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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勢待發。
  「他們不是盜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軍放箭。
  盜匪們一見後方有兵馬趕到,城門又停止放箭,以為是援軍到達,連忙回身應 敵。
  「該死的娘兒們,還懂得找救兵。」盜匪頭子罵道,舉刀砍去。「殺,收拾乾 淨了,再去處理那個女人。」
  一時之間,短兵相接,刀刃撞擊的聲音響徹四周,刀劍砍擊時,還迸出點點火 星。
  「不是盜匪,也不是錦繡城的援軍,那是誰?」秋意問道,忐忑地探頭探腦, 瞧見黑衫軍們高大的身形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老天,是來了群巨人嗎?」那 些男人騎著駿馬,舉著長劍,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高大。
  而帶頭的那個,更是他們之中最巨大的。
  他連戰袍都沒穿,只著一襲黑色長衫,手持長劍,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揮劍 砍殺。那群盜匪,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是個個身手了得,沒將盜匪看在眼裡,專心一志地朝 城門前進。對他們來說,殲滅盜匪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倒楣的傢伙太礙眼,不該擋 在城牆前,阻止他們前進。
  城牆上的人們都呆住了,攀在牆邊,觀看一面倒的戰況。
  兩方戰力相差懸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凶狠叫囂的盜匪,就已經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長劍,環顧四周。接著策馬來到城門前,舉起一隻拳頭,四周岑寂下 來,數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靜靜等待。
  他從懷中拿出錦盒,抬頭注程局聳入雲的城牆。
  「我是楚狂,把城門打開。」他命令道,聲音低沉而渾厚,有著讓人臣服的力 量。
  即使隔著老遠,城民們還是可以看見,這個男人的表情有多嚴酷,眼神有多冰 冷。他高大的身軀、身上的血跡,以及那把長劍,都讓人膽戰心驚。
  沒有人行動,視線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決定。
  她輕咬著唇,雙眼閃亮,視線離不開楚狂。
  「老天,這群莽漢是打哪裡來的?」春步喃喃說道。在她眼裡看來,這些人比 盜匪更可怕。
  「是黑衫軍。」舞衣說道,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她並不是恐懼,相反的,乍 見到他的時候,喜悅的情緒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來了,終於來了!
  城門久久不開,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臉龐上,那雙鷹般的黑眸,銳利得讓人無 法逼視。
  舞衣深呼吸,穩住自個兒狂跳的心,才對城民下命。
  「把城門打開,準備迎接楚將軍。」
          ☆          ☆          ☆
  黑衫軍進城了。
  數百兵馬暫時安置在城內的空地,楚狂帶著夏家兄弟、秦不換、北海烈及十二 軍帳的帳主,一群男人個個高大魁梧,大搖大擺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僕們嚇得全手腳發軟,總管徐香見多識廣,沒被嚇著,鎮定地請 他們進大廳上座。才一坐下,茶都還沒端來,楚狂便開口了。
  「把食物拿出來。」他命令道。
  「呃,楚將軍想吃些什麼?」徐香問,拿手絹擦擦額上的汗。
  這些軍人還真是直性子,半點都不知道客氣,主人還沒表示,自個兒就先開口 了。
  「有什麼都端上來。」夏道仁搶著說道,肚子裡的饞蟲不斷狂叫。趕了好幾天 的路,再不吃點東西,他就要掛了。
  「好的。」徐香說道,轉身要去張羅,楚狂卻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飲水給空地上的人。」他簡單地說道,聲音冷硬平穩。
  徐香點頭,露出一絲微笑,對楚狂的好感瞬間增加不少。
  疲累到這種地步,這男人竟還先惦念著部屬的溫飽,也難怪這群男人對他唯命 是從了。
  懂得帶兵殺敵的將領不少,但懂得照料屬下的將領才稱得上是良將,只有這種 男人,才值得旁人為他出生入死。
  一個丫鬟端著茶走進來,瞧見滿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嚇得尖叫一聲,茶盤全打 翻在地上。
  「笨丫頭,沒見過男人嗎?」徐香罵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邊還在咕嗚。「當然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高壯的, 好嚇人吶。」
  「北方人都長這樣,高頭大馬的,別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似的。」徐香叨念 著,先叮囑僕人送食物跟飲水去空地,再到廚房裡張羅吃食,要廚子立刻開鍋,有 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憐的男人,看來都餓壞了。
  僕人們川流不息,在廚房跟大廳間走動,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還開了五壇 嶺南好酒。
  十幾個大男人卯起來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廳上沒人說話,只聽到食 物咀嚼的聲音。盤子不斷送上,風捲殘雲似的被一搶而空,馬上撤下,接著再度補 上。
  身為總管,徐香也沒閒著,親自下場指揮調度。她知道,這些人可是舞衣的貴 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從曲水迴廊那兒走來。
  先前抗敵時,衣衫都沾上灰塵,長髮也亂了。一見楚狂進城,她火速奔回自個 兒房裡,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換裝。
  為了見他,她還費心打扮過,換了素絹秋襖跟上好絲裙。秋意手巧,為她盤起 漆黑如墨的發,綁上浣紗城特產的絲帶。
  凝聚好勇氣,舞衣才離開閨房。她從未這麼用心打扮過,一心只想讓楚狂驚艷, 見到她第一眼時,就為之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廳,站在門前,緊張得難以呼吸--
  舞衣等待著。
  沉默。
  咀嚼食物的聲音沒有停,卻沒人吭聲。他們的嘴正忙,沒空說話。
  舞衣蹙起眉頭,甚至輕咳兩聲,想換取注意力。
  仍是沉默。
  倒是有個男人,抱著個豬頭猛啃,頭也不抬,把空盤遞給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廳裡的男人們,眼裡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盤,困惑地眨著眼兒,不知該如何反應。有生以來,她可是第一次被 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緞的桌巾,早被染得髒兮兮,男人們埋頭狂吃,甚至懶得用到筷子, 抓起一道烤鴨,徒手就拆了鴨骨架,抱到嘴邊啃咬,烤鴨香噴噴的油漬四濺,濺著 了他們的衣服,他們也不理會。
  畢竟,身上的衣服早已髒到不能再髒,濺上幾滴鴨油,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他們真的是黑衫軍?」春步小聲地問,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點點頭,直視著楚狂。
  他沒空,更沒發現她的注目,正舉起整罈好酒,仰頭就喝。
  他的五官嚴酷,下顎滿佈幾日沒刮的鬍渣,身上的長衫極髒,還被刀劍削出道 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膚。他看來那麼不修邊幅,更顯得粗野狂放--
  「你沒認錯人吧?」秋意問得更小聲,她實在懷疑,小姐會不會沒認清楚,反 倒放了盜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餓昏頭的男人,進食時的聲音跟模樣,簡直讓人不忍卒睹。春步 跟秋意,兩人縮著肩膀,不安地瞪著眼前媲美大屠殺的進食場面。
  這些男人倘若真的是名動天下、立功無數的軍隊,怎麼會活像是餓死鬼投胎, 一進門就狂吃不已呢?黑衫軍們,難道是把殺氣全用在食物上?
  「這些人,是因為衣服很髒,所以被稱為黑衫軍?」雪姨不知何時,已走到大 廳外,詫異地提出疑問。
  舞衣沒有回答,只是把空盤交給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軍的軍餉用盡後,他們過得挺艱辛的,可卻沒想到,他們刻苦到 這種程度。要不是認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為,這狼狽的隊伍是盜匪。
  她張開嘴,正想為他們解釋,喜姨倒先開口了。
  「我反對,我反對,反對!」喜姨迭聲說道,秀眉緊擰著。
  舞衣無奈,克制著歎氣的衝動。
  「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雪姨問道,眼裡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個知書達禮的嗎?」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個野蠻人來 當方家的姑爺啊!
  另一個女人加入討論,也持反對意見。「對啊,最起碼,你也該找個吃飯會用 筷子的男人。」
  「織姨,您回來了?」舞衣詫異的說道。「您不是去了錦繡城裡賣絲綢嗎?」
  織姨在城內管理絲綢織造,是娘二十五年前從北方帶回來的紡織能手,每年有 兩旬的時間,會居住在錦繡城,跟胡商們做絲綢買賣。
  「我看見烽火,知道城裡來了盜匪,連忙趕回來。」織姨盯著大廳內瞧,猛搖 頭歎氣。
  這些男人堅持雙手萬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雙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 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緞子啊!
  舞衣勉強擠出微笑,忙著安撫阿姨們。
  「他們從北方趕來,是因為累壞了,才一時忘了禮數。等肚子填飽,他們就會 記起禮貌的。」她努力為男人們找藉口,期望他們快些吃飽,好恢復一些理智。
  「有一個人吃飽喝足,已經躺下來了。」春步說道,路起腳尖看著廳內情形。
  「他要做什麼?」
  「他拿了織錦枕去枕著頭上
  織姨倒抽一口氣,臉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織錦枕!」那個骯髒的男人,想把頭枕在她的織錦枕 上睡覺?!
  「織姨,您冷靜些。」舞衣連忙說道,擋在織姨面前,就怕織姨撲進大廳,掐 斷那個男人的脖子。
  春步繼續觀察,也在心疼那個織錦枕。唉,那可是城內最好的織錦製成的,是 舞衣小姐及笄時,織姨送來的禮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廳上?」雪姨驚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呼 呼大睡?
  「他開始打鼾了。」秋意宣佈。
  舞衣發出呻吟,小拳頭在身側握緊,笑容快掛不住了。她對付盜匪時游刃有餘, 處理起這狀況,卻覺得頭疼不已
  「呃,或許等到睡一覺醒來,他們就會恢復禮貌。」她說詞用盡,眼看就要擋 不住憤怒的娘子軍。
  「我反對。」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見著男人們的表現,更是變得比臘月時的 北風更刺骨,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喜姨重申反對立場,其他人起而傚尤,紛紛跟著點頭,眼裡閃爍著抗議的光芒。 看在舞衣的分上,讓這群野蠻人進城當客人,已經很勉強了,更遑請讓他們的領袖 娶舞衣,進駐浣紗城。
  娘子軍們一想到那種情形,就嚇得臉色發青。
  「別急著下定論,再給他們一些機會,畢竟他們幫著打退盜匪,功不可沒。」 舞衣以退為進,使出緩兵之計。
  女人們面面相覷,倒沒提出異議。
  大廳裡的男人們,這時終於填飽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廳內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換,仍維持一身乾淨,月牙白的衫子沒沾上半點油漬 或酒滴。他進食時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跟這些戰士相比,顯得斯文許多。
  「老大,吃飽喝足,該麻煩你付帳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淺笑。
  「付帳?」夏道仁還在啃著一隻雞腿,困惑地抬頭。「怎麼付?我們早沒銀子 了。」軍餉全花光了,戰袍也早就進了當鋪,黑衫軍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麼來付?
  肚子填飽了,他才有辦法觀察四周。先前餓得昏頭,忙著搶食物,這會兒才發 現,這屋子漂亮極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遜色。
  難道這頓不是主人請客,還要他們付帳嗎?
  夏始仁拿了根豬肋骨,往弟弟頭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給忘了?」為啥模 樣一樣,腦子卻差這麼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對了,老大要娶那個鼻子上長--」話還沒說完,那 根豬肋骨已經塞進他嘴裡了。
  鼻子上長什麼?
  舞衣豎起耳朵聽,十分好奇,卻只聽見嗚嗚的呻吟聲,沒法子聽到下文。不過 從那些人的反應看來,她猜測那不會是什麼好話。
  男人們全拿飽含歉意的目光看著楚狂,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說八道, 把大夥兒心裡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罈,濃眉再度聚擰,好心情已煙消雲散。
  「快點把那個女人叫出來。」他的聲音冷硬,臉色難看。
  「呃,哪個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個名字。
  徐香縮縮脖子,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凶地說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紗城,提 起舞衣小姐,哪個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廳門走去。
  「這麼急著就義?」秦不換挑眉,又倒了一碗酒。這酒香醇濃烈,肯定價值不 菲。
  「這事情愈快結束愈好。」
  「別忘了,成親不是拜個堂就可了事的,你還必須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換面 帶微笑地提醒。
  楚狂轉過頭,瞇起黑眸。雖然跟秦不換有十多年交情,他這會兒卻有掐死秦不 換的衝動。這傢伙似乎覺得,他將娶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裡傳來低沉的聲音。
  「如果你不願意,沒人能強迫你。」一向惜話如金的北海烈開了口,放下酒罈。 黑衫軍尊稱他一聲烈叔,對他的尊敬僅次於楚狂。
  「這是最好的辦法。」楚狂冷冷地說,沒打算改變主意。他是首領,不能讓弟 兄們餓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換舉起碗,微笑不減。
  「老大,多喝點酒,醉了,比較沒那麼可怕。」虎帳帳主提出建議,扛了一壇 酒放到楚狂面前。
  「萬一醉了,該怎麼拜堂?」龍帳帳主問,還附贈個飽喝。
  門口傳來女人的冷笑,伴隨譏誚的口吻,像根針似的,刺得男人們不舒服。他 們轉頭,詫異地發現,不知何時廳門前已擠滿女人。
  「省省吧!連南陵王想當方家姑爺,都還當不上呢!」織姨說道。
  填飽肚皮後,這些癩蝦蟆還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們還說得那麼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聲說道,不許丫鬟再火上加油。
  幾位阿姨就已讓她疲於應付了,實在不需要這兩個丫鬟再來搭腔湊熱鬧。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紗湖,他們卻那麼說,活像你嫁不 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搖搖頭,要兩個丫鬟噤聲,這才回頭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雙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從看見她第一眼起,就再沒有移開。 有那麼一刻,她被他的視線震懾,感到某種異樣的慌亂。他的目光那麼銳利,鎖住 她不放,像頭猛獸正在看著獵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著驚艷與訝異。
  大廳再度被沉默籠罩,只是,這回不是因為食物,而是為了舞衣。
  「啊,她鼻頭沒長瘤!」夏道仁吐出豬肋骨,率先喊了出來。
  事實上,方舞衣非但鼻頭沒有長瘤,還美若天仙,比他曾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 麗。她生得纖細嬌小,粉肩柳腰,彷彿一捏就會碎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 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飛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個絕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發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攏嘴。
  「老大老大,賺到了。」他興奮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打 橫飛出去。
  北海烈側身讓開,沒有擋路,還舉起酒罈,免得罈子被撞翻,糟蹋好酒。無人 搭救的夏道仁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砰然巨響。
  眾女子倒抽一口氣,被這舉止嚇著。
  「好野蠻吶!」春步小聲說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過,打得好。」秋意說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氣呢!!
  這句話倒得到全員贊同,動作一致地猛點頭。
  有了慘痛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換不怕死,仍讚歎不已,在旁 搖頭晃腦。
  「嘖嘖。」俊美無儔的臉龐,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樣讓女人們都心兒一跳, 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間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換壓根兒沒在瞧舞衣的長相,迷倒眾生的一雙眼,直在她的絲裙跟 繡鞋上打轉。
  「賺到了賺到了。」他終於下結論,還貪婪地嚥著口水。
  楚狂轉頭,舉起拳頭,危險地瞇起眼睛,懷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換伸出手,要楚狂先別發火。
  「我說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絲裙,就價值萬金,夠養咱們四、五年。」 糟糕,他的眼睛移不開!
  傳說西川織署曾取百鳥羽,夾入彩絲織了兩件絲裙,行走時裙波蕩漾,能變化 出不同顏色;白晝日光下看是一色,夜裡燈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織署又取百獸毛,夾入彩絹繡了兩雙鞋,鞋面上清楚地繡出百獸姿態。
  「當初,皇上的愛妃買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卻下落成謎。原來,都 讓方家買了。」秦不換恍然大悟。
  秋意搖頭,神態頗為自豪。這群人討厭得很,但看在這人長得這麼俊俏,她勉 為其難地回答:「不,這裙鞋根本沒賣。」
  秦不換挑眉,更感興趣。
  「沒賣?」
  「西川織署也屬於浣紗城產業,織工們當初做這衣裙,就是為了獻給小姐,被 買去的是試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搖頭,輕聲制止。「春步,別胡說。」這要傳出去,可是藐視皇家的大罪 啊!
  秦不換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紗城富庶,可他沒想到,竟是富庶到這等地步。 光是方舞衣的一條絲裙,就教他心頭狂跳,比看見金山銀山更興奮。
  看來,楚烈跟方舞衣成親後,黑衫軍絕對是吃香喝辣,衣食無虞,再也不用擔 心會餓肚子。
  趁著討論衣裙的時候,織姨奔進大廳,把鷹帳的帳主踹下枕頭,慎重地抱起枕 頭,無限憐惜地又拍又吹,還洩憤地踹了半夢半醒的鷹帳帳主一腳。
  「這織錦枕連舞衣都捨不得用,你竟拿來睡?!」她氣呼呼地說道,又補上一 腳。
  鷹帳帳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腳,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頭,接著不敵周公召喚, 兩手一攤,大刺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聲再度響起。
  舞衣沒能去阻止織姨的「暴行」,她的視線被楚狂鎖住,像被凍在原地似的, 絲毫動彈不得。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緊。
  楚狂看著她,嚴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領袖,不怒而威,連沉默 也能讓人震懾。
  廳口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著他。沉默更濃重了收了眾人連呼吸 都不敢用力,靜得連細針落地也聽得見。
  半晌之後,低沉渾厚的嗓音才響起。
  「你是方舞衣。」他問,視線仍沒移開。
  「我是。」她點頭,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下,只覺得粉頰燙紅。
  「方肆呢?」
  「家兄兩旬前去世了。」她垂下頭,露出襖子下些許粉嫩的頸項,刻意避開他 的注視。
  她可以面對任何人,甚至面對當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 靜煙消雲散,她只覺得心兒怦怦亂跳,緊張極了。
  剃銳的劍眉揚起,獵鷹般的視線由她的鈿翠,掃視到衣襖、絲裙,跟那雙百獸 鞋。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光亮。
  「喪家能穿得這麼華麗?」他問道,神色不動。
  雪姨踏入大廳,面對眾人,主動說明。
  「城主病危時交代,死後不許喪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軍抵達,免得這段時間 裡,惹來盜匪垂涎。」她解釋道。
  「也是,以剛剛的情況看來,我們若沒有及時趕到,浣紗城的情況堪慮。」秦 不換插嘴,從袖子裡取出摺扇,慢條斯理地插著,一雙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張開嘴,想為浣紗城說幾句話,卻看見舞衣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她嘟 起唇,嚥下滿腹牢騷,小臉皺成一團,站在一旁生悶氣。
  舞衣斂裙,彎腰福身,模樣溫馴有禮,低垂的眼兒卻門著些許笑意。「舞衣代 表浣紗城民,謝過楚將軍與諸位搭救。」
  清脆的聲音傳進男人們的耳裡,讓他們如沐春風,嘴角含笑。被一個絕代美人 福身謝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沒有微笑的人,打從舞衣出現,他就面無表情,只有從鬆開的濃眉, 猜得出他並非心情惡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錦盒。」
  「錦盒是兩個月前,家兄仍在世時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將軍形蹤飄忽,花了不 少時間尋找,錦盒送達得有些遲。」舞衣說道,抬頭看向他。這回,她鼓起勇氣仰 視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視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錦盒內信箋的內容?」他問道,語氣平淡。
  舞衣點頭。
  角落有人影站出來,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張臉,將舞衣住身後拉。
  「那張信箋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亂語。」她冷聲說道,還將舞衣往後推,仿 佛一靠近楚狂,就會被染上什麼怪病。
  楚狂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揚起。屋內的男人們卻臉色一沉,霍地站起, 沉默地瞪視喜姨,屋內的氣氛轉為緊繃,讓人嚇得滲出冷汗。
  「意思是,這是個玩笑?」楚狂淡漠地問,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搖頭,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顎,不讓她動彈。她還沒張口,一旁的雪姨已 先踏出來打圓場。
  「信箋上所說的事屬實。只是,茲事體大,楚將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一場戰役, 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箋上的事,我們慢慢再商談。」雪姨微笑道,望 著神色逐漸放鬆的男人們。
  連日奔波,溫暖的床鋪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難以拒絕的誘惑。男人們在心裡用 力點頭,對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處閃爍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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