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愛情小說>>黑潔明>>蛟郎

雲台書屋

第七章

  從來不知道心神能如此受影響。
  她的喜、她的憂、她的怒、她的笑,時時刻刻牽引著他。
  而她的淚,像是滴在他的心上—— 他的劍尖滴著血,她的臉上流著淚。
  她傷心困惑的伸手觸碰臉上的淚,茫然地看著他,問:「這是什麼?」
  他喉嚨緊縮著,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只能沉默地將她擁入懷中。
  如果可以, 他寧願她永遠不懂……不懂淚是什麼呀…… 昏迷中的她,眼角又 滑下了淚,他除了替她拭淚,依然什麼也不能做。
  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          ☆          ☆
  「你不回他身邊行嗎?」
  黑夜將盡,白日從地平線的那一方緩緩升起。
  柴火已漸燃盡,冒著梟裊白煙。玄明起身,將土堆踢到餘盡上,確保它不會再 起。
  靈兒看著他,皺了皺鼻頭。一夜無話,他第一句就問這個,真是掃興。
  昨晚上自從他突然用他的嘴堵住她的話,攪得她犯病後,他就不肯再開口了, 無論她怎麼問,他就是不搭理她,只是靠坐在一旁樹下假寐,一副卷極休息的模樣, 害她到了最後也不好意思再吵他,只好也窩在火堆邊睡覺,假裝忘記自己被爺給趕 回崑崙山的事。誰知道大清早的,這傢伙就戳她傷口。
  「你就那麼想趕我走?」輕哼一聲,靈兒斜眼瞄他:「我知道了,你是想支開 我之後就溜走對吧?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咧!」
  開玩笑,好不容易到了中原,她不玩個夠本才不要回去呢!何況難得遇到這種 神奇的故事,她昨晚光用聽的就聽得津津有味了,現在有機會要是不跟著看看後續 發展,實在太浪費了。
  再說,誰規定爺叫她回去,她就一定得回去呀!再怎麼說她也為了這件事浪費 了三年時間,她想知道結果也不為過吧?
  哼,她偏偏就要留下來看戲!
  做了一個鬼臉,她賭氣地對著玄明拉眼吐舌。
  玄明而面無表情地睨她一眼,不再多說什麼,把東西收一收,動作快速地纏起 布條。
  「你為啥不能曬太陽?」看著他的動作,靈兒心思一轉,想起天山腳下的竹青 曾說過這件事,不覺好奇的問。
  他緊抿著唇,一個字都不肯說,纏好了布條,拎起行囊就走。
  見他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反正爺以前也是這樣,她早習慣了。
  腳步輕盈地跟在玄明身邊,她輕鬆寫意地再接再厲的問:「我們現在要去哪?」
  他仍是一聲不吭。
  「去南蠻嗎?」她心情愉悅地再問,只差沒開始哼起歌來了。
  玄明嘴角微微抽搐,沒理她,繼續朝南方走,可靈兒依然自顧自的發問,哇啦 哇啦的,也不管他有沒有回答。
  一刻鐘過後,他開始懷疑他那位結拜兄弟怎麼受得了她。
  一天過去,他有了一個最初的結論,在這世上,只要是母的,無論是人是神是 妖——都很嘮叨!
          ☆          ☆          ☆
  走過秦嶺,渡過長江,一路上,風景秀麗,越往南去,越見青翠花草。
  中原的風光是靈兒沒見過的,江南的景致更是靈兒沒瞧過的,更別提那些在關 外大漠中未見生長的花花草草。
  無論是騎馬、坐船、走路,她總是東張西望、左看右瞧,看到什麼新鮮事,就 會扯著玄明的衣袖好奇直問。
  只要一進鄉村城鎮,她也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總是緊緊抓著他的手,硬拉 著他逛大街。
  「你總是這樣子嗎?」
  一日,才剛到洞庭,進了長沙,她就又拉著他逛街,玄明終於忍不住開口。
  「怎樣子?」靈兒看著一旁攤販,心不在馬地回問。「這個樣子上他蹙眉舉起 被地握住的手,搖了搖,她的手仍緊緊握著,沒有鬆掉的意思。
  「嘎?」她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沒握著他的小手直指著左方小攤子,跳過他的 問題好奇問道:「他們在吃的那個白白軟軟的是什麼?」
  他瞥了一眼,回道:「豆腐腦。」
  「那個……是什麼做的呀?」她盯著人們手裡的碗中直瞧,頭也不回的問。
  「黃豆。」
  「黃豆?那是素的羅?看起來好好吃喔……」靈兒回頭看著他,眨巴著無辜的 大眼,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瞪著她瞧,突然覺得頭有點痛。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替她買了一碗那白白 軟軟加了糖水的甜食。
  因為她不肯鬆開他的手,他只好幫她端著那碗白花花的豆腐腦。她舀了一湯匙 送進嘴裡,瞇著眼,一瞼幸福的道:「好……好好吃喔。」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眉頭仍然保鎖,堅持要知道答案。
  「啊?什麼?」她一口接著一口,大眼滴溜溜著轉,含糊地又試著將話題帶開, 「這個很好吃喔,你要不要吃一口?」
  他搖頭,欲再開口,她卻已經主動舀了一湯匙,湊到他嘴邊。
  「吃嘛吃嘛,很好吃耶——」
  她幾乎是半強迫的塞那東西到他嘴裡。意識到一旁突然安靜下來的人聲,玄明 不覺有些尷尬,在斗笠下的臉莫名燒紅。
  察覺自己臉上奇怪的熱燙,他開始懊惱自己前些天為何要聽她的話,將那些費 事的布條改以笠帽代替。
  雖然說南方日照的確沒沙漠嚴重,且他的皮膚在這些年中其實也已不再真的需 要纏到密不透風,帶著笠帽的確是更好的解決方法,至少較沒之前那般引人注目。 但是,纏布條也有纏布條的好處,就像現在——
  她塞了他一湯匙還不滿足,興匆匆的又舀了一匙送過來。
  該死,他知道他不該放任她這樣沒規沒矩,一個姑娘在大街上餵食男人像什麼 話?
  可是,偏偏他就是無法拒絕地,一張嘴每每在她送豆腐腦過來時,默默張開吞 下那綿密香甜的白滑。
  「很好吃吧?」靈兒仰著小臉笑咪咪的問。
  他沉默半晌,只覺得舌頭不知為何突然打結,久久才在她期盼的大眼下,悶哼 了一聲,同意她的話。
          ☆          ☆          ☆
  「你還沒回答。」被她拉到另一個攤子上時,玄明低語提醒。
  低頭把玩著攤上首飾,靈兒聞言不覺翻了個白眼,他還真是念念不忘耶。
  其實說真的,她也不是不願意回答啦,只不過……
  靈兒小臉一紅,只不過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以前她和爺在一起,也不會這 樣纏人啊,可是她就是想握著他的手嘛,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好怕她一回頭他就 會不見了。
  在人少的地方,她還可以靠嗅覺找到他,可是一進了城鎮,人多到她都快不能 呼吸了,他要是有心想丟下她,只要一轉身,就可以消失在人群中了,不像是在大 漠或是在荒野……
  再說,他的手又大又溫暖,握著他的手,莫名讓她心底有股踏實感,好像只要 握著,不管到哪都沒關係,因為他就在她身邊,讓她好安心嘛。
  「靈兒?」見她低頭不說話,他不覺再開口。
  她回過神來,不想回答自己奇怪的心態,只隨手抓了樣東西,假裝很感興趣的 問:
  「這是什麼?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知不知道?」
  玄明看了那東西一眼,擰眉瞧著她,道:「是嗎?那你頭上的那個是什麼?」
  靈兒一愣,再瞧手裡的東西,驀然紅了臉,因為她手上抓著的是支簪子,她看 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那上頭的花樣是什麼花?我覺得它很漂亮,所以想 知道花名嘛。」一旁小販聽了,笑咪咪的回道:「那上頭雕的是桃花呢。」
  「桃花?!」靈兒重複念了一次,邊把玩著手中髮簪,越看就越覺得它還真的 挺好看。
  小販見狀,補充道:「姑娘喜歡桃花,可以到北門外的七至坡去瞧瞧,這時節 那兒的桃花開得正盛呢。」
  「喜歡?什麼意思?」靈兒眨了眨眼,再次聽到這詞兒,可讓她的好奇心又冒 了出來。
  「咦?姑娘方才稱讚桃花美,不就是喜歡桃花嗎?」小販有些疑惑的笑問。
  「那就是——啊啊啊」
  「謝謝你,這我們買下了。」為免她鬧出笑話,玄明丟下銅錢,忙迅速將她帶 開。
  「等等,我還沒問呀——你要帶我去哪裡啊?」靈兒一手被他拉著,一手抓著 髮簪,一下子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玄明暗自咕噥了一句,不知該如何回答,下一瞬他脫口就道:「你不是想看桃 花?我們這就去瞧。」
  「啊?真的嗎?真的嗎?」靈兒雙眼一亮,興奮地攀住他的長臂。
  話才出口他就後悔了。該死,他在幹嘛啊?現在都已經快到那人的地界了,他 竟然還提議走回頭路去看桃花,又不是閒得發慌!
  他張嘴欲改口取消,但一見到她那興奮的小臉,那些字句就全梗在喉間,結果 最後他還是點了頭。
  「呀!好棒啊!」她見狀興奮的又蹦又跳,笑容滿面的。
  看到她的笑容,他認命地歎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越來越拿她沒轍了。
          ☆          ☆          ☆
  桃花林從湖邊延伸至山林裡。
  粉色的桃花開得滿樹、滿山,將世界染成一片粉紅。
  靈兒看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張開雙手衝了過去。
  「哇!好漂亮啊哈哈哈哈——」
  風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飛,她快樂的在桃花林裡跑來跑去,花兒落在 她發上、手上!像飛雪。
  「玄明玄明,快看、快看——」她倏忽沖了回來,笑吟吟的叫著:「好多桃花 啊!這花兒比刻的漂亮多啦!」
  看她如此高興,他嘴角不覺也牽起一絲淺笑,伸手將她界頭上的花瓣拿開,他 叮嚀道:「小心腳下樹根。」
  「我知道!」她衝著他笑,一轉身又跑遠去,興奮莫名地在桃花林間穿梭,像 孩子似地拿手巾撈著被風吹落的粉桃花,身後長長的髮辮隨之晃蕩。
  他看著她東跑西逛,然後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了下來,看著那陣陣被風吹落的 花雨發愣,不一會見她突然兜著那堆落花沖了回來,雙眼晶亮激動地叫道:「玄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啦——」她在最後腳下還是被樹根絆 到,所以幾乎是飛撲進他懷裡的。
  玄明緊急抱住了她,靈兒手絹裡的桃花全都因衝撞而散開,灑得兩人一頭一臉 都是花瓣,她嘴裡更是吃到一片,可她的興奮卻絲毫未減,也不覺得自己被他抱著 有啥不對,這回她更是不擔心他會讓她跌倒,只是掛在他身上啪啦啪啦的說了一串: 「喜歡就是喜怒衷樂的喜呀,紅姊說喜和怒是相反的,喜歡和生氣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以前和我說過,我當時老搞不清楚,現在終於懂了!」
  她喘了口氣,笑著繼續道:「所以喜歡就是我覺得桃花很漂亮,我想天天看到 它,只要看到它心情就很好,那就是喜歡啊!所以我覺得豆腐腦很好吃,因此我可 以說我喜歡豆腐腦,我覺得桃花很漂亮,所以我也可以說我喜歡桃花,對不對?對 不對?」他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一時之間,竟無法移開視線,只覺得她好耀眼, 好半晌,他才點頭。
  「啊!我又學會一個啦!」靈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開心的脫口就道:「這樣 子我知道怎麼用啦!」她說完就又跑開,小手圍在嘴邊對著桃花林大聲叫道:「我 喜歡桃花喔!」她話才喊完,山中就傳來回音。
  我喜歡桃花桃花桃花—— 靈兒一聽有回音又喊道:「我喜歡紅姊!」
  我喜歡紅姊紅姊紅姊…… 她玩得興起,深吸口氣再道:「我喜歡豆腐腦——」
  我喜歡豆腐腦、豆腐腦,豆腐腦……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靈兒笑彎了腰,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她一口身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玄明,只覺心 中一暖,不由得對他揮手喊道:「玄明,我也喜歡你喔——」他一怔,愣住了。
  她說了一還遍不夠,還再度將小手圍在嘴邊,像是怕他聽不見似的,笑著重複 道:「我、喜、歡、你——」他氣一窒,心跳驀地停了,跟著才又急劇跳動起來
  她又隨著風旋轉起來,和飛舞的花瓣笑玩著。
  玄明看著她,久久無法動彈。
  然後,當她重新飛奔回他懷裡,當他再次抱住她軟軟小小香香,還滿是桃花的 身子,他不由得收緊雙臂,埋首在她發間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第一次,數千年來的第一次!第一次他不是在戰場上心仍跳得如此之快, 第一次有人這樣光明正大、毫無保留的說喜歡他!更是第一次……他如此渴望一樣 東西,不想放手……
          ☆          ☆          ☆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
  因為靈兒貪戀花色,待玄明和靈兒往回走時,夜已漸漸拉開黑幕。
  星子爬上樹頭,大道上人煙漸稀,大地安靜下來。
  一路上,玄明因那新發現的認知而心不在焉,一個不小心走岔了路,等他回過 神來,兩人早已走錯許久,幸好方向還是對的,錯過了大城,倒是走進了小鎮。
  怕她餓了,他一進鎮就直往客棧走。
  「小二,來壺熱茶!」一進客棧,靈兒便揚聲喚人。
  「來啦!」小二哥見人來忙將抹布朝肩上一甩,拎著大茶壺就迎了過來,「客 倌,兩位嗎?」
  「對。」靈兒笑咪咪的點頭,拉著玄明到一旁找了個位子坐下,不由得吐了口 氣:
  「呼——」
  「兩位客倌要住宿嗎?」小二哥拿著大茶壺替他們加著燒燙的開水,殷切的笑 問。
  「咱們用飯而已。來幾樣素菜,兩碗白飯就成了。」玄明開口。
  「了!」小二哥聞言,一躬身,俐落地拎著大茶壺就往廚房裡跑。
  靈兒捧著茶杯輕啜了一口,然後滿足地歎了口氣,「啊,走了一天還有熱茶喝, 真是不錯——」
  「累了?」靈兒搖了搖頭,笑笑回道:「還好,這兒涼爽多了,沒大漠裡那般 熱。對了,聽說南邊水更多,是真的嗎?」
  他搖頭,道:「南方水氣雖重,不過也熱,濕熱。」
  「咦?客倌連夜趕路是想要往南嗎?」店小二送飯菜上桌,聞言楞了一下,忙 多嘴勸道:「兩位客倌如果想往南去,還是在咱們店裡住一個晚上,明兒個天大亮 再上路比較好喔。」
  「為什麼?」靈兒好奇的問。
  他看了看左右,俯身壓低了聲音道:「不是我想替掌櫃的多賺兩位銀子,其實 這事兒咱掌櫃的也不准咱說,怕壞了咱們鎮上的名聲,可咱實在不想看您倆丟了小 命……」他頓了一頓,道:「不瞞您倆,咱們鎮外南方五里處有座荒廢已久的宅院, 白天的時候還好!但每每一到晚上,就會……鬧鬼。」
  「鬧鬼?」靈兒一聽登時瞪大了眼。
  小二哥緊張的吞嚥了下口水,再次瞄了瞄周圍,像是怕被人逮到似地,低聲再 道:
  「那宅子鬧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我小時候就有了,長輩們從小就告 誡咱們不准去鎮南的樹林裡玩,老實說,咱們也沒啥人敢去。那林子常常有人一進 去就沒了蹤影,咱以前都以為那只是迷了路,前幾年,咱趕夜路送貨,經過那林子 時,明明就已經有刻意繞遠點,誰知還是迷了路,像是被下了藥似的,咱當時能撿 回一條命,還是因為腳下絆了一下,跌了一跤,摔疼了才回過神來。結果怪怪,我 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人在那大宅院前了,最恐怖的是,那屋子分明荒廢已久,裡頭卻 傳來女人的哭聲,嚇得我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掉頭就跑。」
  「真的?」靈兒大感興趣,整個人湊上前去。玄明卻無動於衷地吃著飯,對這 鄉野鬼故事不怎麼感興趣。
  「當然是真的! 」 見靈兒那麼捧場,小二哥像是遇到知音,掏心挖肺的道: 「事實上,這些年在夜裡趕路的人總會不見幾個,只是都沒人注意,咱自從遇到那 事之後,才開始注意,結果去年一年下來,從咱們鎮上經過要到南方去的,就已經 失蹤十來個,怕都是被鬼迷去了。」
  「你們怎度沒去找人來捉鬼呢?」靈兒好奇的問。
  「咱們也是有找過人,可進去那林子裡的……」他白著臉道:「都沒再出來過 ……」
  「咦?你們找過?那捉到鬼有賞金羅?」她聽了雙眼一亮,滿臉興致勃勃。
  玄明一見,突然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忙開口:「靈兒——」
  可惜來不及了,因為小二哥雖然疑惑,還是點了頭,回道:「是啊。」
  「真的?那太好了!」她一拍手,回頭就掩著玄明的手臂道:「走嘛走嘛,我 們去看看好不好?」
  「什麼?!」小二哥一聽嚇了一跳。
  玄明則是頭痛的看著她,硬下心腸道:「不行,我們還得趕路。」
  「拜託嘛,求求你啦!我們去看一下下嘛,人家活那麼久還沒見過鬼耶!你讓 我看一下嘛!而且反正我們順路啊!你就當做好事,順便幫人捉一下鬼啊!」
  「你就不怕看鬼反被鬼抓?」他沒好氣的挑眉。
  「唉呀,不要這樣說嘛,雖然我很蹙腳,可是你法.不是,你武功高強嘛!」 靈兒嬌笑阿諛奉承著。小二哥兩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大俠,你會捉鬼?!」
  靈兒聞言忙對小二哥道:「對啊對啊,他很厲害喔,兩三隻小鬼,他不會放在 眼裡的,你放心吧,咱們一定幫你把那隻鬼給捉到!」
          ☆          ☆          ☆
  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看著那漆已斑駁脫落的朱門和銅環,他在心底暗暗再歎了口氣。
  「呀呀,到了、到了!我們進去瞧瞧吧!」靈兒衝著他咧嘴一笑,伸手就要推 門。
  「等等!」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臉色凝重。
  「怎麼了?」她不解回頭。玄明凝神注目那殘破的宅院,頸上寒毛豎起。雖然 眼前的一切看來十分安靜無恙,但直覺告訴他情況有些不對。宅院外種了好些青竹, 綠色的籐蔓猖狂地爬滿白牆,牆上的琉璃瓦不知在何年何月掉落了幾片,留在上頭 的瓦片也沒多完整,多數都有些破敗。
  咿呀 突地,緊閉的門扉自個兒打了開,從緊閉變成半掩。
  「嚇?!」靈兒嚇了一跳,倒抽口氣,不覺縮回了想推門的手,緊緊回抓著玄 明的大手。
  一片似有若無的香氣在門開後從宅院中傳來。
  「在這裡等我。」他聞到那香味,神色一凜,抽出了腰間長劍,走進門去。
  「不要」靈見張嘴抗議追了上去,卻見他頭也不回的沉聲喝道:「別進來!」
  被他一唱,她駭了一下,停下腳步。冷風襲來,靈兒不由得瑟縮起來,她看著 他的背影,只覺得他突然殺氣大增,就像那天在敦煌一樣,她沒來由地害怕起來, 不禁朝前踏了一步,開口喚他:「玄……」
  「別進來。」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重複著。
  「才……我才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靈兒鼓起了勇氣,說著就要進門去,誰 知那紅色的大門突地砰然關上,發出了巨大聲響,還震落了幾片紅漆。
  「啊?!」靈兒一驚,撲了上去,又慌又急地推門,誰知道回門卻怎樣也推不 開,她忙拍打著門叫道:「玄明?玄明!」
  「我沒事。」他在門內握緊了劍把,依然看著前方,不敢稍有鬆懈,只開口交 代道:「靈兒,聽我說,回去找你的爺,千萬別進來,懂嗎?」
  「不懂!」他的話讓她更加驚慌,靈兒著急地道:「算了,我不想看鬼了!你 出來!快出來啊——」
  一片紅霧從宅院的南方攏聚。
  該死,他太小看這妖怪了!因方才一時大意吸進了毒香,他本以為可以靠一己 之力除掉這小妖,他沒把握能同時保住自己和靈兒,所以才不讓她進到這妖怪所下 的結界,可現在看那紅霧……
  若他沒將水玉拿來封印炎兒,那這妖根本不算什麼,但如今,只怕他會被對方 一口吞了。
  玄明盯著那越來越濃的紅霧,冷汗從額際冒出,道:「我不行。」
  「為什麼?」靈兒驚恐的趴在門上,不解。
  「因為那不是鬼,是妖。」他一咬牙,道:「走!我中了毒,維持不了多久, 你快走!」
  「我不要!你不出來,我就進去!」靈兒聽了又驚又氣,她退了幾步,決定放 棄這破爛大門,直接飛過牆去,誰知她往上一跳,卻被某種東西彈了回來。
  「唉呀,好痛!」
  「快走——」
  靈兒小手直顫著,她捂著嘴,恐懼地看見綠瓦白牆內緩緩逸出了淡淡紅霧。
  「你等著,我去找爺,我馬上把爺找來!」她說完轉身就跑,急慌慌地去搬救 兵!
  玄明聽見她遠去,心頭總算放下半顆石頭。
  金蛇天生百毒不侵,他知道只要他擋住這妖怪,只要她跟著那人,她就不會有 事!
  紅霧鋪天蓋地而來,帶著異香,越來越濃、越來越凝重,將他團團圍住。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渴盼不安的女音。
  回來了?你回來了嗎?他覺得暈眩,那女音在腦海裡打轉,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無數條紅色的絲線從後隨風拂過他的臉龐,他一驚,忙回身舉劍砍去那些紅絲, 斷線的紅絲飛散,一個紅色的身影卻突如其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被那紅影一抱,突然沒了力氣,長劍雖仍握在手中,卻無力舉起。
  「放手……」他奮力推開那具身影,咬牙回身,冷聲唱間:「誰?」
  我啊,是我啊…… 你忘了嗎?忘了嗎?
  「靈兒?」一見那張臉,他不由得一愣。
  紅色的身影靠了過來,促進他的懷裡,伸手摟著他的頸項,靠近、靠近、再靠 近。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她星眸半閉,昂首貼著他,渴望地輕聲說著。
  擦了胭脂的唇,紅艷動人。
  「你……胡說什麼?」沒見過她如此柔媚的這一而,不覺有些迷惑,握劍的手, 更鬆了。
  我好想你、 好想你呀…… 她貼著他耳鬢廝磨著,吐出紅唇的語音,帶著裒切 的愛怨。
  「是嗎……?」
  頭好昏,他聲音嘎啞、氣息粗喘地想維持清醒,但她的聲音一直在腦海中盤旋。
  我愛你呀……愛你…… 她另一隻小手貼上他的胸膛,紅色的衣袖在空中飄蕩。
  「真的?」他雙眼迷茫地瞧著她。
  當然。她的唇貼了上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          ☆          ☆
  「唉呀!」
  才剛衝到林子外,靈兒就撞到了人。
  「怎麼?又遇到了妖怪?」好熟的聲音?
  靈兒聞言一抬頭,差點沒呆住:「爺?你……你你怎在這?」
  她跟了他三年,她的習性,他還不瞭解嗎?
  他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不過在看到她無恙時,心下還是鬆了口氣。
  他沒想到她沒回去,反而找著了他要找的人,所以從長安附近追蹤玄明時,一 時間還差點追錯了方向,只因這小金蛇叫玄明改變了行裝。幸好他察覺情況不對, 又回到長安重新找起,遇到了賣馬給他們的人,才知曉她竟跟了他結拜兄弟。
  接下來才一路跟上,結果靈兒跟了那人,他反而好追蹤,不過若非他知道她愛 管聞事,只怕方才在前頭又要錯過。
  「怎麼回事?他人呢?」不見玄明身影,他不覺皴眉詢問。
  震驚過去,她被他一提醒,猛然又想起危急情況,忙抓著他的手,焦急地叫道: 「爺,你快救他!他中了毒,被關進那屋子裡了,我進不去!快呀——」
  他一驚,沉聲詢問:「在哪?」
  「這邊這邊!」靈兒轉身就往回衝,在前面帶路。
  他們很快回到宅院前,紅霧如水般從屋簷上漫出,他悶氣抽出蚩尤刀,揮刀一 砍,大門應聲而破,紅霧也被刀風逼退散開。
  兩人雙雙衝了進去,庭院中卻不見人影,只是處處飛散著紅褐色的破碎布條和 絲線,有些掛在樹上,有些則在地上,另一些則在空中翻飛。
  靈兒定睛一看,赫然發現宅院內處處是那奇異的暗紅色,白牆上像是遭人惡意 噴灑,這邊一塊、那邊一片,連地腳下的青石板上都有那種詭譎的色澤,那顏色像 是被拖行過,她順著那顏色瞧,只見那顏色一路進到了草叢裡,草業間則露出了數 根白骨!她倒抽口氣,退了一步,腳下似踩到了東西,喀一聲。
  她低首,卻發現自己踩到了一隻手,只是那手掌上沒有肉,只有骨頭,她踩碎 了某人的小指——
  「哇啊——」她驚得大叫,急急退回爺身邊,結結巴巴的指著那枯骨和那暗黑 暗紅的顏色道:「那那那……」
  「是血。」他摔眉。
  「玄明?玄明!」靈兒聞言一驚!焦急的大叫。
  「放心,他應該還沒事,那血乾掉很久了。」他話聲方落,突聽宅院南廂的位 置傳來輕微聲響,不覺一凜。
  靈兒也聽見了,兩人對看一眼,雙雙朝南廂飛奔過去!
          ☆          ☆          ☆
  啊——
  一股刺痛從腹中傳來,她痛叫一聲,退了開來。
  玄明看著她,喘著氣,汗水浸濕了衣衫。
  為什麼?為什麼要傷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抬首,小手捂著腹側創傷,眼中儘是傷痛。
  「你不是她……」他緊握著劍,氣息依然混濁,但眼中卻恢復了一絲清明,嘎 啞的說:「你不是靈兒……」
  不……不…… 她看著他, 搖著頭,搖著,用力搖著,紅艷艷的唇吐著同一個 字,黑色的長髮在風中狂亂飛舞著,一字比一字淒絕。
  不……你是我的……我的…… 她腰側仍流著血, 原在傷口的手卻不再壓著, 她兩手染著鮮紅的血,渴求地向他伸著,神態瘋狂地朝他走來。
  你說你愛我的……你是愛我的……
  雖然明知眼前的女人不是靈兒,但那張臉卻教玄明陷入迷惑。知道自己因那毒 陷入迷幻中,他一咬牙,劃了自己大腿一劍,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再望去,紅衣女 子已是另一張臉,但那神情卻同樣裒絕。
  你說你會帶我去看海的……
  你說你會守著我一生一世,永遠對我好的……
  她一句句訴說著當初所聽到的誓言,淚如斷線般的珍珠滑下白玉般的容顏。
  你不是最愛我穿紅衣嗎?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你怎能忘了我?怎麼能夠忘了我!怎麼能夠忘了我——
  她眼中的愛,成了恨。她步步進逼,神態淒厲地嘶喊著,伸出利爪朝他撲來。
  玄明一驚,側身閃過了她,長劍隨即揮砍過去。
  靈兒和霍去病在同時闖進南廂庭院,紅衣女子回身,和靈兒打了個照面。
  「紅姊?!」靈兒看見她,一呆,驚叫出聲。
  紅衣女子一楞,停下了動作,她看著靈兒,有些迷惑。
  玄明聞聲也一怔,劍勢為之一頓,長劍停在女子胸前顫動著。
  紅衣女子仍瞧著靈兒,她氣焰全消,恍若醒覺。
  恍惚間,過往記憶都在眼前飛逝而過,崑崙的山、大漠的沙、瀚海的風,相遇、 離別,相遇又離別,一幕幕在眼前流竄著。
  男人的臉。她的男人的臉,無數個男人的臉,一張張驚恐的臉……
  「紅姊……?」靈兒往前踏了一步,惶惑地確認著。再回神,眼前只有那閃耀 著銀光的劍,看來像大漠的驕陽。
  紅衣女子看著靈兒,笑了。
  笑得淒涼,也釋然。
  下一瞬,她投身長劍,讓那銀白的劍,穿透她的肉、她的骨、她的身……
  和她那早該死去兩百年的心……
  玄明要縮手已是不及,長劍早已刺等她的胸口。
  「不!不要啊——」靈兒驚叫,跑了過去,接住地倒下的身子,哭叫著:「紅 姊?紅姊!」
  「對不起……」她開口,抬手輕撫著小金蛇的臉:「我只是……不想活了……」
  「騙我!你騙我!你不是說做人比做蛇好嗎?你不是說你要和那個人一起去過 幸福的日子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靈兒抱著她,啜泣著。
  「我……錯了……」她嘴角逸出了血絲,淒楚地苦笑道:「做蛇還是比做人好 的……別聽我的……忘了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忘了,紅姊你不要死,我們回崑崙去!回崑崙山腳下去!」 靈兒激動地哭喊著,熱淚滑下了臉龐。
  「噓……乖,別哭……」她拭去靈兒臉上的浪,嘴角逸出了更多的血,眼神逐 漸渙散、迷濛,吐出了最後一句:「別學我……別……和我一樣……」她嚥下了最 後一口氣,微弱的語音消散在空氣中,白玉般的手從靈兒臉上滑落。
  「紅姊、紅姊!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你不要丟下我一個啊!」她痛 哭失聲,抬首仰望玄明,抓著他的衣角,跪著求他:「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玄明臉色蒼白地看著地,艱澀地道:「她已經……死了……」
  「不!沒有的,沒有!紅姊還沒死!」靈兒攀著他的衣,急迫地站起身,滿臉 淚地哀求這:「你看看,看看呀,她還沒死——」
  「靈兒……」他伸手撫著她的臉,咬牙狠心道:「她死了。」
  「沒有!才沒有!你騙我!騙我!」她捶打著他,用力推開他,回身蹲下抱著 紅姊,哭喊著:「紅姊!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她一直哭一直哭,不肯承認紅 姊已經死去,直到聲嘶力竭,直到她再也無法不去面對懷裡逐漸僵硬冰冷的身軀已 真的沒了生命……
  寒風吹過,旭日逐漸升起。
  靈兒抱著紅姊的屍體搖晃著,埋頭啜泣。
  一隻大手撫上她的肩頭,她抬首,看見玄明不知何時半跪下,陪著她。
  「放手吧!讓她安息。」他啞聲說。
  靈兒淚眼迷濛,神情恍惚地看著他,嗚咽喃問:「為什麼?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只能沉默。
  他的劍尖滴著血,她的臉上流著淚。
  她的淚光反射著朝陽,閃閃發亮。
  「這是什麼?」像是這時才發現自己臉上滾燙滑下的液體,她傷心困惑的伸手 觸碰臉上的淚,茫然地看著他。
  他喉嚨緊縮著,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只能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如果可以, 他寧願她永遠不懂……不懂淚是什麼呀…… 他緊緊擁著地,直到 不遠處一道銀亮閃爍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一把刀,反射著晨光。
  他反射性地瞇眼,順著刀光往上看,這才看見了那男人。
  對方一臉滄桑,那歷盡風霜的面容不再像十三年前那般年輕,卻更像他數千年 前的那位結拜兄弟。
  他們沉默對視著,在對方臉上看見過往記憶。
  日頭爬上天際。
  天,亮了。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