嘗嘗呀。」魃咯咯笑著,替她也倒了杯酒。
聽聞魃銀鈴般的輕笑,小宛回神,赫然驚見軒轅魃一張紅撲撲的臉蛋。
「我的天,別喝多了,會醉。」她為時已晚的出聲阻止,拎起了酒壺,才發
現魃竟然已喝掉半壺桂花釀。
「喝嘛、喝嘛……小宛你也喝……」魃一臉暈然的笑著,雙眼迷濛地捧著酒,
卻差點將酒給灑了。
「好、好,我喝。」不敵她的熱切,小宛忙接過手,喝了一口,卻見她笑呵
呵地往後倒去。怕她的頭撞到桌角,她慌忙乾掉整杯,將酒杯放到桌上,伸手將
她拉了回來。
魃軟軟地倒在她身上,喃喃道:「我頭好暈吶……」
「躺一下就好了。」小宛扶著她到床上躺好,回身收拾著酒杯。
婢女冬兒送了薑湯過來,她便交代冬兒收走酒具,再回到床邊,魃已沉沉睡
去。
桂花釀後勁很強,沒多久,酒氣上湧,她只覺微醺。
見魃睡了,她轉出房,循著庭園中的小徑,來到那棵林葉茂密的桂花樹下。
小白花開滿了枝頭,她低首輕靠在樹幹上,嗅聞著桂花的清香,感覺微風徐
徐掠過身旁,像回到當年與它初相見的剎那。
輕歎了口氣,她回身離開,卻腳步不穩地一頭撞進男人的懷裡。
「啊……」她輕呼出聲,一抬首,就看見他。
他扶住她,眼神幽暗,拇指輕拂過她的唇。「醉了?」
她慌忙想退開,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俯身吻了她。
「沒……」她的話被吞進他嘴裡,她更加驚慌。
他收緊攬在她腰上的大手。
他的唇帶著溫度,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她有瞬間的迷失,但旋即驚醒,伸手
想推開他,抓著了空了便喘著氣開口道:「我不是……」
他聽也不聽,另一手箝住她推拒的小手,力道不大,卻讓她無法掙扎。他重
新襲擊她的唇,趁她張嘴時將舌探進她嘴裡,品當她嘴裡殘存的桂花釀。
她幾乎癱軟在他懷中,只覺得熱。
他的唇好熱、舌好熱,不復以往那般冰冷。她渾身都覺得熱,舌尖、心肺都
是他的味道,混雜著桂花香氣的味道。
小白花隨風翻飛飄落,她有些暈眩,陽光穿林透葉,亮得教人刺眼,她猛地
回過神來。不,她不是魃,不是軒轅魃!
小宛奮力格開他,伸手擋住他掠奪的唇,雖無法掙脫出他懷裡,卻爭取到一
絲暫緩的空間,「你認錯人了……」
她嬌喘著,快速的道:「我不是她。」他像是愣了一下,跟著才鬆了手。
他手一鬆,小宛差點因為腿軟而坐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穩了腳,她退出他懷
裡,極力鎮定的道:「她在房裡,睡著了。」
他一語不發地瞪視著她,臉上閃過一絲她認不出來的情緒。
就在小宛以為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他終於轉身,朝屋子走去。
見他人消失在小徑轉角,她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背靠在樹幹上,輕撫著依
然熱燙的唇,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天啊……她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昂首無語問天,卻只見在半空打轉的小白花。飛花依然是飛花,風一吹,
便翻飛落下……
☆ ☆ ☆
「不……不要……不要……」小宛驚懼地睜眼,有一瞬,以為那驚恐的低喃
是從她嘴裡冒出來的。
但下一剎,她發現發出聲音的不是自己,是睡得極度不安穩的魃。
「好熱……好熱……不要……」床上的人在睡夢中掙扎,驚恐的低喃,逐漸
轉為啜泣。
小宛坐起身,靠了過去,正要伸手叫醒她,就見她整個人突然坐起,尖叫出
聲:「不要——」
小宛讓她嚇了一跳,慌忙捧住她失神的臉,將兒時雲娘的那套搬出來用,「
沒事了,那是夢,只是夢而已。」
「夢……」魃雙眼迷濛的看著她,臉上仍殘留小宛從未在她容顏上見過的心
痛和惶惑。
「是啊,只是夢。」
「小宛?」魃遲疑的開口,像是這時才完全回過神來。
「嗯,我是小宛。」她回以肯定的答案。
魃聞言放鬆了下來,身子整個一軟。小宛抱住她,學雲娘那般拍撫她的背安
慰著。
「乖,沒事了……」她話音一頓,雖然沒聽到任何聲響,但她仍察覺到有人
來了。
屋裡只留了一盞小燈,小宛不動聲色的抬頭,毫不意外看見了在黑暗中的他。
他負手而立,隱身在暗影中,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她倆。
小宛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她看著他,邊拍撫安慰著魃,嘴裡邊柔聲道:「只
是作了惡夢而已。」
魃在她懷裡輕顫著,不確定的道:「我不記得了,只覺得好熱……」
小宛拉回視線,看著她解釋著,「你喝了酒,喝多了當然覺得熱。」
「是嗎?」魃仰首疑惑輕問。
「嗯。」小宛應了一聲,原本緊繃的氛圍一緩,不用抬頭,她都知道他走了。
「我不喜歡那感覺,好熱。」魃想了一會兒,確定的低喃著。小宛揚了揚嘴
角,「喝了酒,是會熱的。」
「我以後再也不喝了。」魃喃喃的說。
小宛沒再說什麼,雖知他不在了,卻仍忍不住看著他方纔曾佇立,如今空無
一人的黑暗角落。一燈如豆,將熄。
折騰了大半夜,待小宛將魃重新安撫下來至入睡,已是清晨時分。
躺在床榻上,隔著窗欞,她望著逐漸泛白的夜空,並未再試著入睡。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能睡著且一夜無夢,對她實在是種奢侈。
思緒百轉千回,她等著天亮,卻無法無視於身旁那入睡的女人。
此刻魃的臉上,不再有早先的驚恐,但她卻忍不住懷疑,魃被他強行消去的
記憶,究竟……隱藏了什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