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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方府裡熱鬧依舊,不識相的南陵王,雖然揭穿了那件令人詫異的秘密。但舞衣 壓根兒不在意,眾人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詫異,轉為平靜。
  縱使新城主真的不識字,但他們早已看出他的優秀超群,這小小的缺點,並不 能減少人們對楚狂的忠誠。
  現在,舞衣這個小妻子,還兼而當起夫子,教著他識字。兩人待在書房的時間, 比以往多了些,她很有耐心,一筆一劃地教著他。
  楚狂很聰明,幾乎是一學就會,但是耐性明顯不足,往往寫不了幾張宣紙,就 扔筆不寫了。
  當威脅利誘都無效後,她索性告訴楚狂,沒寫到一定的份量,晚膳時就罰他吃 黃瓜果腹。用這招對付他,一向有效得很。
  果不其然,銳利的黑眸瞇了起來,迸射出濃濃的不悅。偶爾,他會乖乖的再拾 起筆,用笨拙的姿態繼續寫字;偶爾,當她這個夫子表現得太囂張時,他就會撲過 來,用熱吻封緘那張聒噪的小嘴--
  書房角落的床褥,再度發揮了作用。
  這對夫妻間的恩愛,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
  舞衣照舊負責處理城內大小諸事,她坐在大廳中,檢視著絲綢花樣,一面跟織 姨討論出貨的事宜。
  絲綢的事,楚狂不想插手。他向舞衣提起,要領著黑衫軍,到浣紗湖邊修築堤 防。
  他願意幫忙築堤,她是再高興不過了。連城主都親自動手築堤,城民們哪敢鬆 懈,個個都卯足了勁,築堤的進度比預期快上許多。
  這日,舞衣正在大廳裡看著當季的絲綢。有織工做出了新樣絲綢,花色輕柔, 像是隔著一層煙霧。
  「好美的花樣。」她撫著一塊塊涼潤的絲綢,愛不釋手。
  織姨也滿意極了,笑得合不攏嘴。「這花樣取名為『霧裡花』,才出了樣品, 還沒大量生產,胡商們已經搶著下單了。」
  舞衣點頭,拾起絲綢對著日光看著。「這料子比尋常的絲綢還要輕軟。」
  「用在夏季的衣物上,該是最合適的了。」香姨倒著茶,一面也側頭來端詳那 幾疋新絲綢。「對了,照日子推算,孩子該是生在夏季吧?」她看向喜姨。
  始終低頭擦拭著銀針的女人,緩緩點了個頭。最近,不知為什麼,她變得很沉 默,那些抗議的嚷嚷,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好,不如就用這些料子,替孩子做幾件娃娃衣。」香姨說道。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開始埋頭替還未出世的小主人挑選料子。兩人嘰嘰喳喳的 吵著,爭論該用哪一種花樣。
  「吵什麼,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舞衣失笑,擱下絲綢,一手輕撫著仍平坦 的小腹。
  喜姨這陣子總用食物幫她調理,加上她身子健壯,孕婦該有的害喜症狀,全減 到了最低。她除了貪睡、食量略增外,並不覺得難受。
  據說,再過幾個月,這孩子就會在她肚子裡,伸手蹬腿。她時常在想,那會是 什麼樣的感覺。
  春步跟秋意不再討論絲綢,開始猜測孩子的性別。
  「希望是個女娃兒。」春步說。
  秋意搖頭。「未必。」
  「但是雪姨說,生了個男孩,要是像城主,那不野翻天了?」春步有些煩惱。 男孩女孩都好,但是她希望夫人的第一胎是個小姐,她」定把小小姐打扮得漂漂亮 亮的。
  香姨瞟了兩丫鬟一眼。
  「要是生了個像舞衣的女娃兒,只怕會更野。」她可是過來人,清楚的記得, 二十幾年前,那小女娃是怎麼折騰一群大人的。
  舞衣皺起眉頭,不太明白,話題怎會轉回自個兒身上。她放下絲綢,視線在屋 繞了一圈,柳眉輕輕蹙起。
  「怎麼沒有瞧見雪姨?」她問。
  「中秋快到了,雪姨待在房裡,計算著今年中秋潮來的時辰。她交代過,不許 打擾,膳食都擱在房門口就行了。」春步回答。
  每年中秋潮來,可是浣紗城的大事。潮時計算得精準,能讓四方遊客都觀賞到 壯觀的奇景,城內也能做好準備,防止潮水過猛,倒灌進城內的渠道。
  這件大事,一向是由雪姨負責的,她對於水道方固的知識,可說是無人能及。
  「別讓她太累,要是太久沒見著她,就來跟我說,我去挖她出房。」舞衣說道, 仔細叮囑著,擔憂雪姨太專注,反倒忘了要顧好身子。
  春步福了個身,點頭答應。
  女人家們正在討論著,今年中秋觀潮的宴席,該要怎麼安排時,高大的身形踏 步走入大廳。
  「城主。」女人們站起身來,福身為禮。
  楚狂點點頭,筆直地朝舞衣走來。
  他穿著黑色長衫,上頭還沾著不少污泥,一頭黑髮也散在肩頭,襯著那雙銳利 的鷹眸,更顯得囂張狂妄;他這模樣,看來不像個城主,倒像個盜匪。
  她詫異地挑起眉頭,眨了眨眼兒。她早上又貪睡,睜開眼睛時,他早已離府, 領著一票男人幹活去了。
  原本以為,他到日落時才會回來,她本想在中午時,親自送午膳過去,讓他驚 喜一番。哪裡知道,還不到正午,他倒先回來了。
  「怎麼突然回來了?出了什麼事嗎?」她關切地問,牽住他的大手,視線在高 壯的身軀上轉了好幾圈。想起前一次,他險些被石板砸進浣紗湖裡,擔憂就悄悄爬 上心頭。
  「沒事。」楚狂簡單地說道。
  語音未落,他已經俯下身來,薄唇精準地找到水嫩嫩的紅唇,熱燙的舌探入她 口中。
  舞衣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他結實地吻住,嬌小的身子也被攬進他的懷裡。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保留的吻她,這個吻熱辣而徹底。他啃吻著花瓣似的 唇,攪弄著滑嫩的丁香小舌,徹底享用妻子的芳澤。
  大廳裡的女人們先是呆愣,接著紛紛露出微笑,禮貌地轉開視線,等著夫妻兩 人結束熱吻。
  半晌之後,楚狂才抬起頭。黑眸不再銳利,卻依舊熱燙如火,粗糙的男性指掌 輕撫著她被吻得微腫的紅唇。
  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眼兒朦朧,只能呆呆望著他,瞬間忘了兩人身在何處。
  「我只是想你。」他簡潔地說道,又在她唇上重重地啄吻一下,然後鬆開手, 跨著大步離開大廳。他乍來乍去,簡直像一陣風,令人措手不及。
  過了好一會兒,舞衣才恢復過來。眾人的目光,讓她羞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個 兒埋起來。
  「他專程趕回來,就是為了吻你?」香姨驚愕地問,視線掉向門口,還有些反 應不過來。
  織姨啜著茶,雖不發表意見,但嘴角始終噙著笑。
  也只有楚狂這種完全不將禮教看在眼裡的人,才做得出這種事,光天化日下執 吻妻子,半點都不害躁。不過話說回來,娘子軍們對他這突然的舉止,可是欣賞得 很。
  舞衣低著頭,小腦袋埋進絲綢樣本裡,臉兒燙得像是著了火。一想到剛剛的吻, 她又羞又窘,幾乎要呻吟出聲。
  噢,他怎能那樣吻她?彷彿他們正獨處,而他熱烈的想要她--
  那個吻,讓她心兒怦怦亂跳,腦子裡滿滿的都是楚狂的身影,根本無法冷靜下 來。真糟啊,她也有飛奔到堤防上,抱住他熱吻的衝動。
  舞衣粉頰上的排暈,一直到了正午時,都還沒褪去。
          ☆          ☆          ☆
  秋季的風,難得有著幾分的暖意。
  中秋近了,浣紗城內的糕餅師傅,將剛烘好的月餅送進方府裡,甜甜的香氣飄 散四周。
  築堤的工程進行得頗為順利,黑衫軍們也順利適應城內生活。在浣紗城內的每 次工程,都會撥給士兵們銀兩,這些漂泊的戰士,生活寬裕後也動起成家的念頭, 有不少小伙子,追城內姑娘追得頗勤。
  別的不提,就連夏家那對兄弟,也老愛跟在春步、秋意後頭打轉。兩個小丫鬟 又躲又避,卻又不時紅著臉,笑得羞怯甜美。
  時值秋天,浣紗城裡卻有些反常,顯得春意濃濃。
  夜裡,楚狂從水泉處浴罷回房。他只穿著一件長褲,精壯的胸膛赤裸著,潮濕 的長髮滾落水珠,順著那黝黑糾結的肌肉直往下淌。
  才一回房,舞衣就連忙拿了長衫奔過來。「快穿上,可別著涼了。」她嚷道。
  秋夜露冷,他沐浴後卻老愛裸著上身回房,不論她說了幾遍,他還是依然故我。 現在還是秋天,等入了冬、下了雪,他非凍出病來不可。
  楚狂拿起棉巾,擦拭身上的水滴。
  「我不冷。」他回答,認為她在大驚小怪。
  他出生在北方,早被訓練出一身不畏酷寒的筋骨,就連下著大雪的寒冬,也能 跳進冰冷的江水裡泅水,可不像南方男人,吹一點寒風就禁受不住。
  她懶得跟他爭辯,抓起棉巾,用力地擦拭他的肌膚。
  「先暖起來要緊。」她小手忙個不停,盡力摩擦著。
  巨掌伸了過來,抬起漂亮的小臉。他俯下身,對著她勾起嘴角。
  「要溫暖身子,有更好的辦法。」他的眸光轉濃轉熱,熱燙的氣息吹拂著她的 肌膚。
  舞衣卻一反常態,沒為他的暗示羞紅臉兒,視線盯著他的手腕。那兒有著一處 新傷,已不再流血,似乎是前不久才添上的。
  「怎麼弄的?」她連忙握住他的手,低下小腦袋,仔細地端詳著。傷口不深, 但面積可不小,有她半個手掌大。
  他聳聳肩,不當一回事。「在堤防上,一個不留神,讓繩索給絞傷了。」
  「怎麼沒告訴我?」清澈的眼兒裡堆滿憤怒,她簡直想向他尖叫,再用力的搖 晃他,希望能在那顆石頭腦袋裡搖出一些謹慎。
  「只是小傷。」要是她不提,他早將這小傷給忘了。
  這回,她真的尖叫出聲了。
  「小傷?!」
  楚狂挑眉,發現小妻子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不痛了。」他補充一句。
  她深吸一口氣,考慮該尖叫,還是大聲罵他。半晌之後,她決定放棄那兩種選 擇。
  尖叫跟咒罵都於事無補,她抓住他受傷的那隻手,走到櫥櫃旁找金創藥,打算 為他敷藥。但是翻了老半天,整個櫥櫃都翻遍了,還是不見金創藥的蹤跡。
  「藥沒了,我去跟喜姨討一些。」她說道,技起薄襖後才往外走。
  楚狂亦步亦趨,跟著站起身來,打算陪著她出門,不讓她在夜裡單獨行動。
  她在門前回過頭來,大眼瞪著他。「把衣服穿上。」她警告地說道,表情很嚴 肅。
  他沒有爭辯,只是聳聳肩膀,隨意抓起一件長衫披在肩上。他已有足夠的經驗, 知道這個小女人有多固執。
  兩人穿過迴廊,經過幾處院落。今夜月兒明亮,庭院裡的桂花樹都開滿了花, 香氣濃郁,經過時都會染了一身的香味。
  來到喜姨的院落,才發現紗窗後一片漆黑,裡頭已經熄了燈。但仔細一聽,卻 又隱約可以聽見某些聲響。咦,喜姨是剛睡嗎?
  楚狂凝神傾聽,濃眉一揚。
  「回去。」他握住舞衣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別拉我,喜姨該是還沒睡。」她不肯回去,堅持要拿到金創藥。「喜姨,我 是舞衣,請您開門。」她喊道,身子卻被他的蠻力拖得不斷往後退。
  才剛喊完,屋內就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呼,接著是一陣乒乓亂響,傢具胡亂碰撞 的聲音,裡頭似乎熱鬧得很。
  舞衣瞪大眼睛,開始覺得不對勁。喜姨愛安靜,始終是獨居,但從那聲音判斷, 這會兒屋子裡明明就還有著其他人。
  「回來,別理她。」男人的聲音從紗窗裡透出來,很低很沉,在夜裡格外清晰。
  男人?!
  舞衣的眼睛瞪得更大。
  「不行。」喜姨焦急地低語著,聲音有些兒喘,還伴隨唏窣的布料摩擦聲。
  燭火沒點亮,門就被急忙打開!站在門前的女子烏絲半散,水眸朦朧。
  「有事嗎?」喜姨拉緊衣襟,力持鎮定,臉兒卻還是嫣紅的。
  「呃,我--」舞衣完全傻了。
  呃,她不曾見過喜姨這副模樣--
  另外,她也不曾見過喜姨穿男裝--
  大概是忙中有錯,屋裡一片漆黑,喜姨又急著來開門,所以胡亂抓了衣服就穿 上。
  這會兒,她雖然衣著整齊,但穿的卻是男裝;仔細一看,還是件寬大得不像話 的男裝,一向心思細膩的喜姨竟連這點都沒發現,可見方才屋裡情況有多「緊急」。
  兩個女人尷尬地看著彼此,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氣氛有些僵。
  條地,一張男性臉龐出現在喜姨背後,那人上身赤裸,單手一扯,就將喜姨拉 進懷裡。
  舞衣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個兒沒看錯。
  那男人是烈叔吶!
  「放手!」喜姨連忙喊道,又羞又急,那語氣是舞衣從不曾聽過的。
  「你穿了我的衣服。」北海烈淡淡地說道。
  喜姨微微一愣,接著發出羞窘至極的喘息,昔日冷若冰霜的神態,跟她此刻的 模樣,可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始終不發一語的楚狂,挑著眉頭淺笑。
  「打擾了。」他點點頭,抓起過度震驚的妻子,掉頭離開院落。
  北海烈回以一笑,抱起懷中的女子,反手將門關上。燈仍是沒點上,唏窣的聲 音再度響起,可以想見,那件被穿錯的衣裳,大概沒三兩下就被褪下來了。
  走了百來步後,掛在楚狂懷裡的舞衣才有辦法開口。
  「天啊!」她最先吐出的,是震驚的歎息。「真的是喜姨?真的是烈叔?他們 真的--」
  「真的。」楚狂回答,證實剛剛的場面,不是一場夢境。
  他的口氣,讓她狐疑地抬起頭。「你早知道了?」
  「隱約有猜到。」楚狂聳聳肩。烈叔看那女人的眼神,類似於他看舞衣的。
  她蹙起柳眉,有些兒不高興。這麼大的一樁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而她竟沒 注意到。
  「為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又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噢, 她好好奇!
  他再度聳肩,沒有回答,扛著她回房裡。
  驚訝的情緒淡去,舞衣再度陷入沉默,模樣很嚴肅。她撐著下顎,坐在桌邊思 索著。
  娘曾經說過,幾位阿姨都受過男人的苦,才會遠離家鄉,逃來浣紗城。喜姨是 被男人打得只剩一口氣,拋在山澗裡,幾乎要喪命,恰巧娘送貨經過,才救了起來。
  黑衫軍進城,喜姨反對得最是厲害,她對男人的態度,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該 說是恐懼。其實,褪去那層冰霜後,喜姨可是個很美很好的女人啊!只要有人願意 好好待她,消弭她心上的恐懼--
  看來,烈叔辦到了。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望著丈夫,慎重地開口。
  「烈叔會好好待她的,對吧?」她問。
  他看著她,同樣嚴肅。「我信得過他。」
  烈叔是個重情義的漢子,這麼多年來,楚狂還是頭一次見到,烈叔對女人動情。 這種男人,一生往往只動心一次,認定了,就是一輩子。
  舞衣笑開了,也願意相信烈叔。現在,她只衷心希望,喜姨也能得到幸福。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她喃喃說道,伸手擁抱楚狂,水嫩紅唇貼上他的頸項。 她的心好滿好燙,充斥著好多的幸福。 紗窗後,兩人的身影纏成了一塊兒,秋夜裡的春意,更濃了。
          ☆          ☆          ☆
  晌午,急促的警鑼聲驚破岑寂。
  在書房裡的舞衣扔下帳冊,急忙奔了出來,春步、秋意,以及一票阿姨們照例 在後頭追著。
  「夫人夫人,不要跑得那麼快。」春步在後頭喘著,追不上行動快捷的舞衣。
  香姨也追得緊。「舞衣,別跑,留心孩子啊!」她忙叫著,難以想像舞衣懷著 身孕,還能跑得那麼快。
  她沒有聽話,仍是提著衣裙,往大廳奔去。警鑼一響,必有變故,她擔憂極了, 一路上都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雪姨,發生什麼事了?」她氣喘吁吁地奔到大廳前,恰巧看見雪姨,她抓住 婦人的手臂,劈頭就問。
  婦人看了她一眼,凝重地歎氣。「遇狼了。」她輕聲說道。
  山狼?!
  舞衣一凜,往大廳內看去,裡頭的景象讓她瞬間血液冰涼。
  地上處處血跡,門檻上、織毯上、傢具上,處處猩紅一片,看來怵目驚心。前 不久去迎接楚卿卿的虎帳帳主,倒臥在地上,鮮血正從他胸前的一處黝黑大洞,緩 慢的淌出來。
  楚狂等人,站在虎帳帳主的身邊,個個表情凝重。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人傷勢太重,撐不了多久的。他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 正虛弱地呻吟著--
  淚水瞬間湧入眼眶,舞衣奔上前去。「你們在做什麼?」老天,他們怎能不管 他,放任他在呻吟痛呼?傷口那麼深,他一定好痛好痛--
  才走了幾步,楚狂拉住她,將她滿是淚痕的小臉按在他肩上。他不讓她看。
  「別干預,讓他好好的去。」楚狂徐緩說道,五官僵硬,黑眸深邃。
  「他在痛--」
  「男人不會痛。」
  「他在痛!」她用力捶打丈夫,眼裡蓄滿淚水,視線都變得朦朧。這是什麼古 怪的道理?她不相信,那人一定好痛的--
  廳內只聽得見傷者的呻吟,以及舞衣的啜泣。戰士們也知道夥伴正在承受煎熬, 他也是尋常血肉,哪有可能不疼?那些強硬的說法,說穿了,都只是為了保護尊嚴。
  戰士們低頭,看著渾身是傷的同伴,眼中都蘊滿傷痛。對男人而言,尊嚴比什 麼都重要,他們盡力在維持同伴最後的尊嚴。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舞衣低聲問,珠淚不停從粉頰滴落, 她沒有辦法止住哭泣。
  「他去迎接卿卿,在九山十八澗遇襲,虎帳弟兄們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拖著 半條命逃回來。」秦不換用冷硬的語調說道,視線不與舞衣接觸,斯文的態度,如 今全轉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擄,下落不明。」他補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聲,用手搗著唇,她既震驚又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混亂。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裡遇襲,楚狂等人已認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禍首。前一 回損失了貨品,她還能勉強大事化小,但這回死傷眾多,連楚卿卿也被擄走,她再 也無法開口,辯稱山狼的無辜。
  門外又走入一個纖細的身影。喜姨輕聲低呼,筆直地朝傷者走過去。北海烈想 攔她,她卻輕輕搖頭,將他推開。
  「你們袖手旁觀,打算冷眼看他斷氣?」她不敢置信地問,眉間閃過一絲難過 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傷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漸減去。
  銳利的兵器貫穿了虎帳帳主的胸膛,就連醫術如神的她,也束手無策,只能眼 睜睜看著他因失血而更加虛弱。這青年能活著回到方府,已經算是項奇跡了。
  「我們還能做什麼?」有人粗聲地問。
  「至少,你們能讓他好過些。」喜姨輕歎一口氣。她費盡力氣,抱起重傷的男 人,將他的頭抱在胸前,輕輕拍撫著。
  低聲輕語從她口中流洩,她喃喃念著某些安撫的話,一句又一句,有著濃濃的 溫柔。她的確曾恐懼過、痛恨過這些男人,但是醫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懼,以言行告訴她,並非每個男人都會殘忍的欺 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終站在廳外的女人,紛紛走上前來。她們蹲下身來,伸出雙手輕輕撫著戰士 的傷處,輕念著最溫柔的話,氣氛嚴肅卻也溫柔,讓人想落淚。
  男人們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畫面震懾,無法動彈。
  只見那對因血跡而糾結的眉,在低語與溫柔的撫觸下,緩緩的鬆開。
  「娘--」他喘息著,閉著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現很淡很淡的 笑。
  「噓,沒事了,沒事了。」喜姨說道,撫著他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她擠出微 笑,一滴淚從眼角滑下,落在他臉上。
  虎帳帳主微笑,喘息,然後全身僵硬,腦袋一偏。
  舞衣以顫抖的小手搗住嘴,克制著不哭出聲來,眼淚卻不聽話,紛紛滾落,濡 濕了丈夫的衣衫。
  那戰士是帶著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著那人,很久很久後,當屍首開始冰冷,她才鬆開手,起身離開。
  北海烈走上前來,撕下長袍下擺,為她擦去手上的鮮血。她想躲開,他卻不肯 鬆手,反倒長手一伸,用力將她扯入懷中,堅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掙扎一會兒,便 順從了他,靠在寬闊的胸膛上,無聲的流淚。
  「血債血還--」有人低語,聲若蚊嗚。
  「血債血還。」附議聲響起。
  舞衣抬起頭來,淚眼朦朧,滿臉錯愕。
  戰士的死,喚醒了這些人的憤怒,她花費好長一段時間,勸楚狂打消興兵的念 頭,而一名戰士的死,讓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他再也等不及調查的結果,他們全 急著要見血!
  他們怒不可抑,已經聽不下任何解釋,憤怒會成巨浪,勢不可擋。她再怎麼聰 慧,也無法阻擋這些人復仇的渴望。
  憤怒的咆哮聲,在大廳中凝聚,終於破牆而出,響徹雲霄。
  「血債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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