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不是恭喜發財!
要不然她現在豈不是要叫孫恭喜,一天到晚恭喜、恭喜的,又不是天天過年。這種名字也想的出來,真是服了老爸。
孫吉祥提著三、四袋的東西在大太陽底下走回家,無力的想著,不過現在叫吉祥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活了二十多年,只證明了一件事,她老爸真的很不會取名字。
她名喚吉祥,照理說應該是很吉祥才對,偏偏她屬於那種「名不副實」的人種,從小到大什麼倒霉事都會給她遇上,大禍是沒有啦,但小禍卻不斷!
走在路上不是跌到水溝、就是被騎車的撞,再不然就是天外飛來一顆小白球,不管她怎麼努力、用力、死命閃,鐵定會被砸個正著!
好,既然走路不行,那她騎車會好點吧,結果不是車子拋錨,要不就是買沒三天就被偷了。
換開車?那就更慘了,買車的當天颱風過境,車子泡水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招牌砸中,還沒開到五公里的新車就這樣報廢了,她也從此打消買車的念頭。
小時候每天出門時,吉祥的衣服一定潔白如新,可是回家時,衣服一定是破破爛爛的,因為她每天生活都倒霉無比,不是被狗追、就是被虎頭蜂叮,要不就撞到電線桿啦、被天外飛來的某物砸到啦、跌下樓梯啦……等等一大堆衰事;而這不過是一小部分而已,反正她簡直從頭衰到尾,是個超級大「楣」女。而且還衰名遠播、紅遍鄰里。從小到大她永遠是學校的超級名人。
啪啦!
手上的提袋斷裂,不過東西卻沒滾落一地,因為吉祥早已被一身霉運鍛煉精了,所以裝了兩個袋子。
就因為她從小就很倒霉,結果反倒練就出超級的應變能力和彷彿以電鑽都穿不過的厚臉皮,因為倒霉和丟臉幾乎是畫上等號,她要是臉皮薄一點,早八百年前就跳樓自殺了!
來到了上坡路的最高點,吉祥喘了口氣,向右轉。一片盎然綠意往前伸展,她舉步向前穿過綠蔭底下,往家門而去。
微風徐徐,花草的香氣撲鼻而來,綠葉在陽光下搖曳。
她家前面的這條老巷,是這寸土寸金的城市中難得沒有被改建的老街,兩旁的屋子都還保有古老歐式混合的味道,所以家家戶戶都有院子,雖然不大,但在這城市中,已是難見的景象了。
更何況不知是何原因,這兒的植物總是長得過於茂盛,爬出牆的枝葉比比皆是。春天一到,綠色植物每年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爭著向外探看。
有時她總覺得似乎在一夜之間,就會看到整條街的綠樹發出嫩綠枝芽。
頭一低,避過了一枝延伸到街上的粉色九重葛,吉祥終於看到了自個兒家門。
來到綠色門前。她先將兩手的提袋放到地上,才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誰知道她才要將鑰匙插進匙孔,突然一隻花貓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橫過她的身前。
「赫?!」
吉祥嚇了一跳,被貓尾巴掃到右手,手上一個沒抓穩,鑰匙竟掉到地上,從水溝蓋上小小的縫中滑進了水溝裡。
那只肥胖的花貓一落地,立刻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SHIT!該死的貓!」她懊惱的罵了一句,忙蹲下身從那只有一指寬的縫中探看。
只見那串銀色的鑰匙躺在水溝裡,水流從鑰身潺潺流過,雖然知道不可能撈得到,吉祥還是伸出手,試著想穿過那道細窄的縫口,但她的手只伸到一半而已,到了手掌處就下不去了。
吉祥不爽的將手抽了出來,那幾隻鑰匙反射著洞口透進的陽光,似乎是在恥笑她的無能為力。
「可惡!」她皺起了眉,抬頭四處搜尋了一會兒,卻不見任何能幫助她撈起鑰匙的東西。
她重新站了起來,不悅的瞪著綠門上的鎖孔,然後又看看在水溝裡躺得怡然自得的蠢鑰匙,頓時覺得心有不甘。一仰首,她看見家門內生長過盛、延伸到牆外的枝幹,想也沒想就踮腳將它給折下一段,然後去掉枝葉,再度蹲下身趴在水溝旁,試著勾起鑰匙。
因為縫窄,溝裡又暗,加上她擋住陽光,得要很努力才能看到那串鑰匙,好幾次她差點將它給撈起來,但都撈起不到五公分,它又重新滑落。
「SHIT!SHIT!SHIT!死貓、蠢貓、王八貓!下次不要讓我給逮到!否則我一定把你給烤來吃!笨鑰匙、蠢鑰匙,該死的臭水溝……」吉祥不爽的咒罵連連,一臉咬牙切齒。
當卓毅散步經過巷囗時,正好就聽到這一長串的咒罵。
他停下前進的腳步,好奇的向老街裡探看,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女人跪趴在地上,被牛仔褲包裡起來的渾圓小屁屁翹得老高。
燦爛的陽光穿林透葉的灑在她可愛小屁屁上,這景象看起來實在是……呃,賞心悅目?!
不用想他都知道這女的是誰,那戶紅瓦白牆綠門的孫家,在他們這兒可是大大的有名,更別提他對於觀察這女人的高度興趣了。
「喔!可惡!」看著鑰匙笫六次滑下細枝,吉祥又忿忿不平地咒罵了一聲。
卓毅聽聞她嘴裡不雅的詛咒,嘴角不覺彎起,當他看見她氣憤的站起身來,像三歲孩子般握緊雙拳用力在水溝蓋上猛跳兩下時,他臉上的笑意就更甚了。
這女人,只有在沒人時,才會表現出孩子般的任性。
雙手插在褲口袋裡,他微笑上前,誰知還沒走到一半,就見她丟掉手中細枝,一臉火大的瞪著自家大門和圍牆,下一瞬,她已經手腳並用開始爬起牆來了。
他見狀,心頭一驚,立刻邁開兩雙長腳奔跑起來,沒有出聲喝止是怕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而加速掉下牆來。
至於他為什麼跑,是因為那老牆的頂上長滿青苔,她十之八九會摔下來。
「哇啊——」吉祥好不容易一腳才剛攀上牆頭,卻因為牆頭上青苔處處,手腳一滑又無處施力,身子一個不穩,竟從牆上倒栽下來。
眼看就要慘遭可愛的大地強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橫裡衝來一人。在最後一瞬時接住了她,或許該說是她將他整個人壓坐到地上去了。
「你沒事吧?」雖然被她壓坐在地上。卓毅卻不顧自己,只擔心的問她。
吉祥一臉蒼白,心魂未定道:「沒……沒事。」
望著她那張嚇壞的小臉蛋,卓毅微微楊眉,訝異於她也會有嚇壞失去鎮定的模樣,他還以為像她這種無敵女金剛,絕對不會有被打倒的時候呢。
「對不起。」稍微鎮定下來的吉祥,抬眼看清救了她一命的人,卻看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啊,是你……」她有些微愕,竟忘了要站起身來。她認識他,這人住在離這兒兩條街的地方,他和她勉強算得上是鄰居。被歸類為那種認識但不怎麼熟也不怎麼危險的人種。
半坐在地上的卓毅,一手撐在地上,嘴角笑意再度浮現。他也不催她從他腿上起身,只抬起另一手將她頰旁散落的髮絲拂到耳後。「鑰匙又掉了?」
「你怎麼知道?」她蹙眉,一臉戒慎地往後仰身避開他的大手。
「你方才不是在挖鑰匙?」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邊拍掉牛仔褲上的青苔邊站起身來。吉祥不爽的悶哼了一聲,當作回答。她不喜歡他那早知道一切的模樣,好似她生來帶衰,三天兩頭總是會掉鑰匙一樣……雖然那是真的,她還是深覺不爽。
「為什麼要爬牆?你沒有備分鑰匙嗎?」不介意她一張臭臉,卓毅跟著站起身來。
「有,在家裡。」她瞥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卻發現他似乎比記憶中還高,還是他本來就這麼高,只是因為她總是遠遠看他,所以才不覺得。
這傢伙站在她身前,她只和他雙肩同高而已。
「你不是常掉鑰匙嗎?出門怎不帶著?」
孫吉祥一臉悻悻,將視線調回深鎖的大門,老半天才不甘願的回道:「我忘了。」
忘了?卓毅好笑地看著她臉上不高興的尷尬和倔強,然後轉頭看看那不算很高的圍牆,才道:「如果我爬進去幫你開了院子的門,你有進屋裡的鑰匙嗎?」
他要幫她爬牆?
吉祥一臉詑異,她當然有屋子的鑰匙,因為她太會掉鑰匙了,所以在院子的盆栽下藏了鑰匙,想說就算身上的掉了,她只要爬進院子裡,還是能進屋的。
沒想到她半點沒爬牆的天分,第一次爬牆就出師不利,加上如意這兩天到美國去參展了,她現下不可能弄到另外一把大門鑰匙,本想乾脆去找鎖匠,沒想到他卻要幫她?
這傢伙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還是將她錯認為如意了?
她和如意長得很像,但性情卻有差。如意性情溫馴愛笑,她則像個惡女一樣,這附近有不少未婚男士都打著要娶如意做老婆的主意,但是他們卻常常因為她們兩人相似的臉孔而搞錯對象。
看樣子,他肯定以為她是如意了。
不過既然有人自告奮勇要幫忙爬牆,她當然十分願意。
心念電轉,吉祥忙對著他點頭道:「有。」
「那好,你在這等著。」卓毅微微一笑。轉身爬牆,長手長腳的他三兩下就越過了牆頭。
看著他迅速爬過牆,他的輕而易舉卻讓她有點生氣,不懂為什麼剛剛她爬得那麼辛苦,他卻簡單得像是在走樓梯。
喀地一聲。綠色的木門在吉祥面前朾開。
她看見他從門裡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慣有的微笑。「開了。」
縱使不甘願,她還是咕噥了一聲,「謝謝。」
「什麼?」卓毅沒聽清楚,於是開口再問,但兩眼卻盯著她那幾乎快要散落的黑髮,她隨意夾在發後的大髮夾要掉不掉的,他忍不住伸手將它拿下。
長髮如瀑般落下,柔和了她臉上的線條,如絲般的黑髮圈著她的小臉,瞬間讓她看起來更加女性化。
「你幹嘛?」吉祥像被燙到似的跳開,怒目瞪視他。
卓毅將黑色大髮夾還給她,淡淡笑道:「掉了。」
什麼掉了?根本是他故意拿下來的!
吉祥一伸手,迅捷將髮夾拿回來,卻在同時瞄到他大掌上的擦傷,滿腔的不爽頓時消退了些,換上了一點點的不安。
算了,看在他剛才救了她的份上,就別和他計較了。
她將罵人的話吞進肚裡,彎身就要拿起放在一旁大大小小的袋子。
「我幫你。」他丟下這句話。竟也彎身幫著她提東西。
「不用了。」吉祥皺眉拒絕,但他其中一隻長手巳先行提了兩袋。另一手則和她同時抓住另一袋,兩人剛好一人抓到一邊提手,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道:「先生,謝謝你的幫忙。不過你應該還有事忙吧?剛才不好意思麻煩你,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
喲,難得看她這麼有禮。卓毅眉一挑,露出懶洋洋的笑容道:「我沒什麼事,一點也不麻煩。」
吉祥瞪著他,「你不用上班嗎?」
上班?他露出詭異的笑容,道:「現在是休息時間。」
在下午三點休息?他上的是什麼班?吉祥呆了一下,他卻趁這時將那袋東西也接過,往門裡走去。
「喂,你……」
吉祥追了進去,他那兩隻長腳早已讓他穿過庭院到了屋子門外,杵在那兒等她開門了。
可惡!所以她就是討厭長手長腳的雄性動物!總是自作主張得讓人生氣!
想開罵。卻不知該從何罵起,這人只是在幫她而已,她要是現在開口罵他。似乎有點過河拆橋。
不悅的瞪了他頎長的身軀一眼,吉祥認命地走到一盆薔薇前,將盆栽下的鑰匙拿出。走上前開門。
門一開,他理所當然的跟在她身後進屋。
「東西擺這裡就好。」吉祥指著客廳的沙發道。
卓毅照做,未料東西才放好,一回身就看見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一盒家庭醫藥箱,滿臉老大不甘願的看著他道:「坐下,我幫你擦藥。」
「什麼?」這回換他愣了一下。
「叫你坐下!」她不耐煩的皺眉重複,將醫藥箱給打開。
雖然看他不是很順眼,但當吉祥見到那提袋把手上的血跡時,還是良心不安的決定幫他上藥,因為再怎麼說,他手上會擦傷都是因為她。
看她一張臭臉,卓毅乖乖坐下。
「把手伸出來。」她語音平平,也在沙發上坐下。
他伸出了手,好奇的看著她放在桌上打開的醫藥箱,裡面有十幾種藥水和藥片,還有棉花棒、OK繃、紗布、繃帶、夾子、剪刀,他甚至看到一條橡皮止血帶,這藥箱裡的東西齊全得讓人咋舌。
她從裡頭拿出一瓶白色藥水和夾子及一塊棉花,然後握著他的手。沾著藥水便往上頭擦。
他痛得臉頰抽搐了一下,早該料到那瓶藥是雙氧水。
掌心傷口因那雙氧水冒著白色的泡沫,她抓著夾子很快的拿棉花清了一次,然後又夾了個新的棉花,倒上雙氧水,再清一次,動作熟練得不輸醫院裡的護士。
她很快的幫他上了藥,卓毅卻覺得手已經麻痺了,他打量她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她很認真。她一向很認真,打從他笫一次見到她時,他就這麼覺得了。
已經忘了他是從何時知道她這個人的,記憶中彷彿從小就有她這麼一位女孩存在。她很有名,有名到他每次遇到她,都會忍不住打量這位傳說中的女孩。
他倆住家只隔兩條街,從小就是同一所學校。卻從來沒有同班過,他們勉強算是鄰居,勉強算是同學,也勉強算是認識,卻不熟。
對,他和她不熟,只是互相知道對方,畢竟他和她三天兩頭都會遇見一次,或是擦身而過。高中時更是天天搭同一輛公車去上學,要不記得對方,實在有點困難。
不過卓毅卻十分懷疑,她也許連他姓啥名啥都不知道,雖然他從小到大救過她許多次,因為他老是盯著她看,多少曾有幾次及時讓她倖免於難,不過他也懷疑她會記得。她實在太衰了,被人拯救的次數大概不計其數,至於沒被救到的,那就更多了。
「好了。」吉祥幫他上好了藥,露出虛假的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知道她要趕人,卓毅露出自知之明的笑容,站起身道:「不客氣。」
老實說,他一直不懂,為何她每次看見他都沒好臉色,反倒是另一個就好多了。但說實在的,如意對誰都能露出笑容;相對於眼前一臉戒慎的吉祥,她堂姊如意似乎單純得認為世界上沒有壞人。
卓毅走出孫家時,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身後大門「砰」地關了起來,他忍不住搖頭苦笑。
穿過綠意盎然的街巷,他走回自家屋下。十年前他高中剛畢業,父母就將這屋子改建為三層半的透天屋,雖然空間變大了,卻沒了院子。
一進門,他感受到水泥屋特有的涼意,卻莫名懷念起孫家綠意處處的院子裡,那溫暖的陽光。
兩位老人家在幾年前先後過世,他卻始終記得,老爸先走一步之後,得了老年癡呆症的老媽常常會走失,每一次他都是在孫家院子裡找到她,吉祥或如意總是會坐在孫家那日式的屋廊前,陪著笑呵呵的老媽吃西瓜。
老媽一直很喜歡孫家那兩個女孩,雖然忘了其它的,卻總是記得要他這兒子娶孫家女娃兒做媳婦。
媽過世時,孫家堂姊妹都曾來弔唁,那也是唯一一次孫吉祥沒對他擺著個臭臉。
☆ ☆ ☆
吉祥拿著菜刀,一刀切掉波菜菜尾,然後將整把菜切成三段,跟著全丟到菜盆裡,水龍頭仍開著,清水嘩啦嘩啦地流到盆中,然後滿溢出來。
她將砧板上的菜屑清干凈,然後清洗了一下綠色蔬菜。重新接滿了水,才將水龍頭關上。綠色的菜葉在水中晃蕩,陽光透窗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啊,她想起那傢伙姓啥了!
吉祥瞪著泡在水中的波菜,記起那男的姓卓,因為他是卓媽的兒子。
不過,她還是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印象中,他們沒說過幾次話,方纔那搞不好是這幾年來說得最多的一次,也許前幾次加起來還沒今天多。
他到底是做什麼的?今天又不是假日,他竟然還休息?
吉祥轉身從冰箱裡拿出雞胸肉解凍。
她記得最後一次聽到人們談起他,是在幾年前他剛從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回來的時候,聽說他本來是在某家知名企業做企畫,後來好像辭職了。
吉祥的思緒兀自轉著,手中工作未停,再回身拿出一個小黃瓜,將其洗乾淨。
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接下來就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無業遊民嗎?
她雙手俐落的切著小黃瓜,很快的,那裝小黃瓜的盤子就滿了。
不會吧,一個大學畢業生幾年都沒工作,他靠什麼過活?可是印象中她真的就沒再聽過附近的三姑六婆說他在哪兒高就啊。
切丁的小黃瓜夠了,砧板上卻還剩一根。吉祥見雞胸肉還未完全解凍,便拿起小黃瓜,轉身靠在流理台上,直接放到嘴裡啃。
小黃瓜清爽微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她小嘴反射性地咀嚼吞下。一雙眼盯著廚房門外被夕陽染紅的後院,百般無聊的思索著。
自從高中畢業後,她和那男人相遇的機會就變少了,以前是因為念同一所學校,所以幾乎天天見面,怪的是她真的沒和他說過幾句話,大概是因為不同班的關係吧。
但她還記得有一回,班上的同學偷偷喜歡他,迷他迷得要死。說他長得又高又帥,非但是體育好,功課也好,那群女生整天就對著那傢伙流口水,而她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看到他下課經過她們班上走廊時。
奇怪的是,她其實知道他就是住在她家附近兩條街遠的那個人,但當班上女生想盡辦法卻弄不到他的地址時,她卻一點也沒意願去告訴她們他住在哪裡。
「又沒好處。」吉祥皺了皺鼻頭,喃喃自語著,又咬了口小黃瓜咀嚼著。
再後來對他的卬象,就是他在林菱的婚禮上救了她一次,接到從樓梯上被林菱誤擠下來的她,那一天她還以為他會分辨得出她和如意呢,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之後他去讀大學、當兵,她再次注意到他時,卻是因為卓媽,當時卓媽生了病,有老年癡呆症,卻老是往她家跑,幸好她和如意的工作都是常年在家,所以也不介意卓媽來家裡坐坐。她們倆總會有一個得空陪卓媽。
那傢伙很孝順,因為他每次來帶卓媽回家時,口氣和動作都很溫和,常是笑臉以對,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卓媽把他當成過世已久的爺爺、爸爸,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有時候,同一句話或同一個問題,卓媽會重複好幾次,她就曾看過卓媽問他「你幾歲」這句話,在短短幾分鐘內重複好幾次,但他從未曾厭煩過,就算他回答同一個問題重複了十遍以上,他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吉祥將最後一口小黃瓜丟進嘴裡,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卓媽過不久就去世了,但在她過世前,不管當時神智清不清楚,總是要這個年輕人或兒子趕快把握機會將孫家娃兒娶進門,說是不要讓人追跑了。
他每每都會點頭答應,哄著卓媽,說他改天就要人來說媒下聘。
但有一次,卻讓好心來幫他的女友聽見了,只見那女的臉一白,剛開始還很冷靜地質問他,未料卻被腦袋不是很清楚的卓媽給罵跑了,記得當時……
「你不去追?」吉祥幸災樂禍的挑眉道。
「追什麼追?那女人屁股那麼小,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會生的摸樣。年輕人,我告訴你,聽老人家的話準沒錯,你看看,咱們吉祥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看起來就是好人家的女孩,趕緊娶回去,包你明年就可以抱個胖娃娃!」卓媽興致勃勃地硬將吉祥轉過身來,要卓毅看,一副賣豬肉的模樣。
吉祥措手不及,又不好忤逆老人家的好意。本來幸災樂禍的表情立刻變得一臉尷尬。
「媽,你別這樣……」卓毅將自家老媽的手給拉回來,他一副強忍住笑的模樣,但眼底、嘴角的笑卻怎樣也藏不住。
這傢伙!吉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豈料卓媽竟一把抓著兒子的手、再一把抓起吉祥的手,將他倆的手硬給拉在一起,大做媒人婆,笑呵呵地道:「來來來,牽著、牽著!瞧瞧,你們倆郎才女貌的,我看乾脆明天就辦喜事好了。」
「卓媽……」吉祥聽了哭笑不得,她才一開口,卻感覺到握住自己的大手突然收緊,她抬眼看他,卻看見他眼中無聲的請求。
她不忍,一時噤了聲,閉上了口。
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神情,然後才低首對著已有些微駝的母親和顏悅色道:「媽,要娶媳婦也得一件件來,現在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和孫家談細節好不好?何況吉祥家就在這裡,她不會跑的。」說到最後時,他抬起頭望著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話題一下扯到她身上來,吉祥愣了一下,見眼前這對母子都在等著她的回答,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也為了讓卓媽早點放心回去休息。她只好僵笑著回道:「是啊,卓媽,我不會跑的。」
「真的?」卓媽不安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他與她異口同聲的回答。
聽聞對方的聲音,他們互看了一眼,她不自在的別開視線,不過幸好卓媽因為已經得到了保證,沒注意到她神情不對。
經過兩人再三保證後。卓媽她老人家才在兒子的護送下,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
望著後院在樹影後斜照的橘紅色夕陽。吉祥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感傷。
她轉過身來,面對流理台,將已經解凍的雞胸肉切丁,然後開了火,在鍋裡倒進了油,先拍碎大蒜丟進鍋裡,跟著才將切丁的雞肉丟進熱鍋裡炒。
不一會兒,她將切丁的小黃瓜倒進去。又丟了些辣椒,最後加進些許鹽和味精調味,很快的炒好了一盤菜。
當吉祥將菜盛到盤子裡時,不禁有些感歎。
其實她的廚藝是和卓媽學的,雖然當時卓媽得了老年癡呆症,記憶時好時壞,但每當她要做菜時,卓媽總會在旁叨念,教她如何煎魚不破皮,如何煮荀湯而味不苦,如何將滷味鹵得香Q好吃,甚至如何調味、如何燉湯……
雖然卓媽常常會忘掉昨天的事,而她與如意和卓媽相處的時間也只有短短半年,但她們卻深深覺得那半年好像又重新擁有了一位疼愛她們的媽媽。
也許那也是她們從不介意卓媽三天兩頭來拜訪她們的原因吧。
鈴鈴——
電話鈴聲一直在響。死命的響,直像催魂鈴一般。
咬著筆桿,卓毅皺著眉頭。一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的計算機屏幕,連看都沒看那拚命作響的電話。
半晌,他爬了爬頭上的亂髮,煩躁的吐了口氣,決定先存盤關機,出去走走。
大門關上時,茶几上的電話仍在響。
漫無目的地走出街巷時,一輛公車剛好到站,卓毅從口袋裡掏出了零錢,上車將錢丟進錢箱,走到車後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才坐穩,公車便發出低沉的引擎聲,然後緩緩上路,他一臉淡漠的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致。
車子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所以他常能看見一些片段的人事物。
等公車的老婆婆,在車旁和男朋友吵架的女人,穿西裝騎機車趕時間的年輕業務,剛從餐廳走出來還在剔牙的人,對著車窗外吐檳榔汁的司機,穿著清涼、正在打手機的辣妹,以及其它各式各樣在這城巿生活的人們……
他從小就喜歡觀察人。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情緒,各式各樣的行為方式。不知道從何開始,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每當工作不順時,他就會四處晃,出來看人。
有時是在公車上,有時是在餐廳裡,有時則在公園中。
他常一看就一整天,看著城巿裡來來去去的人們,觀察他們的行為,猜測他們是做什麼的,有著什麼樣的個性、什麼樣的背景。
公車到了終站,開始折返,卓毅仍坐在原位望著窗外。
不一會兒,上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看看腕表,發現已到了下班、下課的時間。一位老婆婆從後門上車時。他起身讓位,走到前面較空的地方,因為人高手長,他直接將手搭在橫向的鐵桿上。
公車繼續停靠下一站,上車的人自後門魚貫上車,下車的人也依續至前門投錢下車。
車子再向前行,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卓毅又往前移了些,站到司機的身後,打量起開車的大叔。
這人顯然是一位隨性開朗但十分自律的人,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洗得幾乎泛白,駕駛座旁只有裝著自製苦茶的寶特瓶,駕駛座前的窗台上黏了兩個會彈動的可愛娃娃,每當車子震動時,兩個小娃娃就會上下左右晃動。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司機點亮了車內的照明燈。
公車中,有學生低首看著課本,也有人靠窗沉沉睡去,更有人滿身汗臭的在冷氣口納涼,一群女學生擠在後面的位子上嘰嘰喳喳地談論影視明星,幾個站著的則是百般無聊地打量車上的廣告。
卓毅正要收回視線時。在車後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吉祥?
他瞇了瞇眼,再度仔細瞧一瞧,那一手勾在吊環上、側著頭打瞌睡的女人的確是孫吉祥。
他本想向她移過去,但車上人正多,有些擁擠,他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隔著人群看著她。
她似乎很累,但站著打瞌睡的功力十分高超,公車走走停停地不怎麼平穩,她都還能照睡不誤,更厲害的是,在後排最中間的一位小姐下車時,她立刻眼明手快、一馬當先的搶坐上去,然後倒頭就睡。
呵!看來她搭公車的經驗十分豐富。
公車又行駛了十多分鐘,車上的人漸漸下了車,不再像早先那般擁擠,還站著的,連他在內也只剩五、六個。
眼看下車的站牌快到了,他正想著要不要到後面叫醒那似乎睡得很沉的吉祥時,司機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
車子輪胎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幾個站著的人差點因此跌倒,大夥兒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突然聽見一聲大叫。
「哇啊啊啊——」
卓毅猛一回頭,就見吉祥發出慘烈的驚叫,連人帶坐墊一塊兒從最後頭跌跌撞撞地衝到前面來,一路上跟在她屁股後頭的坐墊還撞翻了一位小姐的提袋!
他還沒來得及想,下一瞬他大腳已經向旁跨出,兩手張開就準備位置,剛剛好來得及抱住她,阻止孫大小姐撞破公車的前窗玻璃,不過他也被她撞得跌倒就是了。
公車上的人,包括司機。全都莫名所以的看著車前跌成一堆的男女。和陳屍在一旁的坐墊,四周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你沒事吧?」卓毅忍著背痛,苦笑的看著懷中的女人。
吉祥見撞到的人是他,差點羞得當場挖個洞鑽到列車底下去,但依照她以往的經驗,她得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盡速離開犯罪現場才是上策,所以她只能紅著臉,很快的爬站起來,不忘順便撿起一旁的破爛坐墊,然後掏出一千元大鈔,交給司機道:「司機先生,我要下車!呃……還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突然就掉了,這給你當修理費!」
老實的司機一臉茫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接過坐墊和放在上面的千元大鈔。反射性的開了車門。
吉祥抓著卓毅立刻落跑,才剛下車,就聽見車上傳來爆笑聲。惹得街上的人都轉頭看。滿臉通紅的吉祥只能一臉鎮定,假裝沒聽到,快步轉進最近的巷子裡去。
一直到聽不見那些人的笑聲時,她才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手裡好像多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就看見他的手,然後是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肩,然後才是他微笑的俊臉。
「赫?!」她放開他,跳到一旁去,杏目圓睜的喝道:「你幹嘛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是你抓我下車的。」卓毅好聲好氣的解襗。
吉祥想起了,她立時滿面通紅,一臉尷尬。
她到底抓他幹嘛?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心慌意亂的,順手就抓了他一起下車。也許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他可以……可以幹嘛?
她又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對了,是可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不會讓路人因為公車傳出來的爆笑聲,而注意到她身上來。
「對……對不起,呃,還有,剛剛在車上,謝謝你。」她紅著臉,有些靦腆的道謝。
「不客氣。」他微笑回道,忍不住問,「對了,車上那坐墊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坐上去時它就有點鬆了,可能底下固定的釘子鬆了吧。本來想說人坐在上頭應該是還好,沒想到司機先生會來個緊急煞車,我還沒完全清醒,整個人已經……呃,往前衝出去了。」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卓毅看著她發紅的臉蛋,笑道:「你好像和公車特別犯沖。」
「哪有?」她不滿的看著他,秀眉幾乎蹙在一塊兒。
「忘了嗎?我上次看到你在公車上拆了人家支撐吊環的柱子。」他挑眉,不給她面子的道出她多年前幹下的糗事。
「啊?!那是……」沒想到他當時也在車上!吉祥張了張嘴,小臉又紅成一片,只好囁嚅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柱子的螺絲早就鬆掉了,誰知道一煞車它就……」
當時那柱子突然斷掉時,她尷尬的只能以雙手握著那柱子,對著司機和整車的人傻笑,簡直糗到極點了。
「是嗎?我當時還以為你是神力女超人呢。」他嘴角眉梢帶笑。
吉祥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你有看到我身上穿著美國國旗嗎?」
美國國旗?卓毅愣了一下,搖頭回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轉身帶頭往尚在幾條街外的家門走去,悻悻然道:「神力女超人,我哪有那麼厲害,你以為在演卡通啊!」
卓毅跟在她身後。聞言差點忍俊不住。她或許不知道,在旁人眼中看來,她的經歷的確很像是卡通。
試想,這世上有哪些人曾被一窩虎頭蜂追過還盯得滿頭包?又有哪幾個人曾被一群野狗追咬?又有多少人曾從山坡上滾下,額頭撞到怪手,卻只是頭上腫了個包、流流鼻血,不到兩小時又活蹦亂跳?還有多少人會為了玩警察抓小偷而去爬防火巷,直爬到四、五層樓的高度,卻又因為害怕而僵在半空無法動彈。還得勞動大人去救她?還有,可能也沒幾個人可以在升旗典禮時,帶隊進操場,卻一頭撞到操場旁的燈柱,讓司令台上的魔鬼教官爆笑出聲了。
這女人,從小就不是普通的衰。他看過她被高爾夫球打過、被籃球砸過、被棒球K過;也看過她撞過電線桿、燈柱、牆壁、玻璃門,甚至是路旁的行道樹;更常看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各式各樣的樓梯,像是百貨公司的電扶梯、學校的水泥階、公園裡的木梯、火車站前的天橋。
他常常懷疑她這些年來如何在這些奇怪的小災小難中生存下來。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其實並不算是衰,因為虎頭蜂也曾叮死過人。被野狗咬到可能會得狂犬病,從山坡或樓梯上滾下來更常有人因此摔斷脖子,但她這些年卻好好存活了下來,還完整無缺。
也許她其實並不衰的,她雖然遇過不少倒霉事,但似乎總是有驚無險。
記憶中他遠見過她在一次校外教學中,差點一屁股坐到雨傘節身上。他當時要是再慢一點抓住她,她可愛的小屁股大概就會慘遭蛇吻了。
望著前方那帶著韻律感搖晃的小屁股,卓毅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揚眉心想,他很高興當年救了她可愛的臀部,非常高興。
☆ ☆ ☆
「吉祥呀,你最近在哪兒工作啊?」
當賣青菜的林媽媽拿塑料袋裝高麗菜時,這個問題就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傳統巿場內,到處是各式各樣的蔬菜瓜果、雞鴨魚肉,還有一些南北雜貨,太多東西處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怪味。
有人在挑魚,有人在挑菜,還有人在剁雞剁鴨,叫賣聲、挑菜聲、菜刀聲、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水珠從棚架滴落的聲音,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人們在這兒買菜、問候、談天、說長道短,也是一種奇怪的巿場文化。
吉祥蹲在菜攤子前頭也不抬,又挑了些青椒扔進林媽媽遞來的另一個塑料袋內,一邊假笑應道:「在家。」
「在家?」林媽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你上次辭職後還沒找到工作喔?」
將青椒遞給林媽媽秤重,吉祥強要自己保持笑容,說:「是呀,我是想說多休息一、兩個月再說。你也知道,要是開始工作,就沒什麼時間休息了。」
林媽媽眼中有著一瞬間不贊同的神色,但馬上露出笑臉,附和道:「是啦、是啦,你講得也沒錯啦……」她手中忙著秤斤秤兩,道:「一共六十元。」
吉祥掏出錢包找零錢付帳,這之間林媽媽不忘繼續道:「不過啊,我看現在不怎麼好找,對嗎?」
「是啊。」吉祥將銅板拿給林媽媽,笑笑隨口應和。
林媽媽本要將菜拿給她。卻又突然蹲下來,熱情的說:「等一下、等一下,我送你一些紅辣椒。」
「不用了……」吉祥不好意思地方要阻止她。但對方已經挑了些紅辣椒丟進袋子了。
「不要和我客氣啦!林媽媽從小看你長大的,這辣椒沒幾塊錢啦,我知道你們很愛吃啦!」林媽媽熱情的說。
「謝謝林媽媽。」吉祥不好再拒絕,只好笑笑道謝。
林媽媽卻絲毫沒將菜遞給她的意思,笑嘻嘻地道:「不過吉祥啊,現在工作既然不好找,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有沒有男朋友?有的話,乾脆早點嫁了,就不用在外面辛苦工作啦!」
望著林媽媽手上的那袋青菜,吉祥只覺得額上冒出櫻桃小丸子般的黑線條,乾笑道:「我沒有男朋友。」
「啊,你沒有男朋友啊?」林媽媽瞪大了眼,一臉驚詫,隨即興沖沖地道:「那不然林媽媽幫你介紹好了。我和你說,三街的老蔡他兒子最近剛從美國回來,條件很好呢;還有、還有,五街王媽媽她兒子,聽說最近也想要相親結婚,他人長得是還好啦,不過他是一家公司的信息經理。就是打計算機啦,聽說薪水很高,人也很老實啦!還有那個開中藥店陳先生他兒子,年紀是大了點啦,不過條件不錯……」
「林媽媽,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吉祥見她一副沒完沒了、欲罷不能、越說越興奮的模樣,連忙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尷尬的苦笑道:「我現在還沒結婚的打算。」
「話不是這樣講啦!吉祥呀,你眼光不要太高喔,女孩子還是早點嫁較好,聽林媽媽的話準沒錯。我和你說,陳先生他兒子當年就是眼光太高,才會到了四十歲還沒討老婆……」
林媽媽滔滔不覺地說,提著那袋蔬菜,一張嘴拚命八卦、八卦、八卦、八卦……
吉祥望著那袋她已經付了錢的蔬菜,耳朵聽著林媽媽不斷說著東家長、西家短,頓時覺得欲哭無淚,臉上卻還得保持著敦親睦鄰的微笑。
天啊!誰來救救她吧,她只是來買個青菜而已啊……
「林媽媽,這個白蘿蔔怎麼賣?」
突然間聽到身邊冒出最近有點熟悉的聲音,吉祥一轉頭,就看見那位姓卓的傢伙,只見他笑瞇瞇地拿著白蘿蔔打斷滔滔不絕的林媽媽,還非常自然的和這位巿場內的長舌媽媽閒話家常。
林媽媽一見到卓毅,雙眼都亮了,立刻將那袋蔬菜給吉祥。熱情招呼著這位卓家獨子。
吉祥接過塑料袋。對於自己突然被晾在一旁,從八卦地獄中解脫出來,還有一瞬的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聽他和林媽媽一來一往的打太極,還尚且游刃有餘。
「小卓啊,你今天怎麼有空來買菜啊?」
「很久沒看到林媽媽了,所以來看看啊。」
「唉,林媽媽老了,有什麼好看的。」
「不會啦,林媽媽還風韻猶存呢。」
「呵呵呵。你這小孩子就是嘴甜。啊,對了,你最近在做些什麼啊?」
「還是老樣子。林媽媽,你最近氣色好很多喔,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對啊、對啊,你也覺得我氣色好很多喔?呵呵,隔壁的張小姐最近介紹我吃一種補氣的產品,很不錯呢。對了,你最近有沒有女朋友啊?怎麼好像很久沒看你帶女孩子出來呢?你眼光不要太高,要不然就會像陳先生他兒子一樣討不到老婆喲。」
「我如道,謝謝林媽媽的關心。我會注意的。」
「啊!對了,我剛剛才在和吉祥說,要她眼光不要太高。吉祥。你看,小卓也這樣認為呢。」
赫?!怎麼話題又轉回她身上來?吉祥一僵,這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剛剛失掉落跑的機會了。
望著林媽媽興致勃勃的臉,吉祥只能乾笑。腳下卻偷偷地想往後移動。但林媽媽已經又把注意力擺回她身上上,只瞧她手一伸,就抓住吉祥的手腕。
「吉祥,我還沒和你說完呢!我這兩天幫你安排,你要記著呢。」
天啊!她好想哭啊。「林媽媽……真的不用了。」吉祥一臉為難的苦笑著。
「什麼不用。你和人家見見面、談談天也好,眼光不要這麼高,會嫁不出去的,知道嗎?」
「呃……這個……」望著被抓住的手腕,吉祥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隻大手在此刻適時伸了過來,掌心上有著二十元。「林媽媽,蘿蔔的錢。」
被抓住的手腕讓人鬆了開,那只有點皺紋的手移過去收錢,吉祥頓時鬆了口氣,忙退後一步道:「林媽媽,我有點事,先回去了。」說完轉身便走。
「啊!吉祥,你等一下」林媽媽喊道。
吉祥哪敢停下來等一下,又不是耳朵癢欠人念。她回頭笑笑,對著林媽媽揮揮手道:「我趕時間,下次再說。」
林媽媽還要喊,但吉祥已經跑走了,她回身要和另一個繼續說,一轉回頭就見卓毅抱歉的微笑和她說:「林媽媽,我和人約了吃飯。」
「那你快去吧,遲到就不好了。」
「你小心身體。」他笑笑和這位長輩頷首。才拎著蘿蔔轉身離開。
唉,她家那不長進的小子有卓家小子的一半孝順就好啦!林媽媽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不覺感歎地搖搖頭,蹲下身來繼續賣菜。
☆ ☆ ☆
真是沒力……
吉祥快步出了巿場,直至走到巷子口時,才緩下腳步。
提著幾個袋子,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真不敢相信她只是買個菜而已,卻幾乎是從第一攤被念到最後一攤,從進巿場到買完菜出來,竟然花了兩個小時,提袋子提到手都快斷了。
拜託,沒工作也有罪嗎?
她從畢業後到上個月都一直在工作,現在不過是休息一、兩個月而已,附近的叔伯阿姨鄰居們就關心得直叨念。
好啦。好不容易等他們念完了她找工作的事,接著就會問她什麼時候嫁人,巿場繞一圈出來,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陽光下,走在無人巷弄中,吉祥假笑學著林媽媽的語氣,自言自語道:「吉祥呀,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乾脆早點嫁了……」她沒力的翻了個白眼,咕噥著,「哼,說得我好像已經人老珠黃,不趕快嫁就會孤老一生一樣,我現在也不過二——」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突然停下了腳步,這時才明瞭到自己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挑起右眉,吉祥轉頭瞄著路旁轎車車窗上自身的倒影,不覺開始打量起來。
二十八歲,很老了嗎?
她彎腰湊上前,忍不住仔細審視起自己的面容。
呃,也還好嘛……既沒皺紋、也沒黑斑的,只不過體力不如前,現在也無法像年輕時能夠一天兼三個工作,也沒那個精力可以熬夜不睡。老實說,她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結婚生子了,連那個少根筋的林菱都在高中剛畢業就嫁人,只有她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對著車窗摸摸自己的臉皮,吉祥忍不住皺眉想,其實她覺得自己長得也不差啊,出社會的這幾年雖然不是沒人追求她,但不知為何,那些人到最後都會和她變成普通朋友,要不就是自動失去聯絡。
戀愛嘛,勉強還是可以說談過幾次啦,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之前那些男人算不算得上是在和她交往,因為總是吃個飯、喝杯茶、看場電影,頂多就是牽牽手而已;而且奇怪的是似乎沒人想和她進一步交往,除了二年前一個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大王八曾想強吻過她一次之外。其它就沒了。
她甚至連想多找幾個人做個比較的機會都沒有。
「唉……難道真的得做個老處女不成。」她看著窗上的反影,無力的呻吟。
「什麼老處女?」
「赫?!」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到,她慌張回身,腳踝卻拐了一下,緊急之下她抓住轎車的照後鏡,卻聽「喀啦」一聲,照後鏡竟讓她給扳斷了,而她整個人還是沒平衡過來,幸好一雙大手緊急扶住了她的腰,才沒讓她跌倒。
「你還好吧?」
「怎麼又是你!」才回過神來,一抬首又看見他,吉祥只覺得又氣又尷尬。「你做什麼老跟著我?」
卓毅裝無辜道:「我只是湊巧經過,這條巷子也通我家啊。」開玩笑,打死他都不會承認他是蓄意跟在她身後的。
可惡!吉祥在心底暗罵一聲。真是讓人生氣,為什麼最近她出糗的時候,這傢伙都會在場?
當然,她不是不高興有人救她倖免於難,只是有時候,譬如現在,她就是寧願丟臉也不想欠人家人情,反正她皮粗肉厚,丟臉的事她早做習慣了。
「喔!好痛!」吉祥臭著一張臉,才要從他懷中退開,站直的腳踝卻傳來劇痛,她忍不住又重新抓著他的手臂支撐白己。
「嘿,你還好吧?」卓毅見她痛得五官都皺在一塊兒,忙蹲下身道:「腳扭到了嗎?我看看。」
吉祥以不痛的單腳站立,他一蹲下。她忙扶著他的肩頭,以防自己跌倒,結果他那雙大手一碰她那疼痛的腳踝,登時讓她綠了臉。
「啊!好痛、好痛!」她痛得彎下了腰。整個人幾乎趴伏在他肩頭上。
「你的腳扭傷了。」他仰頭道。
「廢話!」她都快痛出眼淚來了。她不爽的回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腳扭——啊啊啊!你輕點,別碰了啦!很痛的,不要碰我的腳!」她生氣的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敲了他肩頭一下,要他放手。
「好、好、好,我放手。」他鬆開手做投降狀,重新站起身,同情問道:「你這樣子沒辦法走路,要怎麼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吉祥抗議得可快!
「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我不喜歡醫院的藥水味。」她瞪著他道:「我只是腳扭傷了,回家休息兩天就會好!」
「誰說的?」
「我說的!」她哼了一聲,道:「我從小到大扭傷,都是過幾天就好了。」
卓毅好氣又好笑的道:「你的腳踝扭傷得很嚴重,痛到連站都不能站,要是不去看醫生就會腫起來,兩天後你就會有一隻紫色的豬腳,到時去看會更痛的。」
想到那情景,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又立刻逞強地說:「才不會!」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他溫和的道:「不然這樣,我知道一家中醫診所,那裡藥味不會很重,而且裡面的醫生是我朋友,他技術很好,專門幫人處理運動傷害的,你忍個幾分鐘藥味。總比腳痛上幾天要好,是不是?」
「不要!那些中醫都很喜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棕一樣。」她蹙眉抱怨。
卓毅微微一笑,說:「我會請他不要幫你包得像肉粽一樣,這樣總可以了吧。」
吉祥戒慎的町著他瞧,考慮了半晌,才問道:「很遠嗎?」
「在十三街那裡而已。」
十三街?她愣了一下。
糟糕,那地方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要是叫出租車人家一定不願意載,可她的腳現在受傷,根本沒辦法走路,她不由得蹙起了眉,「我現在這樣子要怎麼過去?」
「我背你吧。」
「你背我?」她瞪大了眼,有點呆住。
卓毅笑笑,「反正不是很遠,你腳扭傷沒辦法走路,我背你過去比較快。」
吉祥看著他,想想也是,只好妥協道:「好吧。喂。那這個怎麼辦?」她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在他眼前搖晃。
「放到車頂上。」他笑道:「我認識這車的主人,改天我會和他說的。」
「你問他要修多少錢,到時我再拿錢給你。」她將照後鏡放到車頂上。
「嗯。」卓毅的嘴角掩不住笑意,加了句,「你好像和交通工具都有仇。」
「錯了。」吉祥瞥了他一眼,一臉不悅的道:「是我周圍的東西都和我有仇。」
他聞言,差點笑出聲來,趕緊轉身蹲下來掩飾臉上笑意。「上來吧。」
吉祥趴到他背上去,不禁慶幸今天是穿牛仔褲,比較方便。
「你可以幫我提一下蘿蔔嗎?」他將袋子往上遞上。
「喔,好啊。」吉祥接過他那一袋蘿蔔。
卓毅空出了兩隻手,這才抓穩了她的腿,輕而易舉地站起身將她背了起來,往前行去。
陽光燦爛,綠葉搖曳。
一家牆面爬滿了紅紅白白、小巧可愛的龍吐珠,另一家的屋頂則長滿了橘黃色的金針花。
一陣風旋進巷內,後又越過他們往前奔馳,將所有的植物都搔弄了一番,花兒們花枝亂顫的,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空出一隻手將臉前的髮絲拂到耳後,吉祥扯扯嘴角心想,真是看不出來這傢伙還挺強壯的,她本來還有點怕他會站不起來呢。
她兩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剛開始還有點僵硬不白在,但久了一直僵著也很累,所以沒幾分鐘就放鬆下來了。
將頭枕在他肩頭上,吉祥聞到一股淡淡的皂香,還好他沒噴古龍水,也沒擦發油。她最受不了那些在頭髮上擦油的傢伙,光看就覺得恐怖,更何況還得湊得這麼近聞那可怕的味道。
他的頭髮雖然很短.卻十分柔軟有光澤,讓人看了很想偷摸兩下。
他走路很穩……吉祥眼珠子轉啊轉的,在卓毅背上東張西望……原來上頭的風景是這樣的。
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八,她自己是覺得還好啦,不會真的太矮,但每次看到那些一百七、一百八的人類,就會忍不住猜想他們看到的東西和她有什麼不同。
她用力吸了兩口氣。
哼,上頭的空氣也沒有比她在下頭的空氣好到哪兒去嘛!
「腳很痛嗎?」誤以為她吸氣是在忍痛的卓毅,關心的開口。
「還好啦。」吉祥隨口應著,將手上提著的幾袋食物換手提。「喂,你平常自己一個人有在開伙啊?」看見他那袋蘿蔔,她忍不住問道。
他笑了笑,回道:「沒有,我不會煮。」
「那你買蘿蔔乾嘛?」
「想喝蘿蔔排骨湯。」
「你不是不會煮嗎?」盯著他的後腦勺,吉祥奇怪的問道。
這女人還真愛追根究柢。卓毅苦笑道:「我是不會,只是突然很懷念母親煮的蘿蔔排骨湯,所以想自己試著做做看。」
「喔。」她閉上了嘴,沒多久又開口,「你平常都吃外面嗎?」
「嗯。」他笑道:「自己不會弄,只好外面隨便將就一下。」
「哼,講得這麼可憐。」她挑眉,悻悻然道:「你們男人不是很喜歡叫女朋友煮飯給自己吃嗎?少在那裡裝可憐了。再說學炒菜有什麼困難的,真要是餓了,還不是照樣進廚房拿起鍋鏟、菜刀。」
「是呀,不過通常我進廚房的後果,比到外面將就一下還要慘。」他自嘲的笑著說:「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女朋友了。」
「為什麼?」她歪著頭,看著他側臉嘴角的笑紋,道:「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又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的,怎麼會交不到女朋友?」
呃……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
她所謂的「不錯」。條件還真是簡單明瞭啊。
聽她這番話,卓毅半點也不覺得她有在稱讚他的意思,他露出苦笑,莫名感覺自己在瞬間變成一點也不起眼的普普大眾。
「沒人要。」他淡淡笑著說:「我個性不好。」
個性不好?這傢伙在開玩笑嗎?吉祥蹙起了眉,雖然說她不是看他很順眼啦,但老實講,她看他不順眼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老是笑笑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她總覺得他很不會為自己想,老是別人要求什麼他答應什麼,所以才會看他不……
好吧、好吧,她承認看他不爽的原因有大半是因為他是眾人眼中的好學生、乖寶寶,而她只是放牛班中的一位無可救藥的大楣女;從小他好像做什麼事都很順利,而她卻老是出糗,所以她才會看他的順利不順眼。
吉祥在心底暗歎了口氣,才不甘願的咕噥道:「我覺得你的個性還不錯啦,現在這世道可沒多少人會日行一善了。」
他聞言苦笑,也不多作解釋,只道:「謝了。」
「喂,你好像不怎麼同意?」她挑起一道眉,質疑著。
「沒有。」他一臉無辜的轉進另一條街,終於看見診所的陳年招牌。
「是嗎?」吉祥疑問才剛問完,一雙杏眸就瞧見了那老舊的招牌,不禁睜大了眼,失聲道:「SHIT!你朋友該不會就是行天宮吧?」
「什麼行天宮?」卓毅腳下不停,奇怪的側著頭問。
「就是那該死的庸醫秦天宮啊!SHIT!我不去!我不要進去給那個蒙古大夫看!我才不要去給那個有求必應卻萬事不靈的笨醫生看!你快放我下來!」吉祥激動的在卓毅耳朵旁大叫,小手還不停拍他的肩膀抗議著。
有求必應、萬事不靈?卓毅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他聽過很多人對秦的形容,吉祥這句倒是很新鮮。
「你為什麼叫他庸醫?」據他所知,秦的醫術還不錯。
她義憤填膺的怪叫,「一天到晚說人家氣色不好、印堂發黑、命中帶衰的醫生,醫術會好到哪裡去,又不是開命相館!你快放我下來!我不要進去!」她話才說完。診所的門突然開了,就見一人走了出來。
只瞧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身穿藏青長袍,腳踏黑色功夫鞋。束著一根長長的髮辮,若不是他頂上前半仍有黑髮,鼻樑上還掛著副眼鏡,否則還真像是清朝古人現身。
「就是他!就是他!上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粽一樣!」吉祥在卓毅背上突然搖晃起來,差點害兩人一塊兒跌倒,幸好他及時穩住。
「喲喲喲,咱們孫大小姐蒞臨門下,真是不得了、不得了!」秦天宮負手而立,笑瞇瞇地調侃道:「孫小姐,你之前不是說就算打死你,你也不會再來看病了嗎?」
「誰說我來看病的!我只是經過!」她用鼻孔噴氣,重哼了兩聲,然後拍著卓毅的肩道:「走了、走了,我們回去,省得人家要是房子失了火、出門被車撞、吃飯掉門牙,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賴到我身上來,搞不好還要誣賴我們一個面泛黑氣、結果煞到他之類的。」
卓毅聞言不禁笑了出來,還沒說話,就聽秦天宮老神在在回道:「不不不,孫小姐,你這回可沒面泛黑氣,倒是紅光滿面的,看樣子是紅鸞星動,年底前就會嫁人!。不過真是難得啊,就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人敢自投羅網,我本來還以為沒人敢娶你哩。方才乍見你那面相時,還以為我看錯了。」他說著、說著,雙眼有意無意的瞄了卓毅一眼,然後歎了口氣。伸手拍拍好友的肩道:「你就多擔待些吧,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吧?」
吉祥一見,忙伸手去趕那怪胎的手。「去去去!我聽你在放屁!把手拿開、手拿開,給你碰到會衰十年的!」
「喲。不准人碰的啊,還沒嫁就那麼凶了,要是嫁了還得了。卓兄,你若是真要娶這潑婦,可得再三思量啊。」秦天宮躲著吉祥飛來的手,故作一臉擔憂地勸著卓毅。
吉祥紅著臉,氣道:「秦天宮!你再亂說話試試看,等我腳好了,就來拆你這塊爛招牌!」
秦天宮方要回話,卓毅忙開口阻止他,「秦,別玩了。她腳扭傷了,你幫她看看。」他邊說邊背著吉祥往裡走。
「我才不要進去!卓——」
哇拷!這傢伙叫什麼名字?
吉祥兩手猛扳住診所門框,死都不肯進去。她想不起他到底叫什麼名宇,只好努力掙扎道:「喂,我不進去,我才不要給這個蒙古草包看腳,你聽到沒有?!」
秦天宮跟在兩人後頭,見狀,只笑瞇瞇地伸出食指,在吉祥臂上的穴道點了一下,古祥登時兩手發麻,一時無力再抓住門框,便給卓毅給帶進門去了。
「啊,你這卑鄙小人,竟然背後暗算!」吉祥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拍打卓毅的肩頭,「卓某某,快放我下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啊?卓兄,咱們的孫大楣女不知道你的大名呀!」
隨著秦天宮的進門,診所老舊的門自動合了起來.將三人的聲音關在屋裡。
溫暖的陽光灑在門外,幾雙麻雀兒飛下簷來,啄食地上小蟲。
「哇啊——」
一聲慘叫突從門內傳來,嚇飛了門外的雀鳥,跟著是吉祥一串喊痛的咒罵聲。
「你這蒙古大夫,你們這兩個卑鄙、無恥、下流、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的家——啊——」
之後便是一片沉靜。
鳥兒們好奇的飛上樹梢,自窗口往裡瞧,只見吉祥額冒冷汗,將皺成一團的小臉埋在卓毅懷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卓毅苦笑的看著秦天宮,那傢伙才好心地不再折磨牙尖嘴利的吉祥。
一個使力,秦天宮將吉祥的腳踝正了位,腳上的疼痛才好了些,只是她水靈靈的眼巳因疼痛而流出淚來了。
☆ ☆ ☆
「吉祥?」
沒人回答卓毅。
「還痛嗎?」他再問。
吉祥還是沒說話。
「還在生氣啊?」
「哼。」
終於得到一聲響應,雖然是不爽的悶哼。卓毅無奈的笑了笑。在午後暖陽下,大腳仍踩著紅磚道往前邁進。
「別氣了,秦的醫術真的很好,只是愛玩。加上嘴巴壞了點。」
「哼!」吉祥哼得更大聲了,完全不予置評,只是抬起她那再度被惡意包成肉棕的腳,在他身前晃了晃。
知道她是在示意他的不守信用,卓毅看著她的腳踝,忍住笑,只道:「你看,你先前連站都站不穩,現在這樣搖晃都不會痛,可見他還是不錯的。」
「誰說不會痛!」她在他背上爆出一句。忿忿不平地道:「我要是不會痛.就不用讓你背了!那個死庸醫,你不要想我改變對他的觀感!還有,你方纔這麼幫著他幹嘛?你是他家業務啊!介紹一個病人,他分你多少錢?五十還是一百?」
卓毅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道:「這我倒沒想到,下次我會記得和他要介紹費的。」
「哼!反正你們都是一夥的啦!」她不滿地抱怨著。
卓毅苦笑,搖搖頭,為免再惹她生氣,只好趕緊把話題帶開,「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很喜歡背著一個大背包,我一直想問你那裡頭放了什麼東西,你要一天到晚背著?」
「我為什麼要跟你講?」因為還在不爽!她端著架子,沒好氣的回答。
「因為我好奇。」卓毅好聲好氣的回道。「這樣吧,就看在我背你回家的份上,怎麼樣?」
哇拷,這傢伙還真是會找時間討人情!
吉祥皺著鼻頭,好一會兒才道:「也沒什麼,只是一些救急用品,像是針線包、醫藥品、剪刀、童軍繩、打火機、螺絲起子之類的。因為我衰,所以後來就習慣到哪裡都帶著這些東西。」
卓毅愣了一下,在覺得她的防患未然好笑之際,卻也同時感受到她的堅強,又問道:「那之後怎麼沒再背了?」
吉祥聳聳肩,「畢業後出社會,要做事,成天背著不方便,所以就擺在機車車箱裡,久了之後,公司擺一套,車箱裡一套,家裡也擺一套,所以就沒背了。再說現在便利商店十步一家,要買那些東西很方便,沒必要真的隨身攜帶。」
難怪她家醫藥箱的東西那般齊全,她擦藥包紮的技術也不錯,想來都是因為她常受傷之故。
「你現在還常會用到那些東西嗎?」
「你說呢?」吉祥扯扯嘴角,自嘲著。
「我想也是。」他笑笑,又問,「你會不會有時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
涼風徐徐,吉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無謂的回答著,「不公平?還好啦!反正過著、過著也習慣了。生在台灣。總比生在埃塞俄比亞好,再不繼至少也有飯吃是吧?」
「你倒很樂天派。」
「不看開點,我早去跳樓自殺啦。」她將下巴枕在他的肩頭上,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聽見她的呵欠聲。他知道她想睡了,只輕聲問,「這幾年有沒有想過要結婚?」
「結婚?呵……」她打了第三個大大的呵欠,眼角擠出了一滴淚,完全沒有戒心的回道:「當然想過啊,可是沒人要我有什麼……辦法……」
「是嗎?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他輕笑。
「是還好啦……」她迷迷糊糊地回答著,只覺得在他微微搖晃的背上,午後微風輕拂著,陽光暖暖灑落著,很舒服。不知不覺雙眼就越瞇越小了。
聽著她消失的尾音和細微的呼吸聲,又感覺到背上的她完全放鬆下來的身子。他知道她睡著了,嘴角不覺露出微笑,沒再開口打擾她的睡眠。
☆ ☆ ☆
計算機鍵盤的聲音在某位流行男歌手溫柔的歌聲中響著,她抱著枕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吸進了乾淨的皂香味。
好舒服……
吉祥漫遊的思緒如此想著,一邊將臉在柔軟的枕頭上揉搓了兩下,然後才深深吐出了口氣。
啊,這種每天睡覺的生活真是糜爛呀。
雖然昏沉沉的腦袋瓜認知到這件事。但她仍然沒有起床的意思,反正她現在沒工作嘛,多睡幾個小時又不會死,所以她依舊窩在涼被中,抱著大枕頭,努力著睡覺,繼續當她的無業遊民,連翻身都懶惰。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瞇成一條線的眼彷彿在微光中瞄見藍色的枕頭、藍色的床被、藍色的地毯和藍色的牆面,可吉祥依然沒有多想,只是重新合上了眼,在溫柔的音樂和敲擊鍵盤的聲音中沉沉入睡。
時光靜靜流逝,音樂仍在播放著,敲鍵盤的人卻早已停下了動作。
卓毅走進房裡,發現吉祥仍在睡,抱著他的枕頭的模樣,好似三歲娃兒抱著最心愛的玩偶。
他見狀,嘴角不覺彎了起來。
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似乎無論過了多少年,人們在入睡時都像個小孩。
俯身將她踢開的涼被重新拉上蓋好,他在起身前,瞄到她右額角上的疤痕,不覺伸手輕撫著它。
左額上的疤是她自個兒跌下山坡撞到怪手留下的,右額上的這個疤,卻是他兒時和同伴玩遊戲時不小心砸傷留下的,當時他不知道身後的空地上有人,所以只是一個勁兒的將不要的石頭往後丟。怎知她正好經過。
當大夥兒聽見叫痛聲回頭時,乍看到她頭破血流的蹲在地上哭泣,他們全嚇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人回過神來,跑去叫大人們。
而他這個始作俑者,始終臉色死白的杵在當場,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大人們匆匆趕來將她送醫,他仍是站在原地。
這件事沒有人罵過他,也沒有人責備他,大人們都認為只是個意外,何況吉祥從小到大的意外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並沒有認為是他的錯,但是他卻將這件事深深記在心中。特別是當他聽到大人們在談論她可能會因此破相的時候,他更是惶惑不安。
雖然最後她額上的傷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般怵目驚心;雖然她這些年受的傷不計其數;雖然他也救了她許多次;雖然她早已忘了他當年一時的無心之過,可他依然對她額上的傷感到愧疚,這也是他為什麼老是注意著她的原因。
多年來他一直想找機會向她道歉,但她卻一副忘得一乾二淨的模樣,讓他也不知該如何提起,畢竟他們真的不怎麼熟,也因此這事也就這樣擱在他心頭。
有時候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她能這樣豁達,跌倒了她會重新站起來;撞痛了她咒罵兩聲就OK;受傷了她哭一哭就算了。
她是嘴巴比較壞沒錯,但卻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常常,他會見她嘴裡叨念著如意老是同情心過盛的撿些阿貓、阿狗回來,但她卻還是會照顧那些貓狗,替那些流浪動物找到新家;更常,他會見到她教訓來找她幫忙的朋友,但罵過之後,她還是會幫忙處理那些麻煩。
男歌手渾厚溫柔的歌聲仍流洩在室內。
在看了她這麼多年之後的現在,他想,他是喜歡上她了。
輕撫著她額上幾乎巳要淡去的疤,卓毅撥開她額前的劉海,俯身在疤上輕輕印下一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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