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葳葳早早下了班,她婉拒了所有的邀約,並未在外多作逗留。
街頭到處都是人流車流,塞人,也塞車;她好不容易將車開回淡水,已比平常
耗去了多一倍的時間。
回到家、開了燈,屋子雖然和昨天一樣,但她還是覺得比平常多了一份冷清。
生日啊……
她扯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將好友寄來的生日』賀卡收好。
她脫去套裝,放了缸熱水,從廚房拎了瓶紅酒和水晶杯到浴室裡,邊泡澡邊喝。
搖晃著杯中的酒紅色液體,她突然將杯子舉高:「林可葳,生日快樂!」
語畢,她一口灌掉杯中紅酒,然後吐了口長氣。
「啊……三十歲了呀……呵……」她再倒了杯紅酒,邊喝邊唉歎自己年華老去。
眼看時光飛逝,二十歲的她和三十歲的她有什麼不同呢?
有啊,變得更老、更愚蠢了,呵呵呵呵……
她想想,笑了起來,幹掉另一杯紅酒,然後又倒了一杯。
用腳指頭玩著泡沫,她整個人在熱水裡放鬆下來,思緒又管不住地漫遊起來。
阿磊現在在做什麼呢?
想必還在唱歌吧。
他每年的今天晚上都要趕場,趕完場之後勢必會被小汪他們拉去狂歡,通常等
他回來都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屋外再度下起了雨,她兩腳交疊在浴缸邊,無端想起剛認識的前幾年,當時兩
人都是窮光蛋沒錢買轎車, 他那時因為被電視台封殺,所以仍在PUB駐唱,趕場時
則靠一輛破舊的機車代步,她則是標準的公車族。
那一天,一樣是在下雨,她因為工作加班到深夜,要回家時,公車早巳收班了,
她本已認命打算淋雨走回家,可才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他坐在那輛破機車上直勾勾
地看著她……
雨一直在下著。
她走上前,問:「怎麼在這裡?」
「路過。」他說,頭上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直至方正的下巴,聚集,然
後滴落。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將他濕透的發往後撥:「你沒雨衣嗎?」
「沒有。」他說話簡單扼要,邊脫下自己身上的皮外套,罩在她頭上,「穿上。」
她依言穿上,他發動機車,她不用他提醒,便坐到後座,從後環抱著他的腰。
他的皮衣其實早已濕了大半,但她卻覺得莫名溫暖,當機車穿過黑夜中流金般
的街頭,她將臉貼在他濕透的背,只覺得飛逝而過的燈火如夢迷濛。
他們淋著雨騎過半個城市,回到了自己的窩。
後來過了很久之後,她才醒覺,自己其實早在那時就已愛上了他,愛上那個會
特意在雨中等她幾個小時,卻嘴硬地說他只是「路過」的男人。
無力輕歎一聲,她整個人沉到水裡去,直到憋不住氣了才冒出來,這次她沒再
費事倒酒,只拎起酒瓶直接用灌的。
「哈……」她哈了一口大氣,然後將小臉擱在浴缸邊。
「真是的,為什麼會愛上這麼麻煩的人呢?」她再灌一口酒,自怨自艾地咕噥
著,「又不帥、又龜毛,脾氣又不怎麼好,寫歌閉關的時候三天兩頭的把自己關在
工作室中,不寫歌的時候又常為了宣傳趕通告忙到不見人影……」
她又就著瓶口喝了一口,腦海裡依然迴盪著哀怨無力的聲音。
他那種人根本滿腦子想的都是音樂、音樂、音樂!
除了音樂,還是音樂!
啊,可惡的音樂呀——
她在腦海裡吶喊著,無力地又喝了一口酒。音樂呀音樂呀,讓人又愛又恨的音
樂……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唱歌嘛,唱歌她也會啊!
思及此,她打了個酒嗝,然後開始唱起荒腔走板的歌來。
「咽,對了,是這樣唱的:……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對戀人,我這樣問會不會
有些天真……喔喔喔,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我的耳朵,只想聽你說話,我的眼
睛,容不下一粒沙,我的妒忌,悶得沒有道理,跟隨著你的天氣,調整我的悲或喜
——咯……」
再度打了個酒嗝,她突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哎呀,好悲哀啊……林可
葳,你真是個悲哀的女人——我敬你!」
她將瓶口對著嘴灌了幾口,換首歌繼續唱,直到她手中的紅酒被她喝得一干二
淨再倒不出一滴,她才從水裡出來,不過剛站起,一陣暈眩讓她剛跨出浴缸就跪倒
在地,她拿在手裡的空酒瓶匡啷一聲掉落,碎了一地。
「哇!」雖然有幾片碎玻璃劃破了她的大腿,她看見傷口滲出鮮血,卻不覺得
痛,莫名覺得十分神奇,不由得吃吃笑了起來。
☆ ☆ ☆
剛進門,邢磊就聽見東西打破的聲音從浴室傳來,他匆匆走到浴室,只見門半
開著,而葳葳正坐在地上對著自己腿上的傷口傻笑,赤裸著的身子圍了一條快要掉
下來的浴巾。「我的天,你搞什麼?」他嚇得臉色發白,急忙蹲下,小心翼翼地將
她抱離浴室地板。
「阿磊?」她摸摸他的臉,咯咯笑道,「喔,天啊,我摸得到你耶。」
「什麼摸不摸得到? 」 ,他將她抱到床上,皺眉要念她,卻聞到一絲酒氣,
「老天,你喝醉了?」
「沒有,我沒醉!」她正色堅決反對,一臉冷靜。
看她神情,他有絲狐疑:「如果沒有,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搞成什麼樣?我很好啊,你看——哇喔——」
她說著說著突然就站了起來,不過才站到一半,腿都還沒伸直就往旁跌去。
「葳葳——」他急忙伸手去接,再度嚇出一身冷汗。
她倒在他懷裡,伸手捧著他的臉,嘴對嘴親了他一下,突然又咯咯笑了起來:
「阿磊,你好厲害啊!YOU ARE MY HERO!呵呵呵呵……」
他瞪著她,確定她一定醉了,要不然她不會變得這麼愛笑。
她每次喝醉都會變得像個過動兒一樣,又唱又跳的。
強迫她坐回床上,邢磊無視她的抗議,轉身找出醫藥箱:「不要亂動,我幫你
把玻璃拔出來。」
「什麼玻璃?」她一臉不解,想起身,卻被他按回床上。
「坐好。」
「不要!你只是個幻影,幹嘛對我那麼凶?」她怒目瞪視他,責備道,「當幻
影的就要有幻影的職業道德,你知不知道啊?!
他瞪她一眼,決定不理會她的瘋言醉語,專心將她腿上的玻璃碎片清乾淨,幸
好乍看上去很嚴重,但他仔細一瞧發現多是皮外傷,只有一兩道傷口較大。
「啊,你這顆討厭的石頭……」見他不理她,葳葳朝後平躺在床上,開始碎碎
念起來,「連幻影都那麼討厭,又醜又臭又龜毛,臭石頭、笨石頭,而且還不是一
顆石頭的龜毛,還要三顆加起來,頑固又遲鈍,世紀無敵加三級的愚蠢,世紀無敵
加三級的龜毛——」
他對她的碎碎念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沉默地幫她上藥貼好OK繃。
他正在收藥箱的時候,她像是不滿意他的沒反應,突然又坐了起來,微側著頭
道:「阿磊,為什麼你是歪的?」
「因為你的頭是歪的。」他終於回了她一句話,不過臉色還是很難看。
「喔,真的嗎?」她試著將腦袋調正,不過卻倒往錯誤的方向,「咦,還是歪
的啊?」
「另一邊。」他沒好氣地提醒她。
「啊?」聽從他的指示,她終於將腦袋瓜移回正位,卻忍不住道,「你的臉好
白喔。」
邢磊緊抿著唇瞪她一眼,轉頭將藥箱收回櫃子裡,決定等她清醒之後再教訓她,
而且還要確定她以後再也拿不到任何含酒精的飲料。
「阿磊,你幹嘛不理我?」
身後傳來她可憐兮兮的聲音,他深吸兩口氣,壓制那股搖晃她小腦袋的衝動。
「阿磊,你在生氣嗎?」她繼續發出那種無辜小貓的聲音,突然在床上站了起
來,伸手繞過他脖子趴到他背上,一顆腦袋掛在他肩膀上道,「不要生氣嘛,我唱
歌給你聽,好不好?」
「不要站起來,快坐下。」他嚇了一跳,怕她跌倒,忙回過身來扶住她。
「我坐下你會聽我唱歌嗎?」她兩隻手仍攪著他的頸項,嘟著嘴問。
拿酒醉的她沒辦法,他只能點頭答應。
她見狀高高興興地坐下,問:「那你要聽什麼歌?」
「隨便。」他又哄又騙地將她拐回床頭,想讓她躺下。
她這次倒很順他的意,不過那是因為她正努力在想「隨便」這首歌怎麼唱。當
邢磊將枕頭塞到她腦袋後方時,她終於皺起眉頭道:「阿磊,我沒聽過《隨便》呀,
《隨便》要怎麼唱?」
「隨便唱。」他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順口答道。
「啊,是喔。」她呆了一下,想了一會兒又道,「那我知道要唱什麼了。」
「什麼?」
「我可以學會對你很冷漠,為何學不會將愛沒收,面對你是對我最大的折磨,
這些年始終沒有對你說……」
他皺眉,打斷她:「我不喜歡這首。」
「喔,好吧,那換一首……」葳葳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笑咪咪地看著他唱道,
「算了吧、算了吧,親愛的人兒呀,我想要放棄你浪跡天捱……」
他眉頭皺得更深,再度打斷她:「可不可以再換一首?」
「喔喔喔,不想這樣愛上你,讓我從此忘了你……」
「再換一首。」他三度打斷她。
她倏地閉上了嘴,不滿地瞪著他:「這首是你寫的歌耶,你到底哪裡不滿意?」
歌詞內容。
他默默想著,不過卻沒說出口,只是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五音不全。」
她拿枕頭打他,毫無預警的。
「你這顆糞坑裡的臭石頭!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邢磊還在忙著躲她的枕頭攻擊,卻發現枕頭和她的聲音同時戛然而止,跟著而
來的是她悶在被子裡的啜泣聲。
她反覆無常的行為,簡直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明知道她喝醉了,他可以不用
理她,反正等她累了就會睡著,到時自然酒就會醒了。
但是,一看到她微微顫動的肩膀,他就是無法撒手不管轉身離開。
他伸手輕觸她光滑的肩膀。
她空出一隻手當他是臭蟲一樣地拍掉,邊嗚咽地說:「走……走開,別碰我!」
「葳葳……」他不理她的抗議,硬將她扳轉過來。
她淚眼盈盈地瞪他,「叫我幹什麼?我不是五音不全嗎?又沒有人規定五音不
全的人就不能唱歌,你以為你是大歌星就了不起啊!」
「是是是,沒有人規定不行。」他頭大地拭去她滑下臉頰的淚,「是我不對,
你想唱什麼都行,OK?」
「不希罕啦!」她重重哼了一聲,仍眼眶含淚地轉過身去。
他看著她倔強的背影苦笑,只好道:「好吧,那你好好睡,我回去了。」
「嗚……」她聞言動也不動的,仍然背對著他嗚咽。
他站起身要離開,才走沒幾步就聽到她的啜泣莫名變得很大聲,而且還邊哭邊
埋怨——
「嗚……人家今天生日耶……竟然連幻影都要欺負我……嗚嗚……反正我就是
沒人要……嗚嗚嗚……」
聞言,他雙手插在褲口袋裡,在門邊站定,認命地歎了口氣,走回床邊看著抱
著枕頭哭泣的葳葳問道:「不然你想怎樣?」
她停止啜泣,轉過來一點點,眼眶含淚地看著他,帶著哭音悶悶地道:「我要
喝可樂。」
「都要睡了還喝什麼可——」他本想教訓她睡前喝可樂不好,但一看到她又再
度扁嘴,一副立刻要哭給他看的模樣,他馬上改口道:「好好好,可樂就可樂。」
邢磊到廚房從冰箱拿了罐可樂回來,只見葳葳已經抽了好幾張面紙,邊擦淚邊
擤鼻涕。
「哪。」他將可樂遞給她。
葳葳吸吸鼻子接過手,仰起因為哭泣而泛紅的小臉,任性的嗄聲道:「我還要
吃蛋糕。」
幸好他本來就有買回來。
邢磊聞言見她也沒睡意,二話不說就回到客廳,將剛剛帶回來的巧克力草莓蛋
糕提進來。
她眨了眨眼,像是沒想到他真的會變出蛋糕。
他打開蛋糕盒蓋時,她一見到那幾乎鋪滿了蛋糕的草莓,小臉頓時一亮。
「哇——」她驚呼一聲,瞪著那香甜可口、讓人垂涎三尺的蛋糕足足有三秒之
久,跟著她突地抬-眼看他,狐疑地問:「你該不會是聖誕老公公吧?」
他輕笑出聲,替她的蛋糕插上蠟燭:「不是。」
「呼,好險。」她鬆了口氣,不過還是有點擔心的看著他,囁嚅道,「不過如
果你是的話,我先申明一下,呃……我小學二年級時說你得了老年癡呆症真的不是
有心的,因為我每年都沒收到你的禮物,你看我浚收到生日禮物已經很可憐了,竟
然連聖誕禮物都沒收到,所以才會一時口沒遮攔,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
上喔……」
「不會。」瞧著她一臉無辜的模樣,他微笑要她安心,胸中卻湧起一股莫名心
疼的情緒。
「真的嗎?那就好。」她看他再度點頭,整個人放鬆下來,看他替蠟燭點火,
她繼續顛三倒四地碎碎念道,「不過說真的,聖誕老公公也不可能長得像阿磊,如
果聖誕老公公長得像阿磊,那聖誕老公公就是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了,這樣的話,
看起來不是很怪嗎?你說對不對?」
「對。」他無奈地笑了笑,點頭應和,然後轉身去關燈。
「可以唱生日歌了嗎?」葳葳興奮的看著眼前的蛋糕,高興地問。
他點頭,在床邊坐下,她看了立刻快快樂樂地拍手唱起生日快樂歌。
可是唱完了歌,她卻沒吹蠟燭,只是愣愣地看著它。
「怎麼了?」邢磊見她沒動作,奇怪地轉頭看她,卻發現她小臉又滑下兩行淚。
她不好意思地抹去臉上淚痕,笑道:「沒有,只是我很久沒過生日了。」
他心頭一緊,莫名有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可一想到她正在和陳導演交往,他
就縮回了手,聲音沙啞地道:「許個願吧。」
「好。」她微微一笑,兩隻手在胸前交握,低首虔誠地許著願望。
她在昏黃燭光下的姣好面容看來無比溫柔甜美,那股無以名狀的情感再度襲上
胸口,緊緊揪著在其中跳動的心臟,教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好了。」她睜開眼,一口氣吹熄蠟燭,看著他笑。
邢磊起身要去開燈,她卻拉住了他,按開床頭燈:「等一下,開這邊這個就好,
你切蛋糕,我要大塊一點喔。」
看她喜孜孜地等著,他笑著切了塊蛋糕給她,再切一塊給自己,陪她坐在床上
吃。
「阿磊,你真的長得好像阿磊喔。」她邊吃蛋糕,邊盯著他瞧。
廢話,他不像誰像?
聽著她的醉言醉語,他無奈苦笑著。
「不過如果你是真的阿磊的話,我就不可能在令天看到你了。」
「為什麼?」
她吃了口蛋糕,看著他道:「因為阿磊又不知道我的生日,就算他知道了他也
沒空……」
「誰說的?」他一臉古怪。
「這還用人說嗎?他每年聖誕前夕都好忙,忙著打歌呀、宣傳呀、趕場呀……」
她悶悶地道, 「而且唱完了還要去公司辦PARTY,每次他回來時都已經兩三點了,
去年還玩到凌晨四點才回來。」
去年?他愣了一下:「我以為你睡了。」
「我睡不著。」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為什麼你去年沒出現呢?你要是去
年出現就可以陪我一起喝酒,我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你去年也一個人在家喝悶酒?」他皺起眉頭。
「嗯。」她咬著叉子點點頭,「我每年生日都是自己一個人,所以你明年要記
得早點來喔,早點來我可以把酒分你一半。」
還分他一半咧?
邢磊臉色難看地吃著蛋糕,省得他忍不住開口罵人。
一想到她每年可能都差點醉倒在浴室裡,出現像剛才那樣的意外,他就覺得心
髒無力、冷汗直冒。
開玩笑,她明年要是還碰得到酒,他就跟她姓!
「吃完了,yeah!」她高興地叫了一聲,將盤子和叉子放到桌上。
「還要不要?」瞧她心情愉悅,他決定所有的教訓都可以等到明天。
她搖搖頭,打開可樂喝了兩口,背靠在床上,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啊,真好吃,雖然是假的,可是感覺好像真的。」她呵呵笑道。
因為本來就是真的。
邢磊忍住這句話,怕酒醉的她會和他辯上半天。
他將吃完的餐盤丟到垃圾桶裡,趁她在喝可樂時,把剩餘的蛋糕收到廚房冰箱
裡。
等他再回到臥房裡,只見她靠著床頭打起瞌睡來。
「葳葳,躺下來睡。」他走上前,拿走她手上的可樂,輕聲說。
「啊,什麼?」她醒了過來,不過睡意依然濃重。
「躺下來。」他幫她躺好,她卻抓著他的手不放。
「不要,我還不想睡……」她倔強地想睜開眼睛,沉重的眼皮卻一再合上。
「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要走啦,留下來陪我……」葳葳輕蹙秀眉,努力抗拒睡魔入侵,「我不想
一個人……」
在理智上,他知道她已經和陳導演在交往,他若留下來,就真的是在佔她便宜;
但在感情上,她難得對他撒嬌,雖然知道不應該,他還是莫名覺得很高興。
更何況,他這兩天,每次一想到她,他越來越有一種怕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的
不安。
當然他知道她不是東西,他也曉得這種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想法很自私,但
他就是無法遏止那樣子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吶喊。
所以,他其實並未掙扎很久就上了床,陪她在床上躺下。
葳葳習慣性地縮進他懷裡,整個人放鬆了下來,打了個呵欠道:「阿磊,你真
好……」
不,我一點也不好。
暗暗在心裡輕歎一聲,他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輕聲道:「睡吧。」
「嗯……」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著眼呢喃道,「阿磊……」
「嗯?」
「我愛你……」
他僵住,以為自己聽錯,低頭想問她,她卻已經睡著了。
☆ ☆ ☆
聽錯了吧?他聽錯了嗎?
輕擁著懷裡熟睡的好友,邢磊臉色有些蒼白。
他應該是聽錯了,葳葳只把他當好朋友而已,她怎麼可能會對他說那三個字呢?
就算她真的說了也不一定是那個意思。
對,應該是他聽錯了,她剛才講得那麼小聲,聽錯是很有可能的。
他腦袋裡屬於理智的那一半是這樣想,但另一半卻不以為然地叫囂著。
怎麼可能聽錯?她雖然講得很小聲,但的的確確說的是……
邢磊瞪著她身後的牆,腦子裡一團混亂,明知道聽錯的可能性很高,但在聽到
的那一剎那,他卻像是被雷轟到一般,因為他竟然覺得很……驚慌?高興?鬆了口
氣?
為什麼他該死地會覺得鬆了口氣?
為什麼他還該死地感到一陣無以名狀的幸福感?
為什麼他甚至該死地在確定自己應該是聽錯之後,莫名的感到失望?而且腦海
裡還自動冒出來一堆鬼理由想說服自己沒聽錯?
他甚至衝動地想將她搖醒,問她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就算她說了她愛他那又如何?難道他真想利用這點將她留在他身邊嗎?
對自己這無恥的想法感到惱怒,他差點就推開她跳下床,但幾分鐘過去,他還
是躺在床上抱著她,因為心裡又默默地為「她愛他」這個不太可能的想法暗爽。
不行,該死。
將心神拉回正常思緒,他告訴自己要是她愛他的話,又怎麼可能和別人約會?
這問題有如大錘重重敲碎他臉上才開始浮現的傻笑。
像是一下子從天堂掉入地獄,他暗罵自己的妄想和愚蠢,但環抱著她的雙臂卻
下意識地收得更緊。
該死的,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他腦子裡想的是一回事,不想她離開的心情又是另一回事,而只要一想到
這點,他心裡的慌亂更是比這些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惡,她就像他的骨血、他的空氣一樣,這十年來她一點一滴的融入他的生活,
現在不知從哪冒出一個五四三就要硬生生地將她剝離他的生活,哪有這種道理?
說實在的,他和葳葳兩個人互相照顧得好好的,就像阿成說的,一般老夫老妻
都還不一定有他們這樣的默契,其他人算哪根蔥哪顆蒜?
就算買個東西也有先來後到,怎麼算也是他比那個鬼導演認識葳葳認識得早;
更何況他們之間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全做了,沒道理今天要退讓的是他啊!
他越想越覺得理直氣壯起來,誰知腦袋瓜裡卻在這時天外飛來一句——
可人家是和葳葳談愛情,你和她談什麼?友情嗎?
shit!誰說他就不能和她談愛情,他當然愛——
混亂的思緒陡地中斷,邢磊僵住,震懾地往後移了兩寸,讓自己能看見她的臉。
她沉沉睡著,小臉因酒意微紅,呼吸規律,熟睡的容顏猶如天使一般。
「老天……」他深吸了一口氣,倏地重新將她擁入懷裡,抵著她的額角低喃著,
「該死,我怎麼會沒想到……」
突然頓悟的情感教他震驚不已,一切在此刻都變得清楚明白,包括那些渾沌不
明的鬱悶,和那些他之前死不肯承認的嫉妒,還有他為什麼總是無法將她從腦袋裡
趕出去。
打從十年前在天台上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經悄悄地在他心裡腦裡霸佔住
一個位置、落地生根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當她是朋友,結果除了他自己之外,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愛
她。
這幾天來在胸中堆積、無處宣洩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他收緊環繞著地的雙
臂,感覺到心在震顫著。
何時愛上她的?
這問題在空氣中迴盪著,邢磊聞著她的髮香,回溯著過往的記憶,於是那些曾
經他認為理所當然或莫名所以的行為,至此全尋到了原因。
當年在買房子時,他想也沒想直接就訂了相鄰的兩間。每到各地巡迴,他總要
打電話回來,直到聽見她的聲音,他才有辦法安心入睡。知道她有收集音樂盒的嗜
好,看見造形奇特的音樂盒,他總會直覺多看幾眼,確定她沒有,便會直接買下帶
回。只要遇到和她同行業的人,他就會莫名感到親切。若是幾日沒見到她人,他總
是覺得特別的煩躁鬱悶。
而每回他看見她和別的男人約會談笑,他當天心情就會特別不好,只是當時他
一直不肯承認這兩者之間的關聯,或者該說遲鈍得沒發現?
相識十年間的回憶一幕幕蕩過心頭,她曾指著他鼻頭破口大罵,也曾一臉震驚
地在台下看著他唱歌,他記得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淚,是因為看了報道戰爭孩童的
電視新聞,他更記得在他曾經想放棄時她的怒斥與鼓勵。
從一開始,他就在她身上看到堅強,她總是勇敢地迎向前方,坦然地直視著自
己的未來,即使她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麼,她依然堅定地走下去,然後承受結果,
無論成功與失敗。
成功了她會高興,失敗了她一樣會抱怨、會哭泣,但睡一覺過後,她會站起來
重新面對自己的生活。
思及此,一股不安突在心中泛湧。
她沒了他一樣能生活得很好,但他卻完全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事實上,是他需要葳葳,甚於葳葳需要他,他才是那個依賴著對方的人。
他愛她。
他需要她。
他不能一天沒有她。
既然如此,似乎沒有任何理由他和她不能在一起,不是嗎?
也許他該向她求婚,這樣子她就一輩子是他的——
他思緒一頓,雙眼一亮。
不,應該是說他們倆本來就該結婚!
所有的一切豁然開朗起來,雖然他還無法碓定她的心意,但至少她不討厭他,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十分喜歡他的,那麼他只要從現在開始,確保她不會喜歡或愛上
別人,再以最快的速度將她拐進禮堂,她就會永遠都是他的了!
暗夜裡,邢磊腦海中的思緒轉得飛快,輕擁著葳葳,他很快地決定了一些該做
的事。他知道其他人會幫他的,特別是在他們期望了幾年後的現在。
想起小汪、阿成和張哥,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看來找個時間他得去和小汪道歉了。
葳葳囈語了幾句又安靜下來。
他撫著她的臉,知道自己會用盡所有辦法,將她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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