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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本東京市郊幽靜的療養院內庭院深深,有著日式迴廊、寬廣的庭院以及小橋流水。
這是一間頗具盛名的療養院,每位病人都有著專人照顧,精緻的居住環境以及生活品質,
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然而,莫野堤在這裡一住就是一個多月,理所當然的吃飽喝足,享受悠閒的假期,
用著老闆唐霸宇給的金卡,刷得臉不枉氣不喘。
    想他的主子唐霸宇,是台灣商界的傳奇人物,「太偉集團」的總裁,而他多年來為
了唐家做牛做馬,身為總管卻每天被唐霸宇吼、被唐霸字的女兒唐心欺負,總該得到一
些回饋吧!因此,趁著這次的長假,他努力地想撈回本,在這間貴得嚇死人的療養院裡,
享受被人服侍的快感。
    當然,莫野堤來到日本,有著其他的目的。
    絹料的和服,因為穿著者的迅速行動,布料發出窸窣的摩擦聲。臉龐圓胖的中年婦
女穿過門廊,還不時回頭觀望走廊盡頭,穿著連趾襪的腳差點絆倒。
    她推開了糊著白紙的紙門,焦急地壓低聲音喊道:「快點準備,莫安嫻她來了。」
    房內穿著浴衣,原本趴在窩邊的莫野堤連忙轉過身來,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滑進鋪
好的被褥裡,匆忙之間還記得把手裡的望遠鏡收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臉上的表
情,調適好情緒。
    然後,莫野堤開始發出要死不活的呻吟。
    紙門再度被拉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門前。莫安嫻漆黑的長髮被綁成馬尾,整張
清秀而帶著英氣的臉龐顯露無疑,細長的眉毛下是一雙澄淨無波的杏眼,眼睛沉靜而冷
漠,像是能夠看穿一切。
    在藏青色西裝之下的身軀有些單薄,那雙握著帽子的手則是細緻得怪異。
    棉被裡的老人偷瞄一眼,這一次發出的呻吟是貨實價實的。「你又穿成這樣,存心
讓我死不瞑目是不是?」
    莫安嫻清秀的臉龐湧現笑容,卻短暫得像是曇花一現,修長的身軀正經地盤坐著,
順手把帽子交給穿和服的中年婦人。
    「學校裡剛好有測驗。」沙啞的聲音像是嗓子曾經受過傷。
    中年婦人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偷窺端坐的莫安嫻。
    「我不管你學校有什麼鬼測驗,下次要是再穿成這樣不男不女,就不要給我踏進這
間房子裡。」莫野堤臭著一張臉,賭氣地轉過身去,把棉被拉緊。
    莫安嫻細長的眉毛蹙緊,有些莫可奈何。
    「生病的人總會有些小孩子心性,還是順著他一點。」中年婦女低聲道,然後體貼
地告辭,將這房間留給兩人。她彎腰退出房間,卻捨不得馬上離去,靠著白絹糊成的紙
門,順從好奇心附耳竊聽。
    莫安嫻歎了口氣,終於將馬尾上的皮繩解下,披散長髮。「學校裡的要求,我必須
一再的練習。」這一次聲音竟然改變了,悠揚的女聲清脆悅耳。
    莫安嫻只是打扮成男裝,實際上卻是個芳齡二十出頭的女子。
    莫野堤再度轉過頭來,一臉的悲憤。「我就不贊成你去念那什麼戲劇學校,還挑了
個反串組來念,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家偏要扮成大男人,這成什麼體統?我不要唯一的女
兒扮成男的,我要我的女兒漂漂亮亮、乖乖順順,然後挑個仔男人嫁了,給我生幾個外
孫!」
    安嫻清秀的臉龐上,原本的冷漠有些軟化,此刻的她看上去是一個道地的年輕女郎,
這樣的打扮只是讓她顯得剛柔並濟,像是日本現在流行的中性麗人。
    「你知道我想要踏上『寶塚』的舞台。」她清晰地說,細白的指頭拂過髮梢。
    「我不答應,要我讓你去女扮男裝的化大濃妝,演那種歌仔戲,不如先要我自行了
斷去跳樓!」老人喊叫著,瞪著女兒。
    「是舞台劇。」她已經懶得再解釋了。
    父親其實也喜歡看歌仔戲,也對戲劇有偏愛。她心裡清楚,父親反對的只是她全心
投入於表演工作,忘懷了身為一個女人應該追求的東西。
    「安嫻,你這樣是不行的,一個女孩子家再怎麼也當不成男人,你這種打扮只會讓
人誤解你是人妖或是同性戀。」老人緊張地看一眼女兒,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你不
是吧?」
    莫安嫻啼笑皆非,只能搖搖頭。
    「去辦理休學,我不要你繼續讀下去。」老人乘勝追擊,從棉被裡伸出手來,發現
望遠鏡差點露出棉被,他連忙將棉被再往前移去,覆蓋住望遠鏡。在台灣做總管時,已
經太習慣了偷聽與偷窺這檔子裡,這習慣到了日本還是改不了;若不是為了寶貝女兒的
終身大事,他才捨不得拋下在唐家偷窺的樂趣。
    「辦不到。」莫安嫻毫不考慮。
    莫野堤看著女兒半晌,在女兒的臉上看見妻子的輪廓,全身發涼地想起多年前死去
的妻子有多麼固執……他扁扁嘴,終於決定祭出最後的武器。
    老人翻過身,把臉蒙在棉被裡放聲大哭。「老天爺,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只生了個
寶貝女兒,她卻喜歡女扮男裝,穿著西裝四處晃……」他乾嚎著,聲音刺耳難聽,嚇得
庭院水池裡的鯉魚迅速潛進水池深處。
    「爸,不要這樣。」莫安嫻歎氣,伸手搖搖棉被裡抖動的身軀。
    莫野堤毫不放鬆地繼續作戰。「老伴啊!你來看看,我們的孩子竟然變成這樣了,
我對不起你,竟然把孩子教成這個模樣,這叫我怎麼有臉去見你?」
    「爸。」莫安嫻對著天花板翻翻白眼,咬著下唇不知所措。
    她的父母是異國情鴛,父親在台灣是「太偉集團」總裁的管家,而母親田中陽子則
是日本鄉下的純樸女孩,在去台灣旅行途中遇見莫野堤,兩人相識相戀,終於結為連理,
婚後定居在台灣台北。而後田中陽子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在生安嫻時決定移居日本,
讓孩子接受日本的教育。
    莫野堤因為工作的關係,成了道地的空中飛人,台灣東京兩地跑,只為了看看親愛
的妻女一面。幾年前妻子因病去世,而他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使出手段。
    他在這間京都附近的私人療養院訂了房,打點好內外的人員,裝成病重的模樣,想
要騙過安嫻。對於莫安嫻這個美麗卻特立獨行的女兒,他有個詳盡的計劃。
    「你就不能聽我一次嗎?我知道自己陪你不夠多,老是待在台灣,但是我也盡力了,
身為管家是沒有什麼假期的,偏偏老闆人又刻薄,連小姐都欺負我這個老人家,你不知
道,他們那一家人的心腸有多壞。」莫野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著,暗地裡則在心裡
佩服自己的戲劇天分。唐家的人要是聽見他的哭訴,大概會氣得口吐白沫。
    「爸,我沒有怪過你。」莫安嫻拍拍父親的背。
    「還說沒有?你每次來探病都穿著西裝,像是存心要氣死我,讓我早點下黃泉去跟
你媽媽團聚。」莫野堤一張臉脹得通紅,看起來像是喘不過氣來,實際上卻是在努力忍
住笑。
    「那是我的希望,我不會放棄的。」莫安嫻放軟聲調,努力想說服父親。「您不要
擔心,那些只是演戲,下了戲之後我還是個正常的女人,不會惹來麻煩的。」
    「我才不相信。」莫野堤說著,臉繼續埋在棉被裡,拒絕女兒的探望。「你這樣下
去總有一天會變成變態的,然後就會穿著大衣到公園裡亂晃,看見落單的女人就衝上
去……」他愈說愈高興,突然間發現自己已經在胡言亂語,他頓了一下,拉開棉被,從
縫隙中看著臉色古怪的女兒。
    「你要怎麼樣才肯答應?」莫安嫻深吸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問,終於在父親的眼淚
攻勢下投降。
    變魔術似的,莫野堤停止哽咽、順手抹抹臉,把上面的眼淚鼻涕都抹在棉被上,振
作精神看著莫安嫻。「我也不專制,免得別人說我是個不通情理的頑固老頭子。這樣吧!
我們來賭一把,輸的那方就把嘴給閉起來,一個屁都不許再放。」
    「我不會賭博。」
    「不是賭博,是賭事情。你可以打扮成男人,回到台灣去,到我所認識的一間徵信
社裡上班,跟我所指定的男人相處三個月,只要三個月之內他沒有發現你是女人,這樣
我就承認你學藝專精,是個戲劇奇才,從此放手讓你自由地往戲劇發展。」莫野提要費
盡力氣才能克制不露出笑容。
    「要是我被發現呢?」安嫻看著父親僵硬的表情,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又無法
看出父親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那麼就乖乖地放棄人妖秀,回來當個正常的女人,幫我找個女婿,生幾個小蘿蔔
頭讓我含飴弄孫。」莫野堤看著女兒,眼睛裡閃動著詭計的光芒。
    莫安嫻低頭想了一會兒,知道要是不答應,就必須長久跟父親爭吵下去,一再重複
被父親用眼淚威脅的荒唐日子。心地善良的她還牽掛著父親的健康,而她不知道,她父
親就是看準了她這一點,吃得她死死的,張開陷阱等著她往裡面跳。
    「你答不答應?」莫野堤偷看著女兒,幾乎已經能想像她穿著白紗禮服的模樣。他
實在佩服自己的腦子,縱然安嫻有幾分演技,但是在那個男人面前,鐵定不到幾天的時
間就被拆穿。
    那男人,雖然浪蕩不羈,全身上下沒一根善良的骨頭,但是眼光可不差,沒有任何
細微能夠逃過那雙銳利的黑眸。
    莫野堤只顧著打如意算盤,完全忘了古有明訓:偷雞不著,可是容易連米都賠上的;
將女兒送到那男人身邊,幾乎等於將小紅帽推進大野狼的巢穴。
    安嫻歎了口氣,杏眼裡依舊沒有什麼波動。「我答應就是。」
    連靠在紙門外偷聽的中年婦女都忍不住露出微笑,咬著袖子上的絹料,她掩著嘴離
開了這間屋子。
    莫安嫻沒有想到,她所答應下來的,是事關一生的賭約。
         
         ★        ★        ★
     
    台灣台北
    整個城市的空氣讓她有窒息的感覺,飛揚的塵土再加上各種廢氣,令人無法呼吸,
莫安嫻一路上都用白絹蒙著口鼻。
    直到下了飛機,到達父親在市區的房子,她一邊打點行李,一邊還在懷疑這樣答應
父親的賭約到底是對或不對?安嫻在父親的住所裡挑了間臥房,獨自扛起兩大箱的衣服
進屋,多年來的獨居,讓她已經習慣不倚賴任何人。
    住處十分整潔,但看來像是不常有人居住,莫野堤幾乎部是住在唐家裡。父親的老
板唐霸宇有著驚人財富,給予管家的薪水十分可觀,因此父親在台北市郊有一處寬廣的
宅院。
    行李箱被打開,男裝與女裝分開擺放,她拿出化妝包裡的瓶瓶罐罐,還有離開東京
前,特地由戲劇學院的同學陪著去挑選的高級假髮。假髮是短髮設計,雖然即使綁上馬
尾的髮型,別人都未必能看出她是女人。但是安嫻不想冒險,她只想祈求這三個月風平
浪靜地過去,屆時就能再回到戲劇學院裡,繼續她的夢想。
    她在穿衣鏡前改變裝扮,花了比平時上舞台或是接受教授們測驗更多的時間與精神,
仔細地改變自己的模樣。長髮用發網套好,固定在頭上,按著套上精緻的短髮,胸部當
然是用布條壓平壓實,然後穿上寬鬆的襯衫與牛仔褲,霎時鏡中出現一個清秀的年輕男
孩。
    安嫻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扮個鬼臉,再拿過一條領巾,在頸部隨意打了個結,看上去
活潑時髦,其實是想要掩飾沒喉結的破綻。
    才剛打點好,突然一陣門鈴聲響起,莫安嫻嚇了一跳,匆忙把女性的衣物等等全都
收起來,化妝品更是被一手掃進抽屜中。
    門鈴聲響得更急了,她杏眼一翻,不懂是對方的手抽筋,還是這裡的門鈴壞了,竟
然響了半分鐘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她往門口跑去,忍住想要掩耳的衝動,跑步時還踢著
地上來不及台上的行李箱,疼得她倒抽一口氣。
    「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緊急嗎?這裡的人不是聾子,麻煩你別讓門鈴繼續響下去
了。」她說道,還記得要換成男孩低沉沙啞的聲音,伸手把鋁門拉開。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站在門口,手指仍舊按著門鈴,看見安嫻來應門,也沒有鬆手
的意思,男人俯視著安嫻,聽到「他」問話時,一道濃眉微微向上一揚,慵懶而傲然的
態度。
    「閣下是哪位?」安嫻不快地問道。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眼光裡多了幾分觀察的意味,緩慢地遊走在安嫻的身上,似
乎對「他」嬌小的身材很不以為然。
    「你是私闖民宅嗎?」慵懶的聲音,不同於莫安嫻刻意裝出來的低沉沙啞,他的聲
音醇厚得像是上好的清酒,有著無限的後勁。這樣的嗓音要是說起情話來,會議女人們
聽了醺然陶醉。
    「當然不是,這裡是我父親的房子。」安嫻不耐煩地搖頭,當對方是無聊的醉漢,
正打算賞他一記閉門羹當午餐。
    「不是私闖民宅,那麼就是重回祖國的那位了。還有,不要磯哩咕嚕的,我聽不懂
『你』在說什麼。」他的嘴角諷刺地彎起,讓安嫻聯想到母親床邊故事裡的浪人。
    不過說真的,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還真有幾分浪人的神態,長得瀟灑不羈,慵
懶的神態中散發出危險的魅力,挺直的鼻樑下,若有似無的笑容浮現在嘴角,頭上的黑
發有點凌亂,一綹調皮的劉海垂落在那雙深沉、若有所思的黑眸前。
    男人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終於放開按在門鈴上的手指,任由那個門鈴因為通電過
久而燒壞,宣告壽終正寢。
    「小倭寇,看夠沒有?」他問道。
    安嫻連忙收回眼光,逼著眼睛別亂瞟、別只是在對方高大的身軀上打轉。
    「你到底是誰?」她用中文問道。
    直到他提醒時,莫安嫻才想到自己一直是用日文在跟他對話。日本待得久了,母親
雖然堅持她學習中文,在中文方面的造詣還算尚可,讀寫都不是問題,但是國語就差了
些,一時片刻還是不太能將兩種語言轉換過來,總要在腦中先用日文思考,按著才用中
文說出口。她想,自己大概還要等上一些日子才能適應。
    安嫻衷心期望,這種日子千萬別過得太久。
    在日文方面,男女的文法及用詞不同,很容易分出男女,但是中文就沒有這種分野,
她扮演起男孩,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啊,原來『你』也會說中文,我還以為必須多化一筆錢去請個翻譯,或是跟『你』
玩玩比手劃腳。」男人走入屋子,不將「他」的反抗看在眼中,逕自坐在沙發上。
    安嫻細長的眉緊蹙,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濃了。
    「閣下究竟是……」
    他大手一揮,制止「他」的問題。「我不是什麼閣下,我是杜豐臣,目前開了一間
徵信社混口飯吃,莫老爹要我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你』。」他愉快地宣佈,高大的身軀
整個沈進市面沙發中。
    不!不會是這樣,不要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太危險也太不可測!她老爸不會這麼
殘忍的!她的內心在吶喊,但表面上卻只能裝出呆滯的笑容。
    光是看進那雙黑眸,莫安嫻就快要發抖了,何況是要在他眼光下扮演男人長達三個
月,她不確定是否能做得到。老爸可真的是一點父女情分都不顧,竟然丟給她這麼一個
難題!
    難怪老爸會自信滿滿地許諾,只要她安然瞞過對方三個月,她就能重回戲劇的懷抱,
老爸是算準了,她能安然過關的機會微乎其微。
    「怎麼一聽見由我照顧『你』,馬上就臉色蒼白?難不成怕我會欺負『你』?」他
仍舊看著眼前這個矮小的男孩,修長的手指敲著沙發的椅背。「放心吧,我還欠莫老爹
不少人情,替他照顧『你』是理所當然的。」
    安嫻把門關上,回到客廳,打量了幾下後決定在一張小板凳上坐下。屋子一個多用
沒有人居住,她又剛回到台灣,還沒有時間可以打理。
    「我習慣獨處,不想麻煩其他人。」她看看空蕩蕩的桌面,想起剛才放進廚房的綠
茶末,旋即站起身來去沖了兩杯熱茶回來。
    「多謝,但是我對即溶綠茶沒興趣。」他無禮地說,露出的迷人微笑又讓人無法責
怪。
    「即溶綠茶?」她不解地皺眉,唇滑過溫熱的陶杯。杯子與茶末都是從東京帶來的,
只有水不同了,嘗起來就是有些不同。
    「咖啡豆磨成粉,沖調出來的是即溶咖啡;綠茶葉磨成了粉,沖調出來的不是即溶
綠茶嗎?」他啜飲一口,還是不習慣那澀口的味道。
    安嫻輕哼了一聲,臉上沒有表現出自己的不滿,只當杜豐臣是門外漢的嚷嚷,不值
得入耳。
    「我在辦公室裡等了一早上,還以為『你』會知道要打電話來,要我去機場接機,
結果在辦公室裡等得都快長蜘蛛網了,還是沒接到『你』的電話;反倒是這裡的管理員
通知找,說有人拿著鑰匙,自己開屋進來了。」杜豐臣說著,將手撐住方正的下顎,目
光如炬地繼續看著安嫻。
    「我習慣自己來,不想打擾你,原本想明天再去辦公室向你報到。」她在他的視線
下有些僵硬,多年的舞台經驗讓她不至於顫抖。
    「『你』父親打越洋電話來,要我好好照顧『你』,『你』可不要讓我失職了。」
    杜豐臣的視線還在「他」身上遊走,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我還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她用喝茶的動作掩飾有些發抖的手,陶杯裡的茶末在
跳動,像是她激烈鼓動的心臟。
    他輕笑幾聲,話鋒一轉,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我聽管理員說,拿著鑰
匙,扛著行李進屋來的是一個年輕女人。」
    滾燙的綠茶幾乎燙傷了她的唇舌,讓安嫻疼得眼中湧進淚水,她猛眨幾下眼睛,想
把眼眶裡的淚水眨掉。
    「那是我的女朋友。」她硬著頭皮說謊,在心裡暗罵自己沒有想到要一踏上台灣就
換成男裝。但是誰又料得到,杜豐臣的眼線會如此之多,連管理員都會把這裡的動靜告
訴他?
    杜豐臣猛搖頭,黑眸裡很是不以為然。「久聞日本的大男人主義嚴重,但『你』年
紀小小怎麼也沾上這種惡習?」他探頭往室內尋找。「『你』女朋友人呢?」
    「趕飛機回日本去了。」她流利地說謊,把手中的陶杯放下,卻因力道過猛,綠茶
濺出許多,在桌上形成瑰麗的圖案。
    「『你』這種惡習太嚴重了,非改不可,留在台灣這段期間讓大哥我好好的幫『你』
上一課。」他義不容辭地攬下改造大業。
    安嫻只是冷笑幾聲,沒有回答。怎麼老爸沒有告訴她,原來合夥人竟是一個跋扈到
連別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的人,才剛見面,就忙著想要對她進行思想重塑。
    「還不用麻煩,我的惡習不勞閣下的費心。」
    「不要見外,我跟『你』老爸是好朋友,照顧『你』是義無反顧的事情。『你』現
在還太嫩,等過幾年,身子長得高些、結實些,『你』那張臉會讓女人們瘋狂的,那些
女人會像是見到蜜的蒼蠅,在『你』身邊猛打轉。」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男性的手掌在轉眼間扣住安嫻的下巴,仔細地打量
「他」的臉。「不過話說回來,『你』長得比我想像中還要幼齒,聽『你』老爸的介紹,
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更高壯些;莫非日本的食物不夠發育中的少年吃,造成『你』發
育不良的悲劇?」
    她拍開他的手,讓自己臉龐脫離杜豐臣的掌握,被指節捏過的臉頰還有些疼痛。
「我只是發育得比較慢些。」
    「沒關係,在台灣有的是好吃的、有的是補藥,別擔心會長不高,在這裡待上一段
時間,我包管等到『你』回日本時,『你』會高壯到達『你』老爸都會不認得『你』。」
杜豐臣看著那副在襯衫下單薄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垮倒的骨架,自信滿滿地說道。
    初見到這個男孩,他還真有些吃驚,聽莫野堤所形容的,杜豐臣還以為要來台灣幫
忙徵信社事宜的是個聰明強硬的小男人;但是見到這個矮小的少年,他從那張臉上探詢
莫野堤所說的強硬作風,卻只有見到那雙眼睛裡的固執。清秀的臉龐上,那雙眼睛漂亮
得讓人印象深刻,有著脂粉的味兒,像是還沒有徹底轉變成為男人,僅只是個男孩。
    「不勞費心。」安嫻往後退丟,在心裡罵臭了杜豐臣的祖宗十八代。壯到連老爸都
不認得她?開玩笑,發福可是演員的大忌,她還要為了以後的演員生命著想。
    「『你』到底幾歲?怎麼整身骨架像是沒長肉?」他站起身來,龐大的身軀在公寓
裡造成威脅。
    莫安嫻垂下睫毛,遮掩眼睜裡算計的光彩。「十七歲。」她吞吞吐吐地說,腦海裡
警鈴大響。
    太危險了,欺騙這個男人,無疑是一件太過冒險的事情,她的直覺在警告自己,要
是還想保全性命,就必須馬上以最快的速度逃開。
    「十七?那『你』真的是發育不良了。」杜豐臣說道,接著皺起濃眉,漆黑如子夜
星空的眼睜瞇起。「『你』比我想像中小了很多,不論是身材或是年齡上都是如此,聽
『你』老爸提到『你』的一些事跡言行,我都以為是一個成年人。」
    莫安嫻只是擠出一個微笑,逼著自己別往房間裡退。他的身軀帶給她太多的威脅,
緩慢逼近的氣氛讓她快要透不過氣來,感覺上就像是在教授的注視中,而她身處舞台的
聚光燈下,卻在最重要的一場戲忘了詞,緊張到動彈不得。
    「大概『你』是那種思想上比較早熟的人。」杜豐臣自言自語著,再度露出微笑。
    「打量夠了嗎?今天忙得太久了,我又坐不慣飛機,所以很疲憊,要是沒有什麼重
要的事情,我要去休息了。」她急著逃開那雙眼睛,衝動地想要回到鏡子前,察看是否
已經在那雙深沉的黑眸下穿幫。
    「休息?大白天的休息什麼?又不是姑娘家。小倭寇,把精神提一提,大哥給『你』
洗洗塵去。」
    說完,杜豐臣便單手拎起安嫻的衣領,罔顧她的奮力掙扎,像是拎著一隻極為馴服
的野生小動物,邁開優雅慵懶的腳步往門口走去,再度吃驚於莫安嫻輕得像一根羽毛。
    「小矮寇,還沒請教『你』的大名。」他不當一回事地打開公寓大門。
    「莫安嫻。」她咬牙切齒地說,人被提在半空中,四肢只能無助地晃著。
    「知道怎麼寫嗎?還是要我順便教教『你』,自己的中文名字要怎麼寫。」
    「賢德的賢。」安嫻考慮幾秒之後,才謹慎地說出口。在說出這句話時,她也正好
被杜豐臣像一袋行李似地丟進車子裡。
    拋去了女人的身份,她也就沒了讓人憐香惜玉的特權。
    杜豐臣也鑽進車子,在寬敞的駕駛座上伸展手腳,轉過頭來對「他」微笑。「很好,
小倭寇,接下來的日子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相處,『你』只要記得,在徵信社裡老闆是我,
凡事聽我的,這樣大家都會相處得很好。」他跋扈地說。
    安嫻還沒來得及回答,車子已經以高速衝出,奔馳在台北的紛亂交通中,她整個人
往後重重地靠上皮椅。原先的抗議霎時全都被吞回肚子裡,她現在只能努力回想,自己
在交通意外的那份保單上,填的受益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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