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都不笑?」她好奇的趴在他面前的桌上問。
「我為什麼要笑?」他眼也不抬的反問。
窗外依舊吹著徐緩的春風,日子卻不再與以往相同,一成不變的日子似乎離他已很
遠、很遠,自從她平空出現後。
他很努力的想專注在手中書裡的鉛字,卻無法不去注意到她,特別是當她伸出一隻
小手「啪」地一聲將他手中的書惡霸地壓到桌上時。
「要笑啊!是人都會笑的!」她橫眉豎目嚴正的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七情六慾
啊?成天擺著一張死人臉,活像大家欠你幾百萬似的,教人看了就想生氣。你這個樣子
是不行的,悶成這個樣子,就算你臉長得再帥、再酷,也是交不到女朋友的,知不知
道?」
交女朋友幹嘛?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微蹙了下眉,他瞄了下眼前的女子,就算他
交不到女朋友也不干她的事吧?
「瞧瞧,看你這副死德行,那是什麼臉啊?」她伸出手將他俊帥的臉蛋扳正,「我
在和你說話耶!有人在和你說話的時候,雙眼要注視著人家,這是禮貌,你懂不懂啊?
像你剛剛那樣用瞄的,是非常不禮貌的事,了不了?」
「什麼了不了?」他雙眉仍緊蹙著,低垂視線瞧著她一點規矩也沒有、硬扳著他下
巴的小手。
「嘿,你實在很機車耶!」她見他還是沒正眼瞧自己,乾脆蹲下身來,死都要他看
著她說話。
只瞧她一臉火大,雙手一邊一隻地板著他的臉頰說:「我剛不是和你說過了,和人
說話要直視對方,你聽不懂啊?」
「什麼叫很機車?」他不再蹙眉,只一臉淡然地看著眼前氣到滿臉通紅的小臉,他
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一個幽靈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能量,不只可以碰觸到他,連那透明的小
手竟然還帶著些微的溫度,而且還能有這麼好的精神在這邊嘮嘮叨叨的教訓他,說一些
他雖然聽過、但組合在一起卻讓他不解其意的字眼。
「很機車就是……」她試著想解釋,卻不知該如何說,最後只能放開他的臉,站起
身叉腰大聲耍無賴地道:「啊──很機車就是很機車啦!反正你就是很機車啦!」
這次他倒是很配合的跟著抬首看她,而且唇角竟難得地微微揚起,眼中還帶著笑意,
輕描淡寫地說:「所以……你也不知道那個意思?」
「誰說的,我當然知道!」她揚起下巴用鼻孔瞪他,可惜卻掩不住眼底的心虛。
「OK,既然你知道,請問一下,那是什麼意思?」他那雙青綠色的眼瞳向上斜睨
著她,加上那張要笑不笑的俊臉,根本就是一副等著嘲笑她的模樣,哪裡有半點請教的
樣子。
她看了不由得生氣,瞪大眼提高了音量嚷道:「就是……是……是……」
這「是」了老半天,她可「是」不出半點字眼來,「是」到最後她滿臉通紅,連這
字都消失在空氣之中。
他一手支著下顎,氣定神閒的瞄著她,「是怎樣?」
看到他那張「閒閒」的俊臉,她一時又羞又氣又尷尬,雙手奮力拿起桌上的詩集,
便往他頭上打,「是你的大頭啦!臭歐陽!」
沒想到他反應倒是挺快的,伸手擋住了她的攻擊,還穩穩的抓住那本詩集,教她一
口氣還未消,另一口氣又上心頭,雙手緊抓著書,死命的想將書搶回來。可惜她當人時
就沒多大力氣了,何況現在是半幽靈狀態,光是拿書起來都很費力了,當然搶不過他。
「啊──可惡!」她發出一聲挫敗的尖叫,乾脆放棄那本書,小手攥起拳頭直接扁
他,嘴裡漫罵:「死歐陽、臭歐陽,我最討厭你了!討厭、討厭、討厭──」一陣輕得
有如蚊子叮咬的拳打腳踢之後,她才消了氣,打完了人又踢了他一腳,才氣嘟嘟的飄浮
著離開。
歐陽青半點無傷的看著她飄走,人卻還在發愣。她剛剛那陣突如其來的無賴猛攻,
還真讓他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忘了反應,一方面是因為她還不懂得控制,所以打起人來
不會痛;另一方面卻是,老實說,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樣對他,就連他親生父母光是看
到他這個兒子,都會下意識的調開視線,更別說是對他發怒或扁他了。
他看看手中的詩集,又疑惑地抬首看看已經飄到草皮上打滾、絲毫不怕燦爛陽光的
幽靈女孩。
她一下在草皮上打滾,一下又浮在半空中追著被她嚇得驚惶失措的黃色小粉蝶,一
下子又跑去捉弄他家那只正在樹蔭下打瞌睡的老狗哈利,整個庭院就見她滿場亂飛,四
處作亂。
他的視線一直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
她跌了一跤,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想去扶她,卻又僵站在原地,萬分不解他為何會擔心
一個幽靈。
只見她跌了個狗吃屎,一張臉差點變成大餅,隨即爬坐起來,拍掉臉上的草和泥土,
一抬首就見到他站在窗邊,不用想都知道他看到她跌倒了,她頓時又紅了臉,不甘示弱
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便又轉身去找老狗哈利玩。
幽靈還會跌倒,她真是他見過最笨拙的幽靈了。
看到她的鬼臉,他心裡想著這句話,唇角不由得又微微揚起……
☆ ☆ ☆
十年……終於十年了嗎?
歐陽青靠坐在大皮椅上,前方那些經理正一一向他做報告,他卻心不在焉的一手放
在桌上、一手撐著下顎,幾乎整個人斜向一邊看著窗外。
腦海中原本浮現她嬌俏可愛的笑容,卻在剎那間化為疼痛的攢眉,嘶喊著他的名字,
他呼吸一窒,明明知道不該再回想下去,但他每次都無法控制,那些回憶像是有著它們
自己的意志,總是在他開始想她時,從頭播放到最後,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包括
她衝向他的最後一刻。
「歐陽──」
她驚恐的叫喚仿若在耳邊再次響起,他看著窗外的藍天,眼中所見卻是她飛奔過來
的身影,然後那顆銀色的子彈穿透她已漸成實體的身軀,染上了她的血,射進他的胸肺,
相同的灼熱再一次在右胸燃起,就像十年前的那一刻一樣,就像……這十年來的每一次
回憶一樣──
他下意識的摀住疼痛的胸口,死白的臉色嚇得那些經理亂成一團,其中幾個急忙趕
了過來喚著他,另外幾個趕緊叫進門倒茶的秘書打一一九。
「總裁、總裁──」
「怎麼回事?!」
「不知道,剛剛突然就──」
「是不是心臟病發作?」
「沒聽說他有心臟病啊!」
「少說廢話了,林秘書,快叫救護車!快點!」
眾人的吵鬧聲喚回了他的神智,歐陽青一臉蒼白,喝止慌張抓起話筒的秘書小姐,
「不用了,我沒事!」
「呃……」林秘書不確定的看著上司,不敢放下話筒。
「我說沒事就沒事!坐下!」他白著臉冷然掃視全場,看得一干人等立刻乖乖坐了
下來,林秘書手中的話筒還因此差點掉到地上。
他忍著心悸,原本捂著胸口的手勉強放回桌上,然後面無表情的平聲說道:「會議
繼續。」
雖然強裝無事,但他平放在桌上的手背仍有著因過度用力而冒出的青筋,額角也冒
著涔涔冷汗,卻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趕緊又一一做起報告,不過生怕他再發作,每個
人說話的速度加快許多。
不多時,早晨會報結束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後,他才讓心中的痛苦形於色,挫敗地看著自己擱在桌上的大手。
這雙手曾經染滿了她的血,他右胸上的彈痕仍然會隱隱作痛,在每次想到她的時
候……
究竟是為什麼她會出現?究竟……又是為什麼她會消失在他懷中?
只為了救他一命嗎?
他瞪著自己的雙手,突然覺得憤怒萬分。與其一個人孤獨地留在世上,他寧願當時
和她一同死去!
十年,這十年來他活得像具行屍走肉,差別只在於他是其會賺錢、會思念她的屍體
而已,而後者……卻讓他比死屍還痛苦。
他的雙手當時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和那止也止不住的灼燙鮮血,她為他中
了子彈、受了傷,就這樣在他手中由深而淺,終至消散,原以為她魂飛魄散,他頓時心
神俱裂,若非風琴的提醒,給了他一線希望……
若不是……若不是因為柔兒發現她說的話大有問題,讓他心底還抱著一絲希望,希
望能在這世上找到她,他早已了卻此生。
但這個月已是她曾對柔兒說的那一年、那一個月,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卻依然毫無
她的訊息。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他卻連她是否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也不確定!
有一度他曾懷疑十年前她是否真的存在,但他不相信那是夢,不相信她只是一場夢,
不只因為胸上的傷口,更是因為那麼真實的感受、那麼深刻的記憶,他相信她絕不會是
假的,她絕不會只是一縷幽魂而已!
更有無數次他相信她會突然從天而降,露出甜甜的笑容,開心的撲到他懷中,像是
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但十年來那種情況從沒發生過,也因此讓他更加害怕,害怕她已
不存在於這個天地之中……
偌大的會議室裡,就見他緊緊交握雙手抵著額頭。
不,不會的!他相信她一定還存在著,他必須這樣相信,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機率,
他也不會放棄,他一定要在剩下的一個月裡找到她!
光潔如鏡的大理石桌面反射著他的容貌,他看著映照出來的青綠色雙瞳,仿若又看
到她仰起小臉,捧著他的雙頰,認真的對他說:「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他痛苦地遮住自己的雙眼,掌心卻感覺到濕意。
該死的,小菱……你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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