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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叫霍擎。」
  「咦?」
  聽到說話聲,卿卿停下掃地的動作,猛然回首,只瞧見霍鷹的弟弟,一臉酷 酷的站在院門邊。
  」 今年十歲。」他又開口。
  卿卿瞪大了眼,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啊?」
  「你上次問的。」他皺眉補充,不耐的神色像極了霍鷹。
  她省悟過來,露出微笑。「你好。」
  他緊抿著唇,躊躇了好半晌,才有些彆扭地回答。「你好。」
  「你來找你哥嗎?他正巧出門了,但我可以」她熱絡的說道。
  「才不是!」霍擎反應激烈,打斷她的話,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卿卿倒退幾步,小手撫著、心口。這一回,她終於確定,雖然身為手足,但 這小男孩明顯對霍鷹不具好感。
  「抱歉。」見她被嚇到,霍擎知道由日已反應過頭,不禁氣惱的低頭,瞪著 靴子瞧。
  「沒關係的。」卿卿重新露出微笑。「那麼,你來做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他是來道謝的。
  卿卿聞言一笑。「那沒什麼,別擱在心上。」
  」 還有……」他瞥了後山一眼,才又開口。「娘說,我應該和你道歉。」
  「道歉?」她眨了眨眼兒。
  他重新低下了頭,絞著雙手,愧疚的囁嚅著。
  「那個、嗯我不該拿橡實丟你對不起了」他的聲音很小。
  卿卿緩緩漾開笑容,走到他身前,輕拍他的小腦袋。「沒關係,反正那也不 大疼。」她撤了個小謊,不忍心看小男孩自責。「知道嗎?一開始,我還以為是 松鼠在惡作劇呢!」
  霍擎咧嘴笑著,在察覺自個兒的笑聲後,卻又立即收住。他瞪大眼睛,看著 卿卿,低頭考慮了半晌,才又抬頭。
  「我娘想謝謝你」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卿卿猜測還有下文,於是等著,也不開口催促。
  一會兒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咬了咬牙,一日氣把話講完。「她弄了 一桌菜要請你吃飯。」
  「在你們住的地方?」卿卿驚訝的眨著雙眸。
  這孩子會主動來親近她,低頭道謝,已經讓她夠訝異的了。她壓根兒想不到, 他還會開口,邀請她到後山去。
  小小的臉上,又浮現不符年齡的陰霾。
  「你不能來也無妨,我會和娘說的。」他轉身,準備離開。
  卿卿連忙拉住他,連連點頭。「別誤會,我能去的,我」話才說到一半,腦 子裡就浮見一張慍怒的俊臉。
  不許去後頭!
  俊臉在腦海裡放大,還步步逼近,薄唇裡蘊著如雷咆哮。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再低頭瞧瞧小男孩。
  「你先回去,告訴你娘,我等會兒就到。」她把腦海裡那張怒容推到一旁去, 決定赴約。
  這一次,驚訝的人換成是霍擎。
  「你會來?」他詫異極了。
  「為什麼不?」她笑著反問,轉身入屋去梳洗。
  所有人都耳提面命,不許她去後山,是因為那兒藏著什麼秘密嗎?那樁秘密, 是否跟霍擎的厭惡,及霍鷹所謂的「弒父」有關?
  寨子裡的人,一談到霍鷹的家務事,就吞吞吐吐的轉移話題,欲蓋爾彰之下, 只讓她的好奇心更加蓬勃。
  雖然寨子裡的人都不提,不代表霍夫人也會絕口不提吧?況且,霍鷹領著男 丁們去打獵,黃昏後才會回來,她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去一趟後山,又不被他發 現。
  而且,就算真被他發現了,又如何?
  霍鷹雖然粗魯霸道,卻絕不會傷害她。他的舉止,在在透露著對她的關懷與 在乎,而且與日遽增
  她露出微笑,仔細梳妝,鐵了心要去後山赴約。反正,就算真的被逮,也頂 多是被他吼個兩句。
  她已經習慣了。
  第一眼見到霍夫人,卿卿只覺得她美若天仙。
  霍夫人溫柔嫻淑,一言語溫和有禮,跟尋常大家閨秀無異。卿卿猜測,霍夫 人的出身,大概跟她相仿。
  三個人圍著圓桌,用著家常小菜,一面寒暄閒聊,卿卿開始察覺,這位夫人 有些兒不對勁。
  起初,那感覺極縹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隨著桌上食物的減少,那不對勁 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令她有些食不下嚥。
  她思索了一會兒,視線在四周遊走了幾次,這才發現是哪裡出了問題。
  眼前的霍夫人,明明嫁為人婦,但她的穿著打扮,甚至長髮所梳成的樣式, 依然是未婚姑娘的模樣。
  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不只是打扮像少女,甚至連神態口吻,都像個小姑娘, 有幾分的天真單純。
  「問兒姑娘。」霍夫人喚道,挽袖舉杯,笑容甜美。
  卿卿回應的一笑,連忙跟著舉杯。
  「多謝你在山貓的利爪下救了舍弟。」霍夫人說道,含笑的明眸,看向始終 默不吭聲的霍擎。
  呃舍弟?
  卿卿的杯子舉在半空中,僵住不動。
  是哪裡出了錯,還是她壓根兒就搞錯了?難道眼前的美人,不是霍鷹的後娘, 而是他的姊妹?
  霍夫人仍維持著甜美的笑容,語音輕柔的說道:「舍弟從小頑皮,還請您見 諒。」
  卿卿蹙起秀眉,才想開口詢問,就被打斷。
  「我只是鬧著玩的。」霍擎突兀的說,緊抿著唇瞪她,表情看來凶狠,眼中 卻蓄著淚水。
  她立刻住了口,知道情況不對。她沒有點破,反倒順著他的說法改口,擔心 這男孩真要哭出來。
  「是的,只是鬧著玩的,不需擱在心上。」
  霍夫人柔順的一笑,款款起身,往內室走去。「問兒姑娘請先坐坐,我去裡 頭拿個東西,很快就出來。」
  她一離開,室內就陷入沈默。
  卿卿捧著酒杯,心裡有好多疑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就是大夥兒不許她到後山來的原因嗎?那位美麗的霍夫人,看似神智清明, 說起話來,卻跟現實有些出入。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霍擎陰沈的說道,不悅的撇過頭去。
  「你認為我會說什麼?」她反問道,語氣輕柔。
  「說我娘她她」那個字,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卿卿拍撫著男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娘很美、很和善。」
  他有些驚愕,神情複雜的看著她。
  「你不害怕嗎?」他問得很小聲,強硬的表情,此刻全都消失。
  邀請卿卿到屋裡來,是娘親的意思。他原本以為,她會嚇得奪門而出,畢竟 其他人一看見他娘,就驚慌的逃離,像是他娘染了什麼可怕疾病。
  但卿卿沒有逃開。
  她看出娘的不對勁,卻還是留下來,跟娘閒話家常,那態度跟面對其他人時, 並沒有任何不同。
  「你娘是很好的人,只是病了。」卿卿輕聲說道,伸出雙手,將男孩擁進懷 裡,輕輕拍撫著。
  霍擎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不要哭出來。除了娘之外,不曾有人對他這麼溫柔。 突然之間,他覺得好想哭,彷彿肩上無形的重擔,一下子輕了許多。
  「她病多久了?」卿卿問道,看向內室的那片布簾。在京城裡,她也曾經見 過,有人患了這樣的病,這類的病人,需要靜心調養,還需要大夫仔細治療。
  男孩咬咬下唇。「好久了,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那樣。」
  「不打算送她下山就醫嗎?」她記得,山寨裡的大夫,專精的是外傷,肯定 對這類雜症束手無策。
  霍擎低下頭。「我認不得下山的路。」
  」 告訴霍鷹吧,只要向他提一聲,他一定」
  「不!」他伸出手,用力推開卿卿,表情轉為猙獰憤恨。」 這一切都是他造 成的,他是始作俑者,我恨他、恨他!」他大叫著。
  卿卿跌在地上,疼得發出低低呻吟。她訝異的看著男孩,這才發現,這對兄 弟之間的問題可大了。
  原本以為,可能是霍鷹總是僵著臉,不願跟弟弟親近,造成兄弟間的隔閡。 但直到此刻,霍擎憤怒的表情,才讓她明瞭,這男孩對兄長的情緒,並非僅是厭 惡,而是貨真價實的憎恨。
  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為什麼這一大」小,卻像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 大限?
  室內岑寂,只有男孩的喘息,他握著拳頭,瞪著卿卿,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那模樣既倔強,又讓人心疼。
  布簾被掀開,美麗的霍夫人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隻翠綠的翡翠鐲子。
  「來,姑娘,這是一點小意思」瞧見跌在地上的卿卿,秀眉蹙了起來。
  「華兒,你又頑皮了。」她輕聲責備道。
  「我沒有!」霍擎咬牙喊道,轉身想往外衝。但才跑了幾步,他整個人就撞 著了個擋在門口的「不明物體」,被那反作用力沖得往後倒,跟著卿卿一塊兒摔 倒在地。
  那「東西」高大且堅實,站在那兒不動如山,正用一雙冰冷寒冽的黑眸,瞅 著屋內眾人
  室內的氣氛瞬間凍結,像是陡然下了一場大雪,凍得所有人血液冰涼。
  慘了!
  卿卿在心裡輕叫,慌忙爬起身來,硬著頭皮走過去,一雙小手擱在霍鷹胸前, 想止住他的怒氣。
  「呃,鷹,我能解釋的。」她偷偷瞄著他的臉龐,卻瞧不出半分情緒。他面 容冷硬,像將所有情緒都斷絕了,令人難以看穿。
  他沒有吼叫、沒有暴跳如雷,只是無言的看著她,那冰冷的態度!反倒讓她 覺得不安。
  室內的氣氛緊繃著,像琴架上的弦,愈絞愈緊、愈絞愈緊
  眶唧一聲,翡翠鐲子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驚破岑寂。
  只見美麗的霍夫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臉上血色盡失,纖細的身子不斷顫 抖。她一臉驚恐,直視著霍鷹,像是看見了什麼邪魔惡煞。
  「呃,霍夫人,你」卿卿開口,想出來打圓場,但才剛踏出兩步,霍鷹就扯 住她,不許她繼續上前。
  「走。」他淡淡說道,拉著她轉身。
  她不肯。「不,霍夫人她」
  「別多事。」
  她蹙眉。「她病了,必須下山治療。」
  黑眸閃過怒火,以及煩躁。他不再多費唇舌,拉著她就往外走。
  驀地,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寂靜。那聲音之尖銳,震動了整座山林,令人 毛骨悚然。
  一雙手撲抓過來,扯住霍鷹的披風,奮力撕抓著。
  「兇手!你這個兇手」霍夫人嘶吼著,清麗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猙擰 極了。
  卿卿低呼一聲,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溫馴有禮的霍夫人,會突然間變得瘋狂。
  怎麼回事?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霍鷹一出現,情況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霍鷹則是面無表情,冷冷的望著霍夫人,沒問也沒躲,任那雙細瘦的指爪, 從披風爬上手臂,劃過黝黑的肌膚,留下數道痕跡。
  」 請住手。」卿卿連忙奔上前,擋在兩人之間,阻止霍夫人當場撕了霍鷹的 手臂。
  但霍夫人已經失去理智,根本看不進其他人。她的十指不斷抓扒,甚至沒有 察覺,指下的肌膚,已由黝黑更換為細膩雪白。
  「啊!」銳利的疼痛在手臂上炸開,雪嫩的藕臂,立刻出現數道血痕,她疼 得冷汗直流,幾乎要哭出聲來。
  一旁的霍夫人還不肯罷休。
  「你這個殺人兇手」霍夫人發出淒厲的尖叫,抓起身旁的所有東西,用力撲 砸。「還我爹來、還我娘來」她呼喊著,披頭散髮,恍如厲鬼。
  「霍夫人」卿卿還想安撫她,卻瞧見一支燭抬憑空飛來。她來不及閃躲,嚇 得忘記閃躲。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被往旁一拉,避去頭破血流的下場。
  霍鷹抓住了她,反手將她帶到身後,燭抬銳利的邊緣擦過他的右頰,劃出一 道明顯的血痕。
  」 鷹!」卿卿小臉一白,心裡好疼。
  他面無表情,甚至沒有看她。
  聽到騷動的丫鬟,從內室跑了出來,一見這情況,嚇得連忙衝上前。
  「夫人,你別這樣你冷靜些啊」小丫鬟用盡力氣,抱著瘋狂掙扎踢打的霍夫 人,一面向霍擎求救。「小少爺,請,請來幫忙。」她累得汗流浹背,卻壓根兒 不敢向霍鷹求援。
  霍擎緊握雙拳,憤恨得不斷顫抖。他瞪著霍鷹,那痛恨的表情,像恨不得將 他碎屍萬段。
  「你來這裡做什麼?滾,滾出去!」他吼道,聲嘶力竭。「我恨你!」
  黑眸斂凝,沒有波瀾,早已習慣這樣惡毒的指控。
  卿卿卻聽不下去,連連搖頭。「別這樣對你哥說話,你不是有意的。」
  「我就是有意的!我恨他!」霍擎緊握著拳頭,小小的身子因太過激動,正 不斷顫抖著。
  「他是你哥哥」
  「他是我的仇人!」霍擎咬牙切齒,指著身後被壓制住,卻仍在尖叫掙扎的 娘親,哭著吼道:「看啊,你看看我娘,我娘瘋了,她以為我是她弟弟,她甚至 不記得她有個兒子。」
  卿卿呆住了,她想給這孩子一個擁抱,卻知道他絕對不會領情。
  傷害已經太深太久,不是她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況且,對於這個狀況,她 仍是一知半解,有太多謎團,她尚未得到答案。
  霍鷹沈默,無言以對。而霍擎仍在呼喊,聲音傳遍整座山頭。
  「她是被逼瘋的!這些都是他害的,他是兇手!」霍筆指著霍鷹,雙手顫抖 著,嘶吼出指控。「就是他殺了我爹、逼瘋了我娘,這全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指控一句接一句,而霍鷹沒有辯駁、沒有否認,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男孩喊得累了,停下指控,站在原地喘息,那張薄唇才有了動靜。
  「說夠了?」霍鷹冷冷的問。
  霍擎瞪著他,咬牙切齒。
  他視若無睹,確定男孩的指控告一段落後,扯著卿卿,轉身就走。
  「呃,鷹,霍夫人她」她想留下來幫忙,照顧失控的霍夫人。
  冰冷的黑眸掃來。
  「走。」他的命令很簡單,眼神卻比她先前所看過的每一次都寒冽嚇人。她 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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