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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打破鴨蛋了!

  秦珍婷走進福利社時,仍想著方才老師發下的考卷,不再沒有數字;雖然距離理想還有一大段差距,但總是個好現象,她已經很久沒拿過零字以外的數字了。以往她的考卷上除了秦珍婷三個字外,不是塗鴉、便是空白;現在除姓名之外,她已能稍為看得懂些簡易的題目,這是一大進步不是嗎?

  她好心情地微笑。

  「知道我要請你吃午餐?」一個聲音在她前方開地響起。

  是他的聲音,秦珍婷的心速跳了一下,她抬起頭,孟天星手拿著兩個飯盒及飲料,正笑吟吟地看她。

  「嗨!」見到他,她又是高興又是侷促。

  「一起吃午餐好嗎?」

  當然好,她猛點了下頭後,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太過迫切,尷尬地咬著唇。

  「我……我去買便當。

  「我買了。」

  他揚了揚手中的飯盒,他為她買午餐,這意味著什麼?她不敢讓自己想得太多,以免會錯意,果然他解釋。

  「有位同學多買了個便當,正愁不知如何消化,剛巧瞧見你走進來,所以作了個順水人情。」

  不是特意,她無法不升起一股失望感。

  「還是要謝謝你。」

  「別客氣了,我們找地方坐。」

  餐廳內的桌椅都已坐滿,他們走出餐廳,在操場的一棵樹下坐下。便當的菜色很簡單,一塊炸雞、一個鹵蛋、兩樣炒得太爛的青菜,他們卻吃得津津有味。

  「下課後,我們班上和三年丙班有場球賽,來看好嗎?」他邊啃著雞塊邊問。

  「好啊!」

  就算他沒邀請,知道有他在的地方,說什麼她也不會缺席。

  「你球打得真好。」這不是奉承。

  「不要再重複這些話好嗎?」他苦著臉。「你說我該謙虛好呢?還是志得意滿?」

  他讚美的話聽膩了,她卻渴望地想聽句都不能……不由地相當感歎。

  「有人就是被寵壞了。」

  他皺著鼻子。「你是說我嗎?」

  「這裡還有第三個人嗎?」

  「為什麼你總喜歡地我的氣?」蓋天星哀聲歎氣地。

  「和其他的人不同。」

  忠言往往逆耳,朋友便是要隨時提醒,不要被太多的讚美蒙蔽。她視察他:「你不會不要我這個朋友吧?」

  「不,當然不會。」他微笑。「我還得感謝你的忠諫。」

  秦珍停放鬆地吐了口氣。

  「你不生氣就好了。」

  「星期天有空嗎?」他突然問。

  她疑問地點頭。

  「我有兩張電影招待券,一起去看好嗎?」

  這是約會嗎?她臉亮了起來。

  「有白看的電影不看,絕對是腦筋燒壞了!」

  「你同意了。」他高興地說,「就這麼說定了!」

  她點頭。「就這麼說走!」

  「星期天我去你家接你。」他說。

  去她家?秦珍婷腦中浮起那間漂亮洋房,與自己所住破舊房子間的巨大差距,躊躇了起來。

  「還是我去你家。」

  他誤解她的遲疑。「怕家人見到?」

  她還有家人嗎?她低著頭,用吃完便當的竹筷子,在地上亂畫著。

  「我的父母全過世了。」

  「對不起。」他立即道歉。「引起你的難過。」

  「不會有難過了。」是真話嗎?「我已經將自己訓練成刀槍不久的女戰士。」

  孟天星只在她臉上看了幾秒,沒再多問。

  上課鐘響起,時間過得真快,秦珍婷萬分不捨地站起來。

  「真謝謝你的午餐。」

  「你謝得太多了。」

  她扮了個鬼臉。「禮多人不怪嘛!」

  「別忘了下課後來看我的球賽!」他走去教室前,又說了遍。

  「忘不了。」她揮了手。

  真的忘不了!整個中午,她一直企盼著下課的來臨;上課時顯得相當心不在焉。

  「秦珍婷。」呂彥良對著不斷地看著表的她喊。

  「有。」她站起來。「什麼事?老師。」

  「你的心好像沒放在課堂上。」他提醒她。「待會兒有約會嗎?」

  「對不起。」她收斂起往昔的桀驁不馴。「我會注意。」

  「很好。

  呂彥良欣慰地點頭,不管她在學識上獲得了多少;至少她已懂得待人處事。

  「各位同學,我們來做黑板上的題目……」

  秦珍婷不敢再心有旁騖,專心地聽講。呂老師是個好老師,是學校中惟一不將她視為無藥可救,還肯關心她的老師。在這學校裡,她已不再是孤立的一個人,她有不鄙視她的朋友、關懷她的老師,她有努力向上的理由。

  「鈴……

  隨著下課鐘而來的是歡欣的叫聲,這是最後一堂課,大家開心地走出教室,還有什麼比從枯燥的書本中掙脫出來更高興的事?

  秦珍婷一馬當先地衝出教室,她要佔個最佳的位子。到達操場時,兩隊的人尚未抵達,而到場觀看的人倒已聚集了不少,她擠進人群,站在最前排。

  「孟天星——」女生的尖叫聲。

  他來了。

  她回過頭看,在一群走過來的人群裡,他如鶴立雞群般的讓人一眼即能意識到他的存在,她很想和那些女生一樣,將內心對他的喜歡呼喊出來,但她卻極力壓抑住。他走過來了,孟天星眼睛掃過聚集的人群,在她身上駐留住,他眼中綻放出愉快的神采,朝她微笑頷首後,穿過人群地走進場。

  他對她真的很特別,在眾多的人群中,他只瞧她一人,秦珍婷嘴角抑不住喜悅地啟開,人生真是太美好了!她想唱歌、想飛舞;她眼睛不曾須臾離開過他離瘦的身影,穿著運動服、流著汗水的他,實在帥得不得了,而他是她的朋友。

  「又得分了!」拍手聲僻哩啪啦地響著。

  她手掌拍得都紅了,他真是棒透了,他班級在他的帶領衝鋒下,不斷地輕鬆得分,圍看的人無不被他征服得如癡如醉,不時的掌聲、狂叫聲;身為他的朋友,秦珍婷深感光榮地站直身體,想起星期天的約會,她簡直等不及了。

  她會歡迎他嗎?

  呂彥良手提著水果籃,在朱色的木門前遲疑再三,她會拒絕他的探望嗎?他的手放在電鈴上,又覺不妥地放了下來,白白地撞倒她後,她美麗的倩影,總會不輕意地竄入他的腦中、擾亂他的思緒;考慮了兩天,他還是禁不起被想再見她的意念所驅使……但是,來了他又感到膽怯,這是他初次對個女孩有好感。

  最後,他還是鼓足了勇氣控電鈴,但背後卻傳來

  「呂老師!」驚訝的聲音。

  他轉過身——秦珍婷,他印象最深刻的學生。他在訝異中,多了幾分不自在。

  「你怎會在這兒?」她問。

  「我找人。」

  「找人?」

  「是」

  呂彥良簡單地說,他希望她能快些走開,偏她卻追根究底。

  「找這裡面的人嗎?」她疑問之色更濃,指著前面的門問。

  「對。」他趕她走。「我找朋友,你去辦你的事吧!」

  「我正在辦啊!」

  秦珍婷沒有離去的意思,仍用狐疑的神色看他,他不禁有些發急。

  「拜託。」他無奈地喊。「能不能請你別這麼好奇,快走吧!」

  她攤攤手。

  「不是我好奇,而是你站在我家門口,口口聲聲說要找朋友;屋裡除了姊姊外,就只有我了。你既然不是找我,難不成你是找姊姊?」

  這是她的住處?宋雅綺會是她姊姊?他瞠目結舌……不對,一定是這個頑皮學生與他開玩笑!一個姓秦;一個姓宋,怎會是姊妹?

  「你別尋我開心好不好?」

  想見宋雅綺已讓他緊張萬分,她卻又來增加他的不便。

  「我說的是實話。」她聳了下肩。「你不是找我姊姊宋雅綺嗎?」

  她能說得出宋雅綺的名字,似乎不是假話;但她們的姓氏並不一樣?

  「為什麼你們的姓氏不同?」

  秦珍婷作了「這還不簡單」的手勢。

  「我們是同母異父。」她輕描淡寫。「我們的媽媽嫁了不同的爸爸,就這麼回事。」

  原來如此。

  「你認識我姊姊?」她相當好奇。「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不知道?」

  「我撞到她……」

  他話未畢,秦珍婷已恍然地「喔」了聲。

  「原來你就是那個冒失鬼!」

  是她姊姊這麼說他的?

  「你姊姊還好嗎?腳上的傷,痊癒了沒?」

  她皺眉地搖頭。「姊姊已經好幾天沒上班了,常會聽到她痛得叫出聲。」

  全怪他粗心大意,呂彥良自責。

  「她會怪我嗎?」

  「怎不會?痛的時候會將你詛咒上千萬遍。」

  「那……那……」他期期文艾地說。「我還是不要進去比較好。」

  「你不進去——」秦珍婷靈活的眼睛一轉。「是不是該把水果留下來!?」

  「這是當然。」他將水果遞向她。「煩請你拿給你姊姊。」

  她「噗」地笑出聲。

  「別傻了,她會很高興見到你。」

  他已無暇細想她是否有違尊師重道之理。

  「你不是說她不想見我?」

  「騙你的啦,沒想到你這麼好騙!」

  真是的,這是對師長應有的口氣嗎?這當兒他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

  「我還是不打擾她了。」

  他打退堂鼓,有這個刁鑽的小妮子在,不曉得又會有什麼花招?

  「你喜歡我姊姊對不對?」她慧黠地說,「看你站在外面,一副想進去又不敢的土模樣。」

  對這種鬼靈精的學生,他不知道該讚賞,還是搖頭好?

  「你有什麼好建言?」他以守為攻。

  「喜歡就追啊!」她翻白眼。「這種事還要問。」

  「你會幫我嗎?」他想用話套住她。

  「那得視情況而定。」秦珍婷促狹地說,「你打成績時會手下留情嗎?」。

  「不會,成績是要靠實力。」

  「老師就是老師。」她嗤鼻。「滿腦子古板。」

  「不是古板,是是非分明。」

  她揮了揮手。

  「罷了,我不作其它的要求,免得聽你的長篇大道理。」她用鑰匙打開門。「進去看我姊姊吧!」

  他還在腳躊躇前,秦珍婷已推著他進入門內。

  「你要不是老師,我早就說你不像男人,拖泥帶水的。」

  呂彥良哭笑不得,這還不等於說了。

  她對著屋內喊:「妹姊,看誰來了?」

  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宋雅綺,忘了腿上的傷,猛地坐了起來,立即痛得她臉色發白,但她已無心觀看腿傷,是他來了嗎?他是除了她與珍婷外,惟一來訪過的人,她摸了摸頭髮,由於腳不便,她幾乎忽於外表的裝扮;她此刻的模樣,一定令人不敢恭維!雖心急、卻苦於無法行動,已過了幾天了,腳仍是一稍用力即疼痛萬分,使她無法不將那個二愣子再罵上三遍。

  「姊。」秦珍婷走了進來。呂老師來看你了。」

  呂老師?宋雅綺一時會意不過來,在見到跟在她身後的人後,臉上掩不住失望,當然不可能是「他」。

  「是你啊!」她聲音不帶勁兒。

  她沒有歡迎的神情,呂彥良有些不安地搓著手。

  「我來看你的腳傷,好些了沒?」

  「是忘不了佳人吧!」秦珍婷在旁挪揄地說,「你對我姊姊印象深刻對不?」

  被言中心事,他臉上微泛紅,唉,這個學生,真拿她沒辦法!

  「珍婷,不可無禮!」她輕斥。「別理她,她就是愛開玩笑。」

  「姊,你放心。」秦珍婷吐了下舌頭。「呂老師恐怕比你還瞭解我。」

  「你們認識?」

  「豈止認識。」秦珍婷誇張地歎氣。「我數學的生殺大權,全在呂老師的手裡,你說我們認不認識?」

  她一想即通。

  「呂老師是你的數學老師?」

  秦珍婷兩根手指一彈,發出「答」地一聲。「答對了。」

  這麼湊巧?

  「既然如此,你還敢沒禮貌?」

  「老師大人有大量,自然不會跟學生計較。」秦珍婷笑嘻嘻地。「你說是嗎?呂老師。」

  他能說什麼?只好投給她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

  秦珍婷怕自己再胡鬧下去,真會把呂老師給搞火。

  「好了,我不打擾你們。」她走了幾步後,不忘回過頭朝他擠眉弄眼:「老師,我這個學生還不賴吧?不會不知趣地當燈泡。」

  「你去哪裡?」宋雅綺問,「才剛回來又跑。」

  「去圖書館。這樣說你們會不會安心點?」

  話落,一溜煙地走出去。

  宋雅綺搖頭。「我這個妹妹,可能要勞老師多費些心。」

  「她近來進步很多,上課也專心多了。」

  呂彥良偷瞄眼地一覽著她美麗的臉,也許是少出門,也或許是失血的關係,她臉色較幾日前蒼白了些;不過,這並未減她的美,反而多添了幾許楚楚之色。

  「她真的有進步?」宋雅綺關心地問,「父母都過世了,我又上班沒時間留意她,真怕她沒人管教、學壞了。」

  「不要擔心地,她是個聰慧的女孩。正值這種年紀的孩子難免會有些叛逆行為;慶幸的是,最近她已經能上軌道、認真多了。」

  這不是安慰的話,秦珍婷近來的改變,的確讓人驚異。

  呂彥良環視了下沒有什麼傢具、裝飾的屋內,不禁湧上一股關懷;失去父母的她們,過得還好嗎……

  牆上的巨幅油畫,吸引住他的視線,畫中的女孩,無疑是她,男人呢?他覺得頗為眼熟,似乎曾在何處見過,卻一時記不起來。這幅畫,想表示什麼?

  其實再簡單不過了,男人與女人深清地凝望,可想而知他們是對戀人,這個想法使他心無由來地生出股酸味,怎會有酸味?難道真如珍婷所說的喜歡她?有這麼快速的感情?呂彥良看向她,發現她也正看著牆上的畫,臉上流露出奇怪的神色,眉宇間沒有歡愉,反倒酸楚多上幾分,她與男人間有波折!?

  「畫得很好。」他開口。

  「胡亂畫的。」她淡淡地說,「登不了大堂。」

  聽她的口氣,畫是出自於她之手,他十分驚異。

  「是你畫的?」

  她點了個幾乎沒動的頭,不願談地將話題轉開。

  「謝謝你來看我。」

  「全是我不好。」呂彥良責怪自己。「害你的腳受傷。」

  「現在追究責任,是不是太晚了些。」她淡然一笑。

  「就當它是個教訓,好讓我們以後別再心不在焉。」

  「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這是我的問題。」她倒很豁達。「我已經請了假,反正也不是什麼好工作,若失去了也無所謂。」

  「你的醫藥費我會負責。」

  「我不會和你搶賬單……」她這才發現他仍站著。

  「坐啊,老師。」

  他很想多待會兒,但牆上仿若真人立在那兒的一幅巨畫,讓他有壓迫感,她已有屬意的男人,多逗留只會使自己顯得可笑。

  「不了,我該走了。」

  她沒有留他。

  呂彥良心底的失望很大,他想怎樣?希望她能挽留地嗎?

  「改天再來探望你。」

  「你忙的話,請別客氣。」

  點明不想見他,呂彥良不由地感到喪氣。

  她指著桌上的水果籃。「還有,別再帶這種東西。」

  「只是點小心意。」

  「心領了。」宋雅綺淡淡地說,「你不必覺得過急不去。」

  「再見。」

  呂彥良垂著頭走出去,她冷淡的態度,讓他頗不是滋味。

  「果然沒料錯,沒有超過十分鐘。」

  秦珍婷頑皮的聲音,雙手插放在褲袋裡,嘴中嚼著口香糖,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你一直站在外面?」

  「我在跟自己打賭。」素珍婷吹了一個泡泡。「賭你絕對在裡面待不了十分鐘,果然,只有七分二十五秒,未免太遜了些吧!」

  「你怎老是對師長出言不遜?」他沉下臉。「當心你的操行成績!」

  她一點也不懼怕。

  「是不是姊姊給你臉色看,所以你也給我臉色瞧?」

  「小孩子!不可以沒大沒小!」

  「我不小了。」秦珍婷站直身子。「而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只不過頂了個老師的頭銜,便可以倚老賣老?」

  她真是個麻煩人物;從第一堂課時,他即有此感覺,現在更是領教她的難纏。

  「為什麼你和你姊姊完全不同?」一個溫婉可人,一個卻刁鑽難馴。

  「這很容易懂的,我們血液中的分子,並非完全一樣,更何況——」她又吹了個泡泡。「更何況你喜歡姊姊,不免對她會偏頗了些。」

  什麼話,呂彥良想駁斥,但似乎與事實又不盡然全不對。

  「好好唸書,別東想西想的,太多的幻想對你沒好處。」

  「是我幻想嗎?」她臉現出嘲弄之色。「還是你們自認為大人的不敢承認?」

  她那張嘴太鋒利了,呂老良幾乎招架不住,誰有避開一途。

  「你姊姊行動不便,好好照顧她,我回去了。」

  秦珍婷搖了搖頭。「老師,不是我愛說你,你實在夠……」

  她沒說下去,他也知道絕非好話,還是忍不住地問:「夠什麼?」

  「是你想知道的哦,別說我不懂得尊師重道。」她眼中閃著淘氣。「夠沒男人氣概。」

  他歎口氣。

  「你又懂得什麼叫男子氣概了?」

  「至少不是你這種想追又不敢追的驢樣子。」

  她講話可一點也不留情面。

  「你姊姊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忽察覺自己說溜嘴地住口。

  秦珍婷遞給他一個不打自招的好笑眼神。

  「可能你的情報有誤,據我所知,我姊仍芳心寂寞。」

  「但是……那幅油畫的男人是誰?為什麼我覺得好像似曾相識。」

  「要是你有看新聞的話,應該不會陌生……」

  「王豪偉。」他猛地記起。

  「正是他。」

  王豪偉是她的男友?呂彥良相當意外。

  「他是你姊姊的男朋友?」

  「是姊夫。」

  他的心往下墜,宋雅綺結婚了,秦珍婷似乎看出他神清灰黯。

  「不要緊張,姊姊還是黃花閨女。」

  「你不是說主豪偉是你的姊夫。」

  「誰規定姊姊只能有一個?」她搶白。

  可是那幅畫,那對深情凝望的男女,他若是她的姊夫,關係豈不……複雜?呂彥良呆呆地想。

  還在癡心妄想嗎?

  宋雅綺怔忡地望著油畫出神,是該取下它的時候了,讓它醒目地矗立在那兒,不啻使她不斷憶起那段苦澀的戀情……一等她腿傷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將它取下!只是,拿開它,即能忘了他?即能將他從心中剔除?她手於不覺中,抓緊椅子的扶手。幾年了?他仍鮮明地駐留在她的心底,守著電視機前,透過螢幕觀看他的任何一個鏡頭裡,是促使她無味的日子有點活力的動源。

  明知苦守著這份感情,只會傷得更深,何以她還執迷?不能清醒地想著他……

  門鈴聲響起——

  是珍婷?還是那個二愣子再度上門?世界真是小,宋雅綺搖頭,他竟會是珍婷的老師!她拿起枴杖、拄著腳,忍痛地走出去開門。都這麼多天了,腿傷卻一點進展也沒。

  門外昂然的身軀,使她忘了腿上的傷痛,手在不知不覺中地鬆開,手杖掉了下去後,腳頓失了支撐,一陣劇痛,令她痛叫失聲。

  「你的腳怎麼了?」

  王豪偉適時地扶住她;他手心的溫熱,由她的手臂直擴至心臟,令她心跳加速,快得讓她忍不住喘息。

  「很痛嗎?」

  他錯讀她的表情,關心之下,乾脆抱起她;她倒抽了口氣,喘得更是厲害。

  「忍耐會兒,我抱你進去。」

  宋雅綺閉上眼睛,必然有股想哭的衝動,有多久沒接觸過這個胸膛?有多久沒領受到他的關懷?

  「我帶你去看醫生。」她溢出眼睫的淚水,使他焦慮。

  「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她不想哭的,都這麼大的人,還如此情緒化。宋雅綺吸了吸鼻子,多渴望能就這麼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永遠地……但她殘存的理智,敲著心中的警鈴……他是姊夫——一個可笑的名詞。

  她動著身體,想從他的懷中下來;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忙將她放在椅上。

  「你的腳怎麼回事!」

  「被摩托車撞到。」

  「怎這麼不小心?」他皺眉地說,「你怎照顧自己的?」

  他可知原因——是為了趕著看他播報新聞。不!和新聞無關,是為了想看他。

  她不會說明真相。「我當然會照顧自己,這些年我一個人不是過得好好的。」

  「你可以再小心些。」

  「有些事情就是想躲也躲不過,即使有心呵護。」她悶聲說,「要失去的,終究還是失去。」

  他聽出她似另有所指,眉頭皺得更緊。

  「過些天你會明白。」

  明白什麼?何以他會棄她揮盈姿?她早已很明白了不是嗎?

  「傷口深不深,看過醫生了沒?」他看著她包裹著厚厚紗布的腿。「我認識個外科醫生,醫術很行,我帶你去看。」

  她拒絕他的好意。

  「不必費事,已經快好了。」

  「事實好像不是如此。」他指出。「方纔你連站的力氣都沒。」

  「真的已經好了。」

  「讓我看看。」他要確定。

  「不用麻煩……」

  王豪偉已動手拆除腿上的紗布,他動作雖輕柔,她仍感到痛地縮了下腳,當他拿開最後一圈紗布後,觸目驚心的傷口呈現在眼前時,兩人同時驚喊。

  「天啊!」

  難怪她會覺得那麼痛,想是洗澡時,水沾到了傷處;傷口已在化膿,又紅又腫的。

  「還說你會照顧自己。」他心疼極了。「你沒看醫生嗎?」

  「看了。」

  宋雅綺被腿上的模樣,弄得心煩不已;再這樣下去,她如何上班?沒上班,日常生活的開銷怎麼辦?

  「有換藥嗎?」他追問。

  「換過一次。

  「你傷到現在,有幾天了?」

  「大概十天吧?」

  他問一句,她答一句。

  「十天!」他叫了起來。「十天中你只換過一次藥?」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叫那麼大聲。

  「醫生說,只要情況良好,很快便可以好起來。」

  「哪是幾天前說的?」

  她想了下。「一個星期前。」

  「一個星期!」王豪偉指著拆下來又髒又臭的紗布。

  「這個東西在你的腳上,已經有七天了?」

  宋雅綺點頭:「有什麼問題嗎?」

  「你還問有什麼問題!」他無法不發急。「要是我不將它拆下來,你會讓它繼續在你的腿上發爛嗎?」

  她又點了下頭。

  「我不曉得傷口會惡化。」

  「真不知道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他又是疼惜、又是歎氣。「真該有人來照料你。」

  那不正是他曾經許下的承諾,而他記得了多少?她酸苦地想。

  「我會自己處理。」

  「還逞強!我懷疑你這個樣子是否還能自己走出大門?由我帶你去吧!」

  王豪偉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她應該生氣的,可是她卻沒有絲毫不快之感;再次取黑看他的胸膛,她有種歷盡滄桑的鳥兒,終於找到自己的巢般的安全感。

  他抱著她走到自用的藍色車子旁,騰出只手打開車門,小心地抱她坐進後座。宋雅綺看著司機旁的座位,多希望能坐上那個位於。

  那是屬於盈姿的——一個聲音在她的心中說。

  是的,他是盈姿的丈夫,他屬於盈姿的事實絕不會改變。

  「我盡量開慢些。」他體貼地說:「留意你的腳,別被車子的震動弄痛了。」

  再怎麼痛也比不上痛……她咬著下唇,為什麼她還弄不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還無法看開,還一徑地將自己困死在死巷中?

  他們沒有交談,除了在一個黃燈轉換紅燈時,他突然緊急煞車,而她的腳撞上車座,弓睞陣陣劇痛,他慌忙回頭查看,道歉外,沒再出聲過。

  「是這裡了。」

  車子停在一間頗大的外科醫院前,她打開車門想走下去。

  「別亂動!」他制止:「又弄痛了傷口。」

  他走下車地抬起她。

  「我可以自己走。」她抗議。

  這兒不比家中,人來人往的不少人,他不怕被認出嗎?

  「別說話。」他簡短地說。

  「你會上報的。」她以為他沒想到,點醒他。

  他雙手仍緊緊抱著她地走進醫院,候診室裡坐滿了人,所有人的眼睛全往他們看了過來。

  「那是王豪偉。」

  立即有人認出,他沒有不安或忸怩的神色,抱著她穩穩地走向裡面。

  「你沒掛號。」她說。

  「我們來個破例如何?」

  王豪偉抱著她直接走進看診室,醫師正在檢查一位婦人的傷處,見到他時,愉快地笑。

  「你進來從來不敲門的嗎!」

  「下次我會記得。」他將她放在看診台上。「請看一下她的傷口。」

  醫師將婦人交給護土,走過來看她。

  「撞到?」

  她點頭。「嗯。」

  「多久了?」醫師問。

  「十天左右。」

  醫師仔細檢查她的傷。

  「已經化膿,可能得敷上一段時間的藥,我會用最好的藥,盡可能不讓你的腿留下疤。」

  「謝謝。」她還真擔心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消毒時會很痛。」醫師問。「需要打麻醉劑嗎?」

  「不必……」

  「你替她打一針。」王豪偉插嘴,「你何必逞強,平白多受些疼痛。」

  她想說她沒逞強,又覺得在此與他爭辯不太好,因而沒出聲。不過,當她看著醫師用鉗子夾開傷處上藥時,不由得慶幸方才沒違抗他的話。

  「行了,兩天後來換藥。」

  護土為她包上紗布。

  「留下瘡的話——」王豪偉威脅。「惟你是問!」

  「只要按時敷藥,別再弄開傷口…」醫師好脾氣地說。「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要動。」

  見她要走下來,他阻止。總不能再勞頓地。

  王豪偉抱起她,彷彿這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他走至門口,回過頭問:

  「什麼時候一起喝一杯?」

  「隨時恭候。」醫師玩笑地說:「但得先說好,賬得由你付。」

  「行。」他學著對方的語氣。「今天的貼就扯平了。」

  「行」

  醫師大笑,他們間得感情似乎很好。

  他們一走出看診室的門,即聽到談論的聲音。

  「我說的沒錯吧!是王豪偉。」

  「不知道他手上抱的女人是誰?」

  「大概是他太太……」

  宋雅綺無法從容地面對指指點點的眼光;他卻能若無其事,連眼皮都求多眨一下地走出醫院。

  「你不怕被談論?」坐上車後,她問。

  「怕什麼?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日子豈不過得太無生趣了?」

  「身為公眾人物,總難免會有些顧忌。」她卻為他憂心。「你不擔心會成為話題人物?」

  「隨他們去吧!」

  「可是——」她還想說。

  「如果你能不再談這個話,氣氛會愉快些,除非你害怕也上報。」

  這一點她倒沒多想,她只想到他,至於自己她並未操心,她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沒有人會有興趣注意她。

  「我不擔心自己。」

  「那就沒什麼好放在心上的。」他沉穩地說,「後天我接你去換藥。」

  他是真的關心她,她心中的喜悅一閃即滅——別傻了,若真在乎她,當初絕不會棄她而去,他對她的關懷,只是種補償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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